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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唳玉京 薄月栖烟 34498 字 3天前

第101章 五更转13

薄若幽震惊到僵愣在当场,霍危楼眼底深切的担忧却还未散,他极快的上下打量她,见她人还是囫囵完好方才眉峰稍展,又往她身后一看,见只有周良并着一个衙差,眸色顿时微沉,“只有你们几个在此?”

薄若幽这才缓缓回了神,她落在门栓上的手放下来,先点了点头才语声艰涩的问:“侯爷怎会来此?”

她一双眸子惊悸半消,此刻却生出明光,一动不动的望着霍危楼,绷的最紧的弦断了,眼下还有些迷蒙恍惚,虽是在问他,却还是觉得如梦似幻。

霍危楼深深看她,“你们两天未曾回京,你说我来此为何?”

薄若幽心口一热,还是眼也不眨的望着他,原来才过了两日,可刚才见他第一眼,她竟然有种隔了许多年月之感,霍危楼此言之意分明,她反应迟缓的心头狠跳两下,这才觉适才过度惊吓之后的手脚回了暖,而后鼻尖便有些发酸。

霍危楼见她只看着自己却不说话,眼神从意外变作欣喜,如今又有些隐忍的委屈之色,心头亦是一软,不由倾身牵住了她的手,这一触,才发觉她掌心尽是冷汗,他看出她惊惶未定,语声低柔下来,“眼下境况如何?”

此言令薄若幽神色一振,霍危楼来了!找到吴襄失踪更有了希望!

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快速交代道:“这村子有古怪,他们应该是很多年前一个闹过瘟疫的村子里面逃出来的人,那死婴便是他们用作祭祀的,我们来时还不知道,查问之时发现了异常,这才在此留了两日,眼下已经可以肯定他们还做了其他恶事,只是最要紧的是吴捕头不见了”

她语气越来越急,下意识反手握住他,“吴捕头两个时辰之前跟踪张婆婆出了门,后来张婆婆回来,吴捕头却始终不见回来,我们已经找了两户人家,其中一对兄弟也不见了,我怀疑那兄弟二人要对吴捕头下手。”

她语声发紧,眼底更是焦急一片,是在向他求援,霍危楼听了个明白,语声又沉缓了些,“别急,有人知道吴襄去了何处。”

薄若幽满面急色一滞,“谁知道?”

霍危楼转身看向院门处,“把人带进来!”

话音落定,两个侯府侍从带着一个男人走了进来,此人已经被五花大绑,身上沾了不少泥渍,薄若幽一看此人便认了出来,正是吴家大哥。

霍危楼道:“来的路上正好碰到他们,他带着他妹妹走夜路,我们本是问路,却看出他的破绽来,而后用了点手段方才知道你们果然在这山里。”

薄若幽到此刻才有些心思去看跟着霍危楼来的人,此番霍危楼身边带着的并非绣衣使,而皆是侯府侍从,他人亦着常服,不见任何蟠龙纹饰,当着这些侍从的面,他仍然握着她的手不放,薄若幽心知失礼,可她要挣扎的念头只起了一瞬便偃旗息鼓了。

吴家大哥被侍从推搡着跪在了地上,此刻的他,再不是白日所见的那般敦厚模样,他面色惨白,满头冷汗,跪地之后,一双眸子满是阴鸷的瞪着霍危楼。

霍危楼如何能被他这神色撼动,他面不改的问:“你可知吴捕头去了何处?”

吴家大哥依然瞪着他,霍危楼却没多少耐心,他朝院外看了一眼,虽是什么都没说,却立刻让吴家大哥变了脸色,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去了黑水潭,他跟着张婶去的,后来被我们发现从道旁陡坡逃了,不过那下面也是寒潭,若他不会水,只怕早已淹死了。”

霍危楼听完了,转身问薄若幽,“可知黑水潭在何处?”

薄若幽立刻颔首,又转身去吩咐那衙差,“你听到了?去找候炀,让他去黑水潭附近找吴捕头,一定能找到的。”

霍危楼又点了几个侯府侍从跟着,一行六人很快便出了院子。

薄若幽看着院门口的方向神色仍是紧张,霍危楼捏了捏她掌心:“不必担心,只要人未出事,必定能找到,衙门的捕头身手利落,不会那般轻易着了道。”

薄若幽抬眸看他一眼,眼底皆是信任,低低应了一声。

霍危楼望着她,越看心底越不是滋味,便抬步进了门,这时看到张瑜,又听到内室中有人在叫骂,薄若幽解释了二人身份,霍危楼眉头一皱,看向了另外一侧空着的厢房。

他命人入内点灯,等厢房的灯点好,拉着薄若幽进了门,侍从们识趣的退了下去,屋子里顿时便只剩下了他二人,直到这时,薄若幽肩背才真正松缓了下来。

屋内简陋,霍危楼带着她落座在一处敞椅上,又给自己拉了个椅子坐在她跟前。

二人几乎面对面,霍危楼将她掌心展开,拂了拂上面濡湿的汗意,又抬眸看她,“今夜我若未来,你要一直等在此处?”

薄若幽想到片刻之前,指尖又忍不住的微颤,点头道:“是,吴捕头极有可能出事了,我便令其他人先去找他,适才侯爷来,我还以为……”

霍危楼紧握住她的手,“还以为是村子里的人来了?”

薄若幽“嗯”了一声,见他目光脉脉,面上后知后觉生出些热意来,又怕他觉得自己胆小,接着道:“这村中人面上看着十分质朴,亦常年不出村子,可他们不仅信奉神教用婴儿祭祀,还做了别的伤天害理之事,他们多半是那瘟疫村子逃出来的人,此处原本的村民,是被他们全部谋害了。”

“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不过十余人,却谋害了这整个黑水村的人,鸠占鹊巢之后,又在此心安理得过了这般多年,若非此番我们查到了此处,世上只怕无人知道此事,我们住的那家,那个老婆婆,竟然用自己的亲孙女去祭河神……”

薄若幽越说越觉得毛骨悚然,叹息道:“他们个个看着憨厚老实,却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为了那些古怪的神道,甚至不惜自己的亲人,因此我才觉骇人。”

这的确是这个村

子最可怕之处,薄若幽本不必将如何想的说出来,却又不自觉说了这许多,待说完了,心底反倒一松,霍危楼听完,又捏了捏她掌心,“你说的闹过瘟疫的村子,可是叫古章村?”

薄若幽一惊,“侯爷知道?”

霍危楼点头,“你第一晚彻夜未归,我便觉不妥,便去问了衙门因何事出城,这才得知了吴襄查到了古章村信奉河神之事,而正好,这古章村闹瘟疫的卷宗我曾看过。”

薄若幽有些疑惑,霍危楼便将五年前两湖之地闹瘟疫之事说了一遍,接着道:“当时看过这卷宗,因并非从水患而起,便不曾细看,可这村子我却有些印象。”

薄若幽明白过来,“吴捕头本是要派人去沁水县衙,却因人手不够不曾派人去问,本来想着明日便回京城,却不想今天晚上便出了事。”

霍危楼听的叹了口气,“你警惕些是对的,此地荒僻,他们又都是亡命之徒,但凡动了心思便不会留余地,古章村的事我下午才查明,黄昏时分见你们还未回城便不放心带着人出来了,一路上也无踪迹,古章村若从京城出发,也不是你们这般走的,还距离极远,幸而我运气好,一路过来当真找到了你们。”

薄若幽有些动容,他们当初走走停停才到了这山村之中,霍危楼一路夜行,想必十分不易,可他还是在今夜,在在她最胆战心惊之时赶到,她心底热烫一片,面上却问:“侯爷如此出来,可耽误侯爷正事?”

霍危楼失笑,“便是耽误了亦该来。”

薄若幽面上微红,唇角几动终是道:“我本很有些害怕,侯爷来了,我便不怕了。”

霍危楼握着她的手一下收紧,眼底亦生出些热意,眸光幽深的看了她片刻,却只是道:“若能如此,那我便觉值当。”

薄若幽此刻惊惶全消,望着眼前的霍危楼,莫名觉出他周身少了些迫人之势,也不知是否是两日未见的缘故,她朝外看了一眼:“侯爷此番,身边带着的皆是侯府侍从。”

她从来都见他带着绣衣使奔东西走,还是头次见他一个绣衣使都不带。

霍危楼听见此言唇角微弯,“只有武昭侯才带绣衣使。”

薄若幽莫名,“您便是武昭侯啊……”

“是也不是。”

霍危楼语气莫测,薄若幽还未反应过来,外面院子里却已有人回来,她二人神色皆是一变,霍危楼当先放开她,“只怕吴襄有消息了。”

薄若幽手被松开,还有些诧异,她本以为他要不顾这些……

她着急看回来的是何人,便当先朝外走来,等出了门,立刻看到了候炀,候炀快步上前来,“姑娘,找到捕头了!果然在黑水潭那里!”

话音落定,候炀一眼看到了站在薄若幽身后的霍危楼,他面色一变,赶忙行礼。

霍危楼摆了摆手,薄若幽急着问道:“捕头可好?”

候炀点头,“没有受伤,只是落入了水中,而后被张家那两兄弟堵住了路,捕头拿住了其中一个,却被另外一个给跑了,眼下他人还在那里,因为捕头落入水潭之时竟然在那水潭之中发现了人骨,还发现了他们的祭坛,捕头请姑娘和侯爷过去看看。”

薄若幽先是大松了口气,而后一愕,人骨?祭坛?

她忙转头去看霍危楼,“侯爷可要去?”

霍危楼颔首,吩咐候炀,“带路。”

留下两个侍从看着张婆婆几人,薄若幽和霍危楼出了院子,一出院门,却发现院外除了霍危楼一行的马匹,竟然还停着一辆牛车,牛车上睡着个人,正是吴家妹妹,她卧病在床多年,此刻裹着被子瘫睡在牛车之上,又用被子遮住了头脸。

薄若幽这才明白吴家大哥为何那般听话,她那日未曾见过吴家妹妹的模样,此刻便想去看看,正往前去,霍危楼却拉住了她,“不必去看了,她是得过病的。”

薄若幽本也是要确定此事,见霍危楼如此说便打消了念头,而此处距离黑水潭不远,他们便一路走着往黑水潭去,走在路上,薄若幽问:“侯爷既看过卷宗,便当知道当年古章村的瘟疫是怎么回事。”

霍危楼颔首,“是十五六年前的事了,当时不止古章村,古章村周围几个村落亦有人生病,只是古章村的地理位置方便封山,于是官府便将所有病人都送去了古章村中,又将几个出口封死,不许他们出来,也不许外面的人进去。”

说至此,他语声沉重起来,“你习过医理,当知道此般瘟疫只有用这般法子,当初封山之后,是想令村子里的人自给自足,因说这瘟疫来的蹊跷,有人会死,可有人却能在此间活下来,就这般封了大半年,可这村中之人却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村内情状十分惨烈,死的早的人,已经快化为白骨,官府派人进村敛尸,掩埋了百多人,从那以后,古章村和它周围的山村都成了无人之地。”

霍危楼所言与薄若幽猜测相差无几,她唏嘘道:“当初以为所有人都死了,可并非如此,有些人逃了出来,到了此处,还害了此处的村民”

古章村的遭遇实属悲剧,可这里的村民又何其无辜,二人一时默然,天边却在此时亮出了一抹灰白,这个令人担惊受怕的长夜终于要过去,天要亮了!

等到了黑水潭,便有更多的曦光透云而出,亦不必打着火把了,候炀在前带路,顺着一条蜿蜒的小道,一行人到了黑水潭之下的深潭,薄若幽一眼看见了孩童石像和倒在一旁的张家兄弟,他额上受了伤,血流了一脸,此刻有气无力的瘫倒着。

吴襄一身湿淋淋站在水潭边上往水底探看着,听到脚步声回过了身来,待看到霍危楼之时,吴襄不可置信的上前,“说是侯爷到了,小人还不敢相信,原来真的是侯爷!小人拜见侯爷!”

霍危楼摆了摆手,吴襄又有些情急的道:“此案已经惊动了侯爷吗?还是小人耽误了功夫,所以孙大人请侯爷帮忙?”

霍危楼神色淡然道:“都不是,此案还是你们衙门的案子,直使司并不插手。”

“那侯爷”

吴襄有些不明白,却也不敢大意。

霍危楼剑眉微蹙,而后一本正经的道:“本侯此来,并非是为了公差,而是私事。”

私事?这下轮到吴襄满脸疑问,“此处偏僻,侯爷有何事要来此?”

霍危楼眼风扫了薄若幽一眼,面不改色的道:“自然是极重要之事。”

吴襄还要问,可武昭侯的私事哪里轮得到他过问,忙毕恭毕敬的道:“原来如此,幸好侯爷来了,此番还帮了我们的大忙!”

薄若幽在旁面颊微红,幸好天色还有些昏暗旁人瞧不清楚,她忙道:“捕头,我已知道他们的病是因为什么了,张婆婆刚回去便被候炀他们拿住了,吴家兄妹本要逃,却被侯爷撞上,亦被捉住了,其他人还未去看,此处张家兄弟跑了一人?”&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999xs.net&quo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999xs.net&lt;/a&gt;" target="_blank">www.999xs.net&lt;/a&gt;</a>

吴襄点头,“候炀都和我说了。”又指了指地上的人,“我在上面看到她们在密谋要对我们动手,这两兄弟,还有那吴家老大,最是狠辣,如今捉到他们便好,他那兄弟逃不了多远的,我已经让刚才找过来的人去追了,小薄,眼下最要紧的是另外一件事,此事还要辛苦你。”

他转身指向水潭,“这地下有许多人骨,我落下来之后无意之中带出了一截,刚才我又下去摸了摸,又摸出了一截,等天亮之后再下去打捞,只怕能捞出许多,还有这几座石像,你简直不知我刚才被吓得差点命丧于此!”

七个和真人高矮差不多的石像伫立在这黑嗡嗡的水潭边上,便是薄若幽也觉心底阵阵发寒,然而她转眸看了一眼霍危楼,见他一身泰然站在一旁,竟心底一安,不觉有什么悚然可怖的,她走上前去,仔细的看上面的篆文。

霍危楼负手而立,虽然也在探究这水潭和石像,却并无上前细问的打算,只眼风时不时扫过薄若幽,然而他虽说不是为了公差而来,可吴襄心底却忐忑无比。

等薄若幽走到最远处的石像前探看之时,他便一脸小心翼翼的凑到了薄若幽身边来,又小声道:“小薄啊,侯爷是为了何事来此地的?”

薄若幽正比划着想将篆文拓写下来,闻言手上一僵,“侯爷不是说了吗,是他的私事。”

吴襄啧啧嘴,“小薄,你到底是不了解侯爷,你想的太简单了,侯爷是哪般人物,这里又是何等偏僻,他会有什么私事来此吗?”

吴襄摸了摸下巴,忽然眼神一变,“难道说,是沁水县卫仓的事?”

薄若幽一脸莫名,吴襄道:“沁水县的卫仓就在沁水县东南,论起来距此地不远,莫非是朝廷要重建卫仓了?你是不知,西北战事吃紧,军备补给不够,前几日朝上竟爆出了卫仓储粮被人替换成了霉粮,而后自己与粮商勾结,得来的钱全都中饱私囊了,如此贪腐,据说连户部和兵部的主事都吃了挂落。”

吴襄虽不上朝,可孙钊却是天子近臣,薄若幽也知道此事,可霍危楼此番过来,并非是因为卫仓,她苦笑道:“这个我便不知了。”

吴襄摇了摇头,“我看侯爷待你颇亲善,还当你知道呢。”

薄若幽有些心虚,忙将话头转去了水潭之中的人骨上,又过了两柱香的功夫,天色已然大亮,吴襄招来两个水性好的衙差,一起下水潭捞人骨。

薄若幽一边看他们捞骨头,一边看霍危楼,发觉霍危楼在旁站了半晌,并无离去的打算,她便踱步到霍危楼身边来,小声道:“侯爷趁夜而来,打算何时回京?”

霍危楼不疾不徐的问:“这是想让我早些回去?”

薄若幽连忙摇头,“自然不是,只是想着侯爷忙碌,且此番只打捞都不知要打捞到何时去,且此间不止一人骸骨,验骨要花费颇多时间,今日一日都不知够不够,侯爷并非为了办差而来,就让侯爷在旁看着实在不好。”

霍危楼转眸看她一眼,“京中公事暂毕,你不必想这些,我只问你,你想令我留下,还是想令我即刻回京?”

薄若幽一时语塞,“我”

霍危楼又道:“你想令我如何,我便如何。”

薄若幽一愣,只觉此言不可能从霍危楼口中道出,她狐疑望着他,却见他一脸认真并非玩笑,这令薄若幽有些心虚,便是嘴上要强都不敢了。

霍危楼目光深长的望着她,她心跳的越来越快,想到他连夜赶来,终是道:“那侯爷便留一日,只留一日便好。”

霍危楼唇角扬了扬,并未言语,可整个人显见高兴了许多。

薄若幽哭笑不得,这边厢,吴襄又从水底捞出了一堆大大小小的骨头,他咬着牙道:“我怎么感觉这水里越来越冷了,是不是这些人知道有人为他们伸冤了,都跑出来了?”

他一边叫喊着,一边四下探看,只吓得与他一起捞骨头的衙差面色大变,他又无声笑开,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朝岸上的薄若幽喊:“小薄,你大抵看一看,光颅骨都发现了几个,应当有许多人,只是如今只剩骨头一堆,实在难断这些人身份。”

霍危楼闻言道:“本侯来前已派人去了沁水县衙,只要找到户籍册子,看看在此地落户的都是哪些人,想必能最快断明死者身份。”

吴襄面露喜色,又颇为受宠若惊的道:“多谢侯爷,侯爷派人前去,必定事半功倍,也替小人们省了许多周折,侯爷真是体恤小人们,小人们当真无以为报”

吴襄说完,想着薄若幽乃霍危楼举荐,而霍危楼留下这般许久,也只有薄若幽能和他说得上话,便笑着道:“回京之后,便让小薄想个法子替小人们向侯爷道谢。”

薄若幽正觉为何是她,便听霍危楼在后面问她:“哦?那薄仵作要如何谢本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我痿回了日六。

第102章 五更转14

薄若幽听的耳根发烫,回头颇不赞同的瞪霍危楼一眼,如此却令霍危楼笑了起来,他眸底透出几分意味深长,惹得薄若幽心头极快的一跳,竟是呆了呆。

她有些悻然的回过头来,只觉还未见过霍危楼如此笑意,本是极俊的人,却日日寒着一张脸生人勿近,却不知展颜之时,也颇有些动人心魄之意。

水里的吴襄看向霍危楼之时便见他眉眼间笑意横生,他人一愕,忙抬手揉了揉眼睛,等再看时,果然见霍危楼又是那般不苟言笑的沉肃模样,他叹了口气,心道真是被水鬼缠身了,这位武昭侯虽是双十又三之龄,可孙钊都对他敬畏非常,好端端的,武昭侯怎会对他们这些下属展颜。

他摇摇头又潜入水底,没多时又抱出一堆骸骨来,薄若幽随意拿了几节骸骨看了看,面色蓦地凝重下来,“这些骸骨有男有女,大都为成年男女,却也有孩童的。”&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999xs.net&quo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999xs.net&lt;/a&gt;" target="_blank">www.999xs.net&lt;/a&gt;</a>

她转眸看向躺在地上的张家兄弟,听到她的话,那人面上竟无半分畏怕愧疚之色,只是半睁着被血糊住的眼睛望着头顶横斜的枝丫,一副麻木不仁的模样。

她神色冷沉了两分,先去拓好了石像上的篆文,而后方才清洗骸骨,见骸骨实在太多,她道:“捕头,这些骸骨要验些时辰,此地不便,只怕要带回哪处农家看看。”

吴襄划到岸边来,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就回张家吧,他家宅之中好歹阔达些,尸骨太多了,且此番死了这般多人,得回京和孙大人通禀一声,我先”

“本侯派个人回京一趟吧。”霍危楼见衙差本就不够用,便及时开了口。

吴襄更觉感激,又连声道谢,霍危楼点了个侯府侍从,那人很快便离开了此处。

吴襄又道:“先不捞了,把这些尸骨清理干净带回张家,你慢慢勘验着,而后再来打捞。”

薄若幽应了,吴襄便叫人出来,将上面淤泥水藓清洗完,一起往张家送,又想张婆婆几个都还看押着,吴襄眉头皱起,“那几人先不着急审,拘一拘耗耗他们的心气,等人手够了再审。”

霍危楼亦命侯府侍从帮忙,如此,只一趟便将一堆骸骨抬回了张家,等放好了骸骨,薄若幽便命周良将马车上的验尸箱子拿来,吴襄擦了一把汗,“那我留下一人帮你,其他人接着去水潭打捞尸骸”

薄若幽忙道:“不必留人了,留下也帮不上忙。”说着看一眼霍危楼,“侯爷一时半刻还不走,我亦无安危之虑,捕头放心去吧。”

吴襄身上还湿淋淋的滴着水,他也不以为意,“那好,我先将那张家二郎一并押去吴家看管着,村里的其他人也要拿住查问,免得跑了又要费周折。”

吴襄恨不得将几个衙差一个拆成两三个来用,见薄若幽这里有霍危楼在,虽然觉得哪里有些古怪,却还是着急的离了张家去拿人捞骨了。

他一走,张家便只剩下霍危楼和薄若幽,周良和其他侍从守在外头,二人身边清净了下来,望着地上堆在一起的骸骨,薄若幽面色一肃,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骸骨太多,且混杂一处,便是霍危楼看着都有些头疼,“这要如何验?”

薄若幽如常道:“主要看死者有几人,再判断是男是女,年岁几何,若是受创伤而死,最好能验出致死伤和凶器,可若是被捂死,或者并未在骨头上留下痕迹,那便什么都验不出了。”

只判断死者有几人都不简单,而要一处一处查验有无伤痕,又要看哪一处骨头是那一具尸骸上的,更是费工夫,霍危楼凤眸微深,想说什么之时,却见薄若幽已开始倾身捡起颅骨分开放于一旁,她神色沉静,秀眉微蹙,肃然模样令他将鼓舞之言咽了下去。

在公差之上,她总是无需任何多余的言语便能专心致志投身其中。

霍危楼站在一旁看着,透着悚然之感的皑皑白骨堆,正在她纤手之中化作人形,他看着她仔细触摸探看每一段骸骨,不多时,已简单拼凑出几个人形来,而这些拼凑出的人形,已能大概看出其死前身量高矮,这其中,两俱格外矮小的骸骨令人心惊。

拼凑出五六个人形之后,薄若幽直起腰身来抹了一把额上薄汗,这时她才想起身边还有个人,她忙回过头来看,便见霍危楼坐在一旁多时,竟是一声未出。

见她看过来,霍危楼起身上前,在她身边蹲下,“歇歇?”

她没想到他竟会蹲在她身侧,距离一下子拉近,他身上气息仿佛都要落在她身上,他眉眼深邃,刀削斧刻的轮廓近在眼前,与寻常的迫人冷肃不同,此刻他目光脉脉,关切藏在他眼底,春风化雨一般在她心底溢出一泓甘泉。

薄若幽笑了起来,“我不累,侯爷帮我记些骸骨明细?”

霍危楼没搭话,先抬手在她额头抚了一下,他粗粝的指腹擦过她眉头,指尖便染上了一抹盈盈湿润,他眼底似有些怜惜之色,却未说什么起身往两侧厢房寻去,很快,他找到了粗劣的笔墨纸张,薄若幽呼出一口气,先在几具尸骨上做了记号便开始论述。

“第一具骸骨为成年男子,骨骼长五尺,身量当在五尺二寸上下,在骨头上留下的伤处有二,一为小臂胫骨,二为左侧肋下第二根肋骨,致死伤多半在肋骨处,从骸骨老化和耻骨处的痕迹来看,死者死时应当在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

“第二具为女童骸骨,骨骼长三尺二寸,身量应当在三尺四寸上下,骸骨之上未发现明显创痕,眼下腿骨和右上臂骨缺失,从肱骨和尺骨来看,应当在十岁上下,死因未明,推测为非外伤致死”

若非外伤致死,便可能为扼死闷死溺死,薄若幽说完,又做上标识,而后转向下一具骸骨,等眼前拼凑出个大概的骸骨记完,剩下的一堆骸骨

却难断归属。

霍危楼将纸张放在一旁,薄若幽这才站起身来,“这些骸骨之中有老有少,多半是当初村中的百姓,他们一行不过十来人,是如何害了这般多人的?”

霍危楼凝眸,“若此处百姓毫无防备,也并非不可能,两年前钦州盗匪趁夜洗劫过一处城镇,虽是一帮乌合之众,可提前探好趁夜行事,下手狠辣,不过一夜,便谋害了多人。”

薄若幽背脊泛起凉意,转眸一看,只见日头以上中天,已经近了午时,薄若幽想到今日众人皆未用饭食,便令周良在张家找些粮米来备些午饭,霍危楼又令侯府侍从帮忙,等吴襄又带了骸骨归来之时,厨房内已有饭香。

众人草草用了午膳,薄若幽也想早日回京,便争分夺秒验骨,待到了昏黄之时,便又将剩下的骸骨拼合出了几具完整的人身,唯一庆幸的是骸骨落入水潭,颅骨大都完好,靠着颅骨便可定死者人数,而诸如指骨牙齿等细碎的骨头,吴襄等人捞出来许多,却大都难以判断归属于谁,幸而影响甚小,十多具骸骨亦有一般断明了死因。

薄若幽将所有细节记好,这才道:“凡为外伤,想必就是我们在那空宅之中发现的刀痕,从骨头上留下的痕迹来看,亦是用的锋利刀刃,还有钝器击打的碎裂骨折痕迹,除此之外,还有一具骸骨颇为特别,它是近来才入水的。”

薄若幽指着地上靠南侧的骸骨道:“就是这一具,这具应当是我们在地窖之中发现的那一具骸骨,和其他骸骨在水中泡了多年不同,这具骸骨表面有干腐留下的蜡质,颜色也是风化而成,还有地藓的痕迹,想来便是他们其中一人害怕我们去搜屋子,于是偷走了尸骸扔入了水潭之中。”

那被设为祭坛之地隐藏在山涧之中,若不搜山,只怕难以发觉,自然比将尸骨留在地窖之中更为安全,说至此,吴襄忽然道:“当日盗走尸体的不是张家兄弟,而是张婆婆之子。”

薄若幽还不知此事,听的一惊,“他人回村中了?”

吴襄颔首,又皱眉道:“是,适才令候炀去拿人,在村中找了一圈未曾发现此人,只怕也已经逃了,这便有些难办了,昨夜天色昏黑,我都未看清他的长相。”

薄若幽万万没想到张瑜的父亲已经悄悄回了村中,这时吴襄又道:“另外,在吴老头家里搜到了几件年轻女子的衣裳,稍后让他们拿过来,你看看是不是你那日见过的。”

薄若幽心底一紧,“眼下发现的尸骨不过十多具,当初这村子里的人必定不止这些人,还有,张瑜的母亲失踪了,多半已经遇害,可如今还未找到她的尸体。”

张瑜之母若遇害,也不过是十日之内的事,吴襄点了点头,“明日搜山,一定找得出来!”

话音刚落,外面候炀进了门,“侯爷,捕头,孙大人到了!”

众人闻言迎出去,果然看到孙钊又带了十多二十衙差到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声势非常,孙钊的马停到院门口,立刻翻身而下,几步上前来对着霍危楼行礼,“拜见侯爷,侯爷怎亲自过来了?下官若知,应该跟随侯爷同来。”

孙钊很有些忐忑,当日霍危楼去衙门调卷宗,后来并未说要亲自来寻,而此案远远不到直使司接手的地步,他便未曾想过,他还在等吴襄派人回京,却不想等到的竟然是霍危楼的人,这令他有些慌神,而听说村子里死的人不少,他立刻亲自带着人过来。

霍危楼神色如常:“本侯此来并非为了案子,你不必紧张,既来了,便早些安排人手,了了此处,也好回京过堂定案。”

孙钊眼珠儿一转,连连应是,又同薄若幽点了点头,而后便将吴襄拉到了一边,问案子之前,少不得要问吴襄霍危楼是怎地来了,吴襄抓了抓脑袋,“侯爷说他此番是为了私事而来,来了之后帮了些忙,并未过问太多。”

孙钊一愕,回头去看,只见霍危楼在和薄若幽说着什么,并无插手此案的意思,他眼底露出几分恍然来,又高深莫测的一笑,“罢了,不要紧,案子的事你且细细说来。”

吴襄简言禀告,孙钊听完,立刻调集新的人手搜山的搜山,捞骨的捞骨,听闻嫌犯被关押在别处,立刻和霍危楼告罪,去了吴家看张婆婆等人。

薄若幽见孙钊也有些雷厉风行的模样,有些担忧,“张家有个孩子,不过六七岁模样,他应当与案子无关,也不知此番如何安置他?”

的确是个无辜的孩子,再加上薄若幽对孩童本就格外怜惜,因此担心更甚,霍危楼安抚道:“既是无辜,便不会牵连,孙钊会安置好的,你不必担心。”

薄若幽在公事之上本就对霍危楼颇为信服,如今待他有别样情愫,更易被他安抚,她应了一声,又去清点剩下的骸骨,至天黑时分,水潭之中的骸骨基本捞出,薄若幽又多验出二人来,如此,验骨方才告一段落。

她累了两日,昨夜又几乎未眠,面上疲累之色便是明显,此状莫说霍危楼,便是吴襄都看的颇为愧责,便令她在张家歇息,又因搜山无果,因此今夜孙昭和吴襄要审问张婆婆几人,亥时前后,逃掉的张家兄弟被衙差和侯府侍卫抓了回来。

得知此事,薄若幽心底一松,多一人被抓住,便多了一分从实招供的可能,而只要他们之中有一个人开了口,当年的真相便可浮出水面。

霍危楼说不插手此案,便当真不管,明知道孙钊和吴襄去审问嫌犯了,他也不多问一句,只伴着薄若幽清点余下尸骸记录在案,等点完记好,便已经到了子时时分,做为仵作,薄若幽已经做完了她所能做的一切,这时才觉倦的厉害。

良叔备了些简单饭食令众人用了,薄若幽便忍不住的起了困

意,霍危楼看的无奈,领着她入了正房,此处落过雨,从前还是张瑜父母居处,说不定张瑜母亲就死在此处,可对于薄若幽和霍危楼二人来说,这般忌讳可忽略不计。

霍危楼掩上房门,“无需验骨了,该歇下了。”

薄若幽的确想寻个地方眯一会儿,可霍危楼还在此,她便有些犹豫,“侯爷歇在何处?今夜只能将就一夜了,明天一早侯爷便回京吧。”

霍危楼面不改色的,“我去别处你可敢睡?”

薄若幽还要再说,他却拉了她的手将她往床榻方向带,身上又有些不容置疑之势,薄若幽一脸欲言又止,霍危楼没好气道:“我自不会与你同塌而眠。”

薄若幽闻言心弦微松,霍危楼一把拉过一旁的交椅,横刀立马坐在了床边,又见薄若幽站在床边不动,无奈道:“怕我对你做什么不成?”

薄若幽这才坐下,这时,霍危楼忽然道:“这两夜,你们是如何安歇的?”

薄若幽老实道:“挤在外面厢房歇的。”

霍危楼的神色一下子变了,薄若幽心道不好,立刻解释,“他们也不放心我独自歇在一处,且地方不大,衙差们就地而卧,我便在榻上靠着浅寐养神,并无失礼之处。”

霍危楼这才眉头稍展,只是心中仍是不快,便一时未语,薄若幽见他沉着脸,一时放软了声音,“侯爷莫要气了,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您眼下也知道这村里人皆是狠辣之辈,如此是以防万一。”

霍危楼眸色一深,“我是怜你吃这般苦头。”

薄若幽听的心底微酸,面上却强自展颜,“侯爷在外行事亦是辛劳不计,我这般又算得了什么?”

霍危楼又无奈了,“我是男人,你是女子,怎可相比?”

薄若幽眨了眨眼,“女子如何?原来侯爷是因怜惜女子,所以当初才说不许女子涉足公差之语?”

这话便是记仇揶揄之言,霍危楼听的苦笑,不由倾身握住了她的手,“当初我的确不信你验尸之术高明,后来若非你心性柔韧做好了差事,我亦不会带你去洛州。”

薄若幽十分理解,“我知侯爷所想,侯爷那时是赏识我验尸之术。”

霍危楼看着她,莫名觉得此言颇不好应,他略一沉吟,“起初是如此,后来去洛州途中,见你强自支撑,我便有些不忍,在你之前,从未有人乘过我的马。”

薄若幽心底有些想笑,面上却不露,“这便是侯爷掀我裙子的理由吗?”

霍危楼蹙眉片刻,似在回想当时情状,“你彼时模样我一眼便知你伤在何处,我身边皆是男子,若谁受了伤,寻常无需我照应,便让我照应也不必有何顾忌。”

薄若幽只觉此刻的霍危楼甚好说话,忍不住低声道:“侯爷彼时行事,只怕是当真将我当做男子,后来种种,我还以为侯爷待我当真如下属一般。”

霍危楼凝眸,眼底透出些热望来,指节收紧,有些珍重的将她双手握在掌中,“我的确不想那般快令你知道,若非那日你遇袭,只怕我会再登上几日,可见你伤的极重,几乎生死一线,我一时便未忍得住,若我早些告知你,护你护的明白周全些,便不会出那般祸端。”

薄若幽心跳的快了起来,眼底柔润有光,似星子落入明湖,“可……可侯爷那般言辞,只令我意外非常,诸如托付之言,我……我不敢信。”

霍危楼手收的更紧,眼神亦是前所未有的深重,“你当信我,像你于公差之上那般信我,我对婚娶本无设想,可我若定了心思,便从无退却后悔。”

见她神色有些动容,他又道:“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所求为何,是禀赋,亦是心性,而我比你更想要稳固牢靠到不可撼动的情谊。”

薄若幽动了动唇,可心神被他擭住,耳畔回响皆是他此言,他语声低沉,却又字字铮然,不容置疑的撞在她心头,令她四肢百骸生出不可抑制的战栗来。

这些话霍危楼并非第一次说,可从前她只觉意外震惊,心中对他且敬且畏,又权衡颇多,哪里敢应和他所言,若他再强势几分,只怕她都要逃了才好,而如今她心境沉淀,再听见此等坦荡明白之语,却觉这正是霍危楼该说出的话。

如他这般顶天立地的人物,又怎会在情爱之上踌躇怯懦?而他所言,稳固牢靠、不可撼动的情谊,亦似他在她心底巍然不可摧折的模样一般,令她难抑的心动。

薄若幽艰难的吞咽了一下,“侯爷”

她还未说下去,他却又将她手握紧了些,“我知你还不甚明白自己的心思,这并无大碍,我只是想让你知晓我所念,我并非是只与你暧昧不清,亦不愿你畏怕迟疑。”

薄若幽听的心弦轻颤,霍危楼扫过她眼下淡淡青色,起身将她鞋履退掉,又令她躺在床榻上,“睡吧,我就在此处不走。”

薄若幽面颊绯红,想说什么,却又觉心潮起伏不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他却嫌床上被褥不净,又脱下身上外袍搭在她身上,见她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的望着他,又倾身下来,“你若再不睡,我便不许你睡了。”

薄若幽吓了一跳,忙闭上眸子,霍危楼直起身,目光脉脉看她片刻,转身靠在床头并未回去椅子上,薄若幽虽闭眸躺着,却感知的到霍危楼就在她咫尺之地,这小小一方床榻,几乎被他气息笼罩,她心中尽是安然。

霍危楼的影子落在她身上,亦将远处的昏光挡了住,她有心想霍危楼适才所言,可不过片刻,困意便将她拉入了黑暗之中。&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999xs.net&quo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999xs.net&lt;/a&gt;" target="_blank">www.999xs.net&lt;/a&gt;</a>

她呼吸绵长轻缓,霍危楼靠着床头,亦心宁神定,远处的昏灯越来越暗,可他却没有将其再点亮之意,等到最后一丝微光暗下,整个屋子都陷入漆黑,他仍似山岳一般挡在她身侧未动分毫。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

第103章 五更转15

至天明时分,屋外的说话声令霍危楼猝然睁眼,他凝神听了片刻,又转眸看着榻上躺着的人,天色微曦,窗棂出透着灰蓝的光,亦将薄若幽映出个模糊的轮廓,她是睡相极规整之人,一整夜都平躺着不如何动弹,此刻气息仍是绵长,睡得极沉。

霍危楼倾身将袍子往她身上拉了拉,悄无声息的起身走出了门,门外侍从们在厢房就地而歇,此刻正和两个衙差说话,见霍危楼出来,几人忙上前行礼。

霍危楼出了门,站在檐下:“生了何事?”

衙差道:“侯爷,是捕头让小人过来说一声,张婆婆之子昨夜藏在吴家附近,天明时分被小人拿住了,捕头想令薄姑娘放心。”

霍危楼凝眸,“他躲在吴家附近?”

衙差点头,“是,他是想去带走那小孩,结果院子周围我们的人不少,被发现了踪迹。”

“孙钊审的如何了?”霍危楼又问。

“几个人都是硬骨头,尤其那张婆婆,还想寻死,不过张家兄弟中的老二似能开口,吴家那个虽然利落的认了罪,可却不愿说的如何细,也不愿指证其他尸体藏匿之地,还有一个独臂老头,因上了年纪,还没问完人就晕了。”

天穹靛蓝,层云絮叠,明光掩映其后,清晨将至,霍危楼抬眸看一眼,“稍后本侯过去看看,继续审吧。”

衙差应了,转身而出自去回禀。

清晨的山风凉意沁人,霍危楼些许倦意被山风一拂,整个人都觉神清气爽,他站了片刻,又回身往正房走去,还未走近,他便听见里头簌簌有声。

他推门而入,便见薄若幽已坐了起来,她握着他的袍子,睡眼惺忪,有些茫然在屋子里寻找着什么,待他进门,她眼底方才一亮,“出了何事?”

霍危楼不自觉弯了唇,“衙差来禀告,说张婆婆的儿子在吴家附近徘徊,想带走那小童,结果被衙差们发现了踪迹拿住了,又说几个人都是硬骨头,只有张家那老二招认些许。”

薄若幽揉揉眼睛,正一点点从睡意中抽离,她少有这般迷糊模样,霍危楼看的心热,抬手将她脸侧散落下的发丝拂了拂,“并无旁的事,你可多睡会儿。”999xs.net

薄若幽摇头,这下彻底醒过神来,又去打量霍危楼,“侯爷昨夜未睡吗?”

“我一直在此。”霍危楼望着她。

薄若幽又觉心头一跳,看了看身上盖着的袍子,连忙要下榻,“我不睡了,侯爷歇歇吧,我想过去看看,若有人招认,只怕要我验尸。”

她穿好鞋履,又将袍子递给霍危楼,霍危楼接过,似乎早料到她醒了便不会歇着,“那便过去看看。”

他穿袍衫,薄若幽又重新挽好发髻,二人便往吴家来。

刚到吴家近前,便见院子外面也守了不少衙差,本是要搜山拿人的,可张大郎竟然自投罗网,倒是替他们省去周折,见霍危楼到了,众衙差纷纷上前行礼。

院内吴襄得了信,当先迎了出来,此刻已是天光大亮,连着熬了几日的吴襄亦是疲惫明显,行了礼便道:“张家老二正在招,大人在审,侯爷可要去听听?”

霍危楼点头,几人便走到了正厅之内,如今吴家屋宅皆被利用,张婆婆等人分开关押着,孙钊则在左厢审人,门掩着,孙钊和张家弟弟的声音从内传了出来。

吴襄想去通禀孙钊,霍危楼却抬手制止了他,又低声道:“在此听着便可。”

隔了道门,孙钊冷笑,“当年若是有医治的法子,又何苦封了你们村子,你们觉得不公,可若是令你们出来,染了更多百姓,到时候又如何交代?”

“那是你们的事!官府无能,却要让我们白白葬送性命,凭什么?我们村子发病之人本来没有那般多,可官府竟将所有发病的都送到了我们村中来,当年我不过也才十七八岁,我兄长,也还不至二十岁,我们明明没有得病,为什么要被你们关起来?”

孙钊沉了声音,“这是天灾,非人力可改,当初择你们村,亦是因为你们村子里病患集中,地势亦立于封山,你心中有怨怼也不算什么,后来那半年你们亦凭本事活了下来,这捡回了一条命是好事,可你们既活了下来,为何不好好活下去,反倒做下恶事?”

张家二郎似被触及了痛处,声音颤抖道:“你们这些人,未曾经历过那些炼狱一般的时候,如何能大言不惭的指责我们?当初村子里皆是病患,本来没得病的后来也都染上了,我们害怕,便往高山上跑,一直跑一直跑,生生在岩洞里过了半年,起初上山的人不少,可后来得病的得病,饿死的饿死,到最后,山上连或者的飞虫走兽都没了。”

说至此,张家二郎亦阴测测的笑了一声,“大人一定猜不到我们如何活下来的。”

屋外薄若幽面露疑惑,转眸去看霍危楼却见他一副了然之色,他似乎猜到了这张家二郎要说什么。

“我和我兄长,是靠着吃我表妹的人肉活下来的。”他又诡异的笑了一声,“因为她不是得那瘟疫死的,她在山上受了伤,没有止血的药,再加上体弱,就那般咽了气,她原是定给我兄长的未过门妻子,后来为了活命,我们兄弟两不得不靠吃她的肉活下来。”

“两个月,我们最后的两个月,就是靠着一个一个咽气的人,吃他们的肉,喝她们的血才能活命,她们大都是我们同族亲朋,若不是那瘟疫,我们要么一辈子做兄弟,要么会结亲,可谁能想到,她们最后竟然成了我们活下去的口粮。”

他麻木的干笑了一声,“试问大人,连自己的亲朋都不惜了,旁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我们好容易活下来,可大人知道我们活的多难吗?因为当时,倘若叫人知道我们是从古章村逃出来的,便要去报官,报了官,便要将我们押送回去,回去又是个死!”

“我们靠着山崖上的小道才逃出了村子,因为实在在山上活不下去了,从山崖走的时候,还有人气力不支摔死了,我们心底那个恨啊,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啊,吴家……不对,是古家妹妹和古家婶婶,她们都是得了病却未死又落下了残疾的,古家表叔为了活下去自己砍了自己的手,我们每个人都想活,如果下了山我们能活的好,我们又怎会下那般死手?”

“我们不敢往别处逃,一路爬山涉水,只想去个偏僻的地方,躲藏着苟活下来,当时我们误打误撞进了此处,他们得过病看得出端倪的不敢露在人前,便是我们几个进村子找吃的,可万万没想到,还是被村里人看出来了,他们像看怪物一般看我们,还说要去报官,呵,我们怎么可能让他们去报官”

“此地偏僻,村子里也不过那么十户人家,见他们态度如此分明,我们思来想去,便觉得即便逃离此地再去下一处依然会如此,我们身无分文,总不能真的和野人一般活在林子里,既是如此,我们何不将这个村子,变成我们原来的家呢?”

“毕竟,我们原来的家,就是被你们这些人给毁掉的!”

张家二郎说的气喘吁吁,语气听着阴测测的,似乎回忆旧事令他悲愤,可他字字理直气壮,毫无负疚,又透着令人惊心的冷酷和麻木。

吴襄在外道:“那村子叫古章村,就是因为村子里从前有古姓人家和章姓人家,后来他们到了此地,便改了张吴二姓,叫了这么多年,只怕他们自己都不习惯原本的姓氏了。”

孙钊大抵也被他说的这些话惊到了,顿了片刻才继续道:“所以,你们杀掉了整个村子的人,然后还要用村子里的人祭奠你们的水神?”

“水神……”张家二郎语气终于出现了一丝迟疑,“那场瘟疫,便是水神给我们的惩罚,我们村子里的老人本就信奉这些,反倒是我们小辈们不在意,后来,果然水神要用天刑来惩罚我们,我们是从死人堆爬出来的,哪怕将此地占住了,我们也不敢大意,刚好,这个村子里的人多,一个个都杀了,好令水神护佑我们。”

说至最后,他的语气已令人不寒而栗,孙钊又问:“当初村子里有多少人被你们所害?除了黑水潭里的尸体之外,其他人的尸体被你们埋在何处?”

张二郎很平静,“埋在了张婶家后面。”

吴襄皱眉,便听张二郎继续道:“他们家后面有一片松林,当初埋了尸骨之后才种的树,因那水潭太小了,不可能容得下那般多人,种上树是最保险的。”

那片松林吴襄帮张婆婆修补房子的时候见过!吴襄瞪大眸子,立刻出门去叫候炀,“你带着剩下的人去张婆婆家后面那处松林现在就开始挖,底下买了不少尸体。”

候炀神色一紧,忙应声去召集人。

屋子里,孙钊又问:“张……张瑜的父亲是叫张河清吧?此番你们在洛河祭祀的婴儿,可是他的亲生女儿?”m.999xs.net

张二郎闻言更平静了,“是,水为阴,用女童祭奠更有用。”

孙钊忍不住寒声道:“那可是他亲生女儿,还有,他女儿被捂死,那他夫人呢?”

“死了,此事是他们早就定好的,若是男婴便留下,若是女婴,便去祭神,他媳妇不知道,当日要把女婴抱走之时,她媳妇却开始闹,本也没想将她如何,是她产后不顾惜自己血崩而亡了。”张二郎语声不似在说一对母女之死,而是好像在说今日是个好天气一般的波澜不惊。

“婴儿死后,是谁送去洛河边上的?她母亲又被葬在何处?”

“就是清河,我们这里的人都不爱出村,只有他一个人在外行走,他媳妇也是外乡人,来我们这里许久了,是个蠢笨好性儿的,因此并未发觉有何不妥之地,她死后,似乎也葬在张家后面的松林之中吧。”

孙钊黑沉着脸,“除这些之外,你们可还害过别的人?这几年之间,你们就不曾害过别的婴孩?没有害过别的人去祭神?”

“没有,当年杀的人不少,我们也知道那是杀孽,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心底便越发不安,日日害怕当年之事再重来,而且她们得病的,病的越来越重,求医无门便想求水神,张婶也是染过病的,她那腿脚也快要残废了。”

张二郎答得爽快,说起这些,他语声无波,透着木然,好似再寻常不过之事。

问至此,孙钊便了解了个全,又道:“当年你们所害多少人你可还记得?村子里那般多人,你们是如何得手的?你杀了几人?”

“多少人记不清了,反正一个都不能留,如何得手……先是一户人家发现我们来路不明,且模样看着便似流窜日久之人,便说令我们交代来路,否则就去报官,我们几个便先将他们那家人处置了,后来回去一商量,觉得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反正闹出了命案,官府一来,只怕被盯上,当时女人家大都在林子里藏着,我们五个人摸清了每家人数夜里去做的,我杀了几人也记不清了,反正快刀斩乱麻,不给他们逃命的机会。”

张二郎一板一眼的交代,声音亦没了起伏,屋外薄若幽听着,再想到在那空屋子里见过的刀痕,便似能想到当日一家人正安眠着,却被匪徒闯入杀死的绝望恐惧来。

孙钊又问了几处细节,张二郎倒是一一交代,片刻之后,孙钊从屋内走出,看到霍危楼和薄若幽过来了,上前行了礼才问:“侯爷到了多久了?”

“有片刻。”霍危楼往厢房看了一眼,“里面说的大半都听到了,审至此处,当年之事便明了了,等去沁水县的人回来,便可定明死者身份。”

孙钊颔首,“是,眼下要紧的是找到其他人的尸骨。”

吴襄忙道:“已经命人去挖了,相信很快能挖出来。”

孙钊叹了口气,“穷凶极恶,当真是穷凶极恶,当年那瘟疫虽说是一场大难,可这几人却实在太无法无天,昨夜熬了一晚上,硬是没问出几句,到了今晨,这人忽然想开了似的,竟然愿意开口了,多少年没见过这般惨案了。”999xs.net

这案子等于屠了整个村子,再加上为了祭神连亲生骨肉都未放过,便更令人胆寒,孙钊陪了霍危楼一会儿才又去审其他人,然而另外几人却依旧不好撬开嘴。

见一时半会儿再审不出别的,薄若幽问了张瑜在何处,衙差将她带去了后罩房中,霍危楼亦一起跟了过来。

此处狭窄逼仄,乃是堆放无用家具的,开门之时,张瑜坐在一张满是灰尘的藤椅来,听见声响,一脸期望的看了过来,待看清是薄若幽,他身子往后缩了缩,眼泪流的更凶,可他手上却还攥着薄若幽折给他的小舟。

纸张本就粗糙,被他攥的久了早已变形,他却仍紧紧抓着。霍危楼站在门口,薄若幽进了门,她走到张瑜身边叹了口气,“你莫要怕,你婆婆和父亲做了不好的事情,却是与你无关的,之后不管如何处置他们,官府会给你安置个去处。”

张瑜眼泪汪汪的流,面上亦生出恐惧来,薄若幽这次未曾安抚他,只是有些严厉的道:“不要相信你婆婆教给你的那些话,世上没有天刑惩罚你,只有做错了事才会受罚,如今你还分不清这些,可以后你必定会知道,要多做对的事情。”

张瑜还是个稚童,又不得好的教养,听着这话也不过似懂非懂,薄若幽掏出一块巾帕放在他掌心,而后便起身朝外走来,门开了又关,里头张瑜呜咽的声音更大,薄若幽叹了口气有些发愁,出来之时便问:“若这般孩童,会被安置去何处?”

霍危楼略一思索,“城外相国寺设过一个小寺,那处寺内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先当做小沙弥养,大了不想入佛道便可还俗。”

薄若幽放了心,见霍危楼目光幽深的望着自己,便道:“侯爷可知我曾有个弟弟?”

霍危楼当然知道,还知道那个孩子早夭,可他神色寻常,只示意薄若幽说下去,薄若幽边走边道:“只比我小一岁,名叫兰舟,结果当年出了意外过世了,那时我年岁尚小,后来自己亦病了一场,许多事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每次哭闹,我都给他用纸张折一艘纸舟他便不哭了。”

“所以你对小孩子格外怜惜些。”

薄若幽扯了扯唇角,“或许吧,其实我已想不起来他的模样了,因此看见年纪相仿的,便总觉得若他到了这个年岁,或许也是这般模样。”

二人从后廊转出来,四周并无人,霍危楼将她手牵住重重握了下。

他很快便放开,可这一下,却令薄若幽心头阴霾散开,她又道:“我父亲母亲和弟弟皆是意外而死,我们三房只剩下我一人,因此他们曾说过我命中凶煞克死了他们。”

霍危楼放开的手又牵了回去,他驻足望着她,“说此言之人,既愚蠢又恶毒,你不必将此言放在心上。”

薄若幽眨眨眼,“侯爷不怕吗?”

霍危楼笑了,“这世上无人敢与我比命硬。”

薄若幽提起此话,虽料到霍危楼不会介怀,可她到底知道世俗多有人信此言,直至霍危楼说自己命硬,她心头那点紧张才散了。

待走至正厅,便见外面天高云淡,是个清朗天气,这时候炀从院外跑进来,进门便道:“侯爷,捕头,果然在松林之中挖到了骸骨,出自之外,我们挖到了一具未曾成白骨的女尸。”

吴襄道:“就是张瑜的母亲,张二已经招了,走,我随你们去看看。”

薄若幽一听骸骨和尸体都被找到,亦知道自己要干活了,便亦一道往松林去,霍危楼见状要陪着,薄若幽脚下一顿又问他,“侯爷何时回京?”

霍危楼扯了扯唇,“下午回京。”

薄若幽略一想,倒也没再说什么,前面吴襄等了薄若幽一步,神秘兮兮的问她:“小薄,侯爷来此到底为了何事啊?我怎就看着侯爷一直和小薄你在一处,也没见别的私事啊。”

薄若幽面颊一热,“我也不知,捕头,咱们得快些,验完了早些回京。”

吴襄应了声,也顾不上细究,直奔张家之后的松林。

待到了松林中,果然看到二十来个衙差一起动手,已经将松林挖出大大小小的坑来,又有人长在砍树,而候炀说的女尸,则在最外围。

那里刚种了十来株新的松树,皆是齐腰身高,此刻最中间的被拔掉,衙差们挖出来的坑中露出了一副简陋的棺椁,棺盖已经打开,还未走到跟前,薄若幽便闻到了一股子腐臭之味,等走到坑边上,一眼看到了棺中的女尸。

薄若幽道:“得将尸体移出来。”

衙差们上手,一脸恶寒的将尸体从内抬出放在了一旁平整的地上,薄若幽带好护手挽起袖子,又在面上覆上巾帕,而后便蹲下身来验尸。

霍危楼站在一旁看着,第一次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她忙碌。

死者死亡多日,腐败严重,又因为是产后而亡,创伤处腐烂更甚,薄若幽已经听了张家二郎的供词,自然当先确定死因,在周围其他人继续挖土寻骨之时,她一人在这偏僻一隅细细查验起来,两柱香的时辰之后,薄若幽直起了身来。

吴襄从远处大步走过来,“小薄,如何?”

薄若幽正色道:“张二没有说谎,她的确是血崩而亡。”

吴襄凝眸,“幸而不是被谋害致死,倒还算还有一点点良心,只是也可怜了她,救不了女儿,自己的性命也交代在此。”

薄若幽却皱眉,“虽是并非被人直接谋害,却也是这家人冷酷无情,不顾她的拦阻非要用婴儿祭神,但凡心软些被她拦住,或许也不到这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六。

第104章 五更转(完)

薄若幽彻底验完张瑜母亲的遗体已是过午时分,这时,衙差们亦从松林中挖出许多骸骨来,这些骸骨在土中埋了十多年,亦只剩下一副骨架,薄若幽请衙差帮忙找来毡毯,又在平坦之处拼起了人形来。

没多时孙钊从吴家过来,向霍危楼禀告道:“侯爷,其他人还是未曾招供,下官打算将几个主犯带回京城审问,待审完了,直接过堂定案。”

霍危楼自无意见,“还有两个重病者,此外还有个孩子,如何处置?”

这般一问,孙钊也有些作难,“一个老婆婆病的严重,还有吴家那个姑娘,也是落了残疾,这二人当年未曾参与谋害人,最多也只算个知情不报,下官打算从轻处置,毕竟她们如今和坐牢也无二,稍后下官和沁水县知县商议一二,看看能否将此村落归入别的村子,到时候让里正找个人照看着。”m.999xs.net

这村子虽是荒僻,可到底有房舍又有农田,孙昭灵机一动道:“这几人皆是重犯,按理说连家宅都要抄没,不过下官想了想,倒不如将此处屋宅分给其他村中贫弱之户,若有人愿意,便担起照看之责,倒也两全其美,至于那个孩子——”

孙钊略一沉吟,“若送去哪处农家收养,也算良策。”

霍危楼道:“此事若传开,人人皆知他的血亲得过瘟疫,又是罪大恶极之人,只怕无人愿意收养他,不如送去相国寺吧。”

孙钊也知道那收养无家可归孩童的小寺,立刻道:“侯爷仁德,下官明白了。”

霍危楼抬眸看向远处弯身忙碌的薄若幽,他并非仁德之人,寻常此等小事,更不值得他过问,只是念在薄若幽对那孩子有些牵挂,方才多问了一句罢了。

孙钊也随霍危楼看过去,见薄若幽在一堆白骨中蹲着,眉眼沉肃,心无旁骛,亦面露赞赏来,“此番小薄辛苦了,下次再有这般远的差事,一定不让吴襄再带小薄出来。”

此言本合霍危楼心意,可他略一沉吟,还是道:“也不必如此,若信任她,便不必刻意体恤。”

孙钊眼底闪过意外,眼风极快扫过霍危楼,见他并无玩笑之意心底方才一定,“自是信任的,只是看小薄辛苦的很。”

当然辛苦,仵作本就是辛苦的行当,霍危楼眸色微凝,这时,却见薄若幽忽然抬头给自己擦汗,她一边擦汗一边朝他看来,唇角一扬,浅淡却明快,片刻她又俯下身去验骨,那笑意便似惊鸿一瞥一般引的霍危楼心热。

孙钊在旁又道:“眼下验骨完了,小薄便可当先回京了。”说着看了眼天色,“时辰尚早,若能早些出发,多半能在入夜之后赶回京城。”

霍危楼点了点头,“甚好。”

因衙差人多,手脚亦都利落,午时之后,整片松林便被挖了个七七八八,而当年他们埋尸之地颇为集中,很快,便挖出来一个三丈见方的骨坑来,只是当初尸体堆叠在一处,如今那些骨头亦混在一起,薄若幽要拼补出完整的身骨便破费功夫。

等将土坑内主要的骨架拼补好,日头已经西斜,还剩下些杂乱细碎的骨头难辨归属,她正有些犯难,霍危楼却到了她身边,“定下身份验出死因来便可了,这些东西要被带回京城做呈堂物证,不必非要拼凑完整。”

薄若幽想了想也是,霍危楼又道:“去净净手,我们准备回京了。”

薄若幽看了一圈,只觉衙差们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孙钊亦未发话,便有些犹豫,霍危楼无奈,“孙钊已经说过了,令你先回京,他们要收拢物证,还要将那小童安顿了,没那么快,你留下也无用,我们赶在子时之前回京城才好。”

他这是专门在等她,薄若幽生怕耽误他的正事,忙应了好,等将验尸器物收拾好,便去和孙钊告辞,孙钊笑眯眯的赞赏了她,又道:“既有侯爷作陪,我便不令人送你了,堵住的山路已经疏通,我们只怕要明天一早才能回京,你早些回去安歇,这几日属实辛苦。”

孙钊笑的有些瘆人,薄若幽只觉孙钊定是看出来了,她面颊微热,又同吴襄打了招呼,这才往自己的马车走去,孙钊带着吴襄亲自看着她上了马车,又和霍危楼辞别,等他们顺着山道走远,吴襄狐疑的道:“大人,所以侯爷来这村子里留了一天一夜,到底是为了何事?”

孙钊转身似笑非笑望着他,“侯爷来此,与谁说话最多?又与谁相处最多?”

这一问吴襄却是知道,“是和小薄啊……”

他眼底一亮,“所以侯爷是为了小薄来的?”

孙钊摇了摇头又往松林走,“你也太没眼力了。”

吴襄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侯爷待小薄是真的有私心?可不应该啊,侯爷是不近女色之人,且小薄……小薄身世寻常,侯爷是何意?是想纳妾不成?”

孙钊哼笑一声,“侯爷何等身份,为了一个妾室来此磋磨两日?”说着叹了口气,“以后对小薄可得尊重爱护些,这些年来没见过侯爷对谁上心,这样的人,不上心则矣,一旦用了心思,那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我看过不久小薄就不在咱们衙门为差了。”

吴襄听的眉头微拧,“小薄可不像喜好权贵之人啊?”

孙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不是这么看的,莫说小薄和侯爷早有交集,便是刚被侯爷看重,只要侯爷想,天下谁人能拒的了他?”

吴襄想到霍危楼的身份地位,又想到他年纪轻轻权倾朝野,人亦生的高俊伟岸,的确想不出薄若幽会拒绝的可能,他叹了口气,只觉薄若幽若能嫁入侯府自然是好事,可府衙却要少个得力仵作,于是道:“看来还是得好好磨练磨练小胡啊,他近来气性越发大了。”

孙钊笑意微淡,“原先也是个靠得住的,怎么过了个年就会闹脾气了?”

吴襄亦有些叹然,“属下也不明白。”说着又看一眼山道的方向,“不对啊大人,若真如你说的这般容易,侯爷何必这般巴巴的来这村子里?”

孙钊摸了一把下巴,“这般一说,侯爷好似当真与往日有些不同……”

此时日头已是西垂,薄若幽的马车慢,霍危楼御马而行,跟在旁侧少见的悠哉,一行人下到山脚,天色便暗了下来,待到了洛河边上,便见河岸边的庄户楼船皆华灯次第,夜色亦翩然而至,他们做好了行夜路的打算也不着急,待上了官道,便快了许多。

等到了城门之下,便见城门已经关上,可有霍危楼在,进城也不费力气,待入了京城,薄若幽才有种缓过神之感,这一路上他们所言不多,此时薄若幽掀开帘络,“侯爷,您先归府吧,我自己归家去,入了京城,便不必护送了。”

霍危楼没好气道:“那般远之地我都能去,这几步走不得了?”

因驾车的是周良,薄若幽颇有些不自在,马车转上辅道,先往长兴坊而去,待到了程宅,霍危楼也并未下马,只在马背上道:“归家便好好歇着。”

他目光脉脉,似乎还想多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末了马鞭一扬疾驰而去,薄若幽站在马车之前,看着一行人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亦发了会儿怔才去叫门。

程蕴之本已歇下,见她回来,自是高兴不已,问起村中案子,听那山村之中竟有此事,亦觉叹然,而他更依稀对那古章村的瘟疫有些印象。

“是十五六年前的事了吧?当时虽然事发在山里,可距离京城近,沁水县衙立刻便将消息送回了京城,陛下已知晓了此事,京城还派了大夫走过一趟,可那瘟疫凶险的很,根本没有医治的法子,甚至连病从何起都不知,去的人无功而返,最终只能用最简单的封山之法。”

程蕴之说完叹了口气,“当时还是派的御医,是世上最好的大夫。”

薄若幽正边说边用着饭食,闻言道;“瘟疫这等事,应当是瞒着寻常百姓的吧?义父如何知道派了御医的?”

程蕴之话语一滞,看了薄若幽两瞬才道:“义父一直不曾与你讲过义父族中之事,这些年在青州,义父是想将那些旧事忘了的,如今回京,却是想忘也难。”

他沉沉叹了口气才道:“义父的父亲,当时正是太医院院正,因此你说的瘟疫之事我记得清楚,因我父亲做院正那十年,京畿附近也就闹过这一次瘟疫。”

薄若幽听的心惊,太医院院正,那不就是明归澜之父如今的官职吗?

她并未急着问,而程蕴之回想片刻方才将程家之事娓娓道来,待将惠妃案说完,程蕴之苦笑了一声,“我父亲只怕一开始就知道救不回来了,用药之上便颇为谨慎,后来却成了把柄,他这一生救过的性命不下千百,可就因此番事端,连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朝廷不许程家人再做医馆,我亦心灰意冷不愿行医,后来宁愿去做仵作。”

“你义母一族非仕宦门第,因程家之事,也受了连累,后来干脆与她族中少了往来,她亦是自小习医,因此到了青州,便是她看医馆坐诊。”

薄若幽听的心中发紧,“没有别的法子吗?程家本无错。”

程蕴之叹了口气,“傻孩子,这件事没有对错,是有人要为此负责,一位后妃,一位皇子,这二人的性命,再加上后宫的明争暗斗,程家只有我父亲一人丧命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若非如此,我当初也不会离京避祸。”

说至此,他语声微沉,“皇室天家,是最朝不保夕之地,因我见的多了,所以亦不想让你与武昭侯有何干系,他的母亲是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外甥,这些年来,朝野内外皆是他之盛名,可他姓霍不姓赵,这不是一件好事。所谓伴君如伴虎,这一点他只怕也清楚,他去承受这些便罢了,你却不必搅合其中。”

薄若幽咽了口饭菜,程蕴之虽然极少与她说朝堂之事,可她是聪慧之人,自然明白程蕴之所言何意,“的确可怕,不过,这亦要看侯爷是否值得女儿去冒险。”

程蕴之眉头拧着,一时有种女大不中留之感,这时侍候在旁的周良道:“老爷,这次去村子里,侯爷也去了,我们回来,便是侯爷一路送回来的。”

薄若幽未曾交代过周良,没曾想他竟这般说出来,她面上一红,偷偷瞟了一眼程蕴之,果然见程蕴之莫名道:“他也去了村子里?他去做什么?”

周良看了一眼薄若幽,“是去找小姐的,此番我们是一路寻着过去,没个准确之地,侯爷听说小姐去了城外办案两日未归,便连夜一路找了过去,小人在旁看着,倒觉侯爷待小姐颇为上心,昨夜到今日,侯爷也没做别的,就伴着小姐。”

薄若幽面红似血,可见周良为霍危楼说话,又不想制止他,程蕴之听完面色有些凝重,片刻之后一跺手上拐杖,“这是他的手段!”

薄若幽听的差点呛到自己,程蕴之看着她道:“知道你外出辛劳,说不定还要遇上小麻烦,又是两日未回正是想家之时,便赶过去示好,幽幽,你可不能这般便心软了,武昭侯乃是洞察人心之辈,想哄骗你个小丫头可是容易的很。”

薄若幽含糊应了一声,赶忙用完饭菜,而后便要回房,程蕴之知她疲累的很,自然应了,等回了闺房,薄若幽才拍了拍脸颊将面上热意驱散了开。

沐浴之时,薄若幽便在想程蕴之的话,霍危楼若想用手段,她自然逃不过,可霍危楼会为了令她心软用那般多手段吗?她摇了摇头,只觉不会,他那样的人,心思筹谋都用在了朝堂内外,在男女之事上反倒最是直来直去的,否则也不会才表明心意,便要带她去见长公主,这不是很难得吗?

薄若幽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程蕴之所言不仅未给她造成困扰,反倒令她觉出霍危楼的一处好来,待躺在榻上,很快便坠入了沉梦之中。&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999xs.net&quo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999xs.net&lt;/a&gt;" target="_blank">www.999xs.net&lt;/a&gt;</a>

这一夜薄若幽睡得十分安稳,第二日清晨,少见的起晚了半个时辰,因想着孙钊他们今晨才回来,多半要黄昏时分才到衙门,便不着急去衙门应卯,用早膳之时,又听程蕴之说起了林槐夫妻来访之事,听闻大家已经商定,薄若幽亦松了口气。

在宅中伴了程蕴之半日,日落时分,薄若幽乘着马车往衙门来,刚到了门口,便得知吴襄他们已经回来了,带回来的犯人已经入了大牢,张瑜亦派人送去了城外相国寺,她心中一安,正要去见吴襄,那门口当值的衙差又道:“薄姑娘,正好您来了,还有人找您呢。”

薄若幽微讶,“捕头找我?”

衙差摆手,“不是,捕头他们还没问起您,是一位公子找您。”

薄若幽心头一跳,心想莫非是霍危楼派了谁来寻她?这一念还未落定,她先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中庭走了出来,竟然是林昭!

而那衙差看到林昭便道:“就是这位公

子找您!”

薄若幽有些惊讶,林昭却快步出来,“二妹妹!你终于回来了。”

薄若幽福了福身,“林公子找我?”

林昭失笑,“二妹妹怎如此见外?若不习惯称兄长,叫名字也可。”

薄若幽扯了扯唇角,“那太失礼了,不知你找我何事呢?”

林昭似乎有些无奈,却也不甚在意,“本来想隔日便去你们府上拜访的,可是我叫人来衙门一问却得知你已经离京了,如今你回来了便好,我也无别的事,只是想你才刚回京不久,想带你到处走走看看,你京中也无别的亲朋,我既是你兄长,便该待你好些。”

薄若幽有些意外,没想到林昭竟有这份心思,可想到霍危楼说过的话,她却觉自己应当避嫌,何况他们不过是幼年见过,她自己都记不得了,既然并无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如今这般受了他的好意,她也觉得十分古怪。

“多谢你了,只是京城各处我已走动过了,我知林公子你在朝为官,想必十分忙碌,不必为了此事专门跑这一趟的,我眼下来是想问问这回的案子,也不便去别处。”

林昭一想,点头,“也对,吴捕头就在里头,你且去问吧,我在此等你,天色要黑了,我正好送你归家,我还未登门拜访过程伯伯,今夜正好去探望他。”

薄若幽觉得林昭实在太热络了,“这怎么好意思,我——”

“二妹妹。”林昭却泰然笑开,“是否是我唐突了?其实那日你们走后,我又多问了父亲,方才知道程伯伯和你都十分不易,我想着,若你自小在京城长大,我们本就该十分亲厚,我说是你兄长之言也并非客套,本想早些登门拜访,却得知你不在府中,如此才令人日日来问,今日听说吴襄他们回来了,我便猜你也回来了,这才来看看。”

见她一脸为难,林昭思索片刻道:“若你觉得不便,那我稍后只送你归家,如何?”

话到这个份上,薄若幽只觉唇齿涩然,不知如何推拒,这时,吴襄却从衙门后堂转出,一眼看到薄若幽便是一喜,“小薄,你怎来了?”

薄若幽松了口气,忙答话,“我想着你们也是下午才能到衙门,便此时过来看看。”

吴襄失笑,“你也太勤勉了。”说完又看一眼林昭,“林公子说是来找你的?可是有何事不成?”

林昭摇头,“也无大事,只是若幽家里与我家乃是世交,从前不知,前几日才知道的,我今日知道你们查案回来,便来衙门看望她。”

吴襄还不知此事,一时有些惊讶,薄若幽忙问他,“捕头眼下要做什么?可有何事要我做的?”

吴襄摆手,“今日无事,你早些归家才好。”

薄若幽点了点头,又见林昭望着她,一副当真要送她归府之意,她便有些作难,正犹豫不决之时,吴襄一眼看向了衙门外的长街,“咦?那可是武昭侯府的车马?”

三人齐齐朝长街上看去,果然看到一辆朱漆华盖的马车缓缓驰来,薄若幽一眼认出,林昭也一讶,“的确是侯府的车马,侯爷来了?”

来的正是霍危楼,他本还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可御马在侧的路柯却轻咦了一声,而后便朝马车里道:“侯爷,是薄姑娘——”

霍危楼猝然睁眸,还未掀开车窗帘络,路柯又道:“还有林公子也在。”

此言令霍危楼剑眉一簇,他将帘络一撩,果不其然,看到几个人站在衙门门口,看到他的刹那,他看到薄若幽眼底生出些意外之色来,再看了一眼旁边的林昭,霍危楼面上不显,心底已生出些不快之意。

薄若幽见路柯随行,便知霍危楼来此并非是来寻她的,她本想归家的,此时却不着急走了,待霍危楼下了马车,她便上前行礼。

霍危楼看了她一眼,又去看林昭,“你怎在此?”

林昭笑意朗然,“侯爷,我是来寻二妹妹的,他们离京办案几日,听说今日归来,我变来看看。”

霍危楼面无表情的点头,看也未看薄若幽的道:“那你打算带她做什么?”

林昭毫无防备,“送她归家,再去探望程伯伯。”

霍危楼这才有些遗憾的道:“今日你送不得了,本侯来此有要事要办,她既在此,便留下帮忙。”

林昭一愕,笑意便淡了,看了一眼身后路柯众人,无奈的道:“侯爷带着的人不少,怎就要使唤二妹妹?”

“今日要查卷宗,这般多人,也不如她好使唤。”霍危楼说完看着薄若幽,“你可想早些归家?”

薄若幽一个劲儿的摇头,“不,我不想。”

林昭看在眼底,只觉霍危楼声势迫人,吓得薄若幽不敢反抗,还要帮薄若幽解围之时,便见霍危楼神色凝重的看向吴襄,“孙钊可在?”

他面色沉凝,一看便是为着重要的正事,这下林昭也不好开口多言,便默然下来,吴襄应了一声,赶忙进去喊孙钊,林昭便在旁问:“侯爷,可要我帮忙?”

查卷宗这等事,他也颇为擅长,可霍危楼十分善解人意的道:“不必了,今日一时片刻查不完,你早些回去吧,明日早朝,还要提陛下侍笔。”

林昭得建和帝看重,近来给建和帝讲文的除了几位老翰林,又多了个林昭,他听着只觉霍危楼所言极有理,只好应了,这时孙钊出来,还未行礼霍危楼便严声道:“将你内库打开,本侯要找几个人这几年上报的公文文书。”

孙钊看霍危楼神色便知事情非同小可,忙在前带路,一行人跟着霍危楼往里走,薄若幽对林昭福了福身,赶忙跟着霍危楼往里去,很快,门口便只剩下了林昭一人,看着薄若幽跟在一众男子之间,他直觉薄若幽身不由已颇叫人怜惜。

薄若幽还是头次来府衙内库,此处坐落在衙门深处,乃是一处门窗皆为铁铸之地,正门上三道重锁,孙钊令人取了钥匙,半晌才将门打开,门一开,里面便是一排排柜阁,又分门别类的放着京畿之下各路送来的公文卷宗,一眼望去,浩如烟海。

霍危楼道:“你退下吧,留个人在外候着便可。”

孙钊是懂规矩的,见状便知事情不简单,眼下还问不得,于是很快带着吴襄离开。

霍危楼又打了个手势,路柯立刻带着身后几个绣衣使往内库深处而去,薄若幽望着他们离开不由道:“侯爷,我能做什么?”

霍危楼沉眸望着她,“你先与我说说林昭是怎么回事?”

第105章 六花飞01

霍危楼适才还波澜不惊的,此刻语气却透出不快,凤眸在昏光中显得格外幽沉,薄若幽抿了抿唇,“我来衙门,是想看看今日大人他们回来,可有需要我帮忙之处,并未想到碰到林公子,他颇为热络,说我不熟悉京城想带我四处走走,我是回拒了的。”

霍危楼眉峰未动,“如何回拒的?”

“我说不必如此,亦令他往后不必忙这些。”薄若幽小心的打量他的神色,“再直接的话我却是说不出了,他说问了林侍郎夫妇,得知我和义父颇为不易,所以想照顾我们几分。”

霍危楼眯眸,上扬的眼尾透着些危险意味,“可觉动容?”

薄若幽连忙摇头,“不不不,我只觉不自在,他是薄宜娴的未婚夫婿,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受他照顾,且我与他也不过几面之缘。”

眉头一皱,霍危楼不满道:“就因为这个?”

薄若幽咂摸出味儿来了,眼珠儿转了转,“自然也因为侯爷交代过我,不喜我与他言语。”

霍危楼这才觉气顺了几分,他上下打量她片刻,见她面上皆是泰然自若之色,虽也明白她无错,心底的郁闷却未消,“你才回来不过一日功夫,他得了消息倒是快,若真有心去看你义父,又何必定要等你回来?去你府上登门拜访,也比在衙门守着要强。”

霍危楼此言并非无道理,林昭若有心拜访长辈,这个圈子却兜的有些大,即便对她并无多的心思,可至少在林昭心底,看望她,比拜访程蕴之更要紧些。

内库深处传来路柯众人低低的说话声,可翻找柜阁的声音,薄若幽不好意思与他堂而皇之的在此言语,便向他靠近了半步,“这多半是因我与林公子幼时见过,因此他格外顾念了些。”

霍危楼剑眉高高扬起,“幼时见过又如何?莫非还觉与他青梅竹马了?你倒为他想好了理由了?”

他语声不低,三连责问,薄若幽听的面红,“不是不是,他如何想并不重要,莫说侯爷不喜,便是侯爷不说,我亦不会与他多有交集,幼时见过之事我都记不起来了。”

霍危楼哼了一声,面色仍是冷沉,林昭虽说比他只小了三岁,可他还当真未将此人看在眼底过,可此番想到林昭频频对薄若幽示好,他心底怒意真是按也按不住。

薄若幽见他不语,语声不由更低软了些,“侯爷莫要生气了,我明白侯爷的意思,定有分寸的,侯爷今日是来府衙办差的,差事为何?要令我做什么?”

她语气轻软,便多了两分娇柔意味,面上又透着示好之意,令他心底一舒,往柜阁深处一看,他道:“是朝中差事,虽留你,却不是当真要令你帮忙。”

薄若幽心中敞亮,霍危楼公私分明,此番只怕是颇为机密的差事,适才也只是不想令她与林昭相处罢了,她便眨了眨眼,“那我留在此处可会不便?”

霍危楼没好气道:“何处不便?”

薄若幽望着他,“怕扰了侯爷办差。”

霍危楼一时笑了,眉峰舒展,神色亦柔和起来,“你不在我眼前待着,我反要分心。”说着指了指窗下的凳子令她去坐着,又唤人掌灯来。

侍候在外的衙差点了几盏灯进来,霍危楼往薄若幽身边放了一盏,又执灯往里面去,人不多时便消失在了柜阁之后,薄若幽在窗边坐着,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绣衣使要查找的东西不止一二,时不时便听人说“找到了”,不多时。霍危楼森寒的声音从后传来

“果然是他!”

本是寻常四字,从霍危楼口中道出,却透着惊心动魄的寒意,薄若幽禁不住坐直了身子,又听霍危楼吩咐了几句什么,便见他冷着脸从后踱步而出,在看到薄若幽之时面色才一缓和,她忙站起身来,霍危楼便上前来问她,“可用过晚膳了?”

薄若幽摇头,“还不曾,本打算来了衙门之后回家里陪义父用晚膳的。”

霍危楼下颌微扬,“这个时辰了,回去也晚了,你随我来”

霍危楼抬步朝外走,薄若幽连忙跟上,又回头看向内库深处,“侯爷不找公文了?”

“重要之物已找到了,其他交给路柯,我们去用膳。”说着回头看她一眼,“稍后我还要入宫,用了晚膳送你归家,再留在此处如何来得及?”

薄若幽神色微变,忙道:“那侯爷不必送我归家”

霍危楼似笑非笑一瞬,“你若把推拒我的心思用在其他人身上,我也少碍些眼。”

她哪里是推拒他啊,分明是替他着想,薄若幽跟上来两步,“侯爷若有正事,便不必为着我耽误时辰,免得让底下人觉得侯爷公私不分。”

霍危楼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口中却道:“我便不分了,又待如何?”

二人一劲儿朝外走,没多时碰到孙钊,虽说霍危楼没让他留在衙门,可霍危楼还在,他也不敢走,见他们二人出来,孙钊立刻迎了上来,“侯爷这是”

“路柯他们还在,本侯先走一步。”

孙钊看看霍危楼,再看看薄若幽,心中恍然,亲自将二人送出了衙门。

到了马车旁,霍危楼先上了自己马车,见她要往自己马车去,眉头微扬,“你去何处?”

薄若幽只好与他同乘。

马车里光线昏暗,霍危楼说了个街市的名字,薄若幽虽未听过,却觉有些耳熟,仔细一想,正是东市最热闹之地,她有些意外,没想到霍危楼大晚上的竟愿意带她去东市那等喧闹之处,她有些狐疑,“侯爷不着急入宫吗?”

霍危楼道:“再如何着急,用膳也是要的。”

她便不多言,掀开帘络朝外看,马车沿着街市而行,不多时便入了琼楼林立的热闹坊市,夜色不过刚落下不久,整个长街却已华灯璀璨,举目一望,皆是绣户珠帘,金翠耀目,人潮如织,罗绮接踵,又有车马往来期间,再凝神一听,街边画栋内萧管之声绕梁,又有诸般笑闹叫卖喧嚣不绝,好一片国泰民安的热闹景象。

马车越来越靠近霍危楼所言之处,入目皆是牌楼酒肆,茶香酒香并着荧煌灯火入目,又是一番别样热闹,而期间几处酒肆,外面瞧着朱漆彩画格外奢华,再往上一看,二楼槏面之上,有数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倚靠其上,偶有人朝街市之下望来,面上眉飞色舞,巧笑不绝,更有将手中丝帕往下抛来的,薄若幽看的满眸奇色!

还未看的尽兴,帘络被一把拉了下来,霍危楼一脸奇怪的望着她,“你看那些做什么?”

薄若幽眨了眨眼,“为何不能看?”

霍危楼拧眉,“勾栏瓦舍之地,非礼勿视。”

薄若幽失笑出声来,“我和她们都是女子,有何非礼勿视?”她歪了歪脑袋,“侯爷莫非来过此处

不成?”

霍危楼口中之语一滞,显然没想到薄若幽会这般问,见他语塞,薄若幽有何不明白的,她心头一紧,面上笑意却未消,“原来如此,侯爷对自己,倒没有非礼勿视了。”

她转过头去,也不觉如何奇怪,毕竟霍危楼出身尊贵又身居高位,于情于理,到过欢场之地,是再正常不过,而他不近女色,多半不会如霍轻泓那般浪荡。

只是到底还是令她觉出一丝丝不痛快。

霍危楼看了她两瞬,“我来此,也是为了公差,并非你想的那般。”

薄若幽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可霍危楼到底有一双利眼,看出她没有先前那般开怀,他便道:“我早年间在战场上,京中交际多有疏远,回京封侯之后,朝堂内外,并未有如今之势,人情往来,少不得出入此地,不过我也未想明白,这等连酒都透着脂粉气的地方有何好来的。”

薄若幽转眼看他,霍危楼道:“这里面的女子皆是浓妆艳抹,仿若血口妖物,此间歌姬舞姬,乐舞之时脸上往下落粉,我从不让她们近身。”

他说的夸张,神色却又是一本正经,令薄若幽忍俊不禁,她狐疑的打量着霍危楼,只觉霍危楼这般秉性,在京城世家子弟之中实在是一朵瑰丽奇葩,她忽而问:“侯爷这般性情,到底是如何被公主殿下教养出来的?公主殿下严禁侯爷沾酒色?”

帘络随着马车颠簸轻晃,缝隙中的光落在二人身上,映的霍危楼眼底明暗不定,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问话的这一瞬间,她似乎觉得霍危楼眼底沉暗了一分。

“并非如此,无人在酒色之上规制于我。”他开口,却仍是寻常语气。

薄若幽听的更为惊讶,若非是严格教养而成,只凭本性,那他该是何等严于自律,她心底氤出几分敬服来,“那侯爷这般洁身自好,当真难得。”

她眼底明光灿灿,敬佩之心溢于言表,霍危楼无声笑了下,忍不住倾身靠的她近了些,“你好生奇怪,眼下你心底想的,难道不该是我对旁人皆无意,却独独对你动了情吗?”

薄若幽心跳的极快,“我……”

这时马车走的缓了些,帘络严丝合缝的垂着,马车内一片昏暗,他说话的热息落在她脸上,见她踟蹰难言,他忍不住抬手,掌心拢住她半侧脸颊,“适才没想,眼下可想了?”

薄若幽身子往后靠了靠,一个劲的点头,霍危楼也不继续逗她,收回手来意味深长道:“好好想,想了还要记住。”

薄若幽简直觉得整个身子都在发烧,偏生马车内逼仄,他即便退开,亦离得极近,就在她被他撩拨的心跳难抑之时,马车停了下来。

霍危楼掀帘看了外面一眼,“到了。”

说着当先走下马车,薄若幽深吸口气亦跟了下去,一眼看到一处气象森然的楼舍,牌匾上金漆写着“丰乐楼”三字,里面灯火通明,人影煌煌,三层高的楼宇飞檐斗拱,又有廊桥栏杆,明暗相通,一看便是处一掷千金之地。

霍危楼带着她走了进去,他似是熟稔,一路上了三楼小阁,又叫了膳食,皆是京城本地常有的菜色,不多时珍馐上桌,皆是精巧色香,饭至一半,他起身开窗,凉风窜入,薄若幽看去却眼底一亮,此地楼宇高阔,极适远眺,此刻站在窗栏边上,能一眼看尽小半个京城,尤其能将整个东市收入眼底。

夜里的东市灯火如昼,灿如星河,薄若幽屏住声息,只似一瞬之间看尽了万家灯火,有种恍然不真切之感,霍危楼站在她身侧缓声道:“这京城不过股掌之大,莫说京城,便是整个大周,你想去看何处,我自会携你去看。”

……

林昭离开衙门,兀自乘了马车回林府,路上想到薄若幽面上诸般作难,不由得频频叹气,只觉自己还是太过唐突,想来又觉万般怜惜她,幼年不得已离开京城,如今连本该亲厚的他也这般排拒,他们本该是世交兄妹的关系啊。&lt;a href=&quot;<a href="http://www.999xs.net&quot;" target="_blank">http://www.999xs.net&quot;</a> target=&quot;_blank&quot;&gt;<a href="http://www.999xs.net&lt;/a&gt;" target="_blank">www.999xs.net&lt;/a&gt;</a>

神思百转之时,马车却停了下来,他一愕,不可能这般快便到家啊。

“公子,碰上薄公子和薄家大小姐了。”

侍从在外通禀,林昭面露意外,他掀开帘络一看,果然,一辆马车停在街角,马车外面正站着薄宜娴兄妹,他唇角微弯,“你们怎在此处?”

薄逸轩上前来,揶揄的示意薄宜娴,“还不是妹妹,说是这两日天气乍暖还寒的,给你做了一件轻薄的斗篷来,说定要亲手送给你。”

林昭便下了马车,此处距离林府只有两条街,他们是专门等在此处的。

薄宜娴手中果然拿着个包袱,上前递过来,“昭哥哥是刚从宫里出来吗?”

林昭正接过包袱,闻言手上动作一滞,而后看向他们兄妹,他眼底有些迟疑之色,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意味,薄宜娴便道:“怎么了?”

林昭本是想问薄若幽,可想了想还是并未问出口,摇了摇头说了实话,“没有,我刚才去了一趟京兆尹衙门。”

薄逸轩问:“去衙门做什么?有何差事不成?”

林昭笑道:“没什么事,去看了个朋友。”

京兆尹衙门内也颇多年轻小吏,薄逸轩闻言不甚在意,薄宜娴却立刻提起了心思,“昭哥哥去看谁?我们可认得?”

林昭还是道:“你们不认得,一个旧友罢了。”说着看了眼手上的包袱,“这些事不必你来做,林府有足够的绣娘,这些东西我亦未缺过,此番多谢你了。”

薄宜娴心思去了别处,笑的便有些牵强,“昭哥哥不穿也没关系的,是我的心意。”

林昭又道谢,将包袱交给侍从,问他们,“可要去府上坐坐?反正也不远了。”

薄逸轩看向薄宜娴,薄宜娴却婉拒了,薄逸轩道:“那我们先回去了,这斗篷你还是穿吧,妹妹为你熬了好几个晚上呢,手上还被针扎了,她自小可是金尊玉贵,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你可不能白白费了她的心思。”

林昭本是多有谢意,可听到最后两句话,心底却想起了薄若幽,薄宜娴做女红便能得如此怜惜,可薄若幽自小父母双亡,而后做了仵作,又该是何等辛劳。

他笑意淡了些,“好,我自会穿的。”

待薄宜娴兄妹上了马车走远,林昭亦站在原地未动,他兀自沉思了片刻,更打定了主意明日登门拜访薄若幽父女。

……

霍危楼将薄若幽送到家门口,又看着她进了门方才离开,薄若幽站在门内,听着车马声远去,又兀自出了会神才往正厅去,这夜她睡得十分安稳,第二日晨间醒来,想到昨日下午去衙门并无事,便不曾去衙门应卯,然而午时未至,院门被敲响了。

薄若幽正在正厅陪程蕴之下棋,听见响动第一念便是武昭

侯府来人了,然而周良去开门半晌未回,他们父女正犹疑之时,便看到几个人绕过影壁进了中庭。

“蕴之!竟然真的是你!你既回了京城,为何不回薄氏?”

走在前的是个年近不惑的中年男子,此人身量高挺,华服加身,略有发福,面上虽是笑意朗然,一双冒着精光的眸子却给人不适之感。

他一言落定,薄若幽还未回神,程蕴之先拄着拐杖站了起来,这时,此人又一眼看向薄若幽,“天啊,这便是幽幽吧,一晃眼都这么大了,当真和月棠生的一模一样,幽幽,你是不是不认得大伯了?”

来人一脸心疼模样的朝着薄若幽走来,薄若幽惊呆了,还未反应过来,程蕴之上前一步将她挡在了身后,他片刻前的闲适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些佝偻的背脊挺直了,一副戒备模样,看着眼前之人,他语声微凉,“原来是景谦”

默了默,他又问:“敢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薄景谦,正是如今的薄氏家主薄若幽的大伯,跟着他来的,还有一身华服又镶金戴玉的薄氏大夫人胡氏,跟在最后面的,便是浅施粉黛的薄宜娴。

薄宜娴扶着胡氏的手,母女二人都在打量这院子,胡氏眉眼间露着鄙薄之色,薄宜娴神色不显,可显然周身上下都透着优越之感,在二人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侍婢仆从,适才周良想拦住他们,正是被这些仆从挡了开。

薄景谦听着程蕴之不冷不淡的话,面上笑意更深,“蕴之,你既然回来了,又去见了林槐,自然便能想到,我们和林家交好,是早晚都要知道的。”

“是林槐告诉你的?”程蕴之问,而后又摇头,“不可能,林槐不至于如此嘴碎,是你们自己查到此处的吧。”

他言语间有些嘲弄,而后叹了口气,“罢了,早晚要一见,既然来了,便请上座吧。”

程蕴之和薄景谦分坐了上首二位,胡氏和薄宜娴坐在右侧,薄若幽站在程蕴之身边,等周良上了茶,程蕴之冷淡的道:“幽幽,礼不可废,唤人。”

薄若幽上前福身,“大伯,大伯母,堂姐。”

她神色如常,乍看之下,只觉得她颇为温婉娇柔,可若看的深了,方才能瞧出他们忽然到访,并未在她心底引出任何波澜。

薄宜娴便在一直打量薄若幽,此刻她站起身来,从手腕上褪下一个镯子来,“二妹妹,没想到是你,若早知道是你,我们便早早相认了,这是我最喜爱的镯子,且送与你做见面礼了。”

薄若幽转眸看向程蕴之,程蕴之笑了下,“收下吧,也没有收不起的。”

薄若幽收了,道谢,又站在程蕴之椅臂边。

薄景谦察觉出他们父女的冷淡来,轻咳了一声道:“你们去了林家,小辈们走动的时候听说了一对父女登门做客,我们便猜到了,而后的确令人打听了一番,一想到是你们回来了,我们便立刻登门来看看是不是你们,没想到是真的。”

薄景谦叹了口气,“一恍然过去十二年了,时间不饶人,你我都老了,幽幽当年走的时候还病着,如今倒是出落的和月棠一般了。”说着他转头看了看,“芳泽呢?”

“她过世了。”提起妻子,程蕴之更没好脸色,“这次只有我和幽幽回来。”

薄景谦点了点头,“节哀顺变。”话虽如此,却也不问如何过世的,反倒是说:“你们回来多日,也不回家,蕴之你和景行情同兄弟,幽幽又是薄家人,咱们便都是自己人,为何不一回来就回薄府呢?”

打量了一圈院子,薄景谦又道:“你们住在此处,虽说够住了,可到底简陋的很,不如直接搬回薄家吧,你照看幽幽多年,也该我们给你养老。”

程蕴之无声的笑了起来,“景谦,你何必如此言辞呢?我是个直性子,无需你如此言语,你这些话,我亦听不进,你便直说吧,今日来是为何?”

薄景谦面露尴尬之色,“蕴之,我是真心实意的,你……哎,你怎还是这般性子。”他又去看薄若幽,“罢了,你若是不愿意随我们回府,那就让幽幽随我们回去吧,薄家的女儿,没道理住在外面,这若是传出去,外面该如何议论我们?”

程蕴之冷笑一声,“好冠冕堂皇的话啊,若真的这般顾念幽幽,为何从前的十年不去顾念?此事说这些话,只叫人听的颇为齿冷。”

见程蕴之一而再再而三不给好声气,薄景谦也皱了眉头,“蕴之,我们当年不是没派过人去青州,是去了,却被你赶走了,我们看你那般模样,便知你不待见京城派去的人,这才未曾打扰,何况将幽幽交给你,我们也是放心的。”

“哦?所以你们就对外说幽幽以后再也不会回京了,还把原本定给她的亲事,按到了自己的女儿身上?”

程蕴之毫不留情,而此言也好似踩到了薄景谦痛脚一般,立刻引的他眼底生怒,“蕴之!你可不要乱说,当年的婚事,定的是薄家女儿,可不是小侄女”

见他如此颠倒黑白,程蕴之本已散了的怒气又冒了出来,他冷笑一声,“景谦,你也是寒窗苦读多年在朝为官之人,说话怎可如此不讲道理?幽幽的父母虽然过世了,可林槐还没死,要不要把他叫来好好对峙?”

这话堵的薄景谦一噎,可他很快嘲弄笑道:“我就说你们怎么回来了,所以,你们是为了这门亲事回来的?”他看了一眼薄若幽,“听说小侄女如今在衙门做仵作?”

他摇了摇头,叹然道:“蕴之啊,当年我们把幽幽交给你是放心的,可你竟然让她一个小姑娘去做了仵作,你真是辜负了我们的信任,她可是薄氏之女,而仵作为贱役,你这不是白白糟践了她……而她行此道,莫说林氏,便是寻常的书香门第都不可能纳她做儿媳,蕴之,你这也怪不了别人,何况你们一走多年杳无音讯,这婚事哪里还能做数?”m.999xs.net

程蕴之万万没想到薄景谦如今已经如此不要脸了,他深吸口气才将那怒火压了下去,他知道薄景谦最在意什么,于是道:“说我们回来是为了婚事,倒也不是如此,不仅这般,我还告诉你,这门婚事本该是幽幽的,可我们如今不稀罕要了,你们愿意要便拿去。”

“只是当年这门婚事不是定给你家女儿的,却是明明白白的事,以后便是谁问,我都要如此作答,另外我也劝你,不要用此等嘴脸来我门上说闹,否则,你们编纂出来的什么天命良缘,只怕要沦为整个京城的笑柄。”

薄景谦没想到程蕴之一丁点面子都不给他留,正要做怒之时,程宅的院门却又被敲响了,周良连忙跑去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份日七。

第106章 六花飞02

虽不知敲门的是谁,可薄景谦料想着程蕴之回京也不会与从前旧识联络,他压了压怒气,口中却还是嘲讽着道:“蕴之,话不是这样说的,当年薄家和林家交好,又不是只和景行一人交好,你们离开京城多年,便是谁家定了你们这般亲事,都是要退的。”

程蕴之眼底嘲弄更重,“我们离京多年,的确令林家为难,可为何人人皆知林家与你们定亲是在十年之前,也就是说我带着幽幽离京还不到两年,你们便将亲事名目改了,当年和景行口头上定下婚约之时,大家觉得两个孩子太小还并未广而告之,可你们倒好,改了亲事名目,立刻便编纂出百般说辞,如此,将景行和月棠,将幽幽置于何地?”

薄景谦有些哑口,一旁胡夫人软了声气道:“蕴之,当年我们也是有苦难言,至于外面的流传,也并非出自我们之口,京城这些人你是再知道不过的了,就喜欢将一件事传的神乎其神的。”

她夫妻二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而她一个妇人家开口,程蕴之亦不好争锋相对,胡氏便继续道:“这件事我们的确理亏小侄女,这些年来,也是我们疏忽了,你该生气也是对的,只是此事多年已成定局,宜娴和昭儿亦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还望你看在两个小辈的面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