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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玉京 薄月栖烟 24238 字 4天前

管家应声而去,很快屋外传来一阵激烈的说话声,然而林槐已有此令,管家自然也不松口,又争了两句,薄家人才灰溜溜的走了。

屋内程蕴之和薄若幽都听见此话,却都神色沉静未曾多问,林槐转身进来,看看程蕴之,再看看薄若幽,深深地叹了口气,林昭面上也是一片不自在。

此番施针果然花了一个时辰,待程蕴之下了针,又等了片刻,楚淑宁方才是真的醒了,她此番栽倒在地,自己也不曾料到,一睁眼看到夫君和儿子,也立刻红了眼,林槐上前将她手握住,她这才看到程蕴之和薄若幽在。

程蕴之看人醒了,一颗心也落定,“命救回来了,可这病不能小觑,也幸而你年岁尚轻,若再过个几年如此栽倒,只怕难救,今日之后,好好调养切忌惊怒为要。”

楚淑宁自然道谢,几人陪她片刻,用了一次汤药后楚淑宁又昏睡过去,林槐这才轻程蕴之和薄若幽出门落座,待下人上了茶水,林槐才苦叹一声,“我也不瞒你了,淑宁今日是被宜娴母亲气的,也不为别的,就为了婚期,她们想再冬月成婚”

薄若幽敛着眉目喝茶,程蕴之闻言也面无波澜,“当初我便说过,你做了选择,便要承受结果,薄家大房……你总是知道底细的。”

林槐笑意愈发苦涩,此时目光落在薄若幽身上,越发觉得她沉静乖巧,他收回视线,“或许当年我便错了,一步错,步步错,今日还差点令淑宁丧命,倒也怪不得旁人。”

程蕴之不多接话,仿佛也认同此言,林槐面上挂不住,又问起他们新宅之事,程蕴之简单应答了,见外面天色不早,便欲告辞,林槐还想留他们用膳,可楚淑宁重病着,他还是婉拒了林槐好意。

林槐心中有些生愧,程蕴之倒是与他说话第二日再来探病,他们父子亲自将程蕴之父女送出门,看着他们马车离去,林槐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林昭在旁听着,想着今日薄若幽过府,几乎一言

未发,而他心中挂念母亲,也无心顾及,只是适才林槐与程蕴之所言,倒像是有些陈年旧事一般,他犹豫一瞬未曾多问,想着程蕴之以后要连着数日来给母亲看病,心底倒有些慰然。

回府的马车上,程蕴之也有些唏嘘,“薄家只怕是心急了,此番获罪,他们门第一落千丈,而林槐即将升迁,多半是担心林家在亲事上反悔。”

他嘲弄的哼了一声,“到底是心虚沉不住气,这门亲事已经在京城流传多年了,只要他们耐心等待,林槐位置越高,便越是不会轻易悔婚,今日这般一闹,这婚事如何打算,倒真是个未知之数了。”

薄若幽也未想到林家会闹成这般,只是她并不关心林昭和薄宜娴的婚事,转而问起了楚淑宁的病,程蕴之与她细细说了一遍,略一沉吟还是道:“只怕薄家如今也惶恐的紧,可要说这婚事作罢,他们恐怕不会甘休,以后义父去林家探病,你便不必跟随了。”

程蕴之只怕她碰上薄家来闹,薄若幽自也应了。

第二日一早,程蕴之到林家之时,果然并未带着薄若幽,林昭出来迎接之时便多往马车里看了两眼,确信只有程蕴之一人前来之后竟有些许失望。

待进了主院卧房,楚淑宁早已醒来,正用汤药,程蕴之问脉后又为她施针一个时辰,直至日上中天方才下针,这时,外面管家来报,薄家来人了。

薄宜娴带着胡氏,又带着薄逸轩,来登门致歉。

林槐一听这话却一口回绝,“不见,让他们回去吧,夫人还在病中,这病一日未好,便一日不见,林府的门,也不是谁想进便进的。”

管家自然出去赶人,楚淑宁这才问道:“怎不见幽幽过来?”

程蕴之温和道:“衙门的案子还未定,她今日去衙门应卯了,心知你的病暂是稳得住,她便改日再与我来探望你。”

楚淑宁叹了口气,“幽幽是个好孩子。”

她一副欲言又止之色,程蕴之却不接这话,转而叮嘱起养病的事宜来,林槐和楚淑宁都看出他多有避忌,自然也不好多言,待程蕴之午后告辞,楚淑宁便长吁短叹起来。

林昭还当她还在生气,自然好言安抚,楚淑宁欲言又止的望着他,“昭儿,母亲不是嫌贫爱富之人,此番为何不愿答应薄氏早些大婚,也的确想着你和你父亲的仕途,这本也是无可非议的,是薄氏不讲道理,你可明白?”

林昭后来又问过昨日前因后果,心中自有对错衡量,“母亲,我明白的。”

楚淑宁抚着心口,“往日看宜娴是个好的,亲事又是早早定下,我和你父亲都拿她做你的未过门妻子看待,可如今母亲却觉得这门亲事不好,尤其她那个母亲,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你与你父亲同朝为官本就造人忌惮,以后的亲家若不安分守己,岂不误你前程?”

林昭沉眸片刻,“可事到如今还能悔婚吗?这亲事定下多年,京城中人尽皆知,若此刻悔婚,林氏便背弃信义,薄氏亦无异于雪上加霜,宜娴是女子,对她名声亦有损。”

他虽说的理智,可语声也颇为艰涩,足见心底也是忍着不满的,楚淑宁忽而问:“昭儿,你对宜娴,可是十分钟意?”

林昭听着这话,面上却无多少情绪,只诚恳的道:“这是母亲和父亲为我定下的亲事,我自然是喜欢的。”

此言令楚淑宁一怔,望着林昭晦暗无波的双眼,一时愈发心疼他,“你有所不知……当年……”

楚淑宁欲言又止的看向林槐,林槐却未接话,她便又只好将这话咽下,又一手捂住心口,面露苦痛,“都怪我和你父亲,千不该万不该死要面子,如今闹得这般田地,便是如今,这悔婚二字我与你父亲也难开口,可一想到往后你也要被这般泼闹,说不定还要家无宁日,母亲便没法子心甘情愿的认下这门婚事。”

她越想越觉心通难当,林槐见状连忙又劝,安抚半晌,楚淑宁才闭眸躺下,林昭侍疾已久,林槐见状便让他自去歇息,林昭只好先行告退。

待退了出来,身边小厮却疾步走到跟前,低声道:“公子,薄公子和小姐在侧门外等候,说请您见一面”

林昭眉头皱起,想了想,他还是抬步朝侧门处来,一出门果然见清寂的巷弄里站着薄氏兄妹,二人见他,皆面露惊喜,薄宜娴更是快步上前,眼眶通红,“昭哥哥,伯母怎么样了?”

林昭望着她心底郁气难消,面上还维持着礼数,“好些了。”

薄宜娴眨了眨眼,眼泪便落了下来,“昭哥哥,都是我母亲不好,我父亲获罪,母亲心慌的很,生怕你们嫌弃我们,这才着急了,我知道此番我们罪过极大,眼下伯母不想见我们,我们便不来讨嫌,待伯母再好些,我们再来负荆请罪。”

林昭深吸口气,“为何忽然着急提早婚期呢?”他咬了咬牙,终于忍不住露出几分责难来,“原本说的便是明岁,我父亲母亲不愿提早,也可好好商量,伯母为何能说出那般不讲道理的话来,这哪里是诗书礼仪之家该有的行径?”

林昭又道:“我听下人说,你母亲亲口所言,是你想提早成婚?”

此言令薄宜娴面上瞬间涨红一片,她眼珠微颤,“我……昭哥哥,我也是害怕,你不明白,父亲获罪之后京城之中哪般议论我们,便是郡儿都与我少了来往,我……”

她抬眸望着林昭,泪珠簌簌而落,“我们订婚数年,昭哥哥亦明白我的心思,我未想的那般长远,我以为昭哥哥也愿意早些成婚的,因此我才不曾阻拦母亲……”

见她哭的这般伤心,林昭再多责难也不好对她一弱女子发作,再想到两家的确定亲多年,薄家若不出事,在京城众人看来也是一段美谈,而薄宜娴自小便待他颇用心思,他也看在眼底,而如今薄家如此境况,她想在家族危难时寻个依靠也情有可原。

林昭将喉头苦涩压下,“母亲如今卧床养病,近日我要侍疾,你们不必日日登门,其余诸事,等母亲好了再议,回府去吧。”

林昭说完转身进了府门,薄宜娴泪眼婆娑的望着他的背影消失,而后才抬手擦了擦眼泪,她面上伤心悔痛散去,而后浮出几分漠然的怨色,薄逸轩在旁看在眼底,莫名觉得有些古怪,他是陪着她来致歉的,先前见她哭的伤心,只让人觉得她万般懊悔不该逼迫林氏,可此刻,他却觉得薄宜娴没有他想象之中的那般自责。

楚氏的病并非朝夕,调养起来也颇为不易,程蕴之第三日来时,仍然独自前来,而林昭为了侍疾告假在府中,仍由他来接待程蕴之,这日看病完送走程蕴之,林昭便坐在楚氏房中发起怔来,楚氏看在眼里,心疼更甚。

这日晚间,林槐归府,一家人在一处说了一会儿话,林槐见林昭面有疲色,便令他先去歇着,林昭面上应下,出门却往厨房去给楚氏拿今日最后一道汤药。&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999xs.net&quo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999xs.net&lt;/a&gt;" target="_blank">www.999xs.net&lt;/a&gt;</a>

内室里,见林昭走了,楚淑宁才泪盈于睫的道:“林槐,这可怎么好,昭儿对宜娴似也无真心喜爱,只是他自小认下这婚约,只想遵父母之命罢了,可你我偏偏又为他选了这样的亲事,以后岂不要害了他”

林槐沉默不语,几日间更好似苍老了两分,楚淑宁叹了口气,“我有些后悔了,要是当初蕴之刚回京之时,我们便将当年的亲事改回来,岂非少了这般多的纠缠?”

楚淑宁回想起来,“昭儿虽非自小便和幽幽一起长大,可我瞧着他对幽幽颇为热心,至少是喜爱这个妹妹的,幽幽的性子也比宜娴纯然些。”

“当年的亲事到底怎么回事,宜娴是知道的,此番她着急成婚,只怕也是和她母亲一样生怕生出变数来,早知如此,当年你我就不该换亲,这些年若还是与幽幽定着亲,哪怕我们等不住了换成别家姑娘,也比与薄家大房攀扯上好。”

林槐叹气,“眼下说这些,已是来不及了,蕴之当初说再也不追究此事,那便是真的不追究,你也看到了,如今我们与薄氏大房闹出不快,他却不多置

喙,这便是要置身事外。”

楚淑宁想到此便会懊悔的心痛,正要抬手抹眼泪,却一眼看到了内室门口从外头落进地上的影子,她心中一惊,连忙喝问,“谁在外面?!”

脚步声响起,很快,一脸惊疑的林昭捧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林槐和楚淑宁面色微变,而后便听林昭语声艰涩的问:“你们适才是说,当年与我定亲之人,本是若幽妹妹?”

……

薄若幽连着去衙门的第五日,刘瑶的案子终于定案,她虽不必验尸,却帮着文吏们统总文书卷宗,整日也忙的不可开交,这日吴襄将最后一份证供拿给她抄录,长叹了口气在一旁的敞椅上瘫坐了下来,“可算将所有的人证物证找齐全了,两日之后过堂,而后便可判罪,这案子了了,咱们都好好歇歇。”

其他文吏们跟着应和,薄若幽却未说话,她一手娟秀小楷写的极好,由她抄录的卷宗总是显得格外工整严明,吴襄目光落在她身上,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看出来了,薄若幽这是在故意给自己找事做,想到这几日京城里的传言,他有些心疼这个小姑娘。

刘恒谋害刘瑶的口供出的很快,可要过堂定案,还需颇多证据。

如薄若幽所料的那般,刘瑶被禁足在水月庵之后,刘恒的确不止一次去过水月庵,二月末,四月初,以及六月初,刘恒都用不同的借口去过水月庵,所用的法子,都是让小厮假扮自己,自己扳做小厮行事。

二月和四月这两次,他一早知道水月庵那两日无人,便去了未央湖畔的花楼,包了两间客房住了两夜,趁人不备之时,令小厮留在楼中,自己则策马出城去见刘瑶,后来又与刘诩同去过一次,皆是为了安抚刘瑶。

刘家式微之后,家产之争便为重中之重,刘三爷心有不甘,做为儿子的刘恒自然也要帮着父亲暗度陈仓,此事被与刘恒生出私情的刘瑶知晓,自然也成了刘恒心头之患。

刘瑶被逐出族谱的事看似是府中隐秘,可两年之前的守岁祭祀乃是刘三爷安排,他掌握着宗祠内的大小钥匙,刘恒便是在那时看过族谱,后经探查,知道了刘瑶的身世,他性情多有顽劣,起初不过想捉弄刘瑶一二,谁知后来竟当真动了些许情愫。

他自未想过与刘瑶有个结果,可万万没想到刘瑶竟怀了身孕,他不敢闹出此事,也幸而刘瑶待他意笃未曾将他供出,可此事闹到后来,似乎再无个转圜之地,待到八月初,他本意只是想再去探望刘瑶,却不想那日生出争执,恼怒之下生了杀意。

事发之后他心惊胆战度日颇受折磨,为此还染上了黄金膏的毒瘾,便想着倘若刘瑶死了此事才算了结,却不想被衙门查出了真相。

吴襄这两日往未央湖畔跑了多回,那里是京城贵族们的销金窟,自然也是流言蜚语最盛之地,吴襄听到的最可怕的流言,竟是说武昭侯葬身西南,朝中秘而不发,只是害怕引得朝野震动,可实际上武昭侯的尸首已在路上,只等回了京城,朝廷才会想个不引争端的借口为他发丧

听到此流传之时,吴襄也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他都无法想象霍危楼折在西北。

“小薄”吴襄忽而开口,“刘恒说他并非早有预谋,你觉得可信吗?”

薄若幽这才抬眸,她点头道:“可信,那屋子在女尼们收拾之前,曾有过争执迹象,如果他早有预谋,至少这一点应该想到,他与刘瑶争执后杀人,而后恐惧逃走还算合理。”

薄若幽说完又垂眸誊录卷宗,吴襄叹了口气没再多言,等誊录完,日头已经西斜,薄若幽直起身子朝外看了一眼,心口又是一窒,这一日又要过了。

她将卷宗交给一旁的文吏们,见天色不早方才离开衙门,夕阳洒下一层金色余晖,窜入马车的风却是冷的,算了算日子,这竟是八月末最后一日,一旦入九月,天气便格外冷了。

她想到霍危楼离京之时身上还是单衣,不免觉得喉头发紧,坊间都在传霍危楼已死在西南,但怎么可能呢?他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他才二十又三之龄,绝不会死的悄无声息的,她深吸口气,拢在袖中的指尖微微发抖。999xs.net

薄若幽令马车往武昭侯府驶去,到了侯府府门之外,却见府门紧闭,当真似主人远行未归,她看了片刻,并未下马车入府,倘若有消息传回来,即便她不问,福公公也会令人知会她。

薄若幽看着紧闭的门庭,有一瞬间害怕这门永远不开了。

归府陪着程蕴之用了晚膳,薄若幽又陪着他看了片刻医书方才回房,她坐在妆台之前,铜镜映出她清妍秀丽的面庞,可她一时走神,竟觉的镜子里的人面容模糊,非她自己,她吓了一跳,手中玉梳滑落在地,“啪嗒”一声断成了两截。

玉梳断了,这不是个吉兆,她心口一窒,几乎有些情急的将日前在相国寺求得的平安符从枕下掏了出来,这平安符内是空的,按理要放着霍危楼的生辰八字,可她不知霍危楼的生辰,因此这平安符求的也颇草率,佛祖会怪她不够诚心吗?

她再也睡不安稳了。

时节入了九月,一场秋末的大雨浇灭了最后一丝暑气,她让程蕴之和良叔夫妻都换上了厚实袍衫,自己也着了秋裳,这秋裳还是夏日时提早新裁的,可因近日清减了些,腰身处竟有些空落,连程蕴之也瞧出她瘦削了些,不时令良婶做些滋补的汤羹。

这日周良从外面回来,面上神色颇有些焦灼,可当着薄若幽的面,却是一个字不敢说,待她回了自己屋子,周良才轻声道:“老爷,外间又传,说西南有一伙山民反了,说侯爷便是被这些人所害,今日清晨有西南驻军派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入城,还带着军中急令才用的乘龙箭,一路畅通无阻的入了宣武门,坊间许多百姓都瞧见了。”

程蕴之眉头大皱,往西苑放心看了一眼,嘱咐道:“这些话莫让小姐听见。”

周良连忙点头应了。

薄若幽虽未听见此言,可下午去衙门应卯之时,走在路上也发觉京城之内气氛不同寻常,待到了衙门,随便拉个相熟的衙差一问,便知今早有军情急报的事。

她清瘦的身影立在衙门明晃晃的匾额之下,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衙门本是无事,可她却不想早日归家,她人在后堂呆坐着,想寻个差事,可这两日衙门清闲,连誊录卷宗的差事也无,直等到夜幕初临,她方才木木的起身往长寿坊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连军报都抵京了,霍危楼怎还能一点消息也无!

除非……

她呼吸一窒,手脚冰冷指尖发麻,三魂七魄都似被抽离,鼻尖阵阵发酸,可眼眶却是干的,仿佛六识尽散,想哭也哭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而停了下来,薄若幽心知家门到了,可她却浑身失力一般的动弹不得,这时,周良忽然语声激动道:“小姐”

薄若幽好似未曾听见一般,直到周良语声更高的喊了一声,她方才回神,她撑起身子,缓缓地倾身去掀帘络,帘络刚掀起,她人便愣了住。

新宅府门之前,竟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朱盖青帷,朴实无奇,可那一刹那,薄若幽眼瞳狠颤一下,几乎只愣了一瞬,便有些踉跄的下地朝那马车奔去,她未看到马车之后隐在昏光中的数十铁骑,只以一种裂帛般的力气一把将帘帷掀了起来。

马车里坐着个高大巍峨的身影,他靠在车璧之上好似在假寐,在帘络被掀起的刹那,才猝然睁了眸,那双凤眸深若寒潭,却在看到薄若幽时光华流转,他顿时倾身向前,可还未等他探身而出,薄若幽人已爬了上来。

她一下扑入他怀中,只推得他后退,背脊一下撞在车璧之上,他手臂环上来,却也忍不住痛哼了一声,薄若幽听见了,又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可她不愿退开,只越发将他抱紧,直到这时,才听她轻轻的呜咽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八。呜呜呜我尽力了,下章进入新单元先发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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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八宝妆01

低低的两声呜咽未能逃过霍危楼的耳朵,他凤眸愈深,“幽幽,我回来了”

薄若幽更紧的贴入他怀中,脑袋埋在他肩窝,瘦削的脊骨在他怀中轻颤,霍危楼手落在她颈背上,游弋安抚,“幽幽莫怕,莫怕……此行耽搁久了些,天黑时分方才入城。”

薄若幽又轻咽一声,面颊在他襟口蹭了蹭,咬着牙直身,昏暗的马车车厢内,她深秀的眸子湿漉漉的,鸦羽似的眼睫潮润,里头惊悸未消,满含忧切,先仔细打量他面颊,又去摸他身上,“你受伤了,何处受伤了?”

手刚落到心口,被他一把握住,霍危楼揽她腰身,一把将她抱着横坐在膝头,他臂弯上气力不减,二人一时呼吸相闻,他一手落在她颊边,去抚她潮湿的眼尾,薄若幽叫他这般迫看,心腔子里才陡然注入活气似的急跳起来。

“瘦了,瘦了不少”

他眼底皆是疼惜,目光晦暗深湛,忍不住低头往她唇上覆来,薄若幽眼睫轻颤,不禁闭眸,落在他襟前的手往他肩上抚去,又指节蜷缩着将他肩头攀住。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唇上,他大掌炙热,在她腰际游弋,又寸寸抚过她削突的脊梁,薄若幽只觉背上漫起绵延的酥麻,人一下瘫软在他怀中,喉间亦溢出一丝轻吟,霍危楼气息一乱,臂弯一紧,低柔又沉重的加深了这个吻。

他破开她唇齿,汲取檀口内芳泽,搅弄她柔软香舌,滑腻之声在马车内隐秘作响,令她面红如绯,心头似浪打滩湿,本就潮润的眼睫一时更湿哒哒的引人怜爱,霍危楼呼吸越来越重,手上力气越来越大,将她往怀中按来,似要将她纤腰折断一般。

在将将沉沦之际,霍危楼克制着退了开来,他去吻她鼻尖,额头,脸颊,然后在她不住的轻喘中,在她唇角缠绵的轻吻。

薄若幽眼底迷离柔润的望着霍危楼,仿佛至此刻,才悟出霍危楼是真的回来了,她心头一时漫上几分委屈,仍有不可消解的忌怕,霍危楼瞧见,眼底灼烫的热意一淡,将她紧拢在怀中,“外头都说我折在西南,让你害怕了”

薄若幽一把攥住他衣襟,仿佛听不得此言,霍危楼这时发出一丝满足的低笑,“傻姑娘,西南蛮夷之地,我怎会折在那里?”

他握住她的手落在左侧胸口上,隔着轻薄的衣袍,她能摸到底下一层层缠叠的棉布,“伤在此处,因路上昏睡了两日,底下人不敢自己做主送信回京城来,否则也不会叫你担心这般多时日。”

薄若幽被他握住的手竟抖了一下,从西南赶回京城少说也要有十日上下,他怎可能只昏睡了两日?那该是多重的伤?

薄若幽一时如临大敌,再不敢往他身上靠,“我便知道,侯爷定是出了事,否则也不会音信全无。”

她鼻尖发酸,眼眶红热,一时想去看他伤的多重,霍危楼唇角含笑的看她拨弄自己前襟,“伤已大愈,不必担心,只是这几日不得回

侯府,我要在城中另居别处。”

薄若幽只看到了缠在他身上的棉布,听闻此言,疑惑望着他。

霍危楼指了指程宅不远处的长街拐角,“我要与你为邻了。”

薄若幽有些讶然,霍危楼已敲了敲车璧,外头侍卫上前驾车而走,不过片刻又停,霍危楼掀开帘络叫她朝外看:“我们进去说话。”

薄若幽看到了与程宅相差无几的宅邸,她下了马车来,又见霍危楼跟着跳下,只看他身手,倒看不出他伤重,院门早已开着,里头昏灯寥寥,二人入了府门,果然见宅内建制与程宅无二,只是当是临时要来此地,院子颇有些清冷陈旧。

霍危楼牵住她的手入门,十多铁骑跟着入门,期间走动竟是悄无声息,至院门关上,这长街民巷之中,竟无人察觉有这般多身带血气的精锐行过。

待入上房落座,霍危楼方才能更清楚的打量薄若幽,拉她坐在身侧,将西南所遇告知于她。

西南几处州府,黄金膏已兴起半年,富贵人家享乐其中,寻常百姓也为其荼毒,而此物因可获暴利,在沈家之后,有西南多处村寨与山匪勾结,欲仰仗可种美人笑之地利垄断这黄金膏的生意,西南山地多毒瘴密林,霍危楼一行正是在此间遇险。

“山民兵刃倒还罢了,只是其上淬毒,又多以西南毒虫所制,极其难解,我身边随行之人,亦是被毒所害,而那群峰峻岭之中多有迷路,因此才耽误了颇多时日。”

霍危楼说的轻松,薄若幽却听得心惊肉跳,不由又问:“侯爷既已归来,为何不回侯府?”

霍危楼一边摩挲着她掌心一边道:“此番朝中有些动荡,我人虽回来,却还是暂不露面的好,且偷闲几日,也好养伤。”

薄若幽心知此间多有玄机,霍危楼既不说的分明,便是不令她多思,她便不再深问,而比起六月离京,霍危楼也颇有清减,且受伤中毒,回京赶路,乃是一副疲累久病之容,纵然眸色迫人如常,还是让薄若幽看的极是揪心。

适才在马车中还看不清楚,只此刻,却能从他微敞的襟口看到棉布上漫出的血色,她一时想为他看伤,霍危楼却抓住她的手,“让程先生来一趟罢,如今离你们近,我也不必去寻归澜了。”

薄若幽心头一跳,便知霍危楼的伤只有比她想的更重的,她顷刻间冷静下俩,没有耽误,立刻出门让周良去请程蕴之过来。

程蕴之瞧着薄若幽多日担忧神伤,不曾料到霍危楼竟忽然回京了,他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听闻霍危楼隐居在侧,又令他过府看伤,心底便觉不好。

待至霍危楼府中,一看霍危楼面上气色,便出一问:“侯爷中毒了?”

霍危楼面露欣然,“程先生果然医术高明。”

程蕴之忍不住摇了摇头,先诊脉,而后便要看其伤处,霍危楼未解衣,先看向了薄若幽,“幽幽,你先莫看”

薄若幽瞪着他,却未强留,很快便去外头正厅

等着。

霍危楼这才褪下袍衫,程蕴之帮忙将层叠的棉布揭开,露出的伤处便是他都倒吸一口凉气,眼前一处箭口,伤口本不算要命,可因毒而生的大片青紫腐肿却令人触目惊心。

程蕴之这才知道让薄若幽出去等着是对的,抬眸望了一眼霍危楼,见这幅素来带着城府的面容锋锐冷峭,丝毫不见痛楚,有些恍惚的想起他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年纪。

去腐清创,止血解毒,小半个时辰内,霍危楼冷汗滂沱,却始终未发一声,程蕴之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道:“这毒滋生的腐肉要连去七日,等去尽了伤口才开始愈合。”

乌黑药膏贴上血红伤处,刺的霍危楼浑身肌理鼓张,冷汗顺着他下颌滴下来,贴着程蕴之的腕子落在地上,程蕴之叹了口气,又看见霍危楼身上大大小小的旧伤,忍不住道:“侯爷也是血肉之躯,这一身伤若令长公主看见,定是心疼不已。”

长公主疯病多年,又对他颇为厌弃,哪有机会瞧见这一身伤呢?

霍危楼缓了两瞬,“多谢先生。”

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薄若幽虽未亲眼看见,却也料到了屋内情形,她一颗心拧成一团,只等到程蕴之在屋内叫她,她这才快步进门去。

进门便见霍危楼已穿好袍衫,只在襟口窥见两寸白棉,程蕴之正收拾医箱,薄若幽便上前帮忙,程蕴之看了一眼她,“侯爷伤重,你留下一个时辰,若血未止住,再回来喊我。”

薄若幽眼含感激,“义父放心,女儿知道。”

程蕴之撇她一眼,提着医箱走了。

屋子里血腥味浓重,薄若幽打开窗户才又回到霍危楼身边,他适才失血过多,脸唇皆白,容色更显病态,却要拉薄若幽入怀,叹气道:“程先生的话我听明白了,只许你留一个时辰。”m.999xs.net

他语气故作无奈,薄若幽却只去看那片刻便又渗血的伤处,“侯爷痛不痛?”

一定是痛的,可霍危楼扯了扯唇,“比不得你掐我来的痛。”

薄若幽正觉喉头发紧,却被他此言惹得哭笑不得,然而笑意也只有一瞬,她看着他的伤,又看了看这空落落的屋子,眼底漫起心疼之色。

霍危楼揽住她,“这是最后一遭了,往后再不会受这样重的伤,也不会叫你这样担忧。”

薄若幽拧眉望着他,似不能尽信,他便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重重的吻住,“本侯一言九鼎。”

他面上血色全无,只眉眼不改威慑,瞳底浮着深重情愫,令薄若幽不由自主的抬手去描画他陡峭眉骨,“侯爷既有此言,那我便信。”

霍危楼心满意足,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薄若幽生怕扯着他伤处,霍危楼却不放她,“一个时辰,一个时辰也太短了,何时你我能宿于一处不必分离?”

这是何等虎狼之言,薄若幽面红耳热,落在他腰侧的手想去拧他,可想到他适才那玩笑之语,到底未下得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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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八宝妆02

“侯爷的生辰是何时?”

薄若幽抬起深秀的眼,眨也不眨的望着霍危楼,他眼底沁着几分意乱的情愫,稳住心神问道:“问生辰做什么?”

薄若幽从他怀中退开,从袖中掏出个香囊,又从香囊内掏出个明黄写着朱砂篆文的平安符,“这是月前我在相国寺给侯爷求的,可不知侯爷生辰,里头是空的。”

霍危楼听得心热,指了指不远处案头,“拿纸笔。”

薄若幽拿了一支细狼毫并一张软笺,返身铺在榻几上,又将笔递给霍危楼,霍危楼却不接,只将她拢在怀中,握住她的手落笔。999xs.net

一列行草笔走龙蛇的落在软笺上。

建和七年腊月二十一卯时初刻。

待最后一划写完,薄若幽在口中默念一遍,心道霍危楼生辰竟也在冬日,正要松手,霍危楼却仍握着她不放,他在她耳边问:“你的生辰呢?”

薄若幽便道:“建和十三年正月初九亥时二刻。”

话音落,霍危楼又握着她写,两列行草落定,她二人生辰并列其上,霍危楼瞧的满意,这才松手,薄若幽看着这两列生辰,不由耳廓微热,霍危楼将笔搁下,待墨迹稍干,将软笺叠起放入平安符内,“改日我亦往相国寺供奉香火。”

平安符妥帖放进香囊内,他仔细看看,又塞入怀中,而后便拢住她问这三月情状,薄若幽道出衙门案子,又讲些新宅繁复琐事,渐渐地,他下颌便沉沉靠在了她肩上。

薄若幽见窗外星河满天,又回头去看他,冷峭的眉梢被油灯昏光染透,有些格外的温柔,她轻声道:“侯爷,时辰不早了,侯爷歇下吧?”

霍危楼收紧手臂,脸颊蹭上她颈侧,耍起无赖。

薄若幽顾忌他伤处,不敢挣扎,又低声道:“我明日早些过来……”

霍危楼喉间溢出一声轻叹,捧着她脸颊令她回头去吻她,失去血色的薄唇压下来,含着她唇瓣吮弄,又攻城略地般侵入,不容置疑的去碾磨搅弄她口内香软,薄若幽呼吸急乱,面红耳热,落在腰间的手力蕴千钧,要将她往心腔子里嵌一般。

酥痒似野火一般,从四肢百骸蔓延开,薄若幽脊骨瘫软,人似浮在浪头,起伏皆有他掌控,她半睁着迷离的湿眸,只看见欲望浮在霍危楼瞳底,里头炙烫灼人,要将她神魂都点燃,薄若幽禁不住一阵颤栗,羞涩而陌生的渴望从她骨头缝里冒了出来……

某一刻,霍危楼陡然与她分了开。

她眼睫濡湿,满眸细碎潋滟的波光,她疑惑而无辜的望着他,似不知他为何停了,霍危楼望着她绯红的脸颊,晶亮的朱唇,喉头急滚几下,用尽平生自控才将心头情动压了下去,怀中娇躯软似无骨,他掌心仿佛也生出不可遏制的欲念,忍不住在她腰际磨了又磨。

“幽幽”

他语

声低哑惑人,薄若幽猫儿似的应了一声,伏在他胸口喘息平复,他又忍不住在她发顶额头落下一连串细碎的吻。

薄若幽被送回家门时面颊上仍是热烫的,她往上房看了一眼,又听良婶说程蕴之早已歇下,便未去请安,自顾回了闺房。

沐浴躺下,薄若幽想到霍危楼归来,只觉心满意足,再想到今夜亲近种种,忍不住拉起锦被盖住了头脸,这夜她终于歇了个好觉。

第二日一早,薄若幽醒来用过早膳,便与程蕴之一道去看霍危楼。

比邻而居的宅邸朴实无奇,且因靠着街角一侧,十分不引人注意,门扉开了又合,谁也不知堂堂武昭侯竟歇在此处。

换药时薄若幽仍在外等候,因不必清创,倒也快捷,没多时程蕴之唤她进去,而后收拾了医箱道:“我还要去林府,你在这里看着。”

薄若幽应声,程蕴之又叮嘱了两句方才走了。

霍危楼看向薄若幽,“林家出了何事?”

“林伯母病倒了,她患有心疾,早前不知,前几日因与薄家大房生了争执,惊怒交加之下激的病发了,有些不大好,这几日义父日日都要过府探病。”

薄若幽说的详细,又将薄家大房想早些成婚道出,霍危楼摩挲着着扳指若有所思,“薄氏获罪,他们想早些将与林家的婚事落在实处也是常理。”

薄若幽并不在意,不多时侍从送来汤药,霍危楼大口饮下,面上比昨夜多了些血色,薄若幽朝院外看了一眼,“福公公可知侯爷归来了”

“知道,不过要掩人耳目,府内人如今都假做我尚未归来。”

福公公是霍危楼最亲信之人,他若来此,少不得要引人注目,薄若幽虽不懂朝堂,却也觉霍危楼此番不大寻常,“半月前,孙大人说陛下有意令二殿下执掌直使司,可是真的?”

霍危楼牵了牵唇,令她坐在身侧说话,“陛下重我,却也忌我,直使司早年不成气候,这几年明里暗里都令满朝文武畏怕,东西南北各处亦皆是直使司之手眼,陛下信我时,这些人便是天子耳目,陛下若不信我,这些人便是我霍危楼之爪牙。”

他忽而想起旧事,语声轻渺起来,“早年在北境掌兵亦是如此,一晃过了五年,陛下的猜忌又犯了。”

薄若幽听得心弦崩紧,这时,霍危楼却话锋一转,“不过如今不比从前,从前我尚且年少,母亲独自留在京中,我不好违抗圣意,也不畏让权,如今嘛……”

他低笑了一声,垂眼来看她,“如今我心有所求,若总是退让,反倒叫人以为我没了脾气。”

薄若幽眨了眨眼,“我不明白,侯爷如今隐而不发,是要以退为进吗……”

他忍不住将她抱于膝头,下颌挨挨蹭蹭的落在她肩窝,“若说以退为进,倒不如说隔岸

观火,世人皆以为我凭着母亲姓赵才有今日之势,赵熙年至双十,又得陛下宠爱,心中早不甘服,他多半想自己才是赵氏血脉,而我不过一外姓,既如此,便叫他一试,待他拿不起,伤了手,便再不敢生觊觎之心。”

他语声温柔,言辞却锋锐,眉眼间更有挡不住的睥睨,从前是生人勿近的人物,如今在她面前退去冷酷严戾,只有属于大周武昭侯的桀骜,这份气性不因贵胄出身而起,也不因他不姓赵而灭,是与生俱来、后经烽火淬炼,独属于他霍危楼的目下无尘。

薄若幽秀眸明灿的望着他,眼波浮动,霍危楼忍不住在她唇上啄了一口,“这般看着我,是想诱我?”

薄若幽抵住他胸膛,“那侯爷要观至何时?”

“少则十日,多则月余。”说至此,他忽而蹙眉,似想到令他不满之处。

薄若幽只道有何疏漏,却见霍危楼凝望着她道:“只是如此,却要误了一件正事。”

“是何事?”薄若幽神色着紧。

霍危楼目蕴千钧,“赐婚之事。”

薄若幽呼吸一轻,朱唇微动,却一时不知如何应他,霍危楼抚上她面颊,用一种蛊惑人心的语气低声道:“你不说话,那我便当你答应了。”

薄若幽眼珠转了转,正要迟疑着开口,霍危楼却忽然捧住她下颌吻来,将她要出口的话尽数咽了下去。

她抗议般的嘤咛一声,很快便被霍危楼吻得六识迷离。

霍危楼大隐于市,朝堂之上果然动荡不休,宁骁这位副指挥使南下月余,仍未有武昭侯踪迹,坊间关乎武昭侯葬身西南的传言愈演愈烈,二殿下赵熙如愿得了直使司之权。

只是他不通直使司机要,御下不得法,又想借直使司之手铲除异己,不过几日,自以为是的捅出数出旧案,牵连朝官十数名,连隐而未发的黄家秘闻都要牵连出来,而他自然也没想到,这些案子落在建和帝御案之上,当下引得龙颜大怒。

而西南镇压黄金膏之毒虽有初效,可山民们果真起势造反,驻军为山地所阻,竟镇压不及,往日有霍危楼在,外可谋策御敌,内可制衡百官,如今霍危楼生死不知,建和帝一时焦头烂额。m.999xs.net

眼看着京城内外皆乱成一团,霍危楼还活着的消息终于送入了崇政殿中。

建和帝如见救命稻草,亦将直使司之权自赵熙手中收回,直待霍危楼抵京,赵熙此时正被世族们连番弹劾,也恨不得丢掉这烫手山芋,可纵然如此,他在朝堂之上的声望一落千丈,早前不可一世的气焰湮灭,竟令始终郁郁不得志的大皇子得了渔利。

九月下旬,又一场秋雨落下之时,霍危楼从京城南门而入,一路过宣武门进了宫。

作者有话要说:糖糖糖朝堂什么的只是文中点缀,大家不必担心。

第149章 八宝妆03

崇政殿内,建和帝望着明显清减了许多的霍危楼神色陈杂,霍危楼行过礼后,建和帝立刻命太医来为他看伤。

暖阳从明净的窗棂照入,给这张略显疲累的病容增了几分年轻朝气,太医解开霍危楼的襟口,又解开他胸口缠叠的白棉,很快,一处狰狞结痂的创面露了出来。

建和帝养尊处优多年,被这伤口骇的心尖一突,掌心莫名溢出一片冷汗。

御医查看片刻,转身道:“侯爷此伤为中毒所致,只怕还伤及了心脉,侯爷能解此毒,必定经了常人难以忍受之苦,如今大好,实在是老天庇佑,伤口虽是结痂了,可要全然愈合至少还需二月,至于侯爷体内之毒是否除净,还需细细验看才可。”

霍危楼扯了扯苍白干裂的唇,将襟口系好,撩袍下跪,“陛下,臣请罪”

建和帝眼皮一跳,“危楼,你何罪之有?”

霍危楼垂着眉眼,语声沉哑,“西南黄金膏时兴已久,此番禁毒虽初有成效,却并未清扫殆尽,且臣此番处置不当,使得西南山民起势造反,臣解毒清醒之后,才闻西南驻军与反贼对垒多日,难得存进,此为臣之罪。”

建和帝舌根子一麻,竟不知如何接话,霍危楼又道:“臣知朝堂百官对臣此行颇有微词,且如今两位殿下皆至双十之龄,可为陛下臂膀,未免陛下难做,臣愿交出直使司之权,亦请陛下宽宥,予臣数月功夫,在府中养伤自省。”

建和帝倒抽一口凉气,咬着牙道:“你这孩子,西南禁黄金膏本就难做,此事换了旁人,只怕不及你之万一,朝堂之上,也不过不知你下落,忧你生死罢了,哪有微词?你此番不但无罪,还有大功,至于你那两个堂弟,哎,你出事这月余,朕为了稳住朝野民心,令老二在直使司坐镇,可他却是个不成器的。”

建和帝从御座上站起,走至霍危楼跟前,和蔼可亲的将他扶了起来,“你此番受苦了,养伤自不在话下,请罪之言不可再说,这些年你为大周鞠躬尽瘁,一时让朕忘记你也只比那两个不成器的年长一二岁罢了,朕是君王,也是你的亲舅舅,朝堂之上再有什么议论,朕岂有不护你之理?”

霍危楼眼露感激,“舅舅……”

建和帝拍拍霍危楼肩头,“坊间皆言外甥像舅,你是朕自小看着长大,朕待你如同亲子一般,你不是不知晓,此番你生死不明,朕也着实忧心的多了许多白发,如今你回来了,朕这颗心才算安稳落在了肚子里,你母亲病成那般,倘若你真因朕之吩咐出了事,那朕实在无颜面对你母亲。”

霍危楼欲言又止,建和帝和缓笑道:“朕不但不罚你,还要奖赏你,朕要令朝野知道,无论外人如何议论攻讦,也不会令朕不信你。”

霍危楼大受震动,建和帝笑问:“你想要什么?”他略一思忖,“你封侯已有五年,这些年来屡有功劳,朕皆赏你些金银宝器,朕也知道,那些东西入不得你的眼,朕便想着,本朝虽有规矩不封异姓王,可你不是外人”

“陛下,臣不敢。”霍危楼连忙推辞。

建和帝闻言,竟十分坚持此意,霍危楼犹豫一瞬,颇为诚恳的道:“陛下恩赏,臣本不敢辞,只是祖宗规矩在,陛下若因臣废了规矩,臣便当真成了大周罪人,陛下若当真要赏赐臣,臣倒是有一请”

建和帝微眯了眸子,“嗯?是什么?”

“臣想请陛下为臣赐婚。”

建和帝眉梢微扬,仿佛有些意外,可想到此前所知,眼底露出兴味来,“赐婚?你说的是那位薄家的姑娘?”

霍危楼颔首,“正是”

建和帝想了想,面上略带了嫌弃之色,“若朕记的不错,薄家已获罪,如今非官身,这样的姑娘如何能为你之正妻?”

他眼珠儿微动,定定望着霍危楼,“朕倒是为你想好了一门亲事。”

“陛下”

“振国将军在西北掌军多年,为我大周忠臣良将,他亦算你半个恩师,他府上如今有个小孙女,年岁十六,正该议亲,朕打算给她封个县主,为你之妻正可相配,至于你看中的其他人,不论是谁,你直管接入府中,给个名分便罢了。”

建和帝神色泰然,仿佛早有此念,言毕也自觉满意,笑意欣然。

霍危楼却颇为无奈,又大着胆子道:“陛下既要封县主,封谁不是封,何不封了薄家小姐?”

建和帝眉梢挑的老高,“你这是铁了心了?”

霍危楼轻咳一声,俊逸面容上竟生赧色,建和帝看在眼中,忽而朗声大笑起来,“倒是难得,令你这呆木头起了心思。”他慢悠悠回

御座,“封县主虽不算什么,可她族中刚有人获罪,而她身份本就低微,倒是少了个由头。”

“陛下,这不难”

霍危楼容色微肃道:“此番黄金膏在京中暗流,若无她相助,只怕要再晚数月才可发觉其毒之害,到了那时,京城多半变作西南那般,实为国之大祸。”

建和帝不知在思量什么,始终迟疑着未应声,霍危楼有些殷切的看着建和帝,忍不住道:“舅舅,危楼自小到大,未求过您。”

建和帝拧着眉头,上上下下的打量霍危楼,“到底是哪般姑娘,把你的魂儿勾走了不成?”

霍危楼摊手,“舅舅不允,莫说是魂儿,我命都没了。”

建和帝一脸的匪夷所思,霍危楼撩袍又跪,“舅舅若是不应,那我今日便长跪不起了。”

建和帝被他气笑了,“到底也是外头威名赫赫的武昭侯,如此像话吗?”

霍危楼目光烈烈的望着他,“那舅舅应了?”

建和帝叹气,“你都耍赖了,朕还能如何?”

霍危楼面露少年人才有的意气喜色,长拜在地,“多谢舅舅,多谢陛下,陛下英明”

建和帝笑骂着令他起身,又道:“虽是应你,却也不是单单下一道御令便可的,你先回去养伤,朕亦有差事令你谋策,待朕思量好了,自然不会叫你失望。”

霍危楼又连声谢恩,建和帝留他在御书房议事小半个时辰才将他赶回府去。

霍危楼一走,建和帝又令太医入内,太医道:“武昭侯的伤是真,微臣适才所言亦无夸张,西南一带多奇毒,武昭侯伤在心口,那毒极易入心脉脏腑之地,且微臣看他伤处略有凹陷,似去过血肉,当是受了不少苦楚。”

建和帝面上冷色稍淡,令御医退下之后,长叹了一口气,“你如何看?他是真是假?”

侍立在侧的大太监福全躬声道:“不论是真是假,都合了您的心意,侯爷虽是年轻,心性亦非凡俗,可他倘若是个知分寸的,便是一桩好事。”

建和帝疲惫的靠在御座上,“倘若朕再年轻十岁,便要折了他如今的声势,可朕只怕除他不尽,反逼出他反心,而朕把江山交给谁,才能压的住他呢?”

福全未敢接话,建和帝又默然良久,方才道:“去查一查那薄家姑娘的底细,越详尽越好,若真是个无根无靠的,便随了他。”

霍危楼走出宣武门黑漆漆的门洞,直等走到阳光明灿之地,方才回眸看了一眼身后巍峨城楼,他眼底闪过一片锐芒,轻嗤一声,快步上了马车。

武昭侯府府门大开,又恢复了往日生气,霍危楼一入府门,便见福公公在内相候,在他身后,站着霍轻鸿一家三口,见他回来,霍国公夫妇面色松快,霍轻鸿眼眶微红的望着他,想上前又有些迟疑。

他心口生出丝暖意,走到霍轻鸿跟前,用力拍了拍他后背,霍轻鸿猝不及防被他拍的一个踉跄,霍危楼摇头,“既是好了,这身板也该练练,弱不禁风,比女子还不如。”

霍轻鸿抓了抓脑袋,没敢说什么,霍危楼这才与霍城交代西南一行,自然照着能说的说,霍城听得唏嘘不已。m.999xs.net

他令人送来符水给霍危楼洗尘去晦,一番折腾,一家人又在侯府用了午膳,方才回府了,霍轻鸿倒是没走,欲言又止的跟在霍危楼身边。

霍危楼先看了片刻公文,见他那模样忍不住扶额,“你是想说什么?”

霍轻鸿有些局促,“大哥……大哥此前说要给我在朝中寻个差事,可还算数?”

霍危楼扬眉,“你愿做正事了?”

霍轻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霍危楼略一沉吟,“可有想去的衙门?”

霍轻鸿眼珠儿转了转,“我想过的,六部要论资历,平日里诸事繁杂,又多苦累,我只怕不成,若说去军中,更不可能,倒是五寺九监轻松些,这其中,太常寺最为闲适……”

霍危楼以一种不愧是你的目光望着他,霍轻鸿小心翼翼的道:“大哥觉得如何?”

“尚可。”霍危楼点了点头,叫了福安进来吩咐。

福安见霍轻鸿比以往长进不少,亦颇为高兴,不多时要换药了,霍轻鸿还是不走,待看见霍危楼的伤,霍轻鸿眼眶又红了,霍危楼看的无奈,忍住未斥责他。

不多时,外头通报,薄若幽来了。

霍轻鸿眼底微亮,“幽幽来了?”

霍危楼正令人将伤药收起来,听闻此言不满的蹙眉,“你当改改称呼。”

霍轻鸿有些茫然,霍危楼便道:“该叫大嫂了。”

霍轻鸿骤然瞪大了眸子,霍危楼好整以暇的望着他,仿佛他早该如此。

很快,薄若幽从外走了

进来,如今秋末初冬,她着一袭天青广袖长裙,明眸善睐,温婉毓秀,见他也在此,薄若幽并无意外,只福了福身,“世子也在。”

霍轻鸿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此状倒是令薄若幽不明所以,她疑惑的看向霍危楼,霍危楼直管盯着霍轻鸿,霍轻鸿咬了咬牙,“大嫂”

薄若幽更惊讶了,又有些窘迫,自也不会应声,霍危楼却觉满意,摆了摆手,“行了,去衙门的事不急,安排好了你自去便是,回府去吧。”

“哦。”霍轻鸿敢怒不敢言,也觉自己留下颇为扎眼,瞥了薄若幽一瞬,灰溜溜的走了。

薄若幽红着脸道:“侯爷怎能让世子那般喊我?”

霍危楼上前将她揽入怀中,“早晚要改口的,何况也无外人。”

薄若幽哭笑不得,又问:“侯爷入宫面圣可顺利?”

霍危楼牵唇,“顺利,我已向陛下求了赐婚,过几日便有旨意。”

此言他既提过,便当真会去做,薄若幽并不意外,只是想到赐婚一出,二人便当真要成婚了,心底还有些恍惚,她愣神之时,霍危楼将她抱起走至榻边落座。

她回过神时,人已坐在他膝头,她身量在女子之中已算挺秀,可在他怀中,仍显得小巧玲珑,他近来得了意趣,独处时总爱将她拢抱在怀中,她抗议几次无果,便也由着他了。

他在她面颊上亲了亲,“怎地了?如今后悔可来不及了。”

他语声温柔,眼底沁着笑,愈发有些丰神俊秀之意,薄若幽歪头想了想,“只是不知婚期会在何时?总觉的快了些。”

“快?还不够快,陛下心中存疑,变着法子的磋磨,否则,我还不想等这些繁文缛节。”

见薄若幽面露不赞同之色,霍危楼又改了口径,“当然既要了赐婚,总是要礼数周全才好,婚期要令钦天监看日子,按我的意思,年前最好。”

薄若幽有些不自在,到底不似他这般全无顾及的说这些,然而霍危楼望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庞,忍不住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薄若幽一愣,面上陡然飞上一抹霞色,挣扎着便要从他怀中退开,霍危楼忙抱住她不许她走,口中央道:“好好好,我再不说了,我忍,我忍得住。”

……

霍轻鸿出了侯府大门,又回头,一脸酸涩的望着侯府门庭,片刻丧气的上马车,本是想回府,可转念一想,又令马车往“百鸟园”去。

百鸟园在京城西南,乃是一处养着珍贵鸟禽的精致园林,园林的主人是已故献亲王之子,被封了南安郡王的赵越,而早前冯烨送他的雀鸟,便是从百鸟园之中讨来的。

五日之前,雀儿忽然精神恹恹,不碰食水,霍轻鸿到底是个软性儿,又得了鸟雀数日,便不忍看鸟雀饿死,心知多半病了,便派人去问冯烨寻个医鸟的大夫。

而后冯烨便登门,带着他往百鸟园去。

百鸟园中有专门给鸟雀珍禽们治病的匠人,赵越与霍轻鸿也算旧识,便令他将雀儿留在园中养几日,养好了再去取,霍轻鸿今日便是要去看雀儿养好了没有。

马车徐徐而行,到了百鸟园之时已经是日落西山,他贵为国公府世子,门房恭恭敬敬将他请了进去,又道今日郡王正在园中宴客,正可小聚。

霍轻鸿心中正烦闷,若是往日,这等贵公子们相聚一处纵酒享乐正合了他心意,可如今他改了性子,却懒得应酬,只一心带走鸟雀便好。

侍从将他请入偏厅落座,又去叫南安郡王,等候的片刻,霍轻鸿百无聊赖的出门看眼前的景致,如今已是深秋,可这园中却还是满目葱茏,也不知匠人们用了什么奇术,竟还有些春夏才可见的花草争奇斗艳。

忽然,霍轻鸿被远处一抹五彩微光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棵枝干虬结的百年桂树,如今桂花盛放,香气馥郁,黄蕊好似繁星簇拥枝头,远远望去也算盛景,可就在那桂树上,一抹斑斓的微光正摇摇晃晃。

霍轻鸿心中称奇,便沿着小径往那桂树之下走去,越走近,霍轻鸿越觉得不对劲,而当他走入伞盖般的翠荫之下,他终于看清了那抹斑斓微光来自何处。m.999xs.net

横斜的树干上绑着一段丝线,丝线末端垂着一只羽毛五彩斑斓的雀儿。

雀儿的脖颈被丝线勒的入肉见血,早已僵冷的雀尸随风摇荡,树梢间隙落下的夕阳余晖投射在艳丽的鹊羽之上,漾出一片陆离的斓光。

只是一只死掉的雀儿,虽然与他的雀儿相似,可霍轻鸿辨的出不是,然而不知怎地,诡异的寒意还是从他背脊上冒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第八案。求求求求营养液

第150章 八宝妆04

霍轻鸿暗骂一声晦气转身便走,待走出翠荫,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雀儿羽毛鲜艳夺目,依然在树荫和斑驳余晖间晃悠,他心底陡然生出一丝恶寒,复又快步往偏厅去,这园中鸟雀极多,近前虽不见鸟笼,却仍可听见远处叽叽喳喳的啾鸣之声,而那雀儿羽色艳丽,一看便不是凡品,也不知赵越又耍什么把戏,杀鸟取乐不成?

他又等了片刻,南安郡王赵越带着随从,提着个鸟笼走了过来,他刚至而立之年,做了多年的富贵闲人,如今体态有些发福,见到霍轻鸿便笑着上前拉他。

“说是你到了,我让人直接请你去宴阁之中,可他们却说你无意赴宴,好嘛,那我亲自过来请你,你去是不去?”m.999xs.net

霍轻鸿被拉的往前走了两步,堪堪使力站住,“郡王,今日是当真不多留了。”

赵越回头,沾了酒气的眼睛狐疑的望着他,“为何?今日都是你相识的,你前些日子告病,咱们已经小半年未聚了。”

霍轻鸿只看着侍从手中笼子,“我就是来取青雀,晚上还有事,你知道的,我大哥回来了。”

提起霍危楼,南安郡王手上的劲儿便是一滞,他扯一扯唇,“哦对,侯爷回来了,也罢,改日叫上冯烨,咱们再聚,这两日冯烨跟着他父亲出城去了,也寻不到人。”

说着将笼子拿过,掀开外头罩帷,里头青雀果然睁着一双机灵眼,活泛的紧。

“喏,给你养活了,平日里你多逗弄,这鸟儿也通人性。”

霍轻鸿应声,接过鸟笼告辞离了百鸟园,上了马车,将鸟笼往身侧一放,引得雀儿啾鸣了两声,霍轻鸿忍不住弹了弹笼子,轻叹了口气。

连回绝应酬,都要借自家大哥之名,选个衙门,也要挑最轻省的,如今大哥还有心成婚了……

霍轻鸿提着笼子到自己跟前,哼道:“以后咱两过,唔,还有个白猫儿。”

笼子里的青雀瑟瑟抖了抖翅膀,没敢鸣出声。

日暮时分,林昭自衙门而归,刚走到林府门前,便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府门之外,他眉眼一暗,正想令随从驾着马车去侧门,却已来不及了。

正挑起帘络四处张望的薄宜娴看到了他。

她情急的跳下马车来,殷切的将他马车拦住,“昭哥哥,我等你许久了,终于见到你了。”

林昭下马车,心底滋味难言,“有何事?”

薄宜娴心底咯噔一声,她等了多日,却始终未入林府半步,林昭更好似回避她一般,她在正门等,他便走侧门,她去了侧门,他又走正门。

薄宜娴眼底泛起一片泪光,“林伯母可是不愿原谅我和母亲?”

林昭侧了侧身,不去看她的眼睛,“我母亲还在养病,没时间想这些。”

薄宜娴上前一步,“那便请伯母给个机会,我和母亲登门致歉,婚期也不必提早了,一切都听林伯伯和林伯母的,你看可好?”

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淡墨般的夜色笼罩下来,也将林昭的眸子映的凉凉的,他忽而问:“当年,薄家和林家,为何要给你我定亲?”

一股子寒意从薄宜娴脚底漫了上来,几乎来不及思考,她脱口便答:“因我们两家是世交,我与昭哥哥年纪相仿,父亲和林伯伯请人合算过我们的生辰八字,昭哥哥与我乃是天作良配,因如此,两家方才起了结亲的心思。”

林昭转眸看着薄宜娴,她因近日愁苦颇多,面庞略有清减,眉头拢着苦涩,泪眼迷蒙,无辜又凄然的望着他,任是谁,看到这样梨花带雨的姑娘都要心软,而她不闪不避的目光,更好似颇为坦荡无畏。

可林昭知道她在撒谎。

撒谎撒的毫不心虚,甚至有这般作态,林昭一时连她眼泪是真是假都分不清,他眼底最后一丝温文散去,“回府去吧。”

薄宜娴看出了林昭的失望,见他转身朝府门去,她心底忽然生出巨大的恐慌,仿佛林昭这一进门,便再也不会见她了,薄宜娴疾步追上前去,“昭哥哥,你都知道了对不对?”

林昭脚步微顿,薄宜娴越发肯定了心中猜测,“你知道了当年的事,你知道当年原本与你定亲的不是我,昭哥哥,你介怀此事?”

林昭没回头,薄宜娴眼泪簌簌的落,“你是怪我骗你?当年的确是三叔与父亲定下口头亲事在先,可后来他们出事,这中间不过一二年光景,那时候我们都还

只是幼童,这样的话哪里能算数呢?后来二妹妹离京,大家都以为她再也不回来了,这才改了你我定亲,昭哥哥问我,我所言也无虚假之处,我只是不愿提及旁人罢了,我何错之有?”

林昭一时竟要被薄宜娴说服,可心底却总觉得不自在,窒闷惶然,仿佛做错的是他。

薄宜娴又道:“我与昭哥哥定亲数年,昭哥哥也知我心意,我们这十多年的情分,又怎是旁人可比?昭哥哥如今介怀此事,莫非是旁人说了什么?是……是二妹妹反悔了?”

林昭未曾开口,薄宜娴只觉自己又猜对了,她耳畔轰然一声,心底怒意勃然,她经了薄景谦获罪,薄家祖宅被抄,又被林昭冷待月余,此刻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二妹妹果真反悔?我便知道,定是此前武昭侯尚未归京,人人都以为他在西南出了事,所以她又想到了昭哥哥身上,一定是如此,我就想过她早前不在意模样是装的,她不可能当真释怀……”

林昭匪夷所思的望着薄宜娴,这半月来他从未见过薄若幽,且程蕴之数次来林府看病,也不曾带着薄若幽,他从前还可待薄若幽颇为关切,知道了当年定亲之事后,反而没有往常的坦然自在,然而薄宜娴却能以如此的恶意揣测薄若幽。

林昭气的狠了,却也责骂不出粗鄙之语,只冷眼看着薄宜娴,“你……你简直不讲道理!此事与二妹妹又有何干系?我已多日不曾见她,你又怎能将此事怪去旁人身上?”

他深吸口气,终于将压在心底的话道出:“当年是二妹妹与林家定亲在先,后来诸多波折,改成你我定亲,虽非你之过,可你心中竟无半分愧意?”

薄宜娴哭道:“愧意?凭何对她有愧?是她自己离京的,三叔也未写下婚书,要怪只能怪她命不好,又怎能怪到我身上?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说至此,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情急的道:“对……本就是她命不好,昭哥哥你不知,她命中带煞,克死了自己父亲母亲和弟弟,若她不回京城,或许我父亲都不会出事,她这样的灾星怎能嫁给昭哥哥?从前道士还说她是短命之人,她根本配不上昭哥哥,我们定亲多年,陈年旧事与你与我都无关,昭哥哥你管她做什么呢?”&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999xs.net&quo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999xs.net&lt;/a&gt;" target="_blank">www.999xs.net&lt;/a&gt;</a>

林昭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薄宜娴,“你竟如此做想……罢了,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你亦无话好说,你走罢”

薄宜娴闻言心中恐惧更甚,待要上前,林昭却逃也似的转身入了府们,薄宜娴还要再追,却被侍从拦下,她一时嚎哭起来,令林府侍从都面露嫌恶之色。

很快林府大门紧闭,薄宜娴站在门外,失力的唤着林昭,门内却再无应答的可能,她此般泼闹,惹得长街之上来往百姓对着林府指指点点,可她却浑不在意,又逗留至夜色漆黑,方才被侍婢强劝着离去。

林昭脚步疾快的往上房去,待入内室,只迟疑了一瞬便对楚淑宁道:“母亲,与薄家的亲事,还望父亲和母亲三思。”

……

霍危楼说要在府内养伤,便绝无虚言,西南之事暂交给宁骁,朝中诸事他也不如何过问,除非福全带着旨意入了侯府,他方才乘着马车往宫中去一回。

建和帝本担心他对赵熙接掌直使司心怀怨恨,待见他不动声色,心底方才一松。

薄若幽如今离侯府近了,又牵挂霍危楼身上旧伤,日日去侯府探望,这日入侯府时,便见府内多了匠人,似要重修府内景致。

薄若幽心底疑惑,待问福公公,他便笑道:“侯爷说府内少了些生气,且这宅子赐给侯爷之后便不曾动过,如今令人整饬焕新,也好办喜事。”

福公公笑呵呵的望着薄若幽,她面上顿生窘色,福公公指着府内几处空置已久的庭阁,“侯爷说府内不必太多院阁,命人将那一片拆了,造些江南的水榭池塘出来,再移些秀美花木,以后咱们侯爷夫人必定喜欢。”

薄若幽颊上更红,她虽生在京城,却长在江南,非要分辨,的确南边的景致看的更顺眼些,霍危楼有此心,福公公自然也看的真切,如此才说与她听。

待入书房,便见霍危楼正在书案后临帖,见她来了眼底溢笑,拉她在怀中教她写行草。

薄若幽问起外面动静,霍危楼握着她的手在白宣上笔走龙蛇,口中和缓道:“我原也

不在意这些,何况府中皆是男人,景致美丑也无甚分别,可往后却不同。”

墨迹力透纸背,薄若幽看着纸上铁画银钩的字,只觉当真字如其人,可待她回眸去看时,却又见他眉目温润,从容巍然,叫人心安的紧。

霍危楼本心若平湖,无关风月,却禁不住她看,她这双眼清妍灵动,如今却平白添了媚惑人的奇术,他叫她看的难以自控,本按在白宣上的手往她腰间拢去,将人按在怀中不够,又借着这姿势便利,垂首去吻她耳珠。

薄若幽像被烫到一般狠颤一下,又觉半边身子都软了。

羞意爬上她面颊,很快连耳廓都红透,她恼的去推霍危楼,霍危楼瞳底却炙热起来,放下蘸了浓墨的笔,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坐在了身后敞椅上。

“只挨了一下而已……”

他靠的极近,又倾身,还要去亲衔,可还没碰上,外面福公公道:“侯爷,府衙吴捕头来了,说是来找幽幽”

薄若幽惊的推开他便站了起来,幸而福公公未进门,才未瞧见屋内的不成体统。

她应了一声,快步朝外走,霍危楼很是不满的跟了出来。

吴襄等在正厅,很是着急,又有些惶恐,若非十分要紧,他也不敢来侯府寻人,听见脚步声,他连忙转身,一眼看到薄若幽走了出来。

薄若幽分明是寻常裙裳,可不知为何,吴襄只觉今日的薄若幽格外好看,他也分辨不出是何处好看,着急的道:“小薄,城南出了件案子,你眼下可有空去验尸?”&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999xs.net&quo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999xs.net&lt;/a&gt;" target="_blank">www.999xs.net&lt;/a&gt;</a>

话音落定,霍危楼也踱步出来,吴襄赶忙行礼,霍危楼便问:“是什么案子”

“是南安郡王的园子里死了人。”

一听是南安郡王,霍危楼眸色微动,又去看薄若幽,薄若幽自然是要去验尸的,霍危楼便命人备车马,“我也去看看。”

吴襄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霍危楼淡声道:“不必担心,本侯与郡王也是老朋友了,去关怀关怀他罢了。”

吴襄抹了一把额汗,连声应了。

薄若幽其实觉得霍危楼没有去的必要,奈何拗不过,待上了马车,薄若幽无奈,“侯爷跟着去,不知晓的还以为京城又出了什么大事,只怕南安郡王自己都奇怪的很,寻常的人命案子怎会劳动侯爷?”

“南安郡王是献亲王独子,与我也算表亲,我为何不能去?”他在薄若幽面颊上捏了一下,有些吃味儿,“可见衙门的案子比我紧要,我竟跟着去都碍手碍脚了?”

薄若幽笑,“侯爷知道我不是此意。”

“那你是嫌我同去太招摇了?”

薄若幽这下没立刻接话,霍危楼剑眉扬起,“本侯就要招摇。”

案发之地正是百鸟园,马车停下来之时,霍危楼一眼看到园子匾额,他眼底生出了然之色,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南安郡王做了多年富贵闲人,唯有豢养珍奇禽鸟的喜好,这园子便是专门为此而建,他常请人来此赏景逗鸟,又有诸多听曲唱戏的花样,热闹之时,夜夜笙歌。”

薄若幽狐疑的望他,“侯爷也来此夜夜笙歌过?”

霍危楼眼底浮出些笑意,轻嗤一声,还未答话,里头赵越已经惊讶万分的迎了出来,“侯爷怎会来此?往日可是百般都请不动你”

霍危楼便以示清白的瞥一眼薄若幽,赵越随着他目光看过来,讶色更甚,霍危楼先与他寒暄,而后才说薄若幽是此番来验尸的仵作。

若非此言从霍危楼口中道出,赵越几乎以为是府衙在玩笑,因薄若幽形容貌美,非凡俗之色,哪里像衙门里与死人为伴的仵作了?

他打量薄若幽片刻才收回目光,到底案子要紧,立刻带着人往园子深处行去,园内侍从早被清走,此刻幽径上空无一人,待转过一片木槿树林,霍危楼和薄若幽神色皆是微变。

数丈之外,一颗百年桂树巍然而立,桂花繁盛,在一片馥郁的花香之中,一个身着彩色华美羽衣的年轻男子正吊在枝干之下。

他脖子歪斜,身形僵直,显然已经吊死多时。

吊死死者的绳索极细,入肉见血,更似勒断了死者的颈骨,树下正有仆从搭木梯,一时碰撞的树梢颤动,亦令底下的尸体也跟着轻轻晃动,日头正高悬,死者彩衣上的羽翎闪动着耀目的斑斓光华,像极了许多活生生的雀鸟栖息其上。

作者有话要说:啊来晚了!明天还是十二点之前更新,继续求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