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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玉京 薄月栖烟 34482 字 3个月前

第111章 六花飞07

薄若幽起了个大早,用过早膳,径直往衙门去,如今已是盛春时节,各处街巷内榆柳成荫,桐梢翠盖,待日头爬上中天,已有些炙人之意。

薄若幽到了衙门,只看到吴襄抱着一摞公文从后堂出来,见她入门,笑着迎来,薄若幽往他怀中看了一眼,“这是哪些案子的文书?”

吴襄叹了口气,“就是古章村的案子和前日纵马伤人之案。”

提起此案,薄若幽眼神微暗,“黄氏已来过了?”

吴襄点头,随着她一起往文吏们所在的值房去,“来过了,证供也写了,这案子便落定了,那卫家公子也经被接走了,尚书家的公子,呵”

吴襄言辞嘲弄,又嗤笑一声,薄若幽看着他,“怎地了?”

“那日是我和大人一起审问的,可那卫家公子,好似有些不正常似的。”

薄若幽蹙眉,“不正常?”她囫囵想了两瞬,想到当日始终是冯烨开口,不由意外道:“莫非……他是个哑巴不成?”

吴襄听的笑出声来,“哑巴倒不是,只是人有些糊里糊涂的,不对,不能说糊里糊涂吧,就是前言不搭后语,怎么说呢,古怪兮兮的,不开口倒也看不出什么,开了口,人就好像发烧烧糊涂了,又像喝醉酒了一般,神志不清。”

薄若幽听的有些诧异,那日所见,只觉卫衍面色紧张,身体僵硬,一看便颇有心虚之感,而他躲在冯烨身旁,显然平日里便十分依仗冯烨,却未想过他开口说话后竟是这般,只是听了吴襄所言再想,倒觉得他那日除了紧张,只怕还多有在克制什么之意。

薄若幽道:“可能真的喝了酒。”

吴襄摆了摆手,“问过的,不曾喝酒,我怀疑是他脑子不好,要么就是得过什么病,这样的人,会在闹市生出那种意外也不足为奇了,只是可怜了无辜百姓。”

薄若幽拧着眉头,如今此案已定案,倒也不必深究,而那卫家公子即便得过病,也终究是伤了人命,霍危楼说过代价是迟早的,可倘若来得太迟,还是令人难得安慰。

二人进了值房,吴襄将公文放下,有些疲乏的伸了个懒腰,“这两日还算清闲,今日归家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薄若幽听见此言,忽而想到认识吴襄两月,似乎并未听他提起过妻儿,便随意的问:“吴捕头家小可都在京城吗?”

既未提过,薄若幽下意识觉得吴襄的妻儿只怕留在老家族地,然而吴襄却笑道:“老吴未曾娶妻,也没有儿女,就是条无牵无挂的独身汉子!”

薄若幽一惊,吴襄已过而立之年,竟不娶妻?这个世道,除非家中贫苦实在取不上妻子,否则没有不成亲的,尤其男子,多要想着传宗接代,双十之龄一过,便要托媒人多方打听,定要寻个合适的亲事才好。

薄若幽不想将惊讶表现的太过明显,神色只微微一怔,她唇角微动,想问却觉逾越,到底没问出口,吴襄笑呵呵的出值房,“早年间也是说过亲事的,不过没成,后来家里父母也都故去,我便想着,娶妻干嘛,反倒多了牵绊,往后再有凶险之事,哪敢冲锋陷阵?这天下男人女人都要娶妻嫁人,那我便来试试不一样的活法。”

薄若幽听的心头震动,吴襄看着豪烈粗莽,却不想在这亲事之上亦是这般不畏世俗之念,她不觉吴襄怪异,反倒有些佩服,世俗似无形枷锁镣铐,随波逐流这枷锁便轻,可若做了那极不寻常的一个,那枷锁便百倍重,寻常人根本承受不起。

“捕头心性豪迈不羁,令人敬服。”薄若幽颇为诚恳的道。

吴襄笑着握住身侧佩刀,见薄若幽说的真挚,面上露出不自在来,“咳,也不是如此,其实也是未曾遇见合心意的,一年两年,年纪大了,别人更瞧不上,我也不愿随便寻个人耽误别人,自己也觉麻烦,便如此了,日子如何过也是过,自己快活要紧,万一哪日办差遇上了歹人,一不留神丢了性命,没有妻儿也是好事。”

此言可大为不吉,薄若幽失笑,“捕头可莫要如此说,往后办差还是得安危为重。”

二人正说笑着,薄若幽眼风一错,一眼看到了一个青衫影子从角门转了进来,此是内衙,寻常外人也进不来,而那人鬼鬼祟祟,背影却又十分熟悉,这时,吴襄大喝一声,“胡长清,你真是厉害了,这都几日未来衙门了?你是不想干了吗?”

青衫影子转过身来,面上有些局促,正是胡长清。

几日不见,胡长清仍然是那件洗得发白的绸衫,可人却似瘦了一圈,眼下亦是青黑一片,薄若幽看的分明,吴襄也是一惊,他上前两步,“小胡,你这是害病了?怎瘦了这般多?”

胡长清轻咳一声,“没……就是前几日染了风寒,眼下还没好……”他说着,掩唇轻咳了一声,而后眼神便往内衙深处瞟,“大人可是不在?”

吴襄上下打量他,“今日不在,你要作甚?又没有案子,你倒是大驾光临了。”

胡长清面露赧然,“我……我是来支这个月的俸银的。”

吴襄眉头高高挑起,“这还没到四月呢,且你从前颇为节俭,当是存下了银钱的,如今怎会来支俸禄?你钱银去哪了?”

胡长清眼神看着地上,又焦急的往里看了一眼,口中道:“大人既是不在,那我明日再来。”说着便朝外走,几步后又回头,“若有案子,捕头定要去叫我。”

说完这话,他有些不满的扫了薄若幽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警示她不要争抢他的活计,薄若幽正觉哭笑不得,他却已经快步朝外走去。

吴襄眉头越皱越紧,“染了风寒,便能令人瘦的这般快?”

薄若幽稍作迟疑,还是道:“他是装的,若当真染了风寒,几日内便瘦脱了形,那他此刻已严重到难以下地了,且他适才咳嗽并无嘶哑或淤痰之感,面色青白,不似发热,气息虽是力弱,却无不畅,怎么看也不像染了风寒之状,反倒是眼下黑青,口唇干裂,眼神涣散,脚步虚浮,好似他多日未曾睡过觉。”

吴襄眼底一亮,“对!就是这样,可不就像我们忙碌时没法歇息熬出来的鬼样子。”他眉头一拧,“又来支银子,这小子不会染上了什么花钱的嗜好了吧?”

薄若幽不了解胡长清,也不做断论,吴襄叹了口气,“他幼时也是书香门第长大的,可十岁上家族获罪,他亦入了奴籍,后来不得已才跟着老仵作学手艺,因此是不甘心的,可已经从了贱役,也是没法子的事,加上大人

对他多有嘉勉,这两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今岁过了个年,便越发不守规矩了,再这般下去,这差事他是不想要了。”

“今日下值,我去他家里瞧瞧。”吴襄稍稍一顿,又低喃自语,“这小子别是勾栏之地去的多了。”

薄若幽只当做未听见此言,见衙门无事,她便与吴襄告辞归家,此时已是日头西斜,薄若幽不知霍危楼有没有寻到那种着美人笑之地,一时亦闲适下来。

霍危楼此处并无进展,他先回了侯府,路柯和宁骁片刻之后皆至。

路柯面色凝重的道:“问了京中几处园子,还去找了京中出入各处府邸的花匠,众人都不知这美人笑是何物,小人想着,要么那人是用自家花匠,要么便是巧合,有人不知美人笑为何物,却因喜欢花色,将其养在园中。”

霍危楼不认同此言,“此物稀贵,且十分娇弱不易养活,京城的天气亦不适合此物,既是如此,若只是随便养养,如何能养的好?若真如你所言,那咱们当真是碰上了,只管用整个直使司的人力去大海捞针。”

宁骁道:“牢里薄景谦仍然还是那一套说辞,昨夜吃了点苦头,却未改供词。”

霍危楼摩挲着指上扳指,“不说,便先晾着,看看他能坚持几日,至于美人笑,是眼下最重要的线索,不能丢,除了花匠,供应花草药材的商贩亦要一一排查。”

路柯应声,“那侯爷可能让薄姑娘画两张图来?底下人只问了名字,知道个大概花色,却不知到底哪般模样。”

霍危楼看了眼外面天色,见黄昏将至,便吩咐人去请薄若幽过府,刚吩咐完,外面来禀,霍轻泓和明归澜到了。

路柯和宁骁退下候着,不多时,霍轻泓推着明归澜的轮椅进了霍危楼的书房。

霍轻泓今日不仅人来了,还提了个锦盒,刚落座便献宝一样的奉给霍危楼,“大哥,这是我近来新得的好物,弟弟谁都能忘记,却不会忘记大哥,且此物对大哥极有助益,还请大哥笑纳。”

霍轻泓一副狗腿模样,巴巴的望着霍危楼,霍危楼蹙眉,“又是什么俗物?”

“这可不是俗物!这东西金贵的很,我是花了大价钱才买来这些许的。”霍轻泓很是热络,“此物对大哥最重要的用处,便是大哥疲累之时,只需用上少许,便能提神醒脑,令大哥通宵达旦处理公务也不会觉得累。”999xs.net

霍轻泓并非头次向霍危楼献宝了,他自小拥金抱玉的长大,寻常稀罕之物也入不得他的眼,偶尔得些稀贵之物便会捧给霍危楼,然而再如何稀贵的宝物对霍危楼而言也不过俗物,这么些年,也只有几把兵器还算合霍危楼心意。

若是寻常,霍危楼看到那花哨的锦盒便要拒了,却没想到霍轻泓说此物能使他通宵达旦也不会疲累,他稍稍起了两分兴趣,接过手中打开,只见其内装着一个玉瓶。

他问道:“是什么药材不成?”

霍轻泓笑呵呵的,“也可当做是药材!”

霍危楼看向一旁的明归澜,明归澜摊了摊手,“我也不知是什么古怪之物,闻所未闻过,至于说的提神醒脑之用,侯爷听听便罢,人乃肉身,不可能真的修炼成神仙一般,该歇息时便去歇息,方才是养生之道。”

明归澜是大夫,当然不会听霍轻泓说的这些歪理,霍轻泓却轻哼了一声,“我本想给你有些,可早已料想到你不会要,便未给你,这东西我试了几日,次次极有效果,你不爱这些,便莫要来抢白我,反正我大哥用得上。”

霍危楼听他言辞,剑眉微皱,将玉瓶打开,只见里面是乳白色的膏状之物,再放在鼻尖轻嗅,却只有一股子淡淡草木香味,倒也没什么古怪之地。

“此物叫什么?何处得来的?”

霍轻泓笑道:“这玩意儿有两个名字,一个叫黄金膏,一个叫极乐散,起初在西南一带的贵族间流传,如今刚入京城没几日,说是用取百花百草之精华酿成,黄金膏的意思就是这东西就指甲盖大小便值一两黄金,极乐散的意思,便是说此物能使人登极乐之境。”

霍危楼一听便觉此物颇不正经,“要食入腹中?莫非和炼丹求道一般?”

前朝有痴迷修道成仙之人,用金石草木炼丹,而后吞食入腹,结果却大都中毒而死,后来到了本朝,便将炼丹术称为禁术,道家一脉亦因此没落了几分,如今霍轻泓一口一个极乐,使得他听来便觉不妥。

然而霍轻泓摆手道:“不不不,并非食用之物,大哥尽管放心,入口的东西我可不敢乱给大哥,此物是用以熏香之法”

他说着上前,又在锦盒内拿出个精细黄铜锻造,好似莲花座香插一般的宝器,那莲花座中间有个孔洞,霍轻泓道:“大哥只需要将黄金膏放在孔洞之中,而后在其下点燃一截灯芯,灯芯烧起来便会将上面的黄金膏热熏,大哥只需闻着上面气味儿便可。”

霍危楼听来只觉麻烦的紧,蹙眉便想收起来,霍轻泓却忍不住的继续夸赞此物,“大哥相信我,此物定对大哥十分有用,可是比那些沉檀之物有用的多,大哥若觉疲累,只需一丁点儿,闻一闻便可恢复百倍气元。”

若只是提神醒脑之物,何至于如此贵重,他拧眉道:“极乐之境又是哪般说辞?”

霍轻泓听至此处,笑意微深,“这个,大哥只怕暂用不着……”

霍危楼不解挑眉,霍轻泓便道:“这个极乐,是说若与女子在一处,将此物多用些剂量,便可快活百倍”

“啪”的一声,霍危楼将玉瓶重重往锦盒内一扔,“所以此物是你在烟花之地弄来的?”

霍轻泓连忙摆手,“不不不,这可不是,这是冯烨他们几个给我的,千金难求,可和烟花之地用的东西不同,不过听说如今京城厉害些的烟花之地,亦有此物,当然,他们拿到的都是些劣等物罢了。”

见霍危楼满面不信,霍轻泓又道:“大哥不信便问归澜,我这些日子可是出门的不多,这东西即便是自己用,亦能令人心境愉悦。”

霍危楼还是觉得此物不妥,又去看明归澜,“此物可有毒?”

明归澜还未说话,霍轻泓道:“大哥看看我,看看我可中毒了?我是自己试过之后才给大哥的,若有毒,那冯烨他们也早就中毒而亡了。”

明归澜哭笑不得,“我看过的侯爷,看起来的确无毒,可这种东西,就好比那些下九流的药一样,多少对人有些损伤,若非必要最好不用。”

霍轻泓苦着脸,”

有这样严重吗,我这不是好好地?”

霍危楼摇了摇头,还是将锦盒收起,“凡事过满则亏,极乐之言,也不过是玩物丧志,你这些日子少出门,等我手上的案子了了,我要和你父亲母亲说一声,给你寻个差事才好。”

霍轻泓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辩,见霍危楼将锦盒往桌角一放并不上心,只得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而霍危楼又同明归澜说起了正事。

“你可知有种药材叫美人笑?”霍危楼问。

“美人笑?”明归澜回想片刻,“似乎没什么印象,怎么了?这药材和案子有关?”

霍危楼颔首,“没想到连你也不知,这几日我们在找京城中找种着美人笑之地,可到现在还未找到,只怕要花上些功夫。”

明归澜沉思着,“的确没什么印象,可有别名?”

霍危楼摇头,明归澜便道:“回府之后我问问父亲,一些少见的药材,他或许知晓。”

霍危楼应下,转眸看了眼窗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明归澜道:“侯爷稍后有客?”

霍危楼面不改色的,“为了案子。”

一听此言,明归澜望着霍轻泓,“世子,侯爷有公务在身,咱们走吧,你东西也送了,还是早些归府。”说了看了一眼锦盒,“这些偏门之物还是少用,说不定会伤身。”

霍轻泓心知他的意思,他无奈道:“并非是你想的那般……”

明归澜听他所言,只将此物当做了媚药壮阳之流,虽觉不是什么好物,可世家子弟们玩出了花样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也知道一些,只要不伤及根本,阻拦不住,他便也不多嘴,而他因残疾的缘故,素来清心寡欲,是看都懒得看这些东西。

霍危楼亦道:“若令我知道你整日都在这些东西上花心思,你也不必在京城之中找差事了,且去北地历练几年。”

霍轻泓吓了一跳,忙一叠声的保证,片刻之后,方才和明归澜一同离去。

他二人走后,霍危楼看着眼前的锦盒有些无奈,这东西他听了半晌,也不过是补人之精气之物,再想到霍轻泓所言与女子欢好可用,亦往那壮阳助兴上想了去,且烟花之地亦开始流通,便与媚药媚香等有何异处?至多是卖此物者吹嘘的矜贵了些。

虽是无毒,可到底害怕霍轻泓不知轻重亏了身子,他一转身将锦盒放在不远处矮柜上,想着手头案子了了,要去霍国公府走一趟才好,此念落定,又落座看起公文来。

薄若幽到了侯府门前,正看到有车马离去,也不知是谁,待进侯府,便得福公公热络相迎,一问才知,是明归澜和霍轻泓刚才来过。

福公公失笑道:“世子来给侯爷送什么宝贝,也不知又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这会子时辰也不早了,便归家去了。”

薄若幽心中了然,径直到了书房,霍危楼见她来了,先站起身让出座椅,而后朝她招手,“你过来”

薄若幽疑惑上前,霍危楼捉住她手腕,拉着她坐在了椅子上,又将一张白宣铺开,“今日令你过来,是想让你将美人笑画出来,今日他们搜了一圈,却并未找到此种药材,问了许多人,他们亦不知此物,摹个样子出来,免得有人见过此物却不知名字误了事。”

薄若幽恍然,“原来如此,我且想想,此药是翻义父的医书找到的,上面倒是画出了花朵和果实模样,却画的十分粗糙。”

那药材册子上只有寥寥几笔,薄若幽略一想,再加上文字描述,片刻便动了笔,没多时,一朵纤妍的花儿跃然纸上,“大抵便是这般模样,颜色偏向正红紫红,十分艳丽华美。”

霍危楼待墨迹干了才将画纸拿起,看了看,命人去叫路柯和宁骁过来,待将此画交给二人,复又返身入内,进了门,便见薄若幽捧着一本放在他案头的兵书在看。

他缓步上前,笑问:“可看的明白?”

这兵书本就摊开着,否则她也不会多看,见他回来,薄若幽忙站起身来给他让位,“我哪里看的明白,不过有些好奇。”

霍危楼却在她肩头一按,将那兵书翻了翻,“好奇何处?”

他人站在椅背之后,又倾身越过她去翻书,高大的身形顿时将她笼罩住,说话的热息落在她发顶,惹得她忍不住人往下缩了缩,“我……好奇侯爷为何回了京城,手边还常摆着兵书。”

她一个学医理验尸的小姑娘,自然不会真的对带兵打仗有兴趣,也不过是想知道他在想什么罢了,霍危楼直起身来,“庙堂亦如战场,只不过有些武将只会在战场上杀敌,不会在庙堂上纵横捭阖,战场上拼杀的是兵力运筹,是天时地利人和,庙堂上其实亦然。”

薄若幽转身仰头望着霍危楼,眼底沁着信赖,又有些敬慕,“侯爷如今还有敌手?”

他被她这般目光看的心中难耐,忍不住将她颊侧的发缕拂了拂,掌心蹭过她面颊,她好似对他的触碰习惯了些许,并未做羞恼之色,他掌心亦漫起酥酥麻麻一片。

他收回手,好整以暇道,“伴君如伴虎,帝心难测,更何况朝堂之上朝夕变幻,居安思危方可久长,且我本就喜好此道,因此书不离案亦是寻常。”

这与薄若幽想象中的霍危楼并无差别,他年少上战场,战功卓著,本就是精于运筹谋略之人,而朝堂之上杀人不见血,虽不见烽烟,却杀机四伏,坊间有人说他天运极好,多亏了个好出身,可京中出身贵胄者不知凡几,却无人能与他一般年少掌权,运是强者的谦辞,偏偏有些坐井之人当了真。

薄若幽望着他的目光越是明亮,看的霍危楼心口鼓胀,几乎忍不住想倾身做点什么,她眼底的仰慕不加掩饰,纵然这般看过他的人数以万计,可她这份却又独然不同。他并非狂傲之人,骄矜刻在骨子里,不怒则威,此时被她望着,心底却浪潮澎湃。999xs.net

他忍了又忍,方才拉她起身,可就在要离开书案之时,薄若幽看到了那个华丽的锦盒,那花纹繁复的明丽之色,与他书房格格不入,一看便不是他的东西,她好奇道:“侯爷,这是什么?”

霍危楼心头一紧,薄若幽亦通医理,若让她看出锦盒内之物有补足精元壮阳媚情之用,那他岂非很难解释?

他面不改色的道:“哦,是霍轻泓的东西落下了。”

薄若幽想到福公公所言,眼珠儿一转,敏锐的发觉事情不简单。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美人笑”大家似乎没有看出来是什么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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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六花飞08

薄若幽望着霍危楼,“是世子要送给侯爷的?”

霍危楼没想到她一下就猜出来,剑眉一扬,有些诧异,薄若幽失笑道:“我来时正看到有马车离去,却不知是谁,进了侯府问了福公公,公公说是世子和明公子来过。”

霍危楼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薄若幽见他语塞,便多往那锦盒之上看了两眼,“世子送来了何物?侯爷似乎不想令我知晓。”

见霍危楼有些作难,她倒是十分通情达理,“罢了,想来是什么私物,我不问了。”

听她此言,霍危楼叹了口气,“他整日里不务正业,时而拿些不着四六之物送来,此番送来的东西,听着便觉有些古怪,东西虽是留下了,可我并未放在心上。”

薄若幽狐疑的看着他,仿佛还是不能尽信,霍危楼心底暗斥了一声霍轻泓连累他,转身将锦盒拿了过来,打开后将那玉瓶拿了出来,“你看,说是此物叫黄金膏,贵胄堪比黄金,颇有些提神醒脑和……强身健体之效,他知我经常忙于公务,便拿来此物献宝。”

薄若幽听的奇怪,“听起来是好东西。”她将玉瓶接过,打开盖子,又放在鼻端轻嗅了一下,“花草香味,是什么药材制的呢?”

她闻的那一下,看的霍危楼心头发紧,可想到此物大抵只对男子有用,神色倒也寻常,“这个便不知了,归澜也看不出。”

薄若幽将此物当做了某种补药,“直接入口食用还是只是个药引子?”

玉瓶内是金黄色香膏,薄若幽一时看不出是哪般用的,霍危楼道:“是用热熏之法,闻一闻气味便可。”

薄若幽有些意外,但凡补身的矜贵之物诸如人参鹿茸虫草之类,皆要入口,怎眼下这补物却只闻个气味儿?那补从何来?

世上之事皆有章法,若有反常,便有古怪,她仔细看了看里面的东西,又一眼看到了那莲花香插,“这等法子倒是闻所未闻过。”

霍危楼不敢让她再看,只将玉瓶收起,“的确有些奇怪,说是西南一带贵族富户时兴的,京城之中还颇为少见。”他将锦盒合上,“不过越是玄奇之物,便越是有虚,此物放着吧,寻常我也不会用这些。”

薄若幽点头,“的确古怪,世子虽说是为了侯爷好,可侯爷若觉疲累,便该早些歇息,用些提神之物强撑着面上看着没什么,却还是对身体有损。”

霍危楼听着此言只觉浑身舒泰,薄若幽又看了一眼霍危楼案头的公文,迟疑着道:“若是查不出是谁毒杀了宋大人,对侯爷查的其他事可有影响?”

薄若幽已知道事情是从沁水县卫仓贪腐而起,也知霍危楼已捉拿了不少人,可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她并不了解,却看得出宋昱之死十分突然,亦令霍危楼调查之事停滞不前,可眼下宋昱之死只有美人笑一条线索,何时能顺藤摸瓜查出点什么却不得而知。&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999xs.net&quo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999xs.net&lt;/a&gt;" target="_blank">www.999xs.net&lt;/a&gt;</a>

霍危楼拉着她至西窗之下落座,“的确有些影响,不过影响甚微,宋昱当日出宫见了你大伯,回府后,又见了两人,这些对我所查之事而言都是线索。”说完又安抚她,“此案你已尽力而为,不必思虑过多。”

薄若幽面上应了,心底却不可能放下,二人说了片刻的话,眼见天色暗下来,霍危楼便要令她陪着用晚膳,薄若幽如今倒不推诿,用完了晚膳方才离开侯府。

待回了家,薄若幽拉着程蕴之进书房,还是要在书上翻找翻找关乎美人笑的记载,程蕴之见她没一会儿便抱了一摞书册出来,有些失笑,待看到其中还有两本游记,便无奈道:“你看医书便罢了,这游记之上有什么?”

薄若幽道:“女儿记得这两本游记之上写了大周东西南北各处山川湖海,还记在了许多当地特有的花草,说不定能找到呢?”

此刻天色已经不早,程蕴之摇了摇头,“这些书我好些年没翻了,一时也记不起来到底有没有写美人笑,你今日还是早些歇息,明日咱们要去祭拜你父亲母亲呢。”

清明将至,薄若幽和程蕴之商议早些去祭拜,薄若幽听了连声应下,手上却不停,这时她忽然想起来,“那日义父说过,说要养好美人笑,需要什么土?”

“赤色的红土,且最好是深山老林里,常年有枯叶雨水滋养的红土,这等土质最是肥沃。”

薄若幽眉头一皱,那日程蕴之说完,她脑海中曾有什么一闪而逝,后来薄逸轩登门,她思绪被打断,便一时未曾想明白,眼下再听此言,她却想起了那日去闹市验尸碰到了卫衍,当时卫衍脚上沾着的泥渍便有些偏红。

她不由问程蕴之,“红色的泥土似乎也不少见……”

程蕴之颔首,“是,京城之外某些地方也能寻到,这等土质养花种草皆是极好,不过寻常的红土只怕养不好美人笑。”

薄若幽将心底怀疑的念头按了下来,只凭一点泥渍并不好怀疑卫家,只不过卫述乃是户部尚书,倘若宋昱死前是去见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也并非没有可能,可难道是卫述毒杀了宋昱?

一个是尚书之位,一个是一部侍郎,薄若幽想到这二人身份地位,再想到他们把持中枢衙司手中掌握的权力,莫名生出了几分心惊之感,一时更为慎重严肃,虽不能只凭这一点便指控卫述,可她与霍危楼交代当日所见应当不算僭越吧?

心念一定,她挑了挑案上的灯花,又去翻那些书册,程蕴之离开前叮嘱道:“不许看太晚了,等明日回来白日看也无碍,免得伤眼睛。”

薄若幽应了,目光却未离开书页,程蕴之摇了摇头走了。

长夜寂静,书房内只有薄若幽时不时翻动书页的声音,她面上尽是专注,不知不觉子时都过了也未有歇息的打算,她往常也颇勤勉,可如今这份勤勉多少有些霍危楼的缘故,一来霍危楼为勤谨之人,她便也越发尽职,二来,找出那毒杀宋昱之人,亦是在帮霍危楼。

同一时间的武昭侯府内,宁骁去而复返,他是从天牢而来,身上还带着一股子淡淡的血腥之位,进了书房,宁骁禀告道:“侯爷,那李老板仍是不招,他只说和宋昱交情一般,那日之所以会去宋府,乃是因宋昱相邀,户部侍郎的面子不能不给,他还准备了丰厚的礼物,这一点的确是真的,他比长宁侯去的早,光礼就备了一整车。”

“他还说去了之后宋昱并无奇怪之处,只是面色有些发白,看着就好似得了病一样,刚落座说了没两句话,长宁侯便到了,李掌柜少有这般见到大人物之时,自然颇为讨好,可宋昱面色越来越难看,长宁侯也看出他身体不适,很快二人便告辞了。”

霍危楼拧眉,“那曹彦如何说?”

曹彦便是长宁侯的名讳,他是当今贵妃娘娘的兄长,是二皇子赵熙的亲舅舅,当日宋昱死前见过的便有他,如今他人虽然被羁押,却不好对他用刑,暂时只寻常审问。

宁骁又答:“长宁侯也是一样的说辞,他平日里便是个喜好结交友人的,他说那日也是宋昱邀请他过府,说是得了个什么佛门珍宝,可他到了宋府之后,宋昱却未提起此事,他们坐了两盏茶的功夫,宋昱不过说了说最近朝堂上的动荡。”

“他还说不认得李源,不过能被宋昱请入府中想来也是有些厉害的,后来才知道是京中庆丰楼的老板,他对庆丰楼早有耳闻,觉得与他结交也不赖,于是几个人倒是相谈甚欢,后来见宋昱难受的面生冷汗,他们方才告辞,却没想到宋昱竟死了。”

宁骁说至此叹了口气,“一个时辰问一次,这一天一夜一共问了十多次,几乎每一次他们的答案都一样,看起来不像是说谎,尤其李源,我们用了些手段,他还是不曾露出破绽。”

此言令霍危楼额角生疼,他抬手捏了捏眉心,一时又想起了法门寺那流落在外的舍利子,他又问宁骁,“曹彦说的那佛门珍宝是何物,可查问了宋府仆从?”

“问了,他的亲随说宋昱喜好收藏文玩书画,家里仅有的两件佛家开过光的宝物,一个是一尊檀木菩萨像,一个是一串佛陀用过的佛珠,这些也是因宋夫人信佛他才买回家的,而最近宋昱没有新买过佛家之物,若他真的想送,只怕是要将从前的藏品送给长宁侯。”

霍危楼蹙眉,“都说宋昱夫妻恩爱,给夫人买回来的珍宝怎会转送他人?”

“属下也觉得古怪,还问了他们可曾见过宋昱的密室,可他们都说从不知什么密室,至于宋昱家里丢失之物,他们也丝毫不知情。”

霍危楼冷笑了一声,“继续审,不用刑也没什么,换些别的法子。”

宁骁应了,待他离开,时辰已近四更,霍危楼只觉额角突突的跳,神思亦有些疲乏困顿,宋昱死的突然,又牵扯到了长宁侯和卫仓贪腐案,线索虽多,却无一明朗,建和帝令他肃清户部,贵妃和二皇子却想保曹家,而他却总觉的宋昱死的古怪,仿佛还有什么伏在表象之下,是他还未看清的。

这种迷雾重重,并非尽在掌握之感令他不快,他看了一眼桌案边浓茶见底的杯盏,目光一晃,看到了那颜色艳丽的锦盒。

他想到了薄若幽的话,然而又知今夜多半难眠,既是如此,还不如醒醒神将庞杂之事处理了,且霍轻泓今日痴迷此物,他也要看看这到底是什么宝贝。

将灯芯点燃之时霍危楼并未对此物有何期待,可当那金黄色的香膏被热熏的冒出丝丝烟气来,本是花草清香的膏体骤然散发出一股子更香甜腻人的气味来。

霍危楼皱了皱眉头,下意识有些不喜此物,亦不觉自己闻了闻气味儿便如何提神了,他心道对霍轻泓所奉之物果然不能报太大希望,便将香插放在了一旁不再管,然而只过了半柱香的时辰不到,霍危楼觉出了些不对劲之地。

混沌困乏的神思忽然清明,甚至颇有些振奋之感,早先因审问无果而生的焦灼感亦散去,看着案上的公文不仅不觉繁多,反而觉得欣快轻松,仿佛所有难题都可迎刃而解。

霍危楼有些惊讶,这才好整以暇去看那黄金膏,他将香插放在距离自己极近之地,令他袅袅烟气落在自己身边,一时令他不喜的香甜气味都变得诱人起来。

霍危楼心头陡震,此刻才知霍轻泓所言并无虚假,此物竟有如此神效!以后有此物常伴身侧,他哪里还有困顿乏力之时?思及此,他情绪越发高涨,恨不得再往那香插之中多添些黄金膏才好,就在他生出此念之时,这种古怪的愉悦令他下意识生出了警惕来。

他洁身自好多年,从不让自己沉溺与贪欢享乐之中,纾解令人快活,手握富贵权势亦令人飘然,可越是美妙的东西,越是伴随着危险,越要极度的自控,他看着锦盒明艳华美的花纹,又看那玉瓶内当真如黄金一般的香膏,心底莫名一紧。

纵然六识已经开始接受这甜腻的香味,身体亦振奋欣然,仿佛对这香味十分贪恋,可霍危楼沉了沉眸色,还是抬手将香插里的火芯灭了,烟气很快散去,只有淡淡的香甜遗留在书房之内,可让霍危楼诧异的是,身体内的振奋依然留存。

他望着锦盒,不容置疑的合上盖子,又将其放入了柜阁深处。

等看完了所有公文,霍危楼才觉体内的欣快振奋之感淡了下去,他定了定神,起身将远处的窗户打开,等凉风吹拂入屋内,他方才觉得舒泰了些,可大抵那甜腻之味仍然依附在他衣袍之上,他总觉得有些不适,很快,他回了卧房沐浴。

沐浴完已是五更天,躺下之时,霍危楼只觉今夜的自己格外有些难耐之感,凤眸一闭,便想到白日薄若幽坐在

椅子里握笔作画之景,而他站在她身后,能看到她如瀑发丝之下隐隐约约藏着的,纤长而白腻的挺秀脖颈,后来他倾身翻动书页,若无椅背的阻隔,便似将她人圈在了怀中一般。

她身上的香气本是清淡,可此时却仿佛变得甜腻,丝丝缕缕萦绕在他鼻端,勾起他身上一簇一簇的火,霍危楼无声无息的喘了一下,忍不住伸手往下探去,那阻隔的椅背仿佛凭空消失,他将她圈在怀中,贴着她背脊,握着她的手覆上自己。

……

清晨的曦光拨开云层,为盛春的京城镀上了一层金芒,薄若幽和程蕴之乘着马车从南门出城,一路朝着薄氏的陵园而去。

清明时节,城外烟草连绵,榆柳翠滴,往凤鸣山陵园去的车马更是来往如织,他们先到了凤鸣山下,而后程蕴之凭着记忆找到了薄氏的陵园。

薄氏有一门三尚书的美名,从前在世家之中极有地位,因此陵园的位置也十分好,薄若幽前次因为许晚淑来过此处,和许家相比,薄氏的陵园风水更佳,可等到了地方,程蕴之和薄若幽却发现,其他世家的陵园之中早已有人前来祭拜,唯独薄氏此处,冷冷清清,连坟前的荒草都齐小腿高了,这般看来,自年后,薄氏无人前来祭拜。

父女二人顺着小路找到了薄景行夫妻的坟冢,他二人当年一同遇难,因此夫妻二人乃是同葬,而就在他们夫妻坟冢的旁边,竟然还有一处小坟冢,那是她弟弟薄兰舟的坟冢。

薄若幽摆好祭品跪下磕头,待上完了香烛方才起身,她五岁之时亲生父母便出了事,现在想来,她甚至记不清亲生父母的模样,可看着这荒草潦潦的坟冢,到底在心头生出几分余悲来,她轻声道:“义父,当年的事我都记不清了。”

程蕴之叹了口气,上前上了香,又倒了三杯酒,口中低语了两句,是在对薄景行夫妻交代这些年来如何养育薄若幽,这时,薄若幽又问:“弟弟的意外是如何发生的?”

程蕴之看了她一眼,“既是记不清了,便不必再想这些旧事,你父母在天之灵看着,亦不想令你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

薄若幽唇角微抿,“我依稀记得,弟弟生出意外那日,我和他在一处,可对?”

程蕴之面色变了变,薄若幽缓缓的道:“那日是上元节吗?”

程蕴之没答话,只望着薄景行夫妻的墓碑道:“景行,月棠,今日清明,我带幽幽来看过你们了,你们在天之灵好好保佑她,令她安乐如意,等下次过节,我们再来看你们。”

他说完,拄着拐杖准备离开,“那日不是上元节,走吧”

见他腿脚不便走的艰难,薄若幽连忙上前去扶,父女二人出了陵园,回头一看,仍觉里头荒芜的很,若是往年这个时节,薄家必定也早就来打理荒草祭拜亲人了,可如今薄景谦被关押,不必想便知道整个薄氏陷入了如何的惊惶无助之中,哪里顾得上的这些。999xs.net

马车沿着凤鸣山而下,就在走到山脚之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可是薄姑娘?”

薄若幽的帘络只掀起了一半,闻言她忙朝窗外看来,这一看,却见是明归澜的马车正停在道边,她一讶,“明公子?”

明归澜笑着,“我认得你的车夫,没想到真的是你。”

他掀着帘络和薄若幽说话,面上也带着浅淡的笑意,薄若幽看了一眼他们马车的方向,“你亦是要祭祖吗?”

明归澜颔首应了,心知她已祭祖完了,便又不啰嗦的与她告辞,待马车重新走动起来,薄若幽方才去看身边的程蕴之,适才程蕴之始终靠着车壁假寐,以至于明归澜未曾看到他,而明归澜一行数人,她还看到另外一辆马车之中坐着个中年男子。

薄若幽低声道:“义父,是与我们一同回京的那位明公子。”

程蕴之眼睛都未睁的道:“我知道。”

薄若幽想了想,又道:“明公子年纪轻轻便患了腿疾,不知有没有医治之法。”

“他不是腿疾。”程蕴之此时方才睁眸,“如果我没有记错,他那腿,是因为孩童时生了意外落下的残疾,这辈子是治不好了。”

薄若幽一惊,“义父知道?”

程蕴之嗯了一声,“那是在程家出事之前,他出事的时候,我记得我还去过一趟明府,他父亲治不了他的腿,便请了我们去,可我们也没法子。”

“是哪般意外义父可知?”

程蕴之想了想,摇头,“记不清了。”

薄若幽闻言便未再多问,马车一路徐徐而行,等到了城门口,已经快到日暮时分,斜阳悬在天际,融金一般的余晖扑洒下来,令城门朵楼更显巍峨,待入了门洞,京城的繁华喧嚣入耳,薄若幽才觉心头的阴霾散了些。

沿着街巷一路入长兴坊,马车刚转过街角,薄若幽先看到两匹马停在程宅之外,她秀眉一簇,看出那是衙门的马儿,待到了家门口,便见候炀和另外一个衙差在程府门前候着,见他们归来,候炀面露喜色。

“薄姑娘终于回来了!”

薄若幽扶着程蕴之下马车,而后才问,“怎么了?衙门有事吗?”

候炀颔首,“有个案子需要姑娘帮忙,本来去找胡仵作的,可胡仵作病了,没法子,这案子有些急,我们只好来姑娘家里等着。”

薄若幽面色一正,“那你稍后片刻,我马上出来。”

薄若幽进家门取了验尸的箱子,很快便又出来,上马车之前问候炀,“是什么案子?”

候炀的表情有些艰涩,犹豫了一瞬才道:“是未央湖畔的青楼里死了人。”他似乎觉得和薄若幽说这些有些失礼,于是声音低若蚊蝇,“一个客人,死在了一个姑娘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白色的乳膏改成了金黄色哈,花大家都说对了,但是这里还是设定成类似的一种,不直接写罂粟了。

第113章 六花飞09

到了未央湖畔,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距离薄若幽上次来此地已经过了近两月,湖岸边绿柳垂绦,游人如织,更显得热闹非凡,候炀二人御马在前,带着薄若幽的马车,一路往西走,没多时,在一处被衙差守卫之地停了下来。

四周亮起了灯火,薄若幽下马车时只看到眼前的揽月楼亦是明光辉煌,此处彩门朱槛,珠帘绣幕,极其奢华富贵,楼舍高耸,飞檐连绵,又有廊桥明暗相通,抬眼望去,灿若琼楼,然而和远处热闹纷呈的楼馆想必,此处却格外的安静。

本该出现的酒客喧嚣和佳人巧笑全都消失了,薄若幽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楼大堂之内站满了人,有衣裳轻薄浓妆艳抹的妓伶,亦有端茶送水的跑堂小厮,这些人被衙差看守着齐齐站在堂内,面上带着惶恐怨怪,目光时不时的往二楼看去。

听见响动,众人齐齐朝门口看了过来,见衙差带着个形容貌美气度不凡的女子走进来,众人都面带惊讶,毕竟此处便是寻常迎客之时都不见女子入内,更别说如今还生了命案。

“薄姑娘,死者在二楼。”

候炀在前带路,薄若幽提着小小的木箱,在众人将信将疑的目光之中沿着楼梯往上走。

薄若幽看了一眼装潢贵胄的大堂,又扫过挤在一起的人群,目光落在了二楼的廊道之上。这揽月楼外面看着华美不可方物,内里亦是奢靡华艳,曼娆的红纱附在灯笼之上,隐隐约约透出灯笼上画着的交缠男女,而四处灯烛如煌,却不知加了什么香料,使得整个楼舍内都弥漫着一股子艳俗的甜腻之味。

楼舍共有三层,整个二楼廊道之内空无一人,各处房间内虽然亮着灯烛,可房门都掩着,屋内也无人,薄若幽跟在候炀之后,沿着廊道往前走了几步方才看到一间房门大敞的屋子,候炀走到门口驻足,“姑娘,就是此处了”

听到声音,一阵脚步声从屋内走出,却是吴襄迎了出来,见到薄若幽他便往下看了一眼,又压低了声音道:“本是去找小胡的,可是小胡病了你知道,只好去找你了,不好意思,让你来这种地方验尸。”

薄若幽失笑,“都是办差,在何处都一样。”说着往门内看了一眼,“死者在屋内?”

吴襄点头,领着她进了屋子。

屋内水红色的轻纱掩映,与此前薄若幽和霍危楼却找霍轻泓之时所见的摆设大致相似,可和在外面闻到的甜腻脂粉味不同,这屋子里有一股子淡淡的呛人味道。

除了吴襄,屋内还有三人,薄若幽先看向窗边一个哭红了眼睛跪在地上的年轻女子,她鬓发散乱,身上纱衣亦有些褶皱,仿佛是仓促之间穿起,而她露在外的脖颈之上有些可疑红痕,薄若幽自然明白那是什么,除了她,还有一个身着华服面带薄怒的妇人,她看起来三十上下,面上妆容精致,眉宇间颇有些严厉之色,多半是这青楼的主人,除此之外,还有个着粗布长衫的中年男子站在她身边,他苦着一张脸,时不时瞪一眼地上的女子。

见吴襄领着薄若幽入内,三人皆看了过来,那妇人当先挑眉,“吴捕头,这是什么意思?”

吴襄道:“这是我们衙门的仵作。”

妇人名唤芸娘,正是揽月楼鸨母,她又惊讶了一瞬,而后没再多说什么,吴襄带着薄若幽径直往重纱之后走去,走过重重纱帘,只看到一架屏风被抬开放在一旁,而在靠墙的床榻之上,正躺着一个身上未着寸缕的中年男人。

吴襄道:“此人名叫韩江,是东市之上一架玉器行的老板,是这揽月楼的常客了,今天下午他人便到了。”说着指了指外面跪地的女子,“她叫云秀,是这揽月楼近来十分受人欢迎的姑娘,这韩江出资包了她半月,今日是第七日,来了之后二人用了酒菜,而后便滚到了床榻之上,云秀说她什么都没有做,这韩江半途忽然就死了。”

吴襄对着薄若幽说这些,到底有些难为情,待见薄若幽一脸沉肃他才微微松了口气,又道:“我已粗粗查看过,和云秀说的无出入,也不像是中毒,可我也问过跟着韩江一起来的家仆,那家仆说韩江平日里身体康泰,且在吃花酒之上乃是老手,根本不可能这般突然就死了,他说韩江是被那姑娘谋害的。”

薄若幽听了个大概,算是明白这案子是如何发生的,点了点头,“我先看看。”

吴襄应好,退开了两步低声和候炀说着什么。

薄若幽打开箱子,带好护手,这才往床边走了几步。

韩江俯趴在床上,身下是靡丽凌乱的被褥,身上未着一物,背脊上有几道明显的红痕,她先查看了那几道红痕,而后有些费力的将人反转了过来。

薄若幽蹙眉看着韩江,其人双眸紧闭,唇角处有些许涎沫,下半身更是一片狼藉,细察之下,还可见不少血迹,而在他身上的浅红床褥之上,亦有不少可疑之物,离得近了,便能闻到淡淡的腥檀之味,薄若幽取出面巾戴上,这才倾身细细查验。

外间守着的几人不由都靠的近了些,见一个妙龄美貌女子,毫不避讳的对着一个的死人查验探看,只觉画面颇有些诡奇悚然,而那跪地的云秀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她一动,立刻惹得一旁的芸娘和中年男子瞪视她。

云秀又忍不住哭起来,“芸姐,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芸娘咬牙道:“你少给我哭,你可知今日一闹,我要损失多少真金白银?!”呵斥完了云秀,她又忍不住隔着纱帘去看薄若幽,口中之语却是对着吴襄,“吴捕头,我记得你们衙门往日验尸的是个年轻的公子,怎如今却变成了一位姑娘?”

烟花之地常有事端,吴襄与这些人打多了交道便也算有几分交情,吴襄此时横了她一眼,“你说的那个近来有病在身,这位姑娘是我们衙门新来帮忙的,你可莫要小瞧了她。”

芸娘干笑了一声,“我怎么敢,不管是公子还是姑娘,只要能证明韩老板的死和我们没有关

系就好。”

吴襄翻了白眼,“你是老板,当真说和你们无关。”

芸娘轻嗤,“吴捕头应该知道,我们做这种生意的,最怕的便是这些事了,这事一来不吉利,二来扯上人命官司对名声不好,因此我们的姑娘们都是有素的,可是啊,这世上有些男人就是非要逞能,遇上这样的马上风,我们也只能算自己倒霉。”

这话便是说韩江不行,吴襄听的冷笑一声,“话别说早了,到底怎么回事,还得等仵作验完了尸首才知道。”

芸娘不由皱紧了眉头,望着薄若幽的目光亦忐忑起来。

隔着层层纱帘,薄若幽的背影朦朦胧胧的,就这般等了足足两柱香的功夫,才见薄若幽直起了身子,她朝外看来,冷肃的目光落在云秀身上。

“云秀姑娘,请你进来将今日之事再说一遍。”

云秀面露惊愕,人却有些呆呆的,芸娘语声一沉,“还不去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可千万说清楚了,若真叫人说是你害死了韩老板,我可保不住你。”

云秀听的又忍不住哭了起来,颤颤巍巍进了重帘之后,对着薄若幽便要跪,薄若幽忍不住道:“你去旁边坐着说。”

薄若幽一边说一边看她颤颤巍巍的腿,她未穿鞋履,此刻行走在绣纹繁复的黼黻之上,脚步颇有些虚浮不稳,听见她此话,云秀擦了擦眼角去一旁的绣凳之上坐了下来。

“姑娘要问什么?”她怯怯的问。

薄若幽神色如常道:“就将韩江下午过来,你们吃了什么,喝了什么酒,喝了多少,后来又做了什么,细细说来。”

云秀早已对吴襄说过这些,可薄若幽是官府之人,让她再说一遍,她也不敢轻慢,于是她抽抽搭搭的开了口,“……酒也不过是楼里寻常的百花酿……”

“百花酿?”薄若幽皱眉。

“就是……就是寻常烧酒……只不过换了个名字罢了,韩老板这几日对我颇为上心,次次来了都十分猴急,也并未喝多少酒,后来……后来便到了内间,他兴致大,却并未立刻开始,而是……而是点了香,尤其近来得了新的好物……”

“这中间耽误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后来他兴致越高,这便似往常那般与我欢好,中间泄了一次,他却不停,且今日格外猛烈,我都有些承受不住。”

她看了薄若幽一眼,惊讶她竟然并无任何羞窘之状,这些话她说来虽是寻常,可薄若幽乃是良家女子,她怎能做到如此平静?

云秀惊讶了一瞬,又道:“他那东西一直未曾偃旗息鼓,便继续第二次,没多久他便又泄了,可他还是不停,连着泄了三次,等要到第四次的时候,他忽然低低哼了几声,我当时听着只以为他要好了,却不想他并未泄出,而是整个人趴在我身上动弹不得了……”

“我也不知他怎地了,推了几把都未曾推动,等发现不对去探他鼻息之时,便发觉她已经气绝了,现在想来,他当时只怕是死前有何痛苦。”云秀面露恐惧之色,看也不敢看韩江的尸体,说完便缩成一团默默流眼泪。

薄若幽蹙眉问:“他以前可是这般?”

云秀摇头,“以前没有今日这般起兴,以前至多一两次罢了,他是楼中常客,在此番包我之前便经常点我作陪,因为如此,我才由着他的,今日弄得我难受我也不敢说什么,想着总该会疲累,可没想到他竟死了……”

云秀掩面而泣,纱衣上露出的小腿的脚踝上颇多青紫痕迹,再看她颈侧和手腕之上,亦多是痕印,薄若幽听着沉思一瞬,“你说的香在何处?”

云秀擦了一把眼泪,“就是寻常的催情香,最近新添了一样,却也与从前的并无差别。”她起身去柜阁之中取出了一个小锦盒,又走过来递给薄若幽,又去一旁将香炉捧了过来,给薄若幽看里面燃尽了的香灰。

薄若幽先看了香灰,又打开锦盒,只见其中有成形的香塔又有香粉,而一个锦囊内装着些棕黑色的碎屑,闻着有些苦涩的刺鼻之味,不知是何物。

见薄若幽细细查看这些,云秀忙道:“这些东西以前都常用的,因为有些客人没有这些东西,便……便起不了势,而有些客人想更尽兴些,因此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且此番是韩老板自己说要点香,我自然不敢违逆。”

芸娘在外道:“的确如此,我们每个姑娘房中都有这些东西,大家都在用,从未见谁出过事的,我们这里的东西不过助兴之用,并不伤身,很多人都十分喜欢。”

薄若幽略一迟疑,将锦盒交给了吴襄,吴襄见状便知有古怪,“如何?”

薄若幽道:“尸体无外伤,亦非窒息死,死因应当是诱发了某种隐疾,至于何种隐疾,我需得剖验之后才知。”她又扫了一眼床上,“可暂定是意外而亡。”

芸娘在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云秀亦眼底微亮,可薄若幽又道:“虽说是意外,可这些催情之物亦算帮凶,到底有无过量,又或者此物是否有毒性,只看香炉内的香灰还无从判查。”

芸娘在外道:“不可能过量的,也不可能有毒,这些东西,即便是大把大把的用,效用也不过就那么片刻罢了。”

吴襄将锦盒交给候炀,“你说的这些,我们衙门会去查的,这案子未定之前,你们揽月楼先不要开门迎客了。”

芸娘听的面色几变,吴襄又看着云秀,“你也莫要离开揽月楼半步。”

云秀诺诺的应了,正在这时,楼下大堂门口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一听这声音,芸娘忍不住扶额,又吩咐身边男子,“去下面架着些。”

中年男子转身而下,芸娘看着吴襄道:“吴捕头可要为我们做主,此番到底因果如何还不得而知,若有人要杀人,您可千万拦着些。”

这时云秀亦往屋子里缩来,见吴襄和候炀面面相觑,她小声道:“韩老板家中妻妾皆是悍妇,往日便来青楼捉过他,如今人死了,我们揽月楼只怕要被掀了。”

这话刚说完,楼下哭号打闹之声立刻响了起来,吴襄快步出门往一楼大堂一看,果然看到几个华服妇人领着仆从婢女一边打砸一楼大堂,一边往楼上快步而来,当头几人看到吴襄,便知道韩江死在何处,立刻朝他奔了过来,还未走到门口,哭号声已经不绝于耳。

吴襄眉头大皱,立刻吩咐衙差拦住楼下这些打杂之人,当首的妇人便是韩江夫人,此刻哭号道:“这揽月楼杀人了,相公,你死的好惨啊……”

她一喊,后面众人皆是齐齐呼喝“揽月楼杀人”之言,芸娘听的一个头两个大,吴襄当先上前交涉,片刻之后才令她们进门,一行人入内直奔入帘幕之后,待看到韩江死状,面上更露愤恨,转而看向薄若幽和云秀,一眼辨别出来云秀才是那狐媚子,站在里面的候炀还未反应过来,几个人已扑上前来撕扯云秀。

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吴襄跟进来拉人,又见薄若幽被挡在内里,眼看着要被波及,又连忙将她送下了楼,待上了马车,吴襄苦着脸道:“我令人将尸首送去义庄,你先在马车上候着,上面属实太乱了。”

薄若幽亦觉如此极好,便在马车中相候,揽月楼前被衙差们守着,周围看热闹的人不敢近前,可显然揽月楼死了人的事已经传开,不时便有新的人过来指指点点,薄若幽在马车内足足等了两柱香的功夫,却见吴襄满头大汗出来,身后不见死者尸体。

吴襄在车窗处道:“小薄,今日只怕验不了了,韩家几个夫人不愿意剖验,非说是揽月楼用害死了韩江,如今还在攀扯,时辰晚了,你先归家,等明日若能剖验,我命人去叫你。”

薄若幽想到适才的场景也觉得有些头皮发麻,便应了声,很快便离开了揽月楼前,待回了程宅,便将今日这案子讲来,程蕴之一听便道:“这个年纪,多半是有隐疾在身,平日里未曾被人发觉,要么便是那香有些古怪。”说着摇了摇头,“若有隐疾,却沉溺酒色,早晚是要出事的。”

薄若幽便知自己推测无误,只盼吴襄能顺利安抚韩家人,等明日剖验之后,方才能断定韩江到底死因为何。

因白日去了凤鸣山,薄若幽只觉有些疲惫之感,又与程蕴之说了一会子话便回房沐浴歇下,她往日睡得极好,可这夜却不知怎么开始做梦,梦里满街的火树银花,一架架的灯楼排满了长街,令整个集市有种不夜之感,她人有些恍惚的行走在集市之中,正被眼前的灯火吸引的目不暇接,可不知怎么,却忽然听到了一阵叮铃叮铃的响声……

薄若幽惊喘一声,猛地醒了过来,她一颗心惶惶跳动,声若擂鼓,额头上亦冷汗满布,可她睁大眸子望着帐顶,却有些记不起来刚才到底做了什么噩梦。

她躺了许久方才令自己惶然不安的心沉静下来,又片刻之后,方才随着困意沉沉睡去,这一睡倒是睡到了天亮时分,她照着往常那般起身,刚用过晚膳,衙门的人便到了,吴襄到底还是说服了韩家人!

薄若幽乘马车去义庄,到了义庄门前,吴襄已经在门前等候,他眼下青黑一片,下巴上亦一片青茬,一看便知昨夜未曾好眠,他带她入内,一边走一边道:“费了不少功夫才说通了,昨日的那些香药我也命人去查了,的确都是些寻常之物,不仅揽月楼,周围的几家也都在用,不过那新到的却只有揽月楼和少数几家有,我问了揽月楼老板,她说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此种药物效用明显,用了头次,以后便不会再用别的,我们的人亦送去问过大夫,大夫说不清楚毒性,不过揽月楼和另外两家却有许多人用了,并未出事。”

薄若幽心知烟花之地鱼龙混杂,而所用之物更是难辨优劣,她们口中说的不会伤身大都未曾论证,然而也不会轻易到要命的地步,一路进了后堂,韩江的尸首果然在内,过了一夜,韩江的尸体已有变易,更有些尸表之下的伤痕浮现了出来。

只是这些伤痕皆非致命伤,不过是男女欢好之时留下的抓痕擦痕罢了,薄若幽依旧照着昨夜的推断剖验,此刻后堂无人,薄若幽剖验至一半缓气之时忽然想到了胡长清,她问吴襄,“吴捕头可有去看过胡仵作了?”

吴襄叹气,“去了,可是前日下午没看到人,家门是闭着的,昨日案发派人去找他,他们说他瘫在床上,看着很有些严重,我改日再去看看吧。”

薄若幽蹙眉,她本以为胡长清是装的,可难道他当真病了?

收起此念,薄若幽继续剖验,又过了半个时辰,她擦了擦额上的薄汗道:“的确是死于隐疾突发之暴亡。”

吴襄上得前来,薄若幽道:“他心脏血脉有些涩堵之状,脏器表面有出血斑点,还有破裂痕迹,人的任何脏器成这般模样,都是难以活命的,这和被人在心口重重打了一拳致死异曲同工,可他并无外伤,唯一的解释便是脏器本有隐患,而后激动之下诱发了。”

床笫之事,又用了催情之药,且韩江一而再再而三的索欢,自是十分亢奋,吴襄明白过来,薄若幽见的确如自己所料,心底也是一松,她缝好尸体,而后不知怎么忽然看向了尸体的头脸,昨日见到韩江尸首之时,她心底推算出了他的死因,便并未细看他面貌,可如今过了一夜再看,便发觉韩江眼窝深陷,眼下青黑,面色枯槁,身上也略有些削瘦之感。

这感觉令她觉得熟悉,可想到韩江耽于酒色,又觉是理所应当。

见死因已定,吴襄亦松了口气,就在这时,一个衙差从外走进来,“捕头,韩家来人了,今日韩江的弟弟也来了”

吴襄点头,“让他们进来,正好可以将尸首领回去了。”

衙差出去,片刻之后领着一群人走了进来,薄若幽抬眸看去,先是看到了几个昨夜见过的眼熟面孔,而后看到了一个昨夜未见过的男子。

此人想来便是韩江的弟弟,可在看到此人神色之时,薄若幽秀眉皱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

第114章 六花飞10

见到韩江尸首,几个韩家的夫人妾室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吴襄捏了捏眉心,安抚了片刻才令她们收了声,待吴襄将薄若幽所验结果道出,几个妇人面面相觑,皆是不解,韩夫人问道:“这意思是说,这事赖不了别人,全赖我们家老爷了?”

吴襄正色道:“到底如何判,眼下还断定不了,你们也想想这几日韩江可有身体不适之处,或者有没有其他异处,再者,他去揽月楼的事你们应该知道,他可曾提起过揽月楼会否用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你们便是觉得揽月楼有过,也得拿出实证来。”

韩夫人皱眉,似在回想,这时站在后面的韩江弟弟上前来,“嫂子,先把哥哥的尸首领回去让他入土为安吧,别的判罚且相信衙门便是。”

这个弟弟倒是讲道理,韩夫人看他一眼,不知想到什么,面露妥协之状,先问衙门哪般章程,又令家仆进来搬走韩江的尸首,薄若幽站在一旁,目光淡淡落在韩江弟弟身上。

韩江弟弟看着双十之龄,人生的颇为清俊,举止亦颇有礼教,引的薄若幽注意的却是他颇为颓败的容色,他虽是站的笔挺,可眼下青黑,面容发黄,一双眸子亦是黯淡无光,说话时中气不足,莫名给人体虚之感,薄若幽看他片刻,又看了一眼正被搬走的韩江尸体,忍不住秀眉越皱越紧。

她怀疑这韩家二少爷,也有沉溺酒色之行。

韩江的尸首被搬走,韩家众人便也跟着朝外走,薄若幽将木箱收拾好,跟在最后一起出门,前面的吴襄边走边对她们道:“常去烟花之地不是什么好事,年纪轻轻坏了身子,易容易出事,若你夫君洁身自好些,哪有如今之事?”

吴襄似乎也瞧出韩江弟弟有些古怪,于是告诫道:“尤其家里年轻小辈,可定要好好管束。”

韩夫人抹着眼角道:“是经常劝的,可他是一家之主,哪里会听我们的话呢,不过我们家中,也只有他一人不务正业罢了。”

吴襄对着韩江弟弟抬了抬下巴,“这二少爷……”

韩夫人望着前面的背影,“二弟是要念书考功名的,他是洁身自好之人。”

吴襄点了点头,未再多言,走在后的薄若幽却有些讶异,竟然与她推测的不一样。

众人走到义庄门口,正看到两个家仆将韩江的尸首放入马车,可死人僵重,二人抬了一路有些力乏,此刻便有些使不上力,韩江弟弟看着,便上前帮忙,他用力将人往上抬,可不知怎么,他却使不上力气似的没起何作用,末了,还是吴襄上去搭了一把手。

韩江弟弟退开来,有些急促的喘了两口气,薄若幽一眼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一直在发抖,而他好似害怕被人发现,很快将手藏进了袖子里,这边厢韩夫人还在和吴襄说话,可他却面露焦虑急慌之色,眼神四扫,很有些惊恐不安之感。

他顾不上别的,抬步便往自己马车走去,往马车上爬的时候腿脚虚软,磕绊了两下才连滚带爬的钻了进去,帘络一起一落薄若幽便看不见他了,可他身上异样却令她起疑。

然而他并非嫌犯,她亦无理由前去盘问,只怀疑他是否有病在身。

韩夫人很快和吴襄说定了再去衙门的时日,一行人上马车,车夫马鞭一扬,准备离开此处,薄若幽和吴襄站在道旁,一辆一辆的马车从他们身前经过,当韩江弟弟的马车从他们跟前走过之时,一缕似曾相识的气味从车厢之中飘了出来。

薄若幽心底一动,下意识道:“稍等一下!”

车夫勒马,马车在薄若幽几步之外停了下来,吴襄还有些不解,薄若幽却已上前去,她并未开口问话,而是倾身一把将帘络掀了开。

马车里头昏暗逼仄,只坐了韩江弟弟一人,而看到他在马车里的模样,薄若幽惊的愣在当场。

他整个人蜷缩在坐榻之上,浑身都在发着抖,他手中抱着一只荷包,整个人好似魔怔一般的使劲去嗅荷包中的东西,薄若幽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却被他面上的痴迷痛苦模样惊住,她忍不住道:“你怎么了?”

掀开帘络的动静都未能唤醒他,等薄若幽开了口,他才痴痴的转眸,一双眸子迷蒙的望着薄若幽,良久才反应了过来,他神色微变,咬牙撑着身子来,却是去呵斥那车夫,“停下来做什么?还不回府?!”

车夫心中害怕,也顾不得那般多,马鞭扬起,马车便缓缓动了起来,薄若幽无法,连忙后退一步避开,还想上前追问,却又觉没有足够的理由。

吴襄从后面上来,“怎么了?他有什么问题不成?”

薄若幽摇了摇头,“他好生奇怪,适才我便觉他面色不妥,刚才掀开帘络,却发觉他在使劲的嗅着一个荷包,好似……”

薄若幽一时竟然找不出合适的言语形容他,“好似得了什么病,那荷包是救命的药,可我闻到一股子极淡气味,那气味似乎与在揽月楼之中见到的媚香有些相似。”

吴襄蹙眉,“刚才我问这弟弟是不是也学了哥哥,可韩夫人却说没有,我还当他那副样子是看书苦读熬出来的,莫非韩夫人在说假话?”

说至此,吴襄忽然道:“怎么觉得他和小胡的样子有些像?”

薄若幽心头一动,“的确如此,吴捕头可要早些去看胡仵作?”m.999xs.net

吴襄应声,却面带愁容,寻花问柳不是好习惯,可他与胡长清非亲非故,若真是如此,也不知能不能规劝的了。

薄若幽离开义庄归家,见霍危楼这两日并未派人来,便觉美人笑只怕依旧未曾找到,她用过晚膳,随后便又进了书房,那几本书册她还未看完,便又翻找起来,这几本药典皆是古籍,其上所言皆是药材药理,看来颇为乏味,薄若幽看了片刻便有些困倦,却强打精神未曾松懈,就这般看了大半个时辰,薄若幽翻书页的手忽然一顿。

她看到了一句与美人笑有关之记载,

她仔仔细细看了两遍,连忙捧着书册来找程蕴之,程蕴之快要歇下,见她来,便披了一件衣裳坐在了西窗下。

薄若幽指着书上所言给他看,“义父且看,此处说美人笑又叫米囊花,还可称芙蓉莺粟,又有断肠草之别称,如此女儿倒是想起昨夜看过游记上所言,称西南之地多生米囊花,花殷红,千叶簇,朵甚巨而密,丰艳不减丹药,原来竟就是美人笑!”

说完她又令程蕴之往下看,“义父看此处,这句是前朝医家所言,称今人虚劳咳嗽,多用粟壳止勤;湿热泄沥者,用之止涩。其止病之功虽急,杀人如剑,宜深戒之1,原来此物虽然可入药,药效亦佳,却颇多隐患需得慎用。”

程蕴之神色微肃,“此物稀贵少见,倒是少有用到之时。”说着看向薄若幽,“你查这个,还是为了案子吧?那死者踩到了美人笑的种子,可和药效却无太大关系。”

薄若幽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此花若在京城,只怕观赏比药用的可能性更大。”

时辰已晚,既与案子无关,薄若幽便不再多言,只令程蕴之早些歇下,她亦带着书册回了房中睡下,第二日一早,薄若幽乘着马车往武昭侯府去。

到了武昭侯府,霍危楼却不在府中,福公公迎她进门,口中道:“那花还是未找到,不过天牢之中审出了些东西,侯爷昨夜去天牢,到现在都还未回来。”

薄若幽听的忧心,“我来正是为了此事,那日有一言忘记告诉侯爷了,我眼下说给公公,公公告诉侯爷也可。”

她便将那日闹市所见说给福公公听,福公公听的有些惊讶,“这意思是说,卫家可能养了美人笑?”

薄若幽摇头,“并不肯定,只是有这个可能。”

福公公明白的点点头,“好,我会告诉侯爷。”

霍危楼既然不在,薄若幽也不久留,坐了片刻便告辞,直往衙门来应卯,刚进衙门没多久,她便见吴襄沉着一张脸到了,见到薄若幽,他很有些惊喜,“我还在犹豫要不要让人去请你,没想到你已到了,既是如此,便随我走一趟吧。”999xs.net

薄若幽神色一正,“哪里又有人命案子吗?”

吴襄摆手,朝外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方才道:“不是案子,是小胡,今早我到了衙门,见暂时无事便往他家中去了一趟,这一去,才发现他当真得病了,不过得的是一种十分古怪的病,我着急啊,可他不愿意请大夫,我想着你是通医理的,可能请你去看看?”

“古怪的病?病状如何?”薄若幽问。

吴襄苦笑,“我说不清,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薄若幽应了,跟着吴襄去找胡长清。

胡长清为仵作俸禄不多,家住在城东南一处民坊之中,院子只有一进,虽是简朴,却也颇为整洁清雅,他们到了屋门前,却发觉屋门并未锁,吴襄推门而入:“小胡,我带着小薄来看看你,你这病再不治人都要没了!”

屋子里昏暗无光,吴襄径直带着薄若幽进了内室,刚走进去薄若幽便是一惊。

三日不见,胡长清墨发散乱,胡子拉碴,好似变了个人一般,而最可怖的却是他人跌在地上,可他一只手却被布带死死绑在床柱之上,也不知绑了多久,此刻他手腕被勒出大片的淤紫,甚至高高的红肿了起来,而他人瘫软在地,唇角流着涎水,人亦抖个不停。

听到响动,他艰难抬眸,辨出来的还有薄若幽,面上露出了几分屈辱来。

“你走,我不需要……不需要你们看……”

他语声嘶哑,嘴唇干裂,整个人缩成一团,仿佛在极力的克制什么,薄若幽心惊的问:“这是谁绑着他的?”

胡长清手上是个死结,而他用力挣扎过,因此才使得手腕上伤势明显。

吴襄闻言却道:“是他自己绑的,绑了两天了。”

薄若幽更为意外了,“自己绑自己?”

吴襄“嗯”了一声,又蹲下去,“小胡,我们不是来看你笑话的,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会这般样子?”

胡长清咬着嘴唇不说话,人却像是被下咒似的神色癫狂魔怔,他眼窝深陷,目光涣散,面上青白一片,光这般看着,薄若幽只觉他羊羔疯发了似的,可她深知胡长清如此不是羊羔疯,而他故意绑着自己,似乎是某种自救之法。

“吴捕头,你别问了,你走吧,我没事……”

胡长清说着,眼角溢出几分不可自控的泪花,吴襄更看的恼火,“小胡,你也是个男人,你到底遭了什么古怪?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看看你这鬼样子,我若不管你,你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他转眸望着薄若幽,“你可瞧得出他患了何病?”

薄若幽蹙眉摇头,见胡长清不愿说实情,她只好去打量这屋子,屋子里布置的十分简陋,可西边却有书柜书桌,亦有文房四宝,足见胡长清平日里是习字弄墨的,而这时,薄若幽敏锐的发觉书案上缺少了些东西。

她走过去看了看,发现缺少了砚台和笔架,亦无镇纸,而她再转眸打量别处之时,便觉出简陋之中的诡异之感来,书架之上有几个格子是空的,可其上留下的灰印却表明此处原本放着瓷器摆件之物,而她放眼看去,整个屋子看不到一件稍显贵重些的物件。

“你近来是否变卖了许多家用之物?”

胡长清自然是不可能回答的,而这时,薄若幽的目光落在了书案旁的地上,那里掉落着纸张未被烧完留下的碎屑,薄若幽狐疑的走过去,刚捡起,她便闻到了一股子古怪味道。纸张留下了一圈边角,当是被卷起而后烧着的,她放在鼻端闻了一下,面色微震。

竟是与那青楼中所见的媚香一般味道,只是比起前夜在锦盒中所见,这纸屑上的味道更为浓郁刺鼻,这时,她又在寸长的纸片上发现了一抹烧焦后的黑色灰烬。

她抬手拈了拈,一股子不安之感袭上心头。

“你得病,

是否和此物有关?”

她将那碎纸片示意给胡长清看,胡长清见那纸片上沾着一抹黑灰,不仅不觉得嫌恶,反而在眼底露出了一股子热切,仿佛这纸片上的东西是那般金贵好物。

见此薄若幽还有何不明,她严声道:“这是何物?你如今是中了此物之毒,可对?”

“不不不,这不是毒物,它没有毒,它是让我们凡人享受极乐的仙药……”

仿佛回忆起了那美妙滋味,他面上有一闪而逝的陶醉,可正是这回忆令他更为痛苦,他人缩的更紧,一时间涕泗横流,人亦抖得更厉害,见吴襄蹲在他身边,他甚至不由自主抓住吴襄的袍子,口中发出痛苦的低吟。

这模样吓坏了二人,吴襄赶忙将他扶起,“你怎地了?可是痛?”

“不,不是……我想……我想要……”

他仿佛还有最后一丝神智,并未说出想要什么,而痛苦到了极致,他忽然一把推开吴襄,转身便将脑袋往床沿上撞,吴襄阻拦不及,砰砰两声落定,胡长清也不知用了怎样的力气,竟撞得自己鲜血横流,人亦瘫软了下去。

“胡长清!”吴襄急喝一声。

胡长清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痛,鲜血流下来糊住他的眼睛,他却眉目一舒,仿佛额上的疼令他本来的痛苦得了缓解,他又颤抖了两下,而后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吴襄看的惊呆了,是什么样的折磨,令他绑着自己两日,又撞的自己血流不止?

“小薄,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薄若幽肃容,虽还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可她却觉的胡长清不是病,而是中毒,“他适才说想要,应当是想要这东西,我闻着气味,有些像揽月楼里的媚香,他只怕是得了更精纯的媚香,而后用纸卷着点燃,沉溺其中”

薄若幽说至此,自己先觉得有些不对,媚香多用于催情,胡长清并无妻子,他自己在家中点媚香,难道只是为了自渎不成?然而胡长清衣衫虽有些凌乱,却并未袒胸露腹,也不似她猜测的那般,可如果不是为了催情,那是什么令胡长清如此沉迷?

“他绑住自己,只怕是不想再继续用此物,我看他屋内许多东西都不见了,此物必定价值不菲,倘若不是简单地媚香,那此物……”

薄若幽略一思索,脑海中忽而闪过一道亮光,“此物可致幻!”

吴襄有些不解,薄若幽道:“他说此物可令人登极乐之境,又说什么仙药,我猜这东西多半能使人陷入幻觉,喜好权力的,用了此物,便觉自己万人之上,喜好财富的,用了此物,便觉身处金银财宝堆里,喜好美人,便会觉眼前美人更美……”

吴襄这下懂了,人皆有七情六欲,寻常因欲念难得满足才颓丧不甘,可假若有一种东西,能假装满足心中所盼,岂非要日日想着用它?纵然是假的,可那片刻,必定颇为愉悦,便印证了胡长清说的极乐之地。

“可此物却会反噬,且有毒伤身!”吴襄看向胡长清,“他这伤势可有大碍?他刚才不清醒,等他清醒了,明白了此物乃是毒物,便不会如此着迷了吧。”

薄若幽倾身探看胡长清额上的伤,又仔细想胡长清适才模样,只觉他一时清醒认得他们,一时又面露痴症癫狂,不多时,她直起身子,面色前所未有的严肃。

“如果他就算清醒了,也难以自控呢?”她看向胡长清被绑着的手腕,“这绳结十分紧,定然是在他还算清醒之时绑着的,可他适才却还是这般模样。”

吴襄知道许多毒物,有些古怪之毒的确会令人意识错乱,可但凡人清醒了,好坏总能分得清,而没道理明知是毒物还要去沾的,“是他中毒太深了吧,等他清醒了总能自控的,且他此前也从无不良嗜好,也并非是心志软弱之人……”

薄若幽不知吴襄所言是真是假,可想到胡长清适才那几瞬的痴迷模样,她脑海中却浮现了韩江弟弟在马车中使劲闻着荷包的沉醉神情,且那马车中传出的气味,同样和揽月楼的媚香相似,她心头一凛,“捕头,我忽然想起,韩江弟弟适才在马车之中,似乎与胡仵作的模样有些像,只是没有他这般严重。”

说至此,她干脆道:“倘若中毒之人并非个例呢?”

薄若幽说完心底一沉,又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将她笼罩了住,她当机立断,“捕头,此事非同小可,眼下还不知这东西是什么,可倘若百姓们都不知道,无意识便中了此毒,而后人人都成了癫狂模样,岂非容易生乱,捕头,只怕要去韩家走一趟才好?”

胡长清这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吴襄也听得头皮发麻,“会……会有这样的毒物吗?”

薄若幽笃定的点头,“会,世上万物,被我们识得的,能叫出名字知道好坏者不过寥寥,而那些叫不出名字,辨不清好坏的,却极有可能十分可怖,好比那古章村十多年前的瘟疫一般,至今我们都不知道那病是怎么起来的。”

说至此,她却有个更可怕的念头,“而此番,胡仵作沉迷此物是花了钱银的,若有人明知道此物有毒却用此物牟利,他们涌上那些哄骗的手段,这毒物只怕比我们想象之中扩散的更快,到时候城中人人为此毒物所掌控,岂非和闹了瘟疫一般骇人?”

吴襄一个激灵站起身来,“你这般说,此事只怕还要上禀给大人知晓。”他看了眼胡长清,“我先帮他包扎一下,然后回衙门叫个人来看着他,而后再去韩家!”

胡长清只磕破了皮肉,倒也无大碍,待薄若幽帮着一起处置好了伤口,二人便离开回衙门去,一路上马车行的急,吴襄马儿也跑得快,他先一步回衙门叫人,等薄若幽马车停在衙门门口之时,却见武昭侯府的车马停在衙门之前。

薄若幽眼底一亮,是霍危楼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1:引用自元代医学家朱震亨记载。

今日份日六。

第115章 六花飞11

霍危楼回府后便知薄若幽上午去过,又得知薄若幽来了衙门,他便带着人往衙门来,可到了才知薄若幽和吴襄离开了,然而衙门并无新案子,便是孙钊也不知他们去了何处。

既是如此,霍危楼便在衙门等候,刚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吴襄回来了,他先叫了两个衙差去胡长清家中,然后入内堂拜见孙钊,一见霍危楼也在,吴襄赶忙行礼。

孙钊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小薄呢?”

吴襄明白了霍危楼的来意,忙道:“小薄在后面,马上就回来了。”

孙钊又问:“你们去何处了?”

“大人,此事属下正要上禀大人,正好侯爷在此,亦可听听此事是否事关重大。”吴襄缓了口气,继续道:“适才属下带着小薄去看胡长清了,这厮这阵子极少来衙门当值,且前几日来过一次被我碰见,看他一副形容枯槁得了大病的样子,今晨我便去他家里看了看他……”

吴襄将胡长清如何绑住自己,如何神志不清说了,又将薄若幽发现韩江弟弟有异之事一并道来,而后神色凝重道:“薄仵作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她怀疑某种毒物在坊间流传,这些毒物有致幻之效,容易令人癫狂失常。”

孙钊听的微骇,“你是说,胡长清毒发了两日?还自己绑起自己?”

“是啊大人,且他发狂的厉害,还自己拿脑袋去撞头,撞得头破血流的。”

霍危楼起初听是衙门仵作的事,神色并不如何上心,只等听到了胡长清的癫狂之行,面上才生出些严峻来,“你们去之时,他人可清醒?”

吴襄颔首,“一半清醒吧,认得出来人,可看得出来他十分痛苦难受,后来实在是忍不了了,便拿脑袋去撞窗沿,几下就撞得血流不止晕了过去。”

孙钊亦神色严肃起来,“可知道他到底中了什么毒?”

吴襄摇头,“不知道,就是这个才古怪,问他他也不说,还口口声声说那东西是仙药,能让他入极乐之境”

霍危楼眉头一下皱了起来,“极乐之境?”

话音刚落,他目光越过吴襄看向了厅堂之外,薄若幽回来了。

薄若幽微提着裙裾,脚步比平日里轻快,她走过中庭,第一眼便看到了堂内坐着的霍危楼,路上忧切的烦思一散,忙入堂中行礼。

“拜见侯爷,大人”

霍危楼摆摆手,目光脉脉,吴襄连忙道:“小薄,我已经和侯爷还有大人说了你担心的事了,胡长清那会子的确说了极乐之境和仙药几字,可对?”

薄若幽正望着霍危楼,闻言忙看向吴襄,“是,是如此说的。”

霍危楼剑眉拧了起来,世上哪有极乐境地?且这几日,他不止第一次听到此言,他看着薄若幽,“你怀疑那仵作中的是媚香之毒?”

吴襄已将薄若幽的怀疑说过一遍,薄若幽迟疑一瞬点头,“和青楼里的媚香不一样,但应当是类似之物,或者说,是更精纯之物,因我在胡仵作家中见到过一些纸屑,那纸屑上有些残留之物,闻着味道要更为浓郁刺鼻,就好比……就好比辣口的烈酒和梅子酒一般,虽都有酒味,可对常人而言,一个辛辣醉人,另一个却只能微醺。”

她这般形容,便十分生动,孙钊道:“胡长清既然中了此物之毒,那将人带来衙门,等他清醒了,好生问问便知那是什么。”&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999xs.net&quo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999xs.net&lt;/a&gt;" target="_blank">www.999xs.net&lt;/a&gt;</a>

霍危楼却问薄若幽,“那毒物气味是哪般?”

薄若幽忙道:“味道涩苦,又带着两分霉坏味,有些刺鼻。”

霍危楼听到此处方才心底微松,他听到极乐二字,自然想到了霍轻泓所献之物,可霍轻泓给他的却气味香甜,想来并非同一物。

薄若幽又看向孙钊,“大人,胡仵作只怕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我看到那青楼案的死者弟弟也有些古怪,便想着不如先去韩家看看,如此也可佐证中毒之人是否为个例。”

孙钊点头应下,转眸看霍危楼,霍危楼虽觉此种毒物并非霍轻泓所献,可于情于理,他对此事都格外看重了几分,他便道:“本侯亦同去。”

霍危楼既有此意,孙钊自然也要随行,他吩咐备好车马,很快一行人出了厅堂。

薄若幽自然走在后面,她目光落在霍危楼身上,待走出了门,霍危楼忽然转身,顿时与她四目相对,她一时错愕,霍危楼却牵了牵唇,又道:“你过来。”

吴襄和孙钊闻言眸色微变,却都目不斜视,不敢露出异样神情,薄若幽忍不住瞟了二人一眼,强作镇定的朝霍危楼的马车而去,待上了马车,才松了口气。

霍危楼掀开车帘,令身边绣衣使吩咐周良先行归家,周良早已习惯了,连忙应了。

薄若幽便道:“侯爷到衙门多久了?可是有别的差事?”

适才二人不好说私话,此刻薄若幽才问出心中疑问,霍危楼道:“我来此本就是为了寻你,你何故去了那仵作家中?”

薄若幽这才解释此前种种,又道:“本以为是寻常中毒,可没想到去了才见胡仵作被折磨的没了人形,而前后联系起来,我猜胡仵作碰这东西只怕已经有月余。”

吴襄说胡长清从前十分稳妥,亦无别的不良嗜好,如此说来,只可能是被此种毒物害的,薄若幽望着他,“不过此事或许没有那般严重,眼下天色不早了,侯爷今日可忙完了?还有,那美人笑可找到了?”

“忙完了。”霍危楼倾身,一时离得她近了些,“你说的卫述家中,此前我们便派人去查过,宋昱是户部侍郎,与他交集最多的便是卫述这个户部尚书,不过去查了才知,当日卫述人就在卫府之中,而宋昱并未去卫府。”

薄若幽听的恍然,“原来如此,这几日我又看了些药典医书,说美人笑还有些诸如米囊花,芙蓉莺粟之类的别名,且常生在西南一带,此物做观赏之用十分华美,做药用药效极佳,也十分稀贵,可我看到有前朝医家说此药颇有隐患,用时要十分慎重,想来也是因为如此才未普及,不过除了这些,还未找打别的对找寻美人笑有利之处。”

看她极用心思,霍危楼眸色深重起来:“虽未寻到美人笑,却也还有旁的线索,你如此用心,可是为了我?”

薄若幽迟疑着未答,霍危楼却无声牵唇,他忍不住握住薄若幽的手,口中虽未说什么,可整个人颇有些被取悦的欣然感。

韩家乃是商贾富户,家在城南永康坊中,吴襄御马在前,一路朝着永康坊而去,穿街过巷,小半个时辰之后才在

韩家门前停了下来。

韩家门庭阔达,此刻已挂上缟素,吴襄去叫门,得知衙门来人要见韩家二少爷,韩府众人颇有些惊讶,待进了门,便见府内灵幡高悬,而韩江的灵堂业已布置好。

韩夫人迎出来,“吴捕头,可是案子有何变故不成?”

她往后一看,见孙钊着三品官服,更是紧张起来,吴襄道:“今日我们来是为了见你们府上二爷的,他人在何处?”

韩夫人有些惊惶,虽不认得霍危楼,却觉霍危楼身上气度比孙钊更要迫人,她们虽是富庶,却只是商贾之家,一时不敢耽误,连忙带着孙钊一行往内院去。

“他近来身上有些不适,这两日除了去灵堂上香,一直待在自己屋子里。”韩夫人吞咽了一下,莫名觉得韩家是不是要大祸临头了,“二弟他是读书人,平日里也不怎么出门,大人,捕头,莫非是他闯了什么祸事不成?”

孙钊道:“这倒是没有,你不必多虑,且让我们先见见人吧。”

韩夫人不敢再问,一路入了内院,没多时又进一处小院,而后在正房敲了敲门,“二弟……二弟你在吗?”

喊了两声无人应答,韩夫人又道:“韩铭?你出来一下,衙门的人来了,想见一见你。”

门内依旧无动静,霍危楼看着紧闭的门扉皱眉,“里面有人。”

韩夫人不敢耽误,使劲将门推了开,门一开,一股子特殊的刺鼻味道便弥漫了出来,吴襄顿时面色变了,“就是这个气味,小薄,可对?”

薄若幽点头,吴襄便当先带头走了进去,韩夫人吓坏了,眼睁睁看着众人鱼贯而入,最后才跟进去。

屋内左右厢房皆无人,而越是往内室走,气味越是浓烈,因是男子,吴襄也不避讳,几步便入了内室,刚进门,他便停了下来。

孙钊和霍危楼紧随其后,待薄若幽进门,几个人看着眼前一幕,都惊的呼吸一轻。

韩铭衣衫半散的卧在西窗下的长榻上,榻上摆着一个案几,案几之上放着几个瓶瓶罐罐,又有火折子并着几支竹管,韩铭手中亦握着一支竹管,竹管内不知放着什么,一端竟然正冒着烟气,而韩铭此刻一脸陶醉的将竹管放在口鼻处,时不时低头去吸一口烟气。m.999xs.net

烟气入口必定十分呛人,可他却丝毫不觉,反倒满脸迷醉之象,仿佛烦思尽忘,不知身处何地,听到脚步声,他反应迟缓的看了过来,见这般多人出现,他也没有丝毫惊惶,反倒是又去吸那竹管,而后痴痴的笑了起来。

韩夫人走进来,也被这一幕吓了一跳,“韩铭!你这是在做什么?!”

屋子里烟雾缭绕,一副烟熏火燎之感,而门窗紧闭,越发显得古怪诡异,韩夫人上前去将窗户打开,见韩铭还是那副迷醉之态,忍不住上前推了他一把,“韩铭?!”

韩铭被她推得一个趔趄,他软软倒在榻上,浑身关节好似都酥软了一般,而此刻竹管里的烟气忽然断了,他面色一变,连忙去拿那火折子,颤颤巍巍的点燃,又去烧竹管一端,很快,烟气又冒了出来,他着迷的深吸一口,又舒展着躺下,陶醉忘我,唇角还高高的扯了起来。

韩夫人吓了一跳,“你你你”

薄若幽忍不住上前走到了霍危楼身边,对他道:“侯爷,胡仵作那里,也是用纸卷裹着毒物烧着,虽未看到他如何用的,但是只怕与他一样。”

霍危楼适才放下的心又高悬了起来,不为别的,只为眼前这人的吸食烟气之法,此般虽和霍轻泓所献之物用法不同,可也是同一个道理。

再听薄若幽说胡仵作也是如此,他立刻上前将摆在案几上的瓶瓶罐罐打了开,他即便如此,也未惊动韩铭,他眼神迷离无神的靠着引枕,只牢牢抓着那竹管不放。

而当霍危楼打开第三个陶瓷小罐之时,他本就严峻的面色骤然森寒起来。

前两个装着些棕黑色的碎屑,可这第三个之内却装着金黄色的膏状物,虽多含杂质,可正与霍轻泓所献之物一模一样!

他一把握紧了陶罐,又看向韩铭,发现韩铭手中竹管末端正沾着这黄金膏,一瞬间,他仿佛透过他看到了霍轻泓,想到霍轻泓此刻也可能像韩铭一般吞云吐雾失了意识,他将陶罐一放转身道:“这里交给你们,务必将前因后果查问清楚,问明白了来侯府禀告。”

他说完便走,待到薄若幽身边又道:“你随我来。”

话音落定,他也不多解释,薄若幽反应过来时,他人已出了内室,能让他如此紧张,必定非同小可,她对孙钊二人道了一声告辞便跟了上去。

待上了马车,薄若幽方才疑惑的望着霍危楼,霍危楼已令马车走动起来,这时道:“我适才看到了另一种毒物,那东西与前次霍轻泓送至侯府的一模一样,他送来之时,亦说此物可提神醒脑,能使人不知疲倦,还说若剂量用的多,可使人登极乐之境。”

薄若幽听的惊讶无比,“可是我那日见过的锦盒?”

霍危楼颔首,想着那日对薄若幽隐瞒了些许,便解释道:“那日他送此物之时,只说可提神之用,后来虽提到些别的,却只我不近女色,不用有那般用途,因此我不曾与你明言。”

薄若幽脑海中灵光一闪,“世子可是说此物可助兴?”

彼时他与明归澜所想皆是壮阳催情之用,却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他颔首,“当时我便问他是否是在烟花之地买来的,可他说是忠义伯府公子相赠,明归澜亦说不知此物毒性,如此我才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只怕他中毒甚深而不自知。”

薄若幽听明白了,而她亦想到了韩江的案子,“前日青楼中死了一人,便是适才所见韩铭之兄长,他在青楼中,因……因沉溺于鱼水之欢死在了床榻之上,我去验尸之时,发觉不像是寻常马上风,而像是受媚香所惑索欢不止,可后来吴捕头盘查,发现用那媚香之地颇多,而其他地方都未曾出事,如今看来,只怕是媚香再加上死者在家中用了更为厉害的毒物所致。”

如此一言,霍危楼面上忧心更甚,霍轻泓亦常去寻花问柳,且他此前早已提过用黄金膏能在床底之间更为快活。

他并未接言,面上黑沉一片,薄若幽极少见他如此神色,再想到霍轻泓的喜好,亦更为担心起来,却忍不住安抚霍危楼,“侯爷,或许世子只是一时兴起,后来并未常用此物。”

霍危楼对霍轻泓太过了解,“他自小金尊玉贵,他父母更对他颇为宠

纵,因此性子很是肆意,享乐惯了的人,若当真在某处尝到好滋味,便只会放任自己。”

薄若幽心底一紧,一时说不出宽慰的话来,吴襄说过,胡长清并非心智软弱之人,且从前也无不良嗜好,连他都成那般模样,更何况是霍轻泓?

霍危楼微敛着眸子,目光虚虚落在眼前车板之上,可显然心思已落去了别处,他眉头拧的极紧,身上除了紧迫逼人之势,还有些格外的焦躁,薄若幽看着他,犹豫几瞬,伸手握住了他落在膝头紧攥着的拳头。

霍危楼看向她,眼底恢复了几分神采,又将她手反握了住。

马车一路飞奔,到了霍国公府,霍危楼很快下了马车,纵然情急,他还是在马车外等着薄若幽,等她下来,方才带着她一路入了国公府。

国公府与武昭侯府建制相差无几,同样的奢华贵胄,阔达精致,只是比起武昭侯府的清冷,此处仆从成群,更有公侯府邸的热闹,霍危楼刚走到正院门口,便见霍国公夫妇迎了出来。

二人面上颇多喜色,霍国公霍城笑道:“危楼你怎么过来了?”

霍危楼却一脸凝重,“泓儿在何处?”

霍城夫妇面面相觑,国公夫人岳氏指了指内院的方向,“在自己院子啊,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霍危楼不答,抬步便往内院去,他对国公府自然是熟悉非常,一路大步流星而去,霍城夫妇呆了一呆,连忙跟上,这时才注意到后面跟了个貌美女子,二人很有些惊愕,又对视一眼,不知眼下是个什么状况。

霍危楼刚进了霍轻泓的院子,他人便迎了出来,见霍危楼带着薄若幽同来,他很有些惊讶,“大哥?幽幽?你们怎么来了?”

看到他囫囵完好的出来,霍危楼紧绷的心弦终于一松,上下打量他片刻,沉声问:“你这几日可有用黄金膏?”

霍轻泓一愕,眼神闪了下,“没……没怎么用。”

霍危楼如何会信,且看他似比往日清瘦了些,立刻抬步往他屋里去,“将你此处的黄金膏都找出来。”

霍轻泓狐疑的看着薄若幽,可素来温柔亲和的薄若幽此刻却也一派肃容,对他福了福身,连个笑脸也未露,霍轻泓无奈的抓了抓脑袋,进屋子去找黄金膏。

很快,两个锦盒被找出来,霍轻泓放在案几上,“喏,就这些了,到底怎么了大哥?”

霍城夫妇也跟着走了进来,看到桌案上放着的东西有些诧异,霍城问霍轻泓,“泓儿,这是何物?”

霍轻泓一本正经的道:“就是一种取乐之物。”

“此物有毒。”霍危楼开了口,他眸色严峻的望着霍轻泓,“你这几日可有何不适之处?”

霍轻泓又抓了抓脑袋,“不适之处?没有呀,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眼下他的确看着无碍,虽然人清瘦了些,可到底年轻,平日里亦是锦衣玉食,面相上倒也无骇人之处,然而霍危楼还是不放心,“将这东西带着,与我回侯府,此物不可用,至于到底对你身子有何损害,稍后等衙门的人盘问清楚了才知。”

一听此事还牵扯到了衙门,霍轻泓面露忌色,他犹豫着,明显不想和霍危楼走,甚至有些求助一般的看向了霍城夫妇,霍城轻咳一声道:“危楼,这事……”

霍危楼转身看着霍城,“二叔,此事非同小可,若严重了,只怕会伤及他根本。”

霍危楼神色慑人,霍城在他面前也有些退缩之意,片刻之后,他看向霍轻泓,“泓儿,你大哥也是为了你好,你便去侯府走一趟,反正也不妨碍什么。”

霍轻泓嗔怪的看着父亲母亲,唇角几动,终是服了软,“好吧好吧,那我晚上可要回来。”

说完将两只锦盒一抱,当先出了门。

霍危楼离开之前又安抚霍城和岳氏,“你们不必担心,若有何不妥,我会派人过来告知。”

霍城和岳氏连声应好,这时,霍危楼才带着薄若幽离开,他们出了府门,霍轻泓却要坐自己的马车,霍危楼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上马车落座后才呼出了口气。

薄若幽亦心底微松,“侯爷莫要太担心了,表面上瞧着,世子不像中毒太深之状。”

霍危楼点头,忍不住没好气的斥责,“当真是太放纵他了,若非发现及时,只怕要同那二人一般。”

薄若幽想到霍轻泓诸般行径,心底叹了口气。

一行人刚回侯府,门房便道:“侯爷,孙大人已经到了。”

霍危楼应声,又看了一眼身后一脸无辜的霍轻泓,一路往主院而来,福公公正在招待孙钊,见他们三人一同回来,不免觉得诧异。

待落了座,霍危楼便令孙钊直言,孙钊道:“侯爷,那韩铭人还未清醒,不过问了韩夫人,她知道那东西是什么,那毒物叫黄金膏,又叫极乐散,分优劣之等,那最劣等的乃棕色物,有刺鼻之味,最上品的,乃金黄色泽膏状物,气味香甜,劣等的几两银子便可得一小包,上品的却可比黄金,那些东西是两个月前韩江买回去的,起初不过是为了享乐,可后来兄弟二人却都离不了那东西,每天若不享乐片刻人便颇为难受。”

黄金膏,极乐散……霍危楼忍不住冷冷扫了霍轻泓一眼,霍轻泓面色几变,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手中抱着的锦盒更好似烫手山芋一般,可他却舍不得扔。

薄若幽适时将自己对韩江之死的推断道出,孙钊亦点头,“的确是这般道理,青楼里的媚香,只怕是最劣等之物,对人的刺激没那般强,可他们家里所用,却是优劣混着,效用自然更强上许多。”m.999xs.net

孙钊叹了口气,“侯爷,那韩夫人说,此物在坊间已经不算稀贵,寻常的富贵人家都用的起,且如今许多人家已经在用了,而卖此物之地亦颇多,京城之中但凡有些名头的青楼酒楼茶肆,还有些酒铺也在卖。”

霍危楼沉思片刻,“眼下还是要清楚此物毒性如何,除了使人陶醉忘我,生癫狂之状,可还有别的害处,至于贩卖此物之地,令衙门排查记录在册,并下禁令,还要追查此物何时流入京城,发源地在何处,是何人令其流入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