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父子重逢皇家公主的驸马有个……
皇家公主的驸马有个虚爵,然后就不能入朝为官。
谢承志感觉自己的处境就跟个驸马差不多,只不过他身份比驸马差多了。
偏偏柳尚书还一副他占了大便宜的模样……对于不求上进的年轻人,这尚书大人的乘龙快婿确实是个不错的活计,只要老老实实,一辈子都有荣华富贵可享。
可是谢承志心有抱负,真的不想碌碌无为过一生。
他口中有千言万语,但是在柳尚书面前一句话都不敢多说,憋屈地告辞离去。
心中有怨,他甚至都没等到未婚妻过来和自己相见。
白紫烟知道他来,打扮了一番,人还没有出院子,就听说人已经离开了,她心里很是失望,又宽慰自己,谢承志应该是有正事要和父亲商量。
就在这时,父亲身边的管事到了,说请她去书房。
家里的女眷一般不能入书房,白紫烟回家后因为那个所谓的“亲”姐姐,受了不少委屈,姐妹俩明争暗斗,都想让自己成为家人心中最重要的人。此时得了父亲的传唤,她心中大喜过望。若是能够入书房,以后谁还敢小瞧她?谁还敢说她不受双亲重视?
柳尚书直接告诉了女儿方才翁婿二人之间的那番交谈,末了道:“再这么下去,他会怨上你。”
白紫烟讶然:“那你就不能让他入仕吗?”
“我是为你好。”柳尚书强调,“他太有野心,入仕后会想方设法往上爬,一开始有我压着,他肯定会对你好,等到哪天我压不住了……他所谓的对你一心一意,根本就是假的。依着我的意思,你最好别嫁给他。”
白紫烟眼圈泛红,鼓起勇气道:“可我……嫁给他是我从年少时就想要做的美梦!”
柳尚书颔首:“那你试一试吧,婚期定在三年后。他熬不住,那就是你们没缘分。”
白紫烟哑然,方才她再次在父亲面前争取和谢承志在一起,就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她想说让父亲别压着谢承志,他一定熬得住……却再不敢开口。
*
吴明行在会试上得了第一百八十名,等到殿试,他名次往前挪了挪,得了第九十一。
前九十是进士,后面九十是同进士。
同进士再也没了科举的机会,只能任由朝廷安排。当然了,有门路的可以留京,没门路的,就只能去偏远的小县。
吴明行并非迂腐之人,裴清策打听到了一些门路,带着他前去拜访,然后去了一个还算富庶的江南小县。
那个小县城离淮安府坐马车七八天的路程,也算是离家挺近。
吴明行很满足,启程的头一日,沈大海特意留他用膳,席间难免就说起了他的名次。
“能中就不错了。”距离放榜已有半月,吴明行早已接受了事实,此时一脸坦然,甚至还笑得出来。
“会试一百八十名估计用尽了我所有的运气,所以殿试落到九十一名也正常!”
在胡欢喜的宽慰下,他已经想开了。没有头一个一百八,也不会有第二个九十一!
虽说九十一某种程度上也证明了他能考上,但事已至此,自怨自艾没有用。
“妹夫,孩子落地时,千万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们还要送贺礼呢。”
送礼这事,那是礼尚往来,只有脸皮厚的人才会跟别人讨要礼物。
胡欢喜有点尴尬,瞪了他一眼:“孩子不缺你一份礼。”
“那我也得送,这是我的心意。”吴明行醉眼迷蒙,笑看着她,“放心,我平时有分寸,不会说这么出格的话。面前都是自家人。”
胡欢喜:“……”
“自家的人你不在意,外面那些陌生人又用不着你在意,合着你就是要毫无顾忌的乱说话呗?”
这话是开玩笑。
吴明行并不蠢,他和沈家人一路进京,从来就没有做过让沈家讨厌的事。
胡欢喜夫妻俩离京的那天,沈宝惜亲自送他们出城。如果不是身怀有孕,她还想送他们上船呢。
看着马车走远,沈宝惜这才和胡氏一起上马车。
人还没坐稳,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唤。
“沈太太!”
只有官员的妻子或者举人的家眷才会被称为夫人,一般称呼身份不高的妇人,都是太太。
京城遍地是夫人,太太是少数,在裴清策考中了探花后,沈家多出了许多亲戚和友人,他们称呼胡氏,一般都是喊沈夫人。
胡氏听到来人喊话带着淮安府的口音,下意识瞅了过去。
然后发现……不认识!
沈宝惜倒是眼熟,认出来那是顾胜身边的随从之一。
“沈太太,我家大人有请。”
胡氏听了女儿的小声提醒,这才恍然大悟。
“那还是去见一见吧,到底是清策的亲爹呢。”
沈宝惜不想去,胡氏瞪她:“人家父子俩感情不好,那是他们俩之间的事。你身为儿媳妇,对顾大人恭敬一些总是没错的。若是你对顾大人爱答不理,不说顾大人会怪罪,万一哪天他们父子和好,你可就是罪人了。都快要当娘的人了,处事要圆滑一些,知道了吗?”
大抵这天底下每个母亲都有个唠叨的毛病,沈宝惜怕了她了,也懒得多解释,两人之间有代沟,谁都说服不了谁。
两人走到了顾胜的马车前。
胡氏没有套近乎,脸上带着点他乡遇故知的惊喜:“顾大人是何时来京城的?”
顾胜是得知岳父出事后匆匆赶回,紧赶慢赶才到此处,还没来得及入城呢,他走的是陆路,原是想绕路去寻一个故旧,那个故旧和京城里的太傅大人有亲戚,他想让那人帮忙求情。忙活半天,路上耽搁了这么久,结果连门都没能进去,等了几天,也没见到人。
人到中年,顾胜看得出别人隐晦的拒绝,他也是想强求,所以才多留了几天,确定留下来也改变不了别人的决定后,就飞快赶往京城。
这一路,顾胜也见了一些同僚,算是体会了一把人情冷暖。一路顺风顺水走到如今,身边围着的人一直都很和善,如今才见识到了什么叫翻脸无情,什么叫人走茶凉。
此时看到胡氏和原先一般无二的态度,顾胜面色缓和了不少:“刚到此处,不知可否方便去家里拜访?”
胡氏面色尴尬:“这……”
其实不太方便。
如今众人对赵尚书是避之不及,尚书府现在还围着不少官兵呢,众人连私底下议论都不敢太大声。顾胜和赵明堂父子如此亲密,请他到家里,怕是要害了裴清策。
在胡氏心里,裴清策是自己亲女婿,是女儿肚子里孩子的爹,那是一家人,她再害怕得罪顾胜,也绝对不会将麻烦王女婿身上引。
顾胜将她的迟疑看在眼中:“我主要是想见一见清策,这样,一会儿我将马车停在你家附近的巷子里,他赶过来就行。”
避着点人,顾胜从头到尾不出马车,别人便也不能知道他们父子见上了面。
当然了,知道两人是亲父子的只有淮安府众人,大方点见面,别人也以为他们是顾旧。
比起新科探花被赵尚书拖累,新科探花是赵尚书女婿的原配儿子这个事对二者的影响更大。
胡氏没有拒绝,反正,到时候女婿去不去见亲爹,那是女婿自己的事,轮不到她来作主。
顾胜看了一眼沈宝惜:“有孕了?”
沈宝惜嗯了一声。
“好好养着吧。”顾胜一脸的怅然,“他比我要有担当,也比我更豁达,你比你婆婆运气好。”
沈宝惜扬眉:“顾大人还有其他事么?”
顾胜还忙着进京去打探消息,摆摆手:“你们也回吧,肚子里有孩子,别在外头多留。”
看着顾胜的马车离开,胡氏小声:“转性子了?以前很不喜欢你,今儿这态度倒像是接受你了……估计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
都说隔辈亲。
这人年纪大了就想抱孙子,顾胜人到中年,儿子才刚落地,还不会走路。想抱孙子,就只能指望沈宝惜这个儿媳妇。
沈宝惜笑了:“他对我客气,是因为他儿子对我的态度。”
如今裴清策身份比以前不同,他是一甲探花,虽是最末,但能入翰林院,已经入了皇上眼中。只要不犯大错,多半能平步青云。想要拉拢裴清策的人很多,只是他不肯接别人的橄榄枝而已。
原先在淮安府时,父子俩一争执,裴清策就拿自己和顾胜的前程做赌……如今若是再暴露两人之间的关系,那毁掉的不只是顾胜,还会毁了裴清策这个探花。
胡氏乐了:“回吧!”
*
裴清策得知亲爹赶到,一点都不意外。
自从赵尚书出事,他就猜到了父子俩会在京城见上面,听说人在巷子里等着,裴清策便去了一趟。
“顾大人。”
他站在马车旁边,虽身居下位,却姿态悠闲,神情很是自在,手中一把折扇,风度翩翩的模样。
顾胜掀开帘子看到这样的儿子,神情有些恍惚:“你和我当年很是相似,年轻有为,意气风发,众人眼中的前途无量。清策,有没有官员想捉你做女婿?”
还真有。
即便裴清策已经取妻,也有官员想让他停妻另娶,眼看他不愿意,还退一步想将家中庶女与他为妾。
裴清策通通都拒绝了,京城里的官员大多要脸面,即便心中不悦,也做不出逼迫他的事。主要是在朝堂上风光了半辈子的赵尚书都说倒就倒……这种紧要关头,没人想闹事。
顾胜瞅他:“男儿当世,没本事便罢,有本事只要做出一番功绩,日后好千古留名。你可要考虑清楚。”
第82章 凉亭争执“我考虑得很清楚。……
“我考虑得很清楚。”裴清策懒得多解释。
顾胜见儿子这般,心中很是无力:“你觉得赵尚书现在麻烦缠身,我赶入京也是为了救他,而实际上,岳父并没有牵连到我,我短短十多年从一介白身做到四品官员,除了我本身能力出众,也少不了尚书府的提拔……”
裴清策打断他:“没牵连上你,那是还没到时机。你自己也说了,靠的是尚书府,如今尚书府倒下,你们这些攀附在这棵大树上的枝蔓早晚会枯死!”
落在顾胜眼中,儿子不盼着他好,还在诅咒他。
“尚书府不一定会倒。”顾胜强调,“岳父在朝堂上多年,根基颇深,不会轻易倒下。”
裴清策偏要和他唱反调:“想要扎下根基,就得拔出别人的根,你猜朝中是帮他的人多,还是希望他倒霉的人多?很明显是后者啊,如果帮他的人多,赵尚书也不会有此一劫。”
顾胜气急:“我
倒霉了对你有何好处?我是你爹,只会帮你,绝不会害你,你为何不能盼着我点好?”
裴清策一脸莫名其妙:“我说的是事实。你凶什么?原本我就打算好了,即便你入京,咱们父子也装不认识……一见面就要吵,你不高兴,我心里也堵,为了咱俩心情都好点,以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转身就走。
顾胜看着他背影:“清策,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希望你好。”
裴清策闻言站定:“我是真心希望你倒霉!”
闻言,顾胜感觉自己胸口被掏了个大洞,还有寒风对着那个大洞猛吹,心里是又痛又冷。
“清策,你就这么恨我?”
裴清策微微侧头:“娘因你而死,你毁了她的一生,且你也没有吃过我吃的那些苦,所以你也不明白我为何那么恨你。日后你最好别惹我,若是哪天你落我手上,我不会手软。”
顾胜心中一凉。
何至于此?
哪怕他没有管过这个孩子,可裴清策到底是平安长大了,没有耽误读书。将心比心,如果他年轻的时候有一个从小就不管自己又身居高位的爹,他绝不会傻乎乎的把人往死里得罪,更不会毫不掩饰的坦露自己对亲爹的恨意。
即便恨,也会先瞒住。
“你在我面前放这些狠话,不过是仗着我疼你,不会对你下手。你有妻有子,家中还有长辈,你自己不怕死,难道也不怕牵连他们?”
裴清策呵呵:“你费尽心力才走到今日,绝对不敢惹我生气!除非我死,否则我的存在就会影响你的仕途,你这个人,以利为先,你不会做蠢事!”
原先在淮安府,顾胜算是当地的土皇帝,那时候都能被他威胁住,在这个遍地都能找到克制顾胜的人的京城,他只有更老实的。
顾胜心里特别憋屈,他也只能安慰自己,这能克住自己的人是亲儿子。
亲儿子克他威胁他,总比把柄落到外人手中要好。
裴清策从后门回到自家,进门就看见了岳父站在不远处的花树底下。看似在赏景,眼神却一直盯着门口。
岳父是生意人,因为沈家底蕴很深,从来都是一副儒商的模样,此时的模样,怎么看都有点鬼祟。
裴清策忍不住笑了:“爹,你不睡?”
沈大海听到他这亲近的称呼,面色一松:“顾大人没为难你吧?”
“没有!”裴清策随口道。
沈大海最近和他越来越亲近,有些不好意思说的话也好说出口了,打量了他一番,问:“就没说一些让你娶高官之女好平步青云的话?”
“说了,我拒绝了。”裴清策一乐,也算是明白岳父为何会等在这里,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他笑道:“当初我费尽心思才娶到了惜儿,有些事你们做长辈的不清楚,一开始我们能定亲,是惜儿她相看够了,实在不想见那些奇葩,所以找到了我做假未婚夫妻,酬劳就是她花金银供我读书。当时她一心想着等我前往京城就解除两人之间的婚约,我好不容易才把这假未婚夫妻变成了真的,美梦成真,我欢喜都来不及。让我放弃她,除非我死!”
沈大海:“……”
“还有这事?”
裴清策提醒:“惜儿身怀有孕,您千万不要责备她。”
沈大海抽了抽嘴角:“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你先护上了。”跟女婿谈过后,他随着的一颗心彻底落下,困意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我老了,年轻人之间的感情我也不懂,懒得管你们。”
*
顾胜到了京城,先是去见了皇上,之后并不老实,到处登门拜访,试图找人帮赵尚书说话。
然而赵尚书所犯的罪人证物证确凿,辩无可辩,皇上一直压着没管,不是想找机会放了赵尚书,而是最近忙着科举,他还没来得及。
顾胜的动作落入了皇上眼中,皇上当即把人宣进宫中臭骂了一顿,还勒令他闭门思过。
与此同时,裴清策入了皇上的眼。
他新写的策论于恢复民生有关,还言之有物。皇上并非不知朝堂上的乱象,科举也并不能选拔到真正的人才,如今朝堂上三足鼎立,赵尚书一倒下,也还有两棵大树,一棵是柳尚书,另一棵是太傅大人。
皇上今年五十有二,在农家已是需要儿孙奉养的老人,但皇上自小养尊处优,感觉自己正是闯的年纪。
他留了裴清策深谈,半个月内见了他三次,后来更是将他招为御前行走,平时帮忙写个圣旨之类。
落在旁人眼里,裴清策是皇上面前新晋红人。
别人不知皇上到底看中了他哪里,却不妨碍众人讨好他。
这天底下几万万人,朝堂上也有大几百人,皇上日理万机,哪能认识每个人?
裴清策能够经常见着皇上,要是能得他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那没有机会为皇上效力的人也有了出头的可能。
可是裴清策从不收贵重的礼物,明着送,暗着送,他都一律退回。
区别是明着送礼是明着丢人,暗着送礼,丢人只有自己清楚。
于是,找沈大海牵线的人更多了,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却从不在外过夜,也不接受别人送的美人,天再晚也要回家。
沈大海赚的银子多了,心里也没底,在裴清策在家时特意找了他:“我这银子大把大把赚,到底有没有事?”
裴清策想了想:“开个铺子吧,货物明码标价,账本账目清晰,不会有事的。”
“行!”沈大海如今是女婿怎么说就怎么做。
他有点理解那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意思了,哪怕不收礼,只要开个口子,就有源源不断的银子入账。他这段时间帮忙牵线搭桥,那都是别人主动送上门的生意,而且收益丰厚,且不会被拖欠。
沈宝惜也认识了一些人,这天城里一位姚夫人神情相邀,约她一起逛街喝茶。
姚夫人的夫君是翰林院官员,比裴清策高两级,同样是外地来赶考的寒门举子,说是寒门,家中有几百亩地,两人趣味相投,又经常见面,渐渐地就有了几分交情,最要紧的是,姚夫人前头生养过两个孩子,如今肚子里怀了第三胎……裴清策一开始是找姚大人请教如何养胎,渐渐才熟悉起来的。
二人肚子里有孩子,凑在一起有话说,对于怎么养孩子,胡氏忘得差不多了。倒是姚夫人,对孩子的衣食住行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且还都有几分道理。
沈宝惜每次都听得认真,胡氏有空,也会在边上旁听。
这日,二人找了个茶楼闲坐着。
天气渐热,两人也不是说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就找了个四面透风的凉亭,微风徐徐,周围景致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敞亮,若是有客人路过会看见二人。
裴清策最近名气大,但他到底根基浅薄,没多少人会注意到沈宝惜。
巧了,沈宝惜原以为不会碰上熟人,最多就是与人打几句招呼。没想到刚坐下不久,就看到一群人说说笑笑着走了过来。顾夫人赵氏赫然就在其中。
赵氏在淮安府时特别傲气,等闲人都入不了她的眼,哪怕言语间刻薄谁几句,旁人也只有忍着的份。
但在那一群夫人之中,赵氏站在靠后的位置,脸上笑容始终没有落下过,隐隐带着讨好之意。
如果赵尚书不出事,或许赵氏用不着这么卑微。看见沈宝惜姿态闲适的靠着椅子,赵氏笑容微僵,别开了脸去。
她是打算当做没看见,可不巧的是一群人中有人认出了沈宝惜。
裴清策是御前红人,能红多久,暂时还不知,如今众人对裴清策的态度,那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呦,没想到裴夫人也在。”打招呼的夫人一转眼,看见姚夫人后,只对其笑了笑。
“裴夫人这么有兴致?看来这胎养得不错,想当初我有孕,那真的跟丢了半条命似的,从孩子上身就吐到孩子落地……”
其他人纷纷对沈宝惜打招呼,沈宝惜也起身一一还礼,轮到赵氏,她唤了一声顾夫人。
有夫人好奇问:“说起来,你二人都来自淮安府,原来你们认识吗?”
沈宝惜:“……”
那可太熟悉了。
互相之间看不顺眼,赵氏简直视裴清策为眼中钉。
赵氏原本不打算多事,可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笑着道:“自然认识。裴举人家境贫寒,还是我家大人资助了他一段时间……”
沈宝惜眼神一厉,顾胜如今自顾不
暇,没头苍蝇似的乱闯,且赵尚书最近麻烦缠身,但凡和他扯上关系,都一定要倒霉。赵氏张口就说裴清策胜顾胜资助,落在旁人眼中,难免将裴清策归于赵尚书一派。
她当即打断了赵氏:“是认识,不过,我家夫君当初家境贫寒,全都是托顾大人和顾夫人的福。这些“恩情”,我家大人一直都记着呢。”
“恩情”二字,语气尤其重。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两家之间不仅没有故旧之情,似乎还有些恩怨。
地方官在当地就和土皇帝差不多,当地百姓被欺负,除非是进京告御状,否则就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听了这话,好几位夫人看向赵氏的眼神都不对了。
顾胜年年政绩都是优,他辖下似乎也没有出过大事,可内情如何,只有淮安府的百姓知道。
该不会顾胜的优等政绩是假的吧?
赵氏垂下眼眸:“裴夫人说笑了,裴大人出身就贫寒,怎么能是我家大人害的呢?”
沈宝惜呵呵,意味深长问:“顾夫人,你确定要在这里跟我掰扯此事?错事不是我家大人做的,到时倒霉的人是谁……你可要好生掂量掂量。”
第83章 分歧赵氏眼睛恨得几乎喷出火……
赵氏眼睛恨得几乎喷出火来,她没想到沈宝惜当着众人的面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和面前这几位夫人一起出来游玩,大家互相看着感情还不错,但各自心里怎么想的,只有自己清楚。
万一有人将这些话听入了耳中,进而跑去查证,顾胜多半要倒霉!
“裴夫人!你说话注意点。”
“我哪句说错了么?”沈宝惜一脸疑惑。
赵氏差点没气死,深吸一口气:“你如今是官员家眷,说话要谨言慎行,得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我以为裴大人做官后你会收敛几分,没想到一点长进都没有。”
沈宝惜疑惑:“你在教我做事?”
外人眼中,两人非亲非故。虽然顾胜的管职更高,但前途未明。裴清策如今却是皇上面前红人……对着裴家人,只能交好,不能得罪。
赵氏在淮安府时,从来就只有她说教别人的份,不管有没有道理,被说的人都得听着,还要诚心诚意感谢她的教导。
到了京城后,她收敛了不少,可在面对淮安府的人时,习惯了高高在上,忍不住说了几句,被沈宝惜这么一问,她悚然一惊,顿时后悔自己多嘴。
“没有,我是好心劝说,你要觉得有理,就听一听,要是觉得我这话不对,就当我没说过。”
察觉到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她只觉得特别尴尬,多说多错,干脆避了:“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得先走一步,你们自便!”
然后,她落荒而逃。
众人都觉得有些古怪,想要试探几句吧,又怕把人给得罪了。于是,一群人很快分开。
姚夫人没有被那群夫人看在眼中,甚至没人正经和她打招呼,她都习惯了,倒也看得开:“跟这些人说话就是得格外小心。方才那位顾夫人言语间……嗯,不太对劲,你们之间有旧怨吗?”
沈宝惜笑了笑:“是有一些恩怨。”
“我无意打探,就是想说……破船还有三斤钉呢,赵尚书在京城中经营多年,虽然如今眼瞅着要倒了,但还是有不少死忠,那些人若想要拖谁下水,多的是办法。”姚夫人说着说着,眉眼间都带上了几分担忧之意。
沈宝惜丝毫不慌,她和裴清策都清楚,顾胜绝对不会害裴清策,甚至会出手相护。她也不好说这其中的恩怨,笑着问:“还吃点心吗?”
姚夫人见她心里有数,转而说起了别的。
*
顾胜被皇上勒令在家中禁足反省,门口没有官兵把守,但皇上金口玉言,他不敢抗旨,老老实实在家待着。
赵氏气冲冲回了家,原是想找顾胜告状,刚进门就遇上了管事急匆匆而来。
“夫人!”
管事满脸焦急,行了礼就想退走,赵氏皱眉:“何事这样慌张?”
“是三姑娘,三姑娘发了高热。”管事不敢看她的眼睛。
在顾长安出事之前,府里有两个姑娘,都是嫡出。顾长安出事后,顾胜短短两个月内查出两个喜脉,孩子落地后,是一儿一女。刚生下来的这个女儿,就是府里的三姑娘。
顾胜儿女不多,即便是庶出的闺女,也有让人好好养着。
赵氏心中一堵,摆了摆手:“去吧!”
她打听到顾胜在书房,飞快奔了进去。
顾胜不许家中女眷来书房,看见赵氏,皱眉问:“又怎么了?”
“你还问呢?”赵氏愤然,“裴清策那个媳妇太不懂事,商户人家就是没规矩,刚才差点在几位夫人面前挑明了你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虽然没明说,我觉得已经有人怀疑了。”
这确实很要紧,顾胜一脸正色:“当时发生了何事?你说了什么?她说了什么?又有哪些夫人在场,你一五一十说清楚?”
赵氏有些心虚,讲到说教沈宝惜时,她解释:“我是长辈,说她几句怎么了?她即便不服气,假装没听见就是了,非要说那些话,这是生怕你和裴清策不倒霉!”
顾胜听完,也捏了一把冷汗。
“她如今身怀有孕,清策护得厉害,你不要再招惹她。”
赵氏嘟囔:“这不是刚好碰上了么?若非偶遇,我才不乐意见她。”
顾胜挥挥手:“你出去,容我想一想。”
他在考虑那几句话若是让人起了疑心,要怎么跟人解释,又在评估那几位夫人家中的大人谁对他有恶意,谁会多管类似的闲事。
*
另一边,沈宝惜回家后也没瞒着。
裴清策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情往心上放,他也在寻找恰当的时机在皇上面前挑明自己的身世,之前就铺垫过几轮了。皇上知道他身世复杂,生来不被父亲喜爱,还被父族打压。
可以说,即便是现在就挑明他的身世,对他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倒是顾胜,尚书府本就是多事之秋,事情传开,顾胜一定会倒霉。
裴清策早出晚归,但其实也没有太忙,下值后,多数时间都留在家里陪伴妻子。
这日,吴夫人上门来了。
吴明知心里不太愿意回乡面对双亲之间的吵闹,加上他们手头的银子花了大半,回乡的盘缠比较紧张,得省着点才能到家。
可谁也不能保证路上不出意外啊,红山书院又确实比灵山书院好,于是,吴明知书信一封回淮安府,让父亲想法子资助自己,他要留在红山书院求学。
红山书院中有给弟子住的地方,也有让弟子带着家眷住的院落。吴明知与人合租了一间小院,带上了吴夫人。
吴夫人搬进去前,再三跟儿子保证了她不会多嘴。
裴清策考中后,上门贺喜的人特别多,那里面没有吴夫人。
吴夫人如今找上门,那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胡氏没把人拒之门外……不看僧面看佛面,吴大人还在淮安府,沈家的根基也还在淮安府,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反正家里不缺茶水点心,好吃好喝的供着就是了。
如今一家子住的是离翰林院比较近的院子,吴夫人还是第一回踏足,进门后东张西望:“比起沈宅要小得多,你们住得惯吗?”
胡氏笑了:“地方再宽敞,也只能睡六尺大的床。原先我还觉得家里的地方
太宽敞,显得冷清,如今是正正好!”
这人只有几尺高,还不到三尺宽,两进宅子住四个主子,怎么就住不下了?
附近的邻居,同样的院落,人家挤十几口子,这还不算伺候的下人,还不是一样住?
吴夫人左右环顾,并不是为了看环境,而是为了找人,一路没有撞见想见的人,坐下后就好奇问:“裴夫人不在家?”
胡氏眼神微闪:“在呢,她身怀有孕,精力不济,偶尔还要出门看看铺子,每天都要午睡。这个时辰应该刚刚躺下不久。”说到这里,叹息一声,“我这辈子没给我家老爷留个后,只得这一个闺女,我心里很是愧疚,好在老爷没有怪我的意思,还将惜儿如珠如宝的捧着。如今她怀有身孕,她爹更是恨不能把人供起来,生怕她磕着碰着,还怕她费了心神再动了胎气。差不多的小事,我们都不打扰她。”
言下之意,若是吴夫人找她闺女有事,那趁早别开口。
吴夫人听出了胡氏的话中之意,若是小事,她就不提了,但她觉得这件事情对很要紧,因此,还是厚着脸皮笑道:“我这有些事情求裴夫人!”
胡氏垂下眼眸:“惜儿怕是帮不上你的忙,她擅长的只是做生意而已。京城里风华楼快开张了,她要安胎,还要看铺子,自己都忙不过来,怕是顾不上旁人。”
吴夫人笑了笑:“说是麻烦她,其实真正麻烦的是裴大人,只是想让她帮着转交点东西,带几句话而已,不费什么心神。”
胡氏心知,吴夫人若是遇上难处来找父女二人,最多就是点银钱的事。沈家不缺银子,那压根就算不上事,最怕的就是来找裴清策。
“行!你把东西给我,回头我给惜儿!”
实在为难,就说东西被她弄丢了,到时跟吴夫人道个歉。
大家都是人精,想来吴夫人东西递不到想递的人手里,就该知道沈家人的态度了。
吴夫人知道,这已经是自己强求的结果,再胡搅蛮缠,只会惹恼主人家。
于是,她留下来了一叠儿子的文章:“就是想麻烦裴大人在方便的时候把这些送到皇上案桌……”
胡氏脸色大变,眼神变得凌厉。
吴夫人反应也快:“或者交给相熟的大人点评一番,哪怕真话再难听,我儿子也愿意听。”
胡氏起身:“那……我帮你转交,至于清策愿不愿意帮忙,我不清楚。毕竟,我们夫妻从来不管他的事,且如今不是他们依靠我,而是我们夫妻依靠他。说句实话,我和老爷还怕他一怒之下把我们撵出去呢。”
吴夫人哑然,摸着往外走,半晌才道:“这男人还是要读书科举,原先在你们夫妻面前那么乖巧的人,如今竟然也傲起来了。”
胡氏文言,知道她是误会了,以为裴清策一朝入仕就翻脸不认人。
不过,她懒得解释。
就让人以为他们夫妻要看女婿的脸色好了,省得这些人心里没点数,总想让他们夫妻帮忙求情。
裴清策对他们的态度一如既往,尊敬中带着点亲近,夫妻俩感情也好,时常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只裴清策掐着时间上职,一下职就往家赶,暂时看着是没有花花心思……胡氏在女婿面前说的上话,却不打算让女婿为难。
为了外人的事耽误女婿的仕途,她才不要那么蠢。
“沈夫人,咱们是同乡,以前也有交情。今儿我我劝你几句,要是能管得住你女儿,还是要说说她的,都已经是官家夫人了,怎么还做生意呢?你们家也不是缺银子的人,你说要是因为她影响了裴大人的仕途,这多不划算?而且,裴大人现在不怪她,以后可不一定。”
胡氏不以为然:“闺女嫁出去了,那就是别家的人,他们日子怎么过,我们当爹娘的可不好指手画脚。”
吴夫人不赞同:“哎呦,那是你闺女呀,你都不管她吗?”
胡氏觉得吴夫人有点烦,不知道是以前见面少不知对方性情,还是吴夫人的性子最近转变太大……以前真的挺好相处的,论起来,吴夫人也就是相看那时生怕两家婚事成了才说了几句刻薄话,如今却总说让人不高兴的言语。
“我只管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否平安,至于他们夫妻之间怎么相处,我女儿要不要做事,那都是他们夫妻自己商量着来。做长辈的,管得太多,惹人嫌呢。”
分明是话里有话。
她这个亲娘都不好多管,吴夫人一个外人,哪里来的脸?
第84章 顾胜入狱吴夫人这时候像是听……
吴夫人这时候像是听不懂别人的言外之意,也看不见胡氏已经不高兴似的,继续道:“你怎么能不管孩子呢?尤其你还只有这一个闺女,怎么能纵容她胡来?”
胡氏不耐烦了,要不是还惦记着淮安府的产业,她是真的不想应付吴夫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吴夫人远在京城,她写封信回去让吴大人针对沈家的生意……不说沈府家大业大不会被一戳就死,那吴大人也总要顾及一下裴清策这个新科探花。大家都是官,新科探花怎么都要比他一个举人捐出来的官有前途,只要吴大人不蠢,应该不会听妻子的话胡闹。
想到此,胡氏出声:“我女儿从小就有主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婚事也是她自己寻的,至少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做错过选择。我一个后宅女眷,指手画脚的,还容易把她带沟里去。现在你明白了吗?”
她不是不管女儿,而是相信女儿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说这些话时,胡氏一脸的严肃,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吴夫人总算发现了自己的话惹人不喜,她一脸的尴尬:“我是为你好……”
胡氏随口道:“你还是先过好自己的日子吧。”
随口一句话,却戳中了吴夫人的肺管子。
夫妻不睦,儿子也越来越不理解她……以前还对她有几分耐心,如今都不愿意坐下和她谈话了。
吴夫人想讨好儿子,所以才厚着脸皮就走了这一趟。
胡氏想到什么,问:“今天你来这里,吴举人知道吗?”
吴夫人尴尬:“我们是母子,他当然知道我的行踪。”
看见她这神情,胡氏决定把东西交到女婿手中,然后让女婿去问一问吴明知。
如果此事吴明知不知情,那女婿也没必要为难了。
吴明知果然不知道。
接到裴清策的邀约,吴明知欣然赴约,裴清策既然能够中一甲探花,就证明了他有本事。
虽说吴明知不坐臭号也有很大可能得中,看他到底是没中,心里还是没有底。在红山书院中,他丝毫不敢拿大,平时待人热忱,读书认真刻苦。若是能得裴清策指点一二,绝对有益无害。
即便是裴清策不愿意指点,只要两人交好,或者在旁人眼中他们俩感情不错,都对他有不少好处。比如拜访那些有名的学子或官员时,兴许旁人会看在裴清策的面上对他多几分耐心。
见了面,拿到了自己写下的一叠文章,再听了裴清策的话,吴明知只觉得无地自容。
母亲只有他一个儿子,如今夫妻不睦,父亲对母亲没有耐心,吴明知看着母亲的模样,忍不住心中生怜。
正是他对母亲有怜惜之意,所以才诸多忍让。没想到母亲竟然背着他做这种事。
母亲或许真是好意,可……吴明知在淮安府时还有几分自傲之心,到了京城后,遍地都是满腹才华的读书人,他夹在其中一点都不显眼。
他确实是想请裴清策指点自己,却也仅此而已。从未想过要求他将自己的文章送到皇上案桌上。
吴明知捏着那叠纸,一时间只觉得无地自容:“裴大人,这……”
尤其他心里还惦记着沈宝惜,往常总暗暗拿自己与裴清策相比,他知道自己比不上裴清策才华横溢,但自认品行不错,也够格心悦于她。
如今母亲做这事,丢脸之余,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沈宝惜了。
“这不是我本意,都是我母亲擅作主张……可能裴大人觉得我在狡辩,总之,谢谢裴大人告知此事。”
他起身告辞,几乎是落荒而逃。
裴清策看着他背影,提醒道:“吴举人,科举之路不好走,考中只是开始,不要让你在意的人左右了你的前程!”
吴明知脚下顿住,回头认真道了谢。
回红山书院的马车上,吴明知手捏着那叠文章,他最近请教了不少夫子,就连贺夫子都说,他抓紧再读三年,火候应该差不多,若是运气好,下一次应该能中。
父亲再对他们母子不耐烦,得知他要在红山书院求学,也送来了百两银票,还写了两封举荐信,让他去找其中两位大人。
当初从淮安府启程时,夫妻之间闹得厉害。吴明知对父亲是有几分不满的,他觉得多年夫妻,即便母亲不太对,父亲也不应该宠妾灭妻。
可拿到了父亲的举荐信和银子,再看父亲写过来的亲笔书信上,对于他带着母亲离开只是谴责了几句就略过不提,他心头也生出了负罪感。
带着母亲离开,算是背叛了父亲,他以为父亲会勃然大怒,会严厉地斥责他。
最重要的是,从淮安府到京城这一路,往常和母亲相处较少的他知道母亲是如何的不可理喻,如今他开始理解父亲……也变成母亲口中的不孝子和白眼狼了。
吴明知回到书院之中,一眼就看到了在门口踱步的母亲。
书院中能够带着家眷住的院子,一个院子要住三户人家,吴夫人看到儿子出现,只问:“回来了?如何?”
她隐晦地打量了一下剩下的两户人家,拉着儿子进了门。
“裴清策怎么说?”
吴明知提醒:“他如今是官员,咱们平时也没什么交情,你得称呼他为裴大人。”
“怎么没交情?你们是同乡。”吴夫人催促,“他怎么说?”
“娘,你能不能不要背着我做那些事了?”吴明知叹气,“明天我去打听去通州府的商队,回头你坐船去江南,再从江南回淮安府吧。”
吴夫人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你不要我了?儿啊,我只有你了,你爹如今不肯正眼看我,如果你不在,他更会嫌弃我……”
“娘!”吴明知打断她,“你今年三十出头,远远不到需要儿子养老的年纪。而你也不是三岁,不需要人时时护着,你是个大人,这世上所有的关系都需要维护,父亲……或许是有不对,但你就没有错吗?”
吴夫人瞪着他:“你这话是何意?我不让你爹宠其他女人还不是为你好?家里就那点银子,你爹就那点本事,即便是全心全意培养你,也帮不了你太多。若是还有其他的孩子分走你爹的心神,你得到的就更少了。”
吴明知叹口气:“娘,我走到如今,家里帮我的已经够多。接下来的路,爹就算想帮我,能力也十分有限。你……你做的这些事,不止是拖我的后腿,一个弄不好会断我前程。就当是为了我,你老老实实回乡去,行不行?”
“不行!”吴夫人情绪激动起来,“我不回去!”
吼完这话,她看到儿子皱眉,反应过来自己的声音太刺耳了,她深呼吸一口气,放软了声调:“我留在京城帮你呀,照顾你日常起居,接下来你还要说亲!亲事关乎你下半辈子,必须要有长辈在边上掌眼,以后你媳妇进门,还得有人帮着教导……若你有了孩子,我还要帮你照顾孩子呢。”
吴明知听着这些话,心里没有半分感激,只觉得压抑。
“你放过我吧,能不能找点其他的事情做?”
吴夫人愣住。
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儿子对自己的嫌弃。
“我只是想帮你啊。”
“我不需要你帮忙。”吴明知发现,自己不说重话,母亲大抵不愿意离开,他咬牙道:“明天我就去打听商队,你收拾一下行李,趁着天气不错,尽快上路吧。”
“你嫌我烦?”吴夫人泪水滚落,“你爹嫌我,你也嫌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走,如果你非要让我走,那我就去死!”
吴明知一颗心直直往下沉,但他知道不能软,只要自己态度一软,母亲又会继续拿捏他。
“若你非要去死,我不拦着你。”吴明知强迫自己硬下心肠,“守孝是二十七个月,你最近几天就死,兴许不耽误我下一次参加会试。”
吴夫人惊呆了。
“混账东西,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是你娘啊!满心满眼只为你一个人打算的亲娘,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我要是真死了,你这辈子心里能安?”
吴明知看了一眼院子里:“尽管大声点,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个不孝子最好。”
世人对读书人的品行格外苛刻,如果是个不孝顺的,连考场都进不去。
吴夫人听到了外头有人靠近的动静,瞬间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似的,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半晌,她颓然坐下。
“我可以不再出去找人,但……我不走!”
吴明知寸步不让:“你必须走。”
两日后,有商队离京,吴夫人很不情愿,也被儿子送上了去码头的马车。
*
顾胜禁足在府中。
他原以为自己足够低调,应该不会被岳父牵连。可那些针对赵尚书的人却并不打算放过他。
有人查出顾胜当年赴任淮安府前,似乎有陷害其他官员之嫌。
原本去淮安府的官员不是他,而是一位姓周的大人,只不过那位大人在临启程的前一夕被人发现他儿子打伤了一个外地人。
就因为这事,周大人被留下,顾胜起了程。
顾胜启程后不久,周大人的儿子就被查明是冤枉的,打伤人的是和他同名同姓身形也差不多的纨绔公子……可是淮安府知府已经轮不到周大人来做了。
如今周大人在另一个较偏僻的府城做知府,他那边不太顺利,到地方后,城内百姓起了几次暴动,不管是不是他的原因,总归是他没管好辖下百姓,年年政绩都是差等。别说往上升了,能不往下掉就是好的。
皇上得了底下官员送上的人证物证,当即就将顾胜打入天牢,命刑部彻查。
顾胜倒了大霉。
任何人去了天牢之中,不死也要脱层皮,何况顾胜的根子本身就不太干净,他爬得这么快,期间或是主动或是被动的干了不少排除异己的事。
哪怕是赵尚书命人干的,可他是既得利益者。赵尚书有罪,他同样也逃不了。
赵氏在自己父亲入狱后就有点慌,如今连男人都被关进大牢,她顿时就坐不住了,六神无主的到处登门求人。
之前她去见那些夫人,旁人还愿意带着她逛街喝茶。如今却连那些夫人的面都见不到,一问就是忙。也有那性子直白的懒得编理由,让她别上门来害人。
赵氏实在没有办法了,这天竟然找上了裴清策的宅子。
按时辰,裴清策已经下职回家,但他那天遇上同僚家中有喜,得去喝杯水酒贺喜。
因此,赵氏到了门口,是胡氏接她进的门。
胡氏纯粹是看在女婿的份上才这样耐心,就当她是小人之心好了,裴清策和顾胜那是实打实的亲生父子,现在是不和,可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有事?”
第85章 离京胡氏接待赵氏,主要是害……
胡氏接待赵氏,主要是害怕女婿和他亲爹和好了后开始怪罪闺女对他爹不敬。
心底里,胡氏不愿意和从来都看不起她的赵氏多说话。
如今的赵氏就如同浑身恶臭的东西,谁都不想沾上,谁都不愿意靠近。
胡氏确实把人领进门了,但言语之间也带着几分不耐烦。
赵氏进门就道:“我找裴清策!”
“还没回来呢。”胡氏笑了笑,“说是要去同僚家中贺喜,还要喝几杯水酒,我们都不知道他何时回来,
回来了估计也是醉醺醺的,多半谈不了正事。”
“我在这里等。”赵氏察觉到了主人家对自己的敷衍,但她如今不敢挑剔。
女子存世,婆家和娘家任有一个靠得住,日子就不会差。
之前父亲被关,赵氏心里着急,但不至于惶恐。如今男人被抓了,底下的孩子又还在襁褓之中,全家上下都指着她救人。
她拿什么来救?
尤其拜访了几户人家都被拒之门外后,她心里就更没底了。
好不容易进门,即便她不觉得裴清策能帮得上忙,她也还是想留在这里等一等。
裴清策能力不祥,但应该也是愿意倾力救顾胜的人之一。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大家坐在一起商量一下,只要能救人,她愿意暂时听裴清策的吩咐!
裴清策惦记着家中有孕的妻子,并不会在同僚家中待太久,天还没黑透,他就带着酒意出现在了大门口。
正准备进门,门房就迎上前,说了赵氏登门的事。
赵氏一个人坐在大堂,失魂落魄的,沈宝惜去见了一面,她似乎没有心思说话。
裴清策一出现,赵氏霍然起身:“你回来了?”
“有事吗?”裴清策眉头微皱,对于她的到来似乎很是厌烦。
赵氏看清楚了他的脸色后,心里一沉:“你爹被抓了……”
“那不是我爹!”裴清策直言,“我爹远在淮安府,现在正在给儿子操办婚事呢。”
“不管你承不承认,顾胜就是你爹。”赵氏语气霸道,“他说是不管你,但到底也伸手管了,如今他出事,你得想法子救人。”
“救不了!”裴清策张口就来,“我看过了,他干的都是掉脑袋的大事,皇上近些年手段凌厉,谁要是求情,会把自己也搭进去。还有,我再说一次,他不是我爹,也没有管过我。”
所谓的管他,都是给他添麻烦而已。
至于当年在他离开时给的那笔银子,裴清策都打听过了,顾胜家中贫困,他娘的家人给了不少助力,加起来大概就是当年他拿到的银子。
两两相抵,他不欠顾胜。
顾胜得了前未婚妻的娘家相助,银子是还给了他,但欠的情义没还,欠的人命没还。
赵氏浑身又僵又冷,喃喃道:“我找了好多人,都不愿意帮他,你要是再不搭把手,他……他怕是脱不得身。”
“你该庆幸自己没有被抓。”裴清策摆摆手,“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赵氏求助不成,恶从胆边生:“你就不怕他把你也拖下水?”
裴清策呵呵:“他没那个本事左右皇上的脑子,何况,凡事都要讲究个人证物证。”
赵氏愤然离去。
沈宝惜站在廊下看着赵氏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问:“她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顾胜不会,至于她……”裴清策笑道,“无所谓!关于我的身世在皇上那儿已过了明路。顾胜那么多的罪名,再添一桩抛妻弃子也影响不大。”
他忙了一天,又喝了酒,这会儿有些疲倦,伸手揉了揉额头。
沈宝惜见状,将他摁在廊上坐下,双手帮他揉太阳穴。
感受着脸上纤细温柔的手指,裴清策唇角微微翘起:“能陪我走一趟吗?”
沈宝惜好奇:“去哪儿?”
翌日天蒙蒙亮,夫妻俩出门上了马车,他们比上朝的人还要早出门,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才能看见一架马车。
马车直接去了刑部天牢,裴清策一会儿还要上职,此时穿的是他七品官员的朝服。
守门的官兵并未为难二人,在裴清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立刻带着他进门。
牢房里的味道不太好闻,沈宝惜来之前就早有准备,此时身穿斗篷,口鼻也找了帕子围上,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我说几句就走。”
两人跟着官兵左弯右绕,很快在一个大牢前停下。
大牢中有两个人,一个血葫芦似的,身上的衣衫带着暗红色,血腥味特别浓郁。另一个人就是顾胜。
二人到时,顾胜正在给趴着的那位喂水。
裴清策见了这情形,道:“你倒是孝顺。”
顾胜听到这声音,浑身一震,扭头看到大牢门口的俩人,面色骤变:“你们怎么来了?”
“你都能来,我为何不能来?”裴清策还有心情开玩笑。
顾胜脸上没有半分玩笑之意,一脸严肃:“你不该来!赶紧走吧,咱俩之间的交情只是在淮安府结识,并不相熟!”
言下之意,他不打算认这个儿子,即便是他倒下了,他也还是希望儿子好好的。
裴清策却并不感激他的这番慈父心肠,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以为这天底下的事情能瞒得过皇上?”
闻言,顾胜脸色带上了几分绝望。
“我没想拖累你。”
裴清策呵呵:“捷径走不得,明明你知道赵尚书是个怎样的人,却还是要接他递过来的橄榄枝,借着他的托举往上爬,你爬得倒是够高,可你得的一切都是抢了别人的功劳,一切犹如空中楼阁,如今一清算,所有的付出都化为乌有。不光自己倒了大霉,还要拖累旁人。我娘若是在天有灵……”
“你闭嘴!”顾胜也知道父子二人的关系很可能瞒不住皇上,但他也不想主动暴露。
被查出来了,不认也得认。
可没有主动往死路上走的道理。
“我对不起你。”他也是像儿子那样一步步走到的如今,读书多辛苦,他心里很清楚。
好歹他还享受了这么多年富贵,儿子却刚刚考中就要丢了头上的乌纱,还有可能被连累到有牢狱之灾。
“如果早知道,我一定不会做那样的选择。”
“后悔了?”裴清策一脸好奇,“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错么,还想要我复刻你的老路来着。”
顾胜一脸羞愧。
裴清策蹲下身:“如果你愿意老实交代,我可以帮你求情。当然了,你犯的罪名太重……”
顾胜眼睛一亮:“我说!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到了刑部天牢,几乎不可能翻案,但凡做过的事,皇上想彻查,就没有查不出来的。
主动认罪,若是还能交待出没查出来的案子,就能重轻发落。
顾胜干了些什么,他心里很清楚,如今他只求能活下去。
裴清策是有本事将他的供词送到皇上面前,那他真的有可能捡回一条命。
看顾胜这般欢喜,裴清策微微皱眉:“我以为你要考虑一下。”
“我这也是为了你啊。”顾胜苦笑,“如果皇上能看在我爽快认罪的份上从轻发落,不牵连旁人……”
这个“旁人”,指的是裴清策。
裴清策面色有些复杂。
他对这个父亲没有好感,从小就知道母亲之死是父亲所害,更知道他几次差点读不成书都是父亲不管他的结果。
当初在淮安府,他明明文采斐然,却低调行事,生怕被人注意到,除了怕被同窗陷害针对,最怕的是被赵氏报复。
裴清策没有守在那里看顾胜认罪,审案的和犯罪的人若是有亲,必须得回避。外人眼中两人没关系,但皇上知道二人是父子。这时候裴清策得懂事。
夫妻俩离开时,顾胜的目光落在沈宝惜的肚子上,久久不肯收回。
*
顾胜的案子前前后后审了四个多月,从春天到夏天,再到初秋,总算是尘埃落定。
赵尚书赵柏林收受贿赂,买官卖官,在朝堂上不择手段排除异己,最重要的是,十多年前江南水患,处理此事的人是赵尚书一个妹夫,此事中百姓死亡几万,二人一起贪墨银子数十万两,也正因为没有及时送上粮食和药材,才害百姓死伤无数。
赵柏林被夺了官职,判了秋后问斩,许多和他走的近的官员也纷纷被判秋后问斩。
值得一提的是,身为赵柏林的女婿,短短二十年不到,就从一介白身变成四品官员的顾胜却在一大堆错综复杂的案子中捡得一条命,被判了流放。
一同流放的还有赵尚书和此次案子中的其余官眷。
上上下下加起来,足有六百人左右,颇为壮观。
*
顾胜离京那日,裴清策还特意去送了。
如今被发配的这些官眷,大多数人的罪名都很重,是皇上格外开恩,才让他们留得一命。
出城门时,前来送行的人不多。
有些人不敢明着送,选在头一日夜里去辞别,或者悄悄收买押送的官兵。
裴清策站在路旁。
顾胜看着身长玉立的儿子渐渐靠近自己,秋风一吹,他眼睛顿时落下了泪来。
“清策……你不该来,你糊涂啊。”
裴清策站在他面前:“此一别,日后大概再也见不着了。你保重!”
他不会管顾胜的死活,比如当年他从小挣扎着长大,顾胜却从未伸手帮他一般。
顾胜连连点头,哽咽到说不出话。
赵氏心情格外复杂,她一身囚衣,不施粉黛,头发凌乱,看着比往常苍老了不止十岁,此时她还搀扶着一个人,正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尚书夫人。
母女俩知道裴清策的存在,从来就没把这人往眼里放。不然,裴清策也长不大。
第86章 相劝赵尚书风光时,有不少门……
赵尚书风光时,有不少门生故旧,尚书夫人无论在哪儿,旁人都会给几分薄面。从未想过有天自己会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撵着走。
从牢房过来这一路,尚书夫人已经吃足了苦头,脚底板都磨起了泡。接下来还有几千里的路要走,而且京城里的路算是最好走的一截……这截路她都走得特别艰难,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母女俩都不觉得自己能磨到地方。
想要不走路呢,也有办法,只要给足了银子,离京城百里开外后,就可以自己准备板车,再找个人帮忙拉。
若是和看守的关系更铁一点,还能找个马车,让马儿拉车。
如若不然,就是一路走到头。
走得慢了,还要挨打。
这些事情赵家母女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得知自己要被发配,自然要费心打听一番。越是打听,越是心凉。
更糟糕的是,尚书府所有的钱财都被充公,母女俩身上连值钱的首饰都没能留下,有心想要收买看守,奈何囊中羞涩。
方才出来这一路,母女俩还是互相安慰对方,想着赵柏林在朝堂上风光了大半辈子,门生故旧无数,这里面兴许就有愿意照顾他们的……若是能在城门处出面送他们一程,或者是悄悄收买看守。他们接下来的路都会顺畅许多。
等了又等,只等来了裴清策,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人。
而且,赵氏还得知,若是看守得了好处,要照顾他们,一定会有所暗示。至少要对他们释放几分善意,让他们接下来有事好找人……直到现在,没有哪个看守对他们另眼相待。
刚才出城门时,赵氏想要找人群里的熟人,左顾右盼之际,脚下走得慢了些,还挨了一鞭子。
看着父子俩道别,赵氏憋不住了:“你……他爹,你让清策帮一帮你啊。”
“清策”二字,喊得特别温柔。
沈宝惜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即便是前些日子最后一次见赵氏,赵氏那会儿就是想上门来找裴清策帮顾胜求情来着,当时她的语气都远远不如此时温柔。
顾胜当然想说这话,可他没脸说啊。
当然了,跟性命比起来,脸面不算什么。顾胜到底是开了口:“清策,你能不能……”
“不能呢。”沈宝惜出声,“我们是不缺银子,可是成精的你也不缺啊,那会儿夫君穷到靠卖字画买笔墨纸砚。夫君能熬过最难的时候,我相信顾大人也能。”
顾胜:“……”
他脖子上戴着枷,想要擦一把额头上的汗都做不到,强忍着汗水流到脖子里的不适感,他苦笑道:“是我对不住他!”
他语气里满满都是毁意。
这时候才来后悔,已经迟了。
沈宝惜又出声:“如果不是他囊中羞涩,也不会选我做未婚妻,你口口声声看不起我,认为他娶了商人之女是受了委屈……”
裴清策接话:“如果不是内子出钱出力,我都不可能站在这里跟你道别,说不定还在淮安府中苦苦挣扎……那样的我,你还会开口相求吗?”
自身都难保,哪儿有余力帮顾胜?
何况他人在淮安府,连顾胜出事的消息怕是都要几个月以后才能听说。
几个月的时间,顾胜兴许到地方了……运气差点死在路上,坟头草都老高了。
赵氏特别后悔自己以前对裴清策的漠视:“若以后我们能翻身,一定会报答今日的相助……”
“你若能翻身,第一个踩死的就是我。”裴清策一脸冷漠,“我能活到今日,是我自己命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