32-40(1 / 2)

第32章 结局 我只是有一点内疚,有一点点担心……

约德的生命力在快速流逝, 各种先进医学仪器,高昂价格的药物轮番上阵,也最多只能抵上一个星期。

“你没资格为陆安做决定。”约德半靠在病床上, 唇色藕青, 压下喉咙中的不断上涌的血腥气,强硬道

“这是我留给陆安的东西,要是你有一天山穷水尽, 至少安安有资本离开你。”

“白特, 送客。”

约德知道,阮承不会再拒绝了。

因为他和自己一样, 都希望陆安能好。

阮承离开后, 约德再也支撑不住, 躺回病床——是的,现在的约德连直起身子都困难。

那颗子弹正正好射入约德的腺体中心, 子弹携带的细菌通过腺体进入约德的身体各处,引发感染,导致全身性炎症反应,身体多器官衰竭。

阮承回到家属休息室时, 陆安仍然没有醒。

睡梦中陆安的眉头微蹙, 似乎有什么事在梦中仍然纠缠着他。

“我要去看看约德。”陆安醒了以后,嘴里仍旧念叨着这句话。

阮承忙拉住他。

“安安,你忘了约德对你说过什么吗?他不会再见你的。”

这一次的阮承甚至有些失态, 他本以为陆安对约德没什么感情,可是这两年来, 他错过的太多,甚至他最不愿意接受的事情发生了:陆安的心里真的为别人留出了一点位置。

“还是说,你真的爱……喜欢上他了?”

陆安摇摇头, 眼里透出茫然“我不知道,哥哥,我……我只是有一点内疚,有一点点担心,只有一点点。”

“哥哥,等约德好了,我们再走可以吗?”

阮承提议道:“约德恢复得很快,如果你担心他,不如去问问医生,安安。”

“其实子弹的位置打偏了。”提前被白特约谈后的医生扶了扶眼镜,对陆安解释道

“严格来说,子弹没有伤到腺体内部,文森特先生大概两周后就可以出院。”

陆安本该松口气的,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块巨石压在心头。

“安安,问也问了,我们该走了。”

转眼已至深秋,帝都的风又凉又冷,阮承细心地为陆安披上外套。

帝都风云变幻,各方势力大有重新洗牌的迹象,这里是个正在酝酿的大漩涡。

阮承只想带着陆安离开帝都,避免他的安安被漩涡卷入。

陆安离开医院的第二天,约德的肺部严重衰竭,不得不接受插管。

在如今的星际社会,医疗高度发达,只有在救治无望,续命的时候才会进行插管。

许多人,尤其是那些自尊心强的人,在病入膏肓后,宁愿选择安乐死,不再愿意接受插管、鼻饲管等方式续命。

很难想象,约德这样一个骄傲要强的alpha也会通过插管的方式来苟延残喘 。

约德注定会死,现在的一切痛苦,不过是徒劳挣扎。

但他要活着,再多活一天,他的安安就会逃得更远一点,再多一天,他的安安就会多一分安全。

那些人,就不会找到陆安。

“陆安要走了吗?”

在插管前,约德最后一句话还是问的陆安。

“总理,陆先生的飞船在今晚七点离开。”白特站在病床前答道,曾经强硬矜贵的男人,如今躺在病床上行将就木,而心中最牵挂的爱人早已离开。

白特真心为约德感到难过。

009在天上看着救护光车到了门口,光车太快,鸟类飞行的速度远远不及,它飞了三天才飞到了医院。

只是刚到医院门口,尖锐的电子音在009的耳边炸起「剧情进度已达到百分之百」

这么会这样?

009不甘心地要往医院里跑,可是它的身影闪了两闪,还是被强行剥离了这个世界。

躺在病床上,昏迷了三天的约德忽然睁了眼。

“总理,你终于醒了。”白特在一旁惊喜道,这些天,总理府的问询电话快把他缠疯了。

约德醒来的第一眼,就是看向墙壁上电子日历,十一月十三号,距离陆安离开帝都已经过去三天了。

他的安安,现在应该安全了。

“总理,你想说什么?”白特看着约德徒劳地张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需要我叫医生吗?”

约德不能说话,只是摇摇头,凝视着陆安离开的方向,很久很久。

滴滴——,电子仪器的长鸣中,白特看着约德安静地闭上双眼。

从第五星飞往第六星的飞船上,陆安忽然脸色惨白,心口骤痛,一瞬间呼吸不过来。

“安安,怎么了?”阮承很敏锐地察觉到陆安的异样。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怎么会呢?安安听错了吧?”

阮承敛去眼底复杂情绪,手一下一下摸着陆安的脊背给他顺气,“不怕的,安安。”

陆安靠在阮承肩头,心里悲伤忽然漫溢,从眼睛里流出来,浸湿了整张脸。

“哭什么呀,安安?”阮承蹲下身子伸手为陆安拭去泪水,轻声说“后悔和我离开帝都了?”

陆安说“当然不是,我们说好的,永远相守。”

陆安知道自己的心意,他是个固执的,认准了什么就会一条路走到黑的人,不论是对要做的事,还是对身边的人。

“我想我是……喜极而泣。”陆安说。

两个月后,陆安和阮承在距离帝都最远的小星球落脚。

那是一处很合陆安心意的星球,安乐祥和,生活节奏很慢,没有帝都的繁华,却是风景宜人。

有的时候,陆安在个人终端上搜索文森特总理的消息,但总是一片空白。

陆安想,难道约德的病还没好吗?

还是又出了什么事……

“安安,帮我把铲子拿过来”阮承的声音从室外传来,打断了陆安的思考。

“好!”陆安应了声,忙跑到阁楼去拿铲子。

阮承接过花铲,看着钻了阁楼后不知道从哪蹭上灰的陆安,脸上挂了笑。

这一幕太像从前,阮承修机甲时,陆安在旁边打下手,明明没做多少事的陆安,瓷白的小脸上满是黑乎乎的机油。

“怎么了?自己在屋子里捣鼓什么呢?”阮承用手背擦掉陆安脸上的那道灰。

“没什么,这花什么时候开呀?”陆安蹲下身,摸了摸漂亮的白玫瑰花苞。

最近星域里正流行把盛放的白玫瑰掐走,再配上金色的枝叶,说这样正相得益彰。

陆安见了直摇头。

不好,不好。

原生的绿色枝叶,和白玫瑰的白最相配,它们彼此同气连枝,长在一处,度过热热闹闹的花季,再死在一处。

陆安释然地笑了。

小星球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处处生机盎然,院子里的白玫瑰也许明天就会开满园。

时间是细沙尘,正在把陆安心口的缺失的浅浅小洞填平。

所以在又过了一个月后,当整个星际铺天盖地哀悼总理去世时,骤然得知约德死讯的陆安反倒没那么伤心了。

“原来你是骗我的,约德。”陆安凝视不远处的广告大屏上直播的肃穆葬礼,喃喃道。

阮承看着停在街头,无声观看葬礼的陆安,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在某些层面上,约德·文森特确实赢了。他强势地介入陆安的生命,在陆安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安安”阮承轻轻喊道。

陆安反应有些迟钝,大概一分钟后才慢慢转过身。

“买好菜了,安安,你还想吃什么?”阮承的手里提着几兜菜,里面有陆安爱吃的空心菜、排骨和鸡肉。

“买点牛肉吧。”陆安说。

“我有点想做牛肉干了。”

“很好的结局,不是吗?”315在世界外看完剧情进展后评价道,它习惯万事都从理性分析:

“约德死了,所有爱恨全部消散,这是保全陆安的最好方式。 ”

不知为何,看完结局后,009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为了完成业绩,私自透露剧情,它不耻315的所做所为。

“下一个和我合作的系统是谁?反正我不会和你再合作了!”

“自然不会是我。”315冷嗤,“我猜下一个和你合作的应该是重病系统。”

重病系统?

009刚要再问,却又被传送到了第二个世界。

009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睁开眼,看向院中低洼的积水池。

小小的水面上映出009的影子。

这一次,它穿成了一只棕色小狗。

009站在路中,十分碍事,穿着粗布衣服的妇人一脚踢开009,走进厨房。

“给夫人的药熬好了吗?”

009也不恼,只是竖起两只狗耳朵在角落里努力去听厨房内的对话。

“夫人还和大人闹脾气呢?咱们大人,官位又高,长得又好,外面多少京城贵女想要嫁给他。大人不过是管‘她’严了些,三天两头要和大人闹。”

“真是好人没好报,‘她’不过是被大人无意救起的孤女,身子骨又弱,天大的福气不知珍惜。”

“你没看到昨日大人脸侧的血道子嘛,啧啧啧,泼妇啊!”

两人说了几句后,又开始闲话家常。

009自觉无趣,离开了后院,偷偷跑到了前院,走着走着,却听到一间房中似乎有声音传来。

啪嗒一声,是药碗打碎的声音。

“我不喝。”这声音像丝绸浸了寒雾,柔软却冰凉。

009不由得想起被暴风雨打湿后依然幽静美丽的芙蓉花。

“摔了这碗,还有下一碗,府里多的是药材。”

狗的耳朵很灵,即便009躲在墙根,也能把对话听了七七八八。

“我没病,喝什么药?况且,这种药也不是治病的,喝了它,我……”

那道声音的主人听来,似乎有些难堪。

“怎么了,娘子?”另一道声音带这些恶意和促狭问道,“这药有什么问题?”

“你明知故问!”

第33章 初见 高高在上的明月,却活在污浊官场……

“户部尚书今日告老还乡, 新任尚书未定,诸位爱卿可有举荐人选?”

光启三年,夏朝的太上皇去世。

没了老皇帝的掣肘, 压抑日久又年轻气盛的新帝开始大展拳脚。

他早已不满老皇帝昏庸, 大权旁落。

年轻的帝王正打算破格提拔一批寒门子弟,收为己用。

丹陛之下,立刻有大臣出列, 恭敬道“臣以为户部侍郎林何泽可堪此任。”

呵, 又是世家子弟。

皇帝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他早就受够了各大世家间彼此同气连枝,朝堂上你举荐我, 我举荐你。

皇帝没理他, 反倒说

“户部一个叫季明生的仓部司主事, 着手经办今年的江南赈灾一事,政绩斐然, 朕觉得不错。”

“陛下,这样一个小官,出身寒微,越级提拔, 实属不妥!”几位官员连忙出列谏言。

“林栖梧, 朕记得林何泽是你的堂弟”皇帝的目光透过珠帘,落在一直沉默的青年身上。

“你是吏部尚书,负责官吏任免与考核, 你以为林何泽与季明生,谁更配得上尚书一职?”

“回禀陛下, 臣的堂弟自从出任户部侍郎后,每日兢兢业业,夙兴夜寐, 担任尚书一职并无不妥之处。”

喜色逐渐爬上林何泽的眼角眉梢,堂哥这样抬举他,在加上各位世家叔伯的举荐,他一定会是下一任的户部尚书。

可紧接着,林栖梧话锋一转,又道

“可我朝向来主张“因能授官”,以能力而非出身作为选官标准。

臣翻阅了季明生所负责的江南赈灾的卷宗,季明生确有才干,尚书之位,理应能者居之。”

皇帝满意地笑笑,他就知道林栖梧会这么说。

人人都说这林栖梧,是无双美玉,谦谦公子,是世家最后的希望。

皇帝却觉得,这林栖梧是个不懂变通的小古板。

他虽然是世家后辈之首,不论是才干还是文墨,当世无出其右,却总冒着点傻气,竟真笃信圣人的那些大道理,真真可笑至极。

“请季明生上殿。”十分有眼色的内侍尖声喊道。

一个穿着红色朝服的男子应声上殿。

殿中的大臣们,尤其是那些年纪大些的大臣在见到季明生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原来这季明生,堂堂八尺男儿,却是貌若好女。

大臣们不是没见过美貌男子。

若说端方秀丽,林栖梧堪称本朝第一。

他的肤色胜雪,却并不女气,尤其是眉梢眼角,自带风情。

单看他的眉眼,都能让人愣上半天,拍手自叹道“天公作美,弗如远甚。”

加之他常年穿着高领衣袍,克己守礼,如同高山冰雪,是多少京都闺阁的梦中情人。

真可谓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可这季明生的脸却与林栖梧矜贵清冷的长相大有不同。

他的眼角眉梢似乎都带着股妖气一般,是祸国的妖孽。

“臣季明生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林何泽斜斜扫了一眼,心里生出不屑,这季明生一看就是个奸臣胚子,亏他那清风霁月的堂哥还替他说话,日后怕有的后悔呢。

“季卿,以后你便是新任的户部尚书了。”新帝笑道“这还得多亏了你身边这位吏部尚书的举荐。”

季明生对着林栖梧笑了笑,可后者无动于衷。

下朝后,预备奸臣季明生跟在林栖梧身后,果然摆出一份谄媚嘴脸

“今日多谢林大人替季某美言。”

林栖梧却冷淡道“林某作为吏部尚书分内之事,季大人不必言谢。”

季明生像是没听到人家话里的拒绝司的,又问道

“林大人今日用的什么香?”

“暮春时节,林大人穿着高领,难道不热?”

林栖梧皱了皱眉,他自认为自己和季明生萍水相逢,这些话对他来说实在太冒犯。

于是加快脚步,狠狠地把季明生甩在身后,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所以林栖梧自然不知道,身后季明生眯起眼睛,盯着自己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空怀理想的世家子弟,高高在上的明月,却活在污浊官场,有意思,日后是只怕要受不少欺负。”

出了皇宫,林栖梧坐在林家的马车中上,耳边是林何泽的恬噪声

“我的好堂哥,今日朝上,你怎么不替你堂弟说说话?”

“你知道这季明生究竟是什么人?他是厨师和乐妓的儿子,早年发了笔横财,捐了个小官。

林和泽刚失去的尚书之位,称得上是气急败坏

“他不过是个胸无点墨的贱民,烂泥一样的人,日后可要和你平起平坐了!”

“阿泽,我只是就事论事,不论季明生出身如何,他做事做的好,这是事实。”林栖梧揉了揉太阳穴,冷冷道。

“你这官难道是自己考的?不还是考祖上功劳庇佑,才得来的吗?”

“是了,堂哥,我没你的本事,出身世家却寒窗苦读,高中状元。

可你难道忘了大伯父说的话了吗?他要你帮衬家族!

我们林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我当了尚书,难道对你不好吗?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

“好了,别说了。”

林栖梧下了马车,走回林家主宅。

族里的孩子站在宅门口翘首以盼,“哥哥,想吃糖。”

“好,人人有份。”林栖梧笑着从袖子中掏出早已买好的全京都最好铺子的饴糖。

“家仁,今天有没有好好读书呀?”

“怡然,今天吃饭有没有挑食?”

“少爷,老爷在祠堂等您。”管家道。

林栖梧知道今天他必有一劫,倒不意外,“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林栖梧放下族中的小孩子,进了林氏主宅。

他刚踏进祠堂一步,便听到一声怒喝

“跪下!”

第34章 灾星 你怎么这么坏

高大威严的祠堂中, 满是烛火与牌位,一层层地压下来,几乎压的林栖梧喘不过气。

林氏祠堂的地砖用的是上好的汉白玉, 即使暮春时节, 跪在上面依旧觉得寒气刺骨。

“你可知错?”林父沉声问道。

林栖梧虽然跪着,脊梁却挺得直直的。

“为君主举贤荐能,栖梧不知自己何错之有?”

“你!”林父气得胡子抖了两抖, 长叹一声,

“我果然不该送你去姑苏就学,学来一脑子的迂腐道理。”

林栖梧没吭声。

林父知道林栖梧心里不服, 清清嗓子, 又道“你忘了身上的胎记了?”

“儿子没忘。”

不止暮春, 甚至盛夏之际,林栖梧都穿着高领衣袍, 不是因为他循规蹈矩,而是他的锁骨上有一道红色的弯月胎记。

早年夏朝老皇帝曾被神仙托梦,告诉他,身上有红色弯月胎记的人会是祸国之流。

老皇帝遂下令举国上下, 一旦发现身上有弯月胎记的人, 一律杀无赦。

此事在当年闹出好些风波,害死了不少人。所幸随着时间推移,终于逐渐平息。

可此事平息不久, 林栖梧出生了,锁骨上带着一道明晃晃的弯月胎记。

林毅只觉命运弄人。

林栖梧一生下来, 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比别的婴儿都好看不少。

他又是林毅的独子。林毅实在不忍心把尚在襁褓中的娃娃掐死,只好处处遮掩他锁骨上的胎记。

林毅本打算把林栖梧养废, 只让他做个闲散少爷,省的闹出许多风波。

可是小栖梧三岁能诵诗,五岁熟读经史,十岁便能作文章,远超林氏同族的孩子许多。

虽说如今朝中出身世家的官员仍占大半,林毅却知道,世家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士族子弟不比从前,平庸之辈居多。

谁知这辈中林氏的林栖梧却格外出挑,风流蕴藉。由此,林栖梧自然而然成了士族的门面。

林毅只好继续瞒下林栖梧有胎记一事,放他去求学做官。

“林氏全族保全你这个灾星,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让我振兴林氏。”林栖梧闭上眼,重复过无数遍这个答案。

这是林栖梧生存的使命,一个不详之人苟活于世的理由。

他对族中子弟时时关照,闲暇时,对好学的堂弟们亲授功课。

可是父亲总嫌他做的不够,他要林栖梧在朝中结党营私,帮林氏子弟在朝中谋得官位,帮助他们步步高升。

“没有权力,林家这么大的家业,不过是案板鱼肉!””林毅看着眼前的儿子,恨铁不成钢般长叹一口气,拂袖而去。

这件事以林栖梧被罚在祠堂跪了一夜告终。

醉星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不少达官显贵的云集之地。

“您放在我们这的印子钱,一共是三十万两白银。”

“半年后,利息是……”人声忽然止住,林栖梧正要把耳朵往门边再凑近些。

下一秒,门忽然开了。

“我竟不知,原来林大人还有偷听墙角的癖好。”开门的季明生笑眯眯道。

“我……”偷听被抓包的林栖梧雪白的脸上染上红意。

今日朝廷休沐,碰巧林栖梧的授业恩师南门先生从姑苏来京,他便在此设宴款待恩师。

只是林栖梧却意外在醉星楼见到了季明生,他的身边是京中最大的高利贷商人王鹏程

两人似乎很熟络,一起进了包房。

出门醒酒的林栖梧却皱了眉,官员私放高利贷可是大罪。

“他是厨师和乐妓的儿子,早年发了笔横财,捐了个小官。”林栖梧想起堂弟对季明生的描述。

林栖梧是端方君子,本不该干出听人墙角的腌臜事。

可是酒意上头的林栖梧却鬼使神差般,悄悄尾随两人,即便两人进了包房,他也要站到房门外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一时不慎被季明生发现。

“季大人,此事……”被人窥破秘密,王鹏程难免心虚。

可季明生脸皮厚得很,丝毫没有心虚的自觉,只是打了个手势,示意王鹏程离开。

“没事,你走吧。”

“林大人请吧。”王鹏程一走,季明生便把林栖梧请至房中。

“三十万两白银,你从哪来的?”林栖梧走进包房,却没坐下,只是盯着季明生质问道。

“你难道不知道官员私放高利贷是大罪?”

“林大人不觉得自己管的太宽了么?”季明生不紧不慢地给林栖梧倒了杯茶。

清正廉洁的人,季明生不讨厌。可若是这人管的太多,那可实在是有些碍眼。

“官员年末的俸禄何时发?”对面的林栖梧没有喝茶,只是蹙眉问道。

林栖梧何等聪敏,三十万两白银,那可是一笔大数目,正巧和官员迟迟未发的的俸禄总额大致相同。

季明生说户部没钱,原来这钱被季明生扣下,正准备拿出去放高利贷。

“林大人很聪明呐。”

季明生面容妖冶,皮笑肉不笑的时候,俨然就是尊煞神

“可是林大人,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如果我是你,今日会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乖乖离开。

“世家子弟都不缺钱,林氏更是如此,你何必掺和进这件事?”

“这样吧,”季明生又道

“我记得,林云是今年的进士,不如也到户部做侍郎,我定会好好关照,如何?”

“栖梧,你要好好为林氏子弟铺路!”林栖梧的脑海中又响起林父的话。

但林栖梧犹豫片刻,却说道,

“季明生,你最好适可而止。”

如今季明生只是动了放高利贷的心思,和王鹏程那厮并未达成合作,林栖梧希望他能悬崖勒马。

拖欠官员年末俸禄,在大夏朝也算常事。

可林栖梧知道,家业深厚的世家大官大多不靠俸禄谋生,可是那些出身贫寒的小官们要靠俸禄养家,年关欠钱,小官员们会很不好过。

“季明生,你也出身寒门,为什么……”

季明生,为什么第一刀,就要杀到那些寒门官员的头上。

林栖梧真心实意地疑惑道

“你怎么会这么坏?”

第35章 美人犟驴 季明生是恶人,可这不妨碍他……

“我坏?”

季明生笑了, 他确实坏。

即使是那些站在历史的长河中,与那些有名的奸臣为伍,他也会因为太恶毒, 与他们显得格格不入。

江南赈灾, 他政绩斐然,不只是因为他对户部赈灾粮统筹得当。

那些粮食被各级官员层层盘剥,落在他手里, 早已不剩什么。

因此他派士兵扮作土匪, 灭口了数家提前屯粮的大富户,没有留一个活口, 连府中会叫的狗都被杀得干净。

这才有了赈灾粮。

当然, 满门灭口不是因为季明生好杀戮, 而是因为只有人死绝了,才不留遗患, 无人申冤。

他再和当地知府以剿匪之名,又收了一批银子,空手套白狼。

他就是因为心狠手辣,才被新帝选中, 根基不稳的君王需要这种恶犬震慑群臣。

但即使季明生再狠毒, 可是从来没人当面说过他坏。因为知道季明生真面目的人,压根不敢得罪这种小人。

林栖梧是第一个。

季明生能看出,眼前世家的小公子已经醉了, 才会说这种话。

季明生眯了眯眼,他记得林氏祖上是富商巨贾, 后来弃商从军,帮助夏朝开国君主以战平天下,再弃军从文, 在朝为官。

虽然林氏很低调,可季明生知道,京城外的田地有一大半都是林家的,城内不少铺子的东家也是林家。

季明生扫了眼林栖梧身上的衣料,舒服柔滑的月白缎子作里,外袍上的祥云暗纹针脚精致,只有京城最好的绣坊才会这种绣法。

林栖梧握着茶杯的手白皙漂亮,上面没有一点点茧子,他的头发乌黑油亮,用嵌有莹莹明珠的发冠簪在一起,富贵尊荣可见一斑。

不知林氏是用了多少好东西,才养出这么个天真矜贵的小公子。

林栖梧喝酒不上脸,但上脑。

没等到他喝上季明生倒的茶,便一头栽倒在茶桌上。

季明生不和醉酒的人计较,尤其是一杯倒的天真傻子,林栖梧即便向新帝参他一本,也是无用。

因为放高利贷赚得的银子进的是新帝的小金库。

他慢慢站起身,走上前去,拽住林栖梧的后衣领,想要把他扔出包房。

“你要对我的宝贝徒弟做什么?”

季明生抬头,正看见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站在房门前。

季明生认识他,姑苏的南门先生。

南门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多少人成为他的弟子长途跋涉来姑苏求学。

季明生曾经怀着一颗虔诚的心,拜入门先生门下。

可惜季明生擅长耍阴谋诡计,不擅长读书明理,很快被南门先生扫地出门。

“我说呢,这小公子的傻气是从哪来的,原来是你教出来的。”季明生语气很是嘲讽。

南门先生看不上季明生,季明生同样也看不上这个迂腐老头,他教的那些道理空泛无用,不能让他升官。

“管好你的得意门生,老匹夫,你知道我的手段。”季明生眼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恶意。

林栖梧是在自己的房间再次醒来的,南门先生就坐在桌前。

“栖梧,我方才得知,原来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是季明生。”

林栖梧点点头,“老师认识他?”

“他就是个疯子。”南门先生严肃道“你怎么和他搅和到一起的?”

林栖梧将此前种种如实告知了南门先生。

“你要小心他。”南门先生焦躁地在房中转了两圈,又郑重其事道

“就算他是贪官污吏,也不要检举他,一定要保全自己。”

正常人不与疯子论短长,因为疯子疯起来,不知道会干什么事。

可是……林栖梧低下头,官员俸禄的事既然让他见到了,他怎能放任不管呢?

南门先生知道他是个美人犟驴,又嘱咐道“栖梧,为师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听进去了,师傅。”林栖梧面上点头,心里却已经想好,该如何对付季明生。

季明生离开醉星楼回府后,连夜做好了户部假账,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深夜灯火如豆,季明生转了转发酸的手腕,放下笔。这账本上的每一笔出纳,季明生都了如指掌,没有一处能挑出错误。

“林栖梧,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能和我斗?”

林栖梧如往日一般上朝下朝,兢兢业业地当着他的吏部尚书。

甚至没有故意针对过季明生,好似那天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

难道这林栖梧真的忘了?

还是他听了那老匹夫的话,不敢再干涉自己的事了。

只怕是后者。

果然,世家出来的全是伪君子,季明生想。

季明生很奇怪,他很坏,心里却期待遇见好人,甚至在对方没那么好的时候他还会失望。

真没意思啊,季明生想。

季明生按照原本计划,在发放官员俸禄的前一日提出

“陛下,今年户部的钱粮紧张,不如等明年春税征收后再发俸禄。”

新帝颔首,“既然如此,那便年后再发俸禄吧,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朝堂上的大臣没有人提出异议,五品及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参加常朝,他们捞钱的渠道多了,一点小小的俸禄,压根不值一提。

季明生心里等着一个声音。

可是直到下朝,季明生都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林栖梧没有一点反应。

明明是好事,可季明生却莫名失落。

“我还以为林大人是什么嫉恶如仇的人,不过如此。”下朝后,季明生状似无意地在林栖梧身边走过,哂笑道。

林栖梧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盯着季明生。

没有喝酒,林栖梧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清冷明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但一转头,孩子气般恶作剧的微笑爬上了林栖梧嘴角,可怜季明生没有看见。

出了宫,季明生被人拦住了。

拦他的人是季明生的心腹。

“大人,您吩咐的那批银子被运到户部度支司,作为臣子的俸禄发放了。”

季明生的眼睛一瞬间变得锋利。

“怎么回事?”

今日季明生会把三十万两白银送到王鹏程手里放高利贷。

他与王鹏程约定好了,今日辰时,万福质库的伙计到户部金部司去领这批银车。

“本来派去接银两的伙计到时已经扑了空。

原来早在他们之前就有一批人拿着户部的令牌上门,命令差役把这批银车送度支司为官员们发俸禄,说是大人您的意思……”

“我和王鹏程约定的时间,怎么会泄露呢?”季明生悠悠道。

心腹暗自打量着季明生越来越沉的脸色,心里直发怵

“大人,应当不是有人泄密。官吏说,那些人用的是军马,最贵最快的军马,只比我们万福的伙计快上一刻钟。正因为时间上大差不差,又有令牌,官吏们才信以为真……

心腹咽了口唾沫,才又说道“应该是有人一直盯着万福质库的伙计,见他们动身,才立刻去截胡的……”

“一帮废物!”季明生冷笑。

此时林氏富丽堂皇的马车从季明生面前驶过,林栖梧素白的手指掀开锦缎车帘,露出半张美人面,冲季明生露出了一个很短暂的促狭的笑 。

季明生忽然变得很愉悦。

“是啊,我忘了,他在户部也当过侍郎,很熟悉户部的部门运作。”

季明生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眨了眨眼,瞳孔不自觉放大

“声东击西,好聪明的小公子,是我怠慢你了。”

季明生见过太多刚正不阿的人,他们往往有些愚笨,也见过许多聪明人,他们往往和季明生一样,是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坏胚子。

林栖梧这样的人很少见,真正的正直,真正的聪明,真正的矜贵,还有一点点被世家娇养出的天真,有意思。

办事办砸了的季明生不可避免地被新帝责罚。

在暗牢中被罚鞭刑时,每一鞭打在季明生后背上,都留下很深的伤口。

季明生呼吸加重,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林栖梧的那个笑,嘴角却情不自禁勾起弧度。

他现在还在回味。

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

季明生是恶人,可这不妨碍他喜欢好人。

疯子的喜恶,常人哪里能理解呢?

这么纯粹至真,又聪慧过人的好人,季明生从没见过,世家数百年来,竟然出了这么一块美玉。

这么好的东西,就该被他季明生握在手里。

第36章 佳偶天成 我与吏部林大人相比,谁更美……

“我好看吗?”

“好看。”

“语气不太真诚。”季明生挑剔道“你说的是实话吗?”

“是……是啊!”

京城最大的绸缎庄, 季明生揽镜自照,“那你觉得黑色配我还是红色配我?”

“我与林大人是否相……”季明生本想问他和林栖梧相不相配,但顿了顿, 换了个问法

“我与吏部林大人相比, 谁更美?”

在阴晴不定上司的威压下,跟着季明生出来逛的下属只觉进气多出气少。

这他可怎么答,他心里觉得自己上司美则美矣, 但眼角尖锐, 皮肤白得发蓝,长得没有一丝人气。

他私以为林栖梧更美。

可季大人和林大人在朝堂上很不对付, 他不能说实话。

这位老实官员一说违心话, 心里就发虚, 等会季大人又该说他的回答不真诚了。

早知攀附季明生要受这等苦,他就该绝了向上爬的心思, 老老实实地待在户部算一辈子的账。

“大人,小人忽然想起户部有一笔账,小人还未核对,您先看着, 小人就先退下了。”

下属昏头转向中抓来了刚踏进门的小伙计, “你来帮这位爷选选衣裳。”自己溜之大吉。

季明生扫了一眼伙计,目光又移回了镜中的自己。

“林氏的林栖梧你可见过,他来你们这里买过绸缎么?”

“见过, 他来过两次。”

小伙计没有见过太多官人,却认识林栖梧。

因为林栖梧曾经是脚踏白马, 游过街的状元郎,样貌又是那样出色,小伙计自然是认识他的。

“那他喜欢什么样式的衣服?”季明生难得赏了小伙计一个眼神。

那小伙计年纪不大, 又刚从外面送货回来,不知道季明生的身份。

眼看季明生容貌妍丽,伙计以为他是南风馆不入流的小倌,言语中多有轻薄和贬低。

“林家那位大人是贵人,贵人的衣服,自然是格调高雅,品味非凡。不是最好的云锦,他不要,云锦的颜色若是俗了艳了,他也不要。

或是纯白,或是带些青蓝之色的衣袍,请手艺最好的师傅来做,才勉强能入他眼。

一件素白衣袍花费能有一锭金子,乍看之下,与其他衣袍也没什么不同,

“可您猜怎么着,普通人穿上平平无奇,这衣服只有他这样的人物才能穿出贵气。”

季明生满意地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林栖梧很好,可他觉得自己也不差。

“那我比之如何?”季明生微微抬起下巴。

小伙计心中哂笑,一个浅薄的小倌,也敢和状元郎相提并论?

“您啊,虽然长得美,却是带着股妖气。

人若是遇见清贵公子,是见之忘俗,心生憧憬。

若是人遇着妖精,那可不得了,是礼仪也忘了,羞耻也忘了,变成了两条腿的畜生,虽然爽快一时,却不能常久,哪里能和贵人相比?”

季明生转过身没有说话,只是眯起那双狭长的,瞳仁如墨一般黑得发沉的凤眸,深深地看了小伙计一眼。

那是密林中阴暗爬行的蛇类才会有的眼神。

明明季明生什么话也没说,方才言出无状的小伙计,因为季明生这一眼,心里直发怵。

“这位爷,我就是随便说说,您……您别当真。”

第二日,绸缎庄因为赋税漏交,被官府封了,得罪了季明生的小伙计在夜里被贼人劫去,被扔到了南风馆卖笑。

季明生没有把小伙计的话放在心上。

他自认为自己和林栖梧天生一对。

他坏林栖梧好,他妖艳林栖梧矜贵,天生互补,哪里找出这样佳偶天成的人来?

现在的季明生只是需要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初春宣政殿外的树上开了一束束的玉兰,和煦的春风一吹,大瓣的玉兰花簌簌掉落,让人如同身在桃源,忘却扰人俗事。

但这些都与殿内人无关。

“今年科举,你要作考官?”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慢悠悠抬起眼皮

“可朕已经派林栖梧作主考官了,你去的话,可就只能给他打下手了。”

“微臣愿意。”季明生分析得有理有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