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站在这里说话,看守中有人认识裴清策,催又不敢催。
裴清策看见其他人准备启程,便往后退了两步。
看守见状,急忙上前催促:“赶紧走了,要赶路!”
在规定的日子里没把人送到,这一群看守从上到下都要吃挂落。
裴清策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没错,他跑来送别顾胜并不能代表什么,若真的想要帮忙,一般会给银子。即便不给,也要对看守嘱咐几句。
连话都没一句,就证明两人之间即便有交情,那也只是面上的交情,一点不实在。
看守没得好处,也没得嘱咐,便不会对顾胜另眼相待。
看着一群人渐渐远去,赵氏走得跌跌撞撞歪歪扭扭,就那模样,怕是很难熬到地方。
沈宝惜小声问:“不打点一下,你会不会后悔?”
“不会!”裴清策永远都记得顾胜几次威胁他,如果不是他自己硬气,豁出去和顾胜对着干,他早已被拿捏住了。
别的不说,他想要和心爱的妻子结为夫妻怕是只能在梦里。
而且,那时候顾胜夫妻二人一心想要他帮顾长安生孩子,若真有了这层关系,怕是皇上不会放过他。
论起来,裴清策若是被问罪,确实很无辜,但顾胜全家上下都被发配,其中就有不少无辜之人。当下的律法就是这样,跟着顾胜过了好日子的人,在顾胜犯错时,一个都逃不掉。
裴清策此次之所以能逃掉,一是因为他有大才,如今皇上很看重他。二来,他和顾胜之间牵绊很少,父子之间没有感情,甚至是互相仇视。
*
顾胜离开后,裴清策忙了一段时间,每日早出晚归。
出门时天还没亮,回来时天已黑透。有时候半夜才归。
沈宝惜肚子越来越大,夜里很容易惊醒,裴清策回来太迟,就不会回房了,就怕她好不容易睡着又被他吵醒。
“忙过这一段时间。”裴清策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感受着掌下微微的动静,“等你临盆,我能歇三个月,到时我好生陪陪你们母子。”
沈宝惜好奇:“你在忙什么?”
很快,沈宝惜就知道了。
朝廷原先是重农抑商,如今商户不再被压着了。
之前律法对商户各种打压,如今放松了许多……第一条就是,商户人家可以科举。
其实商户人家出身的公子早就可以科举了,所谓的过继,不过是掩耳盗铃。当地的官员都知道哪些读书人身世不对,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商户人家的税收很重,但许多时候都会受到律法保护。
这些事情受到了朝堂上一些顽固派的抵触,皇上还准备开商路,从南到北,从西到东,最远可达西域,南边到南越,北面到北国。
朝堂上的事情瞒不过京城里的众人,酒楼和茶楼里的人都在议论这些事。
许多人是闲着没事随便聊聊,可有心人想法不一样。比如……谢承志。
谢承志见识过繁华的世道,知道此举对日后的深远影响,但他如今是柳尚书的未来女婿,这些事情只能听一听过瘾,并不能参与。
他真的觉得手痒,这天沈宝惜在家,接到了谢承志的帖子。
他人就在偏门之外,想要拜访她。
沈宝惜不觉得两人之间有可商谈之事,她月份大了,懒得挪动,不想出去见人,也不可能把人请进门,于是,直接就拒绝了。
谢承志站在偏门处等消息,得知沈宝惜不愿意见自己后,心情格外复杂。
翌日,白紫烟找上了门来。
彼时白紫烟眼睛都是肿的,满是血丝,脂粉都盖不住他脸上的憔悴,一看就是哭了一宿。
白紫烟是柳尚书的女儿,对于沈家而言,这是贵客,不好生招待,就是不识好歹。
胡氏把人接进门来。
“柳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白紫烟擦了擦眼睛:“我想见沈姑娘。”
胡氏一愣,到了京城里,很少有人喊她女儿沈姑娘,都是称呼裴夫人居多。
“啊?”
白紫烟苦笑:“我知道她不太方便,放心,我不会耽误她太久,就是想说几句话而言。”
胡氏答应了下来,却暗暗决定多找几个丫鬟守着女儿。实在是白紫烟此时的精神很差,仿佛在崩溃边缘。
沈宝
惜在园子里唯一的亭子中,丫鬟已经摆上了茶水点心。
“柳姑娘,喝茶!”
白紫烟没心思喝茶,勉强端茶杯碰了一下嘴唇,算是给了主人家面子。
“谢承志要退亲。”
“呃……”沈宝惜无语,“然后呢?我和他早就没关系了,不,以前是我脸皮厚,他从来就没有正眼看过我,我们俩从始至终都没关系,你跟我说不着这些啊。”
哭错地儿了!
在外人眼里,确实是沈家的独女追着谢承志跑了一年多,后来追够了,见郎心似铁,这才回头找了现在的夫君定亲,然后踏踏实实过日子。
白紫烟抽泣了两声:“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我总觉得,他对你是不同的。”
“不要你觉得了。”沈宝惜打了个哈欠,“如果柳姑娘上门是说这些,那我怕是没精力听。”
白紫烟打量她神情:“你就不好奇他为何要退亲?”
“不好奇!”其实沈宝惜猜到了一些。
谢承志此人,本身就很上进……说好听点是上进,其实是很有野心,他会抓住一切机会向上爬。
柳尚书一直压着他,若是他娶了白紫烟,柳尚书不倒,倒是能保他一世富贵。
但他从来就是个不知足的,一世富贵并不能让他满意,他还想要权势和世人的尊重。而不是手握着妻子的嫁妆过着优渥日子却被人鄙视。
白紫烟感觉沈宝惜很不会聊天,她和这位沈家独女不熟,今日登门,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我和他走到今日不容易!让我就此和他断绝关系,我不甘心!”
沈宝惜又打了个哈欠。
白紫烟起身:“沈姑娘,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他?”
闻言,沈宝惜打到一半的呵欠都咽回去了。
“什么?”
第87章 密谈沈宝惜才不要多管这些闲事呢……
沈宝惜才不要多管这些闲事呢。
到了京城里的谢承志,就和换了个人似的。事实上,她恢复记忆以后,就觉得这辈子的谢承志跟她的未婚夫完全是两个人。
她及时和谢承志撇清了关系,决定不再与他做未婚夫妻,但到底心里有怨,做不到劝他和另一个女人百年好合。
她只希望,两两相忘,互相之间都不要掺和对方以后的日子。
“我这月份大了,精神短,管不了这些闲事,你找别人吧。”
白紫烟讶然,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
“我……如果你帮了我,我会在父亲面前帮裴大人美言几句,不会让你白帮的。”
“呃……”沈宝惜打量着她,忽然笑了,“谢姑娘,如果我真帮上了你的忙,你又让你父亲帮了我夫妻。那这……你父亲的所作所为,和前几天才被斩首的赵尚书有何区别?”
白紫烟面色苍白,赵尚书被斩一事在城里传言纷纷,还有人专门描述他的头被砍下来时血飙得有多高……胆子小的人听了还要做噩梦。她是又好奇又想听,然后果然被吓着了。
但她从来没想到赵尚书的处境会落到自己亲爹的头上。
一想到父亲在菜市口被斩……白紫烟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你别胡说!”
沈宝惜又打了个哈欠:“事实就是如此啊。”
白紫烟告辞离去时,几乎是落荒而逃。她感觉沈宝惜在吓唬自己,但又反驳不了。
稍晚一些的时候,竟然听说谢承志跑去告状,说裴清策是刚刚被发配的顾大人的亲儿子。
还振振有词的说裴清策是逃犯,该被抓起来一同发配往边疆。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流言纷纷。
好多人都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皇上跟前不是没有出现过红人,但都红不了多久,短则几天,长则几月,很快就会因为各种事而被皇上厌恶。能够保留官职去外地赴任已经是运气好,运气差点,不光保不住头上乌纱,连头都留不住。
裴清策这样的身份,应该绝无翻身之力。多半是要跟着顾胜一起被发配往边城,此后一生都在回不了京。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裴清策翻不了身时,谢承志被抓入了大牢。
罪名是污蔑新科探花。
谢承志就不明白了,裴清策明明是顾胜的亲儿子,为何还能不是?
他被关入大牢,众人都知道,柳尚书的女婿,应该关不了太久就会被放出来。
也正是因为此事人尽皆知,所有人都这么认为,谢承志偏偏出不来。
白紫烟跪在了柳尚书的书房门前。
柳尚书看着这样的女儿,心中很是无奈,让人去请了夫人过来。
谢夫人也知道闺女太不懂事,匆匆赶来让女儿起身。
“你快起来,不要为难你爹。”
白紫烟脸上含泪:“娘,不说承志哥和我定了亲,只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谊,我就不能见死不救。您帮我求求情,让爹救救他吧!”
“他是犯了律法,不是犯家规!”谢夫人一脸的疲惫,“大家闺秀得顾全大局,你懂道理。你现在……分明是胡搅蛮缠。明珠,再这么下去,外人不理解你,我们做爹娘的也不会一直纵容着你。”
白紫烟心肝一颤。
柳尚书此时从书房里踱步出门:“谢承志所作所为,一为嫉妒,二来……他到底还是按捺不住,想要踏入仕途。我说过,他若是做官,就不能做我女婿,可他还是选择了做官。明珠,在他的心里,你远远不如他的前程重要。人活在世上,学会及时止损,会让自己少受伤害。”
白紫烟咬牙:“可是……”
“你所有的不甘心,都是因为付出了太多,如果你继续在他身上耗费心神,受伤害的是你自己。”柳尚书叹息,“赵大人的下场你也看见了,偌大的赵府说倒就倒,如今都变成了灵王爷的花园子。你爹我是风光无限,但还能风光多久,谁都说不准。你确定要让我冒险救人?”
白紫烟对上父亲眼神,心中一震,她知道,自己若是答不好,可能会惹来父亲的厌恶。
她真害怕被父亲讨厌,但她念了谢承志多年,实在做不到见死不救。
“爹!”白紫烟深深磕下头去,“女儿没有求过您,只想求您这一件事。”
事实上,白紫烟回来后经常拿这话来求夫妻俩。
往常夫妻俩都愿意纵容她,今儿也一样,柳尚书深深看着面前的女儿,颔首道:“好!我尽力帮你救人。但是,谢承志是个爱闯祸的性子,他绝对不会就此罢休,下次再出事,我不会再救他。”
白紫烟大喜过望。
只要能把谢承志救出来就行,至于下次的事……下次再说也不迟。
柳尚书答应了救未来女婿,却没有立即动手。
谢承志被关在大牢中,天天被提审,他就觉得不公平!
裴清策明明就是顾胜的儿子,朝堂上的人说他不是,分明就是皇上默许。
谢承志以为自己此次能够翻身,便不能踏入仕途,也能先入皇上的眼。明明裴清策写的那些文章他都能写,重商开商路他也会……就因为他慢了一步,就处处落在了后头。
三年时间,能做的事情太多了。而且柳尚书还不肯让他三年后科举,谢承志始终认为,他从异世而来,不是来庸碌一生混吃等死
的。
被关入大牢的第三天,谢承志提审。
与其说是提神,不如说是有人想教训他,话还没问几句,谢承志都好生答了,结果上头的官员说他声音太小,又说他胡编乱造,让人狠狠打了他二十板子。
谢承志虽说家境不富,但自小就开始读书,没有干过粗活,没有吃过苦。二十板子还没挨完,他就被打得晕了过去。
隔了一日,又被提审,谢承志打起精神来应付,又挨了一顿打。
接连两次被打晕拖回牢房,谢承志都有点自暴自弃。他敢这么干的底气,就是笃定了白紫烟不会放弃他。
只要白紫烟相求,柳尚书一定能想到办法救他。
但他好像想错了,柳尚书不光不救他,甚至还想借此机会打死他!
也对,柳尚书本来就不想要他做女婿,如果他死了,正好顺理成章地换人。白紫烟对他有再深的感情,也不可能终身不嫁。
想到此,谢承志是真的怕了。
第三回被提审,谢承志爽快认错,乖巧地说自己是污蔑裴清策。
可污蔑朝廷命官,同样是重罪。
于是,谢承志又挨了二十板子。
也就是打板子的人手下留情,不然,他第一回挨完打,就留不住小命了。
深夜里的牢房中有老鼠吱吱的叫声,还有各种虫鸣声,谢承志恍恍惚惚醒来,他懒得动弹,实在是身上太痛了。
前半生他也算过得风光,私底下吃过苦,却也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他感觉……这一回可能闯不过去了。
墙头上的油灯颤抖了下,光影闪了闪,谢承志忽然发现自己牢门口似乎有人,下意识抬头,看到一抹修长身影站在那处。
“裴清策?”
牢门口站的人确实是裴清策。
裴清策蹲下身:“你过来,我有事要问你。”
谢承志不觉得他来找自己有好事,加上身上疼痛,每动一下都会扯到那些伤,他如同一滩烂泥似的趴在地上:“你说!”
四下无人,谢承志才发现牢房中左右的邻居都被人挪走,看守也在十几步开外。他心中一动:“你想问什么?”
裴清策盯着他的眉眼:“你和我妻子之间……”
谢承志顿时就乐了:“我还以为你没发现呢。不怕告诉你,我和惜儿之间远远比你以为的要亲近,在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比我更了解她!”
裴清策早就发现了这二人之间的不对劲之处,他知道深查会让自己难受,却还是如同自虐一般出现在此处。
“据我所知,她经常找你的那一年多,你并不怎么搭理她。你们俩经常出现在同一个酒楼,但很少坐在一起说话,哪儿有多亲近?”
谢承志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下来了。
“你……如果我和她曾经如同夫妻一样亲密,你还会待她一如既往么?”
“胡扯!”裴清策厉声,“这不可能。”
“回答我!”谢承志眼神执着。
裴清策打量他神情:“惜儿即将临盆,她生下的是我的孩子,不管你俩以前什么关系,她如今是我妻子,在为我生儿育女,也就是说,无论在她心里曾经的你有多重要,却始终都比不过我!因为她最后选择的人是我,不是你!”
谢承志眼神黯淡了几分:“是我对不住她!”
“我不会待她一如既往,而是会越来越重视她!她比我的命还重要。”裴清策强调,“我不会给别人夺走她的机会!”
他出现在此,就是觉得谢承志和沈宝惜相处时的那种气氛……他感觉挺奇怪,好像他永远都融入不进去。有时候沈宝惜独自一人发呆时的眼神,让他觉得很是遥远,好像他穷尽一生都追逐不到的遥远。
他看似智珠在握,年纪轻轻就成了皇上面前红人,与人交往时游刃有余。可他知道,他心里其实是怕的。
“你告诉我你们俩之间真正的关系,我就跟皇上求情。”
谢承志此次的罪名是污蔑朝廷命官。
被他污蔑的裴清策亲自开口求情,能减轻他身上大半的罪名。
读了多年书的谢承志明白这其中的厉害,他看着身长玉立的裴清策,忽然笑了:“我偏不告诉你!”
裴清策:“……”
“那你一定会倒大霉!”
第88章 临盆谢承志想要争一口气,才脱口……
谢承志想要争一口气,才脱口说了那话。
被裴清策威胁后,他突然就改了主意:“其实,让你知道了也没关系,我和惜儿之间的牵绊,远比你想象的要深。”
他微微往前探出身子,示意裴清策靠近。
裴清策皱眉瞪着他,半晌才靠近他。
谢承志见他妥协,心下更乐:“看来你还是想知道嘛。你是个聪明人,读了那么多的书,应该知道生而知之,还有……前世今生。”
裴清策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谢承志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又小声道:“惜儿放不下我,即便我对她冷淡,她也追着我跑那么久,就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牵绊远比旁人看见的要深,我和她……可是做了一辈子的夫妻呢。只看她追着我跑你就该明白,我们不止做了一世夫妻,感情还特别好。所以她才会放下骄傲,不计较我一次次的冷待。她体谅我没了记忆……”
裴清策眯起眼:“然而你并没有失忆,是故意不理她的,你先放弃了她。”
“不!”谢承志否认,“我是失了忆,不记得她了。我这个人,自傲又自负,其实还自卑。我知道娶了沈家独女会得许多好处,但……人心易变,我害怕沈家独女的感情来得猛烈,去得更快……若是我那时候能想起她来,绝对不会放任她嫁给你!”
裴清策脸色格外难看。
谢承志乐了:“我和她做过夫妻,你能接受吗?”
这世上大多数男人都接受不了自己的妻子不贞,他不觉得裴清策是个例外。
“你接受不了此事,但也舍不下她。这就是横亘在你们夫妻之间的一根刺,她一无所知,扎伤的只有你一人。”谢承志再次哈哈大笑,也不再压低自己的声音,“你过得煎熬,我就高兴。”
裴清策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远处的看守轻咳了一声。
一般人进不了刑部大牢,即便是能见犯人,也绝对不可以伤害犯人。
犯了罪的人被抓到这里,自有律法处置,是死是活,那得看皇上的意思。即便是官员,也不可左右犯人的生死。
谢承志衣领被他揪住,原本还有些紧张,听到看守的咳嗽声,顿时又乐了:“你打我啊!打完了,你头上的乌纱也保不住了。原本你也就是做了这个官,才能压惜儿一头,若你不再是官,连功名都没有,一介白身,怕是配不上她。”
裴清策胸口起伏不止,渐渐冷静了下来,他收回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看你嫉妒成这样,我心里也挺高兴。无论如何,惜儿是我妻子,此生只有我能光明正大站在她旁边。无论你们以前如何,现在都只是同乡而已。”
他轻笑一声,“你这一生,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和她恩爱一生。”
谢承志咬牙切齿:“我不相信你不介意。”
“谁还没个上辈子了?”裴清策嗤笑,“别说前世今生,就算她此生真和你好过,那又如何?她最后选择的人是我!”
谢承志心里特别堵,憋闷之余,又有点欣慰。
他从心底里不舍得放弃沈宝惜,从私心来讲,他希望二人过得一地鸡毛,只有两人过不好分开了以后,他才有重修旧好的机会。可话说回来,但两人此生已经不可能做夫妻,看在曾经的情分上,他还是希望她好好的,得遇良人,美满幸福一生。
眼看裴清策起身离开,谢承志开口:“方才我骗了你,我和她……是未婚夫妻。没有成亲,没有圆房。”
裴清策扬眉:“不要紧!不过,她没有被你这种人欺辱,我替她高兴!”
谢承志:“……”
混账玩意儿。
得了便宜还卖乖。
*
裴清策回到家时,已是深夜。
沈宝惜早就睡了,感觉到人回来,她翻了个身:“这么晚才回,你明儿还上职吗?”
“不上!”裴清策是洗漱了才进的门,此时身上还有几分水气。
沈宝惜混沌的脑子清
醒了几分,默默算了一下日子:“明儿好像不沐休啊!”
“发生了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我决定让自己歇一日。”裴清策上床将人揽入怀中,习惯性地将手放在了她的肚子上。
手才刚刚放上去,就被踹了两脚,他唇边翘起,笑容满面:“那个姓谢的怕是要倒大霉。”
他难得如此情绪外露,可惜黑暗之中,无人看得见他的欢喜。
人就怕未知,他总觉得谢承志和沈宝惜之间有一种难言的默契,他很难融入。
如今知道了真相,他再不害怕了。
沈宝惜嗯了一声:“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活该。”
裴清策笑容更深了几分:“他以为能够踩下我,殊不知,就他的所作所为,即便真能如愿,上位者也不喜欢他这种不择手段之人。”
如今裴清策得皇上看中,这是满朝堂的人都知道的事。多的是人想要攻奸他,皇上也希望有人抓他的尾巴,但是,这不是他自己犯了错。
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出身,裴清策从来就和顾胜不睦,有心人一打听就知道这些内情。
当然了,如果皇上厌恶了裴清策,有人送上此等证据,皇上会顺势而为。
可皇上明显很重视裴清策,谢承志此举……只会惹得皇上厌烦至极。
案子一时之间僵住了。
无人为谢承志求情,大牢里的谢承志三天两头挨一顿打,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裴清策不放过他,后来从那些提审他的看守口中得知,从一开始,就是柳尚书想要教训他。
*
盛夏已过,初秋时节,沈宝惜肚子越来越大。
稳婆说,临盆就在那几日,沈大海的生意做得不错,已经在城里开了好几间铺子。
沈宝惜的风华楼已经开张。
在京城之中,商人卖出的东西若能得到贵人的喜欢,就能慢慢站稳脚跟。
铺子开得稳当,会有不少外地的客商前来进货。有时候不是京城里的东西一定比外地好,是因为来源于京城,是贵人们喜欢的东西,就能引起外地的富商们各种追捧。
风华楼里的东西样式新颖,价钱……在京城之中不算很贵,无论是衣裳还是脂粉,但凡出新样式,都能卖得不错。
沈宝惜到底是收敛了一些,她怀着肚子做生意,一家人包括裴清策倒是都不拦着,但是却放心不下。
不爱出门的胡氏,不管想不想出门。每次沈宝惜去铺子里,她都会跟上。
半年下来,京城内外鲜少有人不知风华楼,尤其是脂粉,敷在肌肤上通透如玉,一点不假白,且不会掉粉。
买得起风华楼脂粉的女子,几乎人手一套。
沈宝惜工坊开在郊外的庄子上,她月份大后,就再也没去看过。
秋日的一天夜里,沈宝惜肚子发动,一向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裴清策当时都吓傻了,在屋中转了两圈才扬声喊人。
“稳婆,大夫。”裴清策一边念叨,又转了一圈,“去请爹娘过来。”
院子里瞬间亮如白昼,胡氏早已安排好了临盆事宜,半刻钟不到,稳婆大夫都已至,夫妻俩甚至还有专门等待的小间。
裴清策被稳婆撵出了门,他扒在门缝里往里瞧,依着他的意思,什么晦气,不吉利,都是假的,他一个字都不信。原本他打算着陪沈宝惜临盆,但是沈宝惜拒绝了。
生孩子大概是女子一辈子中最狼狈的时候。
“惜儿,让我进来吧,我进来了啊。”
沈宝惜痛得脸色扭曲,侧头看到镜子里的人,头发一缕缕粘在额头上,她简直都不敢认那是自己,闻言厉声吼:“滚远一点。”
裴清策:“……”
他真的很想进去,但是不想惹他厌烦。
生孩子太紧要了,不能出丝毫差池。他也不去坐椅子,就那么蹲在门口,听着屋子里的各种动静,最重要的是,他坐在此处,能听见沈宝惜压抑的痛叫声。
听着听着,裴清策觉得不对劲:“娘,生孩子那么痛,惜儿从小没受过苦,她应该叫得很厉害才对。可里面声音那么小……是不是不对?”
胡氏正悬着一颗心,听到女婿的话,心里很是烦躁,抬头却看到女婿脸色惨白,此时满头大汗,汗珠子还从他脸颊上滚落,他也来不及擦,甚至有汗珠在他睫毛上将落未落。
这模样,可不是装出来的担忧,她令丫鬟递上帕子,道:“大喊大叫泄了力,生孩子就没力气了。”
“这样吗?”裴清策语气迟疑,却并不是不相信胡适的话,而是他的心思不知道飘到了何处。
天渐渐亮了,裴清策毫无困意。
沈大海一开始坐着,后来也坐不住了,在屋中踱了好几圈,转来转去的,胡氏都觉得头疼。
“你俩能不能坐会儿?游神似的,我眼睛都要花了。”
裴清策重新坐到了门口:“天都亮了,怎么还不生呢?”
他向来就喜欢做好最坏的打算,可对于沈宝惜生孩子的事,他是一点都不敢深想。因为他承受不起最坏的后果。
“不生了!”
他起身狠狠跺脚,又怕沈大海不乐意,相处这么久,他看得出来岳父对子嗣的执着,也就是岳父生不出,否则,绝对会有庶出孩子出生。
“爹,回头不管是男是女,都跟你们姓沈。惜儿此生只有这一个孩子。”
胡氏动了动唇:“避子汤喝久了也伤身呢。”
是药三分毒,避子汤喝久了,除了伤身之外,也可能会真的不能生了。
别裴清策人到中年了又想生,偏偏女儿生不出,到那时,纳妾是必然的。
她怕女婿后悔,提醒道:“避子汤寒凉,喝多了不用避也生不出了,你们还年轻……”
“我喝!”裴清策咬牙,“我生不出来,同样能避子。”
胡氏:“……”那可以!
“你高兴就好。”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他们能听到里间忙忙碌碌,天越来越亮,日头出来了,饭菜送过来,三人都没心思吃,又让人原样撤了下去。
裴清策真的觉得度日如年,他感觉都过了好久好久,下人又送来了午膳,原本他不想吃,想到什么,连喝了两碗粥,又将酱牛肉吃了半盘。
吃得沈大海欲言又止。
女婿那副模样,根本就不是为了填饱肚子,简直是胡吃海塞,两口肉灌一口粥,完全将食物就是往下冲。
“不想吃就别吃了,你这……跟受刑似的。”
裴清策将口中食物咽下:“我得吃!孩子和惜儿都指着我呢,我不能倒下!”
实话说,沈大海记忆中的女婿是个清冷又清醒的人,很少看他情绪如此激动外露,今儿也算是开了眼
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
胡氏生过孩子,知道生孩子很是惊险,但女儿这一胎并没有听稳婆说不好,而且请来的这位稳婆也是京城中有名的圣手,据说脚先出来的难产,只要发现及时,她都能保证母子平安。正因为有这难得的手艺,请稳婆出手一次,就要三百两银子。
因此,胡氏确实担心女儿,却也没那么担心。
日头渐渐向西,天边一片火烧云之际,屋中终于传来了一声婴儿的啼哭之声。
彼时裴清策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
半刻钟后,门被打开,稳婆送了襁褓出来。
“孩子爹,快抱抱。母子平安,都好着呢。”
裴清策长舒一口气,探头往产房里看了一眼,什么都看不着。稳婆催促:“您现在别进去,狼狈着呢,夫人不让您看。”
闻言,裴清策知道是沈宝惜干得出来的事,刚上前一步,脚下一软,差点一头栽倒。他努力稳住了,伸出僵直的手。
“怎么抱?”
稳婆瞅他一眼,上前细心教导。
裴清策抱着孩子不敢乱动:“惜儿呢?如何了?”
“好着好着。”稳婆眉开眼笑,母子平安对她而言是好事,最直观的,当初请她来时,这家的主子就说过,只要差事办得好,不光酬劳不少,还有丰厚的赏钱。
沈大海上前,看着襁褓中的小人,吩咐:“麻烦你再在我家住两日,放心,不白住,少不了你的好处。”
沈宝惜不太听得到外头的动静,生孩子太痛了。
生完孩子,她轻松了许多,肚子还隐隐作痛,但比起方才,完全是天和地的区别。
身上衣衫和被褥通通被换过,沈宝惜正准备睡觉,瞥见一抹修长身影进门。
那身影进门时还淡定,看到她后,几乎是跑到床前。
然后,她被子里的手被人握住。
“惜儿,你怎么样?”
沈宝惜不是那受了罪云淡风轻的性子,开口诉苦:“差点痛没。”
裴清策眼中又痛又悔:“咱不生了。”
“孩子呢?”沈宝惜只瞅了一眼,就感觉那皱巴巴的孩子处处精致,特别好看,她的心当场就软了。
裴清策回头看外头的丫鬟。
丫鬟忙道:“太太抱着呢。”
沈宝惜瞪了他一眼:“我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你敢不对他好,我……”
“行行行,我对他好。”裴清策忙安抚,“你别生气,坐月子不能气。”
他伸手拥住她:“往后你保养好身子,我想和你一起变老,要是能长生不死最好。”
沈宝惜噗嗤笑出了声来。
“真长生不死,那就是妖怪了。”
裴清策看着她眉眼:“我认真的。”
沈宝惜微微皱眉,她怀疑裴清策知道了些什么:“那天你去见谢承志,都聊了些什么?”
裴清策心中一紧,到底是不想瞒着她,夫妻之间,他想坦诚以待:“问了你们之间的牵绊。”
“啊?”沈宝惜一脸惊讶,“他怎么说的?”
裴清策将她抱得更紧:“我只求今生,不求来世。”
第89章 争取沈宝惜愈发惊讶:“你都知道……
沈宝惜愈发惊讶:“你都知道了?”
裴清策嗯了一声。
“他是怎么说的?”沈宝惜是真心好奇,可不能让谢承志往她身上泼脏水。
“说你们是未婚夫妻……”裴清策心里特别堵,难受到说不下去。
沈宝惜明白了他那句“只求今生,不求来世”的意思。
他不觉得两人下辈子还碰得上。
“一生太长,说不定你过几年就后悔娶我了。”沈宝惜会因为他的变心而难受,但不会放任自己难受太久。
人活在世上,最要紧的是自己开心。
“不会!”裴清策又感觉到了她的若即若离,似乎随时可以弃他而去。
“我这一生,永远都不会后悔。遇上你,是我此生最幸运之事。”裴清策拥着她,“遇上你前,我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从未想过要替自己争取……”
那时候看着谢承志声名鹊起,走到哪儿都被人追捧,他丝毫都不羡慕。
后来和沈宝惜相识,得知沈宝惜追着谢承志跑了一年多,私底下还出银子让人办诗会,绕一大个圈,只为了和谢承志见面……他心里嫉妒得都要疯了,恨自己过于清高。
*
一转眼,沈宝惜坐完了月子。
当下有月子病的说法,胡氏怕女儿因此落下病根儿,让女儿坐了双月子。
裴清策不喜吵闹,他如今犹如烈火烹油般,只要放出话,会有许多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官员与富商上门来贺喜。
因此,洗三只宴请了亲近的人。
贺夫子全家登门,此外就只有淮安府的那些学子。
孩子百天很要紧,原本是要中门大开,迎各方客人,裴清策却带着妻儿到了郊外的庄子上。
能够找到庄子上来的客人,他也愿意招待。
不过,想要上门贺喜的人多,但这一波人里多数都是聪明人,裴清策既然躲到了庄子上,还有意隐瞒自己的行踪,就证明人家不想接待客人。
知道主人家不想招待,还非要登门,那是恶客。会惹主人家厌恶。
捧着礼物登门贺喜,那是为拉近两家关系,可不是为了被讨厌而去。
洗三那日,客人不算多。
沈宝惜抱着孩子出席,满堂宾客,有一半都认识。
吴明知也在贺喜的宾客之中,淮安府的读书人无论何时找上裴清策,都能得他招待,若是有事相求,只要不是事关政事,他都是能帮则帮。
因此,裴清策在淮安府的读书人中名声很好。许多人提起他,都是盛赞有加。
读书人登门贺喜,就真的只是贺喜而已。
裴清策待人随和,大家相处起来客客气气,遇上强人所难的,他会直接翻脸。
和裴清策不熟悉的,也知道他的脾气,因此,喜宴上一切还算顺利。
抱着孩子出来的沈宝惜肌肤红润,和生孩子前看起来差不多,这是脸上多了一抹慈母的光辉。
吴明知看着这样的沈宝惜,心情愈发复杂。
“恭喜!”
沈宝惜从宾客之中路过时,听到别人贺喜,一时间她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喊的,只冲着哪个方向点点头。
吴明知看着她被裴清策护着离开,忍不住笑了。
他在这里纠结惦记放不下,人家都不知道他是谁了。
也好!
她嫁给裴清策,肯定要比嫁给他的烦恼少。
就他那个娘,便不是好相与的……不,母亲甚至都不允许她做儿媳妇。
当初沈家答应和吴家相看,就证明沈家对他外在的身份和才华有几分认同,原本他有机会做沈家女婿,只是那点机会被母亲给毁了。
要说怨怪,他真的想怨。可话说回来,母亲是为他好,即便是好心办了坏事,他也不能否认母亲的好意。
到底是……有缘无分。
吴明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今日他送的是一个银项圈,上面刻着平安二字,这花费了他手头大半的积蓄。
他是真心希望孩子和她能够平安。
日后,他大概不会惦记她了。
他得娶妻,若是还惦记着,那是对未来妻子不负责,这天底下谁都不是傻子,他想要夫妻相和,就得善待人家。
送走宾客,已是晚上。
沈宝惜有点累,但精神很是亢奋,她一点不困,干脆开始拆礼物。
这里面不乏有贵重东西,得登记造册入库,回头等别人有喜,得还价值相等的礼。
裴清策一点儿不困,也在边上帮忙。
“那个吴明知要定亲了。”
沈宝惜随口道:“好事啊!他定的是京城的女子吗?”
外地来红山书院求学的读书人,若是有那才华横溢长相也不差的,很容易被京城的官员看上。
没考中新科进士,不能三品以上的官
员看上,不还有三品以上的官员么?
那些七八品甚至不入流的官员家中同样有女儿要出嫁。吴明知年轻有为,长相不差,若是被官员看上招为女婿也正常。
“是他同窗家中的妹妹。”裴清策想了想,“未来岳父好像是通州府衙门里的一个师爷。”
沈宝惜颔首:“挺好的,通州近,回去方便。”
裴清策看得出来,她对于吴明知定亲一事,完全没往心上放。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直到沈宝惜薅到一个大红色的匣子,上头没写送礼的主人,边上也没有管事写的备注。
沈宝惜翻来覆去看了看:“这是谁送的?”
裴清策翻了翻,叫来了门口候着的管事。
管事也疑惑呢:“是一个小厮送来的,只说是贺夫人添丁之喜,当时溜得飞快,也没说主子是谁。小的还让人追上去询问,结果,人家说主子是故人,真心恭贺夫人,他的身份不重要。”
说着这话,管事心里暗暗叫苦。
伺候主子的,最怕遇上这种说不清楚的人和事,万一这送来的礼物不合适,到时候挨罚的是他。
偏偏这又是客人送上门来的贺礼,不给主子还不行。悄悄藏着,那就是他中饱私囊,又成了他的错处。
裴清策心有手感,打开匣子,里面放的是一双孩子戴的金镯。他伸手拿起,入手挺沉,想来应该是实心的,做工也精致。
他很快就看见镯子上带着一些古怪的符号,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写法,偏偏又带着一股韵律,能让人一眼看出是文字,而不是心血来潮的鬼画符。
裴清策脸色当场就变了,递给沈宝惜:“你
看看。”
沈宝惜瞅了一眼,并不伸手接:“融了吧。这种东西,不被人看见还好,若是落到有心人眼中,不好解释。”
裴清策冷笑一声:“都被关到大牢里了还不老实。”
他没把镯子交给旁人,而是让管事准备了一套融金的炉具,亲自将镯子融了。
想也知道,那应该是只有谢承志和沈宝惜两人才认识的文字。
谢承志那混账就是故意的,他在刻意表露他和沈宝惜的不同。
裴清策翌日傍晚去了大牢。
彼时,谢承志浑身是伤,又全身上下都是脏污,过往十几年里,他穷归穷,但却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
看见裴清策前来,谢承志笑呵呵问:“收到我的贺礼了?”
裴清策眯起眼:“你找死!”
“这地方……想要我死,可不容易!”谢承志也算是看出来了,柳尚书就是故意折腾他。
杀人不过头点地,柳尚书多的是办法弄死他,但是却始终不肯动手,三天两头把他教训一顿,下手不轻不重的,让他痛,又不会让他伤了根基。
“你一定气坏了吧?”谢承志笑容愈发恶劣,“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提醒你,惜儿有退路,无论何时,我都愿意照顾她。你最好对她好一点,不要给她离开你的机会。否则,再想求回她,先得问过我!”
裴清策听到这话,明白谢承志这是在威胁他,但话说回来,若是没会错意,谢承志是希望他对沈宝惜好一点。
一时间,他面色有些复杂。
“你不讨好柳家姑娘吗?难道你喜欢被关在大牢里?”
谢承志呵呵:“无所谓!这狗世道,我过得够够的,如果死了能回去,早点死了才好呢。”
裴清策:“……”
这是被关疯了吧?
谢承志看出了他的想法,一时有些无语,干脆翻了个身。
他浑身都是伤,任何动作都会扯到伤,这是浅浅翻个身,也翻得呲牙咧嘴,满脸狰狞。
*
白紫烟好几次悄悄去大牢里探望谢承志,回来后又求着柳尚书。
柳尚书做这些事,其实都是为了帮女儿,他希望将女婿教好了,才让二人成亲。
可他还没怎么动手,女儿就舍不得了。
柳尚书看着再一次跑来求情的闺女,心中一阵无力,如果这不是亲生的,他还真就随她去了。
“我是为你好。”
白紫烟泪眼汪汪:“可是……”
“没有可是!”柳尚书态度强势,他的女儿,即便不识得几个字,也不会识人,日子也不能太差了,否则会丢他的脸。
白紫烟跪在地上猛磕头。
柳尚书深吸一口气:“但凡你有宝珠一半的机灵……”
又是宝珠。
宝珠就是代替她身份长大的柳家养女,在她回府以后,柳家夫妻还不舍得放弃她,非说两人是双胞胎姐妹。
白紫烟认祖归宗以后,那柳宝珠也没少给她添堵,双亲在面对她们姐妹相争时,也并不是每次都偏向她。
白紫烟受得够够的,明明在说谢承志的事,父亲非要扯到柳宝珠身上,她情绪激动之下,脱口道:“又是宝珠!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宝珠再好,也只是鸠占鹊巢的假货!你最该疼的人是我!你们知道我那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们最该弥补的人是我!”
吼完这些话,她崩溃大哭。
第90章 求助柳尚书深吸一口气。……
柳尚书深吸一口气。
正是念及亲生女儿那些年受的苦,他才一次次纵容她,否则,他绝对不会允许妻子为她定下谢承志这个女婿。
不是说谢承志不好,其实柳尚书挺欣赏谢承志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年轻人,但是这样的人做自己女婿,那就不太美妙了。
而且,赵柏林在朝堂上的根基比他还深,却还是说倒就倒。他也多了几分危机感,皇权至上,他说不定哪天也倒了霉,到时别说护女儿,自身都难保。
“所以,你是认定了他么?”
白紫烟对上父亲失望的眼神,不敢多看:“是!”
柳尚书气笑了:“我并没有不答应这门婚事,只是想先教导他一番,说到底也是为了你好……”
白紫烟鼓起勇气:“咱们父女之间……很少相处,不能互相信任也正常。”
说白了,她不相信亲爹。
柳尚书都生不起气来了:“行!我放他出来,成全你们。”
不等白紫烟欢喜,柳尚书直言:“但要我认下这个女婿,我做不到!这样,回头我柳府刚找回来的那个女儿重病不治,然后天大地大,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白紫烟脸色惨白。
她从淮安府到京城这一路虽是有惊无险,可路上确实受了不少惊吓。
当年她就是抱着自己要找到做官的父亲为自己作主的想法,才一路走了过来。
如果不再是官家女,那她何必折腾?
当年在淮安府中,她已经和谢承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其实也不白折腾,至少,如今谢承志身边没有妻子,她嫁给他,不再是妾。
“父亲,女儿……女儿……”
柳尚书冷声道:“你心里很清楚,谢承志之所以如此看重你,是因为你尚书之女的身份!没了这一层身份,他对你不会有多好。”
“可我本来就是您的亲生女儿啊。”白紫烟泪眼婆娑,“我是您女儿,要嫁给他,这两件事情不冲突。我做了他的妻子就不能做您女儿,或者做了您女儿就不能嫁给他,天底下没这种道理……我都不和宝珠争她的未婚夫了,只当为了让宝珠如愿,您成全我行不行?”
柳家的嫡女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
原本那应该是白紫烟的夫婿,就因为两人身世调换,成了柳宝珠和那个未婚夫青梅竹马长大,二人之间感情甚笃。白紫烟刚回来那会儿,还想和柳宝珠相争,可惜,人家看不上乡野长大的她,就连他家中长辈,面上对着白紫烟客客气气,但细节处还是能看得出他们对她的鄙夷和不屑。
柳尚书一拂袖:“我意已决,你选吧。”
白紫烟涕泪横流:“说到底,您还是不愿意成全女儿。我若选了谢承志,您一定会对我特别失望,说我
为了个男人抛弃亲人,还会说是为了试探我,没想到我这般凉薄之类的话。可我若是选择您,你又会顺势解除了婚约,重新为我择夫婿。”
她缓缓起身,“你根本就不给我选择的机会。天底下真正疼爱孩子的父母,一般都会纵容孩子的小任性,您……既然不要女儿,非要逼着我离开他,那……如您所愿,这柳家女儿,我不做了。”
她擦了泪,“一开始我就不该回来,该老老实实做承志哥的妾室。回来折腾一场,徒留笑柄,还害了他。原本他可以得中,能顺利入仕,就因为您不喜他……你们这些权势滔天的贵人,实在太恶心了。”
柳尚书听完这些话,毫不动容:“你口口声声说本官恶心,说到底,不过是仗着你是本官的亲生女儿。普通百姓说这种话,那是侮辱官员,按律法是重罪!被关进大牢里后,不死也要脱成皮,你得承认,你自己也是这权势滔天的贵人之一。”
白紫烟面色惨白如纸。
柳尚书没有放过她:“你口口声声要与我决裂,别以为我舍不得你。即便我舍得,夫人也舍不得。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管你。”
他一挥手:“来人,送白姑娘出府。记得把她来时的那套衣裳给她换上!若是寻不到,那就找一身低等丫鬟的服饰给她。”
在白紫烟满眼不敢置信中,柳尚书继续道:“我们府里下等丫鬟的衣裳,都要比你当初来时风光。你不亏!”
白紫烟身子一软,强撑出来的坚强瞬间消失,她差点摔倒在地上。
这还没完,柳尚书沉冷的声音继续响起:“谢承志犯了错是事实,回头该关还是得关。你想嫁给他,且得等一等。”
白紫烟张口想求情,柳尚书却不给她这个机会,一挥手,立刻有好几个仆妇上前拉她。
期间白紫烟有求饶,但是柳尚书不为所动。
白紫烟认祖归宗以后,格外在意自己的面子。她将自己能否被柳府接纳与众人待她是否尊重挂钩。
如今父亲当着下人的面将她丢出门去,今日过后,她在下人面前一点面子都没有……看来,这是真的不想要她做女儿了。
白紫烟越想越慌,连声喊娘喊母亲,眼瞅着都到大门口了,始终没等到尚书夫人出面,她急得大哭。
哭着哭着,心里生出了不少怨恨。
“你想要的根本不是亲生女儿,而是一个乖顺的人偶。我稍微不乖,稍微不听话,你就不要我……既然你们不想认我,当初为何要生我?难道你们生孩子是为了让她到这世上来受罪的吗?”
这番话直击人心,柳尚书脸色格外难看,边上的管事瞅见了,不敢多说话,把身子缩了缩,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白紫烟到底是府里的主子,下人们拖她,那是奉主子的令,却不敢私自捂她的嘴。
此时白紫烟浑身上下能动的只有嘴:“你说我任性不听话,说我不懂规矩,那是因为你们把我弄丢了,生而不养,我才会什么都不懂。但凡你们上心些,没把我弄丢,留我在身边长大,该有的规矩和大局观我都能学会……我又不傻。你觉得我是傻子吗?”
言语中满满都是怨气。
柳尚书正是因为顾及这些,所以才对她诸多容忍。
“不许她靠近府邸,也别为她传信。”
白紫烟被扔到了尚书府大门外,一路拉扯着过来,确实没受什么伤。但真的特别丢人。
她起身后,深深看了一眼尚书府的大门,真心觉得自己最不至此。
她有什么错?
不过就是替已经订婚的未婚夫求情而已。
只怪父亲身居高位多年,容不得旁人半分忤逆。
白紫烟转身就走。
她不相信双亲会不认她。
走了几步,白紫烟发现自己如今无处可去。手头要是有银子,她还能找个客栈先住下再徐徐图之。
手头无银,只能求人收留,不然,今天还得睡大街上。
白紫烟不想去找那些认主归宗以后认识的所谓小姐妹,哪怕有几个和她交好的,心里也看不上她。
思来想去,只能去找淮安府的众人。
坐完了月子后就热衷于出门的沈宝惜这天回来时,看到了坐在自家台阶上的白紫烟,她一身丫鬟的打扮,小可怜儿似的。
沈宝惜一脸惊奇:“你这是偷跑出来的?”
白紫烟苦笑:“用不着偷跑,我被赶出来了。”
沈宝惜哑然:“啊?总不会是认亲认错了吧?”
“承志哥真有那么差吗?”白紫烟一脸好奇,“如果他不好,也不会有那么多姑娘追着他跑,你说是不是?”
沈宝惜沉默了下:“那个……你问我他好不好?那我肯定要说他不好,他如今被关在大牢里,那是因为污蔑我夫君。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夫妻一点脾气都没有,只看在同乡之情上就会原谅他吧?”
白紫烟面色微变,半真半假笑道:“他是他,我是我。那我来求你收留,你愿意收留我吗?”
“不方便呢。”沈宝惜知道她不是开玩笑,一口就回绝了。
赵尚书倒下,柳尚书和太傅大人就是那杀鸡儆猴的猴,都收敛了不少。
但朝廷上从古至今都会相互制衡,不可能容忍一家独大,皇上要么全部拔除,要么就会扶持新一个赵尚书。
这时候掺和进去,那是找死。
当然了,任何时候都不乏投机者,京城中还是有不少人愿意讨好柳尚书,但这其中不包括沈宝惜夫妻俩。
白紫烟缓缓起身:“行!我不为难你。”
其实是不想为难她自己。
她和沈宝惜不太熟,但隐隐看得出沈宝惜脾气很倔……一个姑娘家非要抛头露面做生意,这就不是个愿意随大流的性子。
她如果非要留下来,多半不能如愿,也许还要得罪这夫妻二人。
她打听过了,想要让谢承志脱罪,最好是裴清策主动谅解,替他求情。因此,此时不能得罪他们。
“值得吗?”沈宝惜真的很好奇。
不谈感情,只谈利益的话,白紫烟有一个做尚书大人的爹,以后如何且不好说,至少,目前的尚书嫡女很风光。
放弃尚书嫡女的身份去做一个穷举人的妻子,这……感情非一般的深啊。
白紫烟苦笑:“不是值不值,而是我已经没得选,你没有经历过我的那些过往,不知道如今我有多难,说是尚书府嫡女,实则……没几个人看得上我。京城里的这些贵公子,即便娶我过门,心里也还是会认为我是个庄户人家的野丫头。承志哥永远不会嫌弃我!”
她起身告辞,“父亲不理解我的选择,以为我是无脑地认定了他,偏偏父亲对我没耐心,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这不就误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