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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山锁春 木芊晴 22634 字 3个月前

“真的玉玺在何处?”

回到洛阳,他才发现手下的那群人真是饭桶。周琰交给他的玉玺是假的。真的玉玺,除了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外,若借着叆叇细看,右下角还有一处豁口。

他幼时在宫中做世子伴读时曾经见过。

“季行初!为何你要苦苦相逼至此?”被铁链束缚着双臂的女人面目痛苦又狰狞,声音嘶哑道。

“你还有妄想,定昌世子早已死了数年,大雍都亡国四载了,齐琼之死了,乔茂也死了,你还依靠得了谁?”

“你以为你的儿子能活得下去?”季桓冷笑道。

“季桓!你与我也算总角相识,为何你非要将我逼至绝路?”周琰道,往事在脑海中不停掠过,她苦笑道:

“幼时你做我伴读之时,并非如此。你还是我的阿桓哥哥。”

哪知,她这般叙旧但没有得到男人的半分怜悯,耳畔只有无情的冷哼。

“你也枉做皇太孙数载,难道不知昔年秦王赢政与太子丹同在赵国为质时,也为少年好友。”

后来燕丹寻刺客荆轲行刺秦王,而秦王则一扫六合,灭了燕国。

周琰落寞垂眸,忽地说不出话来。她垂眸低笑,费力挣脱锁链,嘶吼着疯笑,“我与辛宜,当真是同血却不同命!”

“你说什么?”听她提起辛宜,季桓登时警戒起来,神情阴鸷。

“你以为我会白白留着任你鱼肉?我告诉你,玉玺早没了,根本就没有传说中的玉玺。留下我的命,不然我下场如何,辛

宜就下场如何!”

她面目狰狞说着骇人的话。季桓隔着牢门狠狠擒起她的下颌,沉声怒道:

“你说什么?此事与辛宜何干?”

“哈哈哈哈!”周琰彻底疯魔了,自儿子死后,她东躲西藏,她就彻底疯魔了。这辈子她一直如过街之鼠,不见天日。

自幼时起,她就被母妃扮作男子,充当皇太孙,以巩固她太子妃的地位。定昌政变后,她逃到扬州,自幼做了瘦马,再轮为棋子,被复国复仇的命运裹挟着。

“母妃,到死你逃了,还嫁给了辛违,倒真是风光。”周琰披头散发,笑得撕裂又破碎。

转瞬,她又挣脱着锁链,阴冷地瞪着季桓,“季桓,我若死,也要辛宜为我陪葬,同为父王的女儿,凭什么她能撇得干干净净!”

依着这些信息,季桓快速在脑海中思量着。赵琰与他同岁,定昌政变时他们不过五六岁,算算日子,辛宜大概也是那时候出生。

他瞳孔蓦地一颤,复杂地看向周琰。

太子妃当年死里逃生,怀着身孕嫁给辛违,生下辛宜。所以说,辛宜也是定昌世子的血脉,还有辛宜的那个孩子也是!

郭晟囚着辛宜,实则是为了牵制他。若她的身世泄露,郭晟便不只是囚着她那般简单了。

“你以为,我会任由你胡言乱语?”阴鸷的眸子盯着她,细细打量。她与辛宜同父同母,却无一丝想像。

“我死了,自有人将她的身世公之于众!”

“我的孩子死了,辛宜的孩子,又怎么能活着!”

周琰对上季桓的视线,笑得狰狞。

……

烈阳渐渐北移,在头顶高照,酷暑难耐,又是一月。

阿澈自那次发烧后,身子便不太爽利。今日酷暑,她身上直接起了红疹。

韦允安不在,辛宜开了院子,隔壁的李姑姑正巧这时过来,带着她去了宫中的太医院。

李姑姑替她递了话,辛宜就坐在太医院正堂中等候着。

“阿澈不哭,阿澈不哭。”小丫头脸旁苦楚,眉头都拧在了一起,身上的红疹痒,她不停地挠,辛宜握着她的手。

“绾绾!”郗和看见她时,喜出望外。

“一早就听闻你和韦兄来了洛阳,我此处事务繁忙,未有得空。”韦允安脸上带着疲惫,似乎比在扬州时,憔悴了许多。

“奉安,扬州的事,是我拖累了你。”辛宜有些惭愧。

“都过去了。”他笑到,阿澈一看见他,兴奋地往他怀中扑。

“叔父~”

郗和一边接过她,一边细细检查着她身上的红疹,“是痱疹,染了暑气的缘故,等回头用些藿香就好。”

“奉安不是最向往自在,怎么会到太医院来?”辛宜道。

闻言,他揉了揉太阳穴,缓着疲倦,“我叔父病逝了,宫中征召一人去补太医院的缺。”

“还请节哀。”辛宜安慰道。

“我叔父古稀之年驾鹤西去,也算喜丧。”他继续揉着额角,看着周围没了旁人,这才低声道:

“宫中的王美人小产了,陛下今日雷霆大怒。我们太医院也不少担待。”

“你回去与韦兄说说,无论发生何事,莫要急功近切,更不能触陛下的眉头。”

辛宜点了点头,目露忧切。

见她似懂非懂,郗和继续道:

“你可知宫中王美人为何会小产?”

郗和叹了口气,自问自答:

“是季桓做的。”

第104章 第104章:强取豪夺听着他如何疼爱……

“你可知宫中王美人为何会小产?”

郗和叹了口气,自问自答:

“是季桓做的。”

“他……他为何?”辛宜有些不解,季桓一心求子,反过来竟然害了别人的孩子。

“陛下与季桓已快要撕破脸面,陛下将你们三人困在那院落中,除了庇护,本意也是为了要挟季桓。”

“有你在,便是季桓的软肋。”

“我……”辛宜哭笑不得,刚想出言讥讽,蓦地想起在吴郡时,季桓强迫她给那本就不存在的两个孩子送经超度,她拿着匕首自戕威胁他,他那时是何种神态呢?

面上的嘲讽消散,只剩复杂的冷淡,“他永远都在欺我瞒我强迫我,若这也算爱重,倒真是可笑。”

“他本就与常人不同。”郗和感慨道,“他确实爱你,但他却又不懂如何爱你。”

“他不爱我!”辛宜当即起身,迅速反驳道,声音有些大,引来几个医者纷纷侧目,她忍着不悦,又闷闷坐下。

“他只爱他自己,他所谓的爱,带给我的,却是灭顶之灾。”

“这不是你曾经所求的?”郗和调侃笑道。

“我已无福消受,自邺城之乱后,曾经的那个辛宜已经死了。”她眸中难得回忆起曾经,却是带着忧虑,一晃而过。

“若我知会是这般结果,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去喜欢他了。”

“是这般理,他也是可怜人。”郗和笑了笑,话锋一转,看向辛宜,“但可怜之人又必有可恨之处。”

辛宜没插话,紧紧抱着女儿,经历了这么多,她真的累了。她只想离季桓远一些,守好他和安郎的小家。

“风波不会止息。”郗和继续道,“你看绾绾,乌云又来了。”

辛宜抬眸看向门外,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此刻已乌云四起,并伴有闷雷阵阵。

“夏日的天,本就如此。”她岔开话头。

回去的路上,果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辛宜一边撑着伞,一边带着孩子。

隔着潇潇雨幕,刚洇湿的宫墙泛着水雾,男人黑袍华服,头束长冠,撑伞而立,似乎下朝回来,等她已久。

转过宫墙的瞬间,辛宜就看见了他。郗和的话她并非不理解,郭晟是有挟持她威胁季桓的意图。

可在郭晟那处,只要郭晟不倒,她就能同安郎一家三口,继续关起门过他们的日子。

她和安郎夜晚仍可如平常夫妻一般,共寝一榻。若她真跟从季桓回去,安郎和阿澈,又该如何?

天下已经安定,季桓却又要搅动风云,他在王美人都的事上动了手脚,摆明了要与郭晟抗衡。辛宜着实对他没有好感。

迎面走来时,辛宜将伞倾向他那边,半边身子虽已浸湿,碧绿的伞面却挡住了他看过了的视线。同样,辛宜也看不见他。

“绾绾!”腕上忽地一紧,辛宜撑伞的指节已被另一修长的大掌紧紧攥住。

辛宜骤然惊愕,她没想到,在宫里季桓竟还如此无耻。何况,此刻阿澈正看着他们。

“放手!这是在宫中!”辛宜撑伞的手来回挣脱,结果碧绿的油纸伞忽地从手中倾落,跌到水中去。一顶褐色油纸伞旋即撑在头上,辛宜想后退,却挣不开他的桎梏。

“绾绾,随我回去,我允,你们日日相见。”季桓死死盯着她,话音加重,他不知自己如何开得了口,说得出这种话。

这几日暗卫告诉他,韦允安和辛宜,竟然日夜同榻同寝!

作为男人,他深知,除了那物,韦允安定然还有旁的法

子去动他的绾绾。

回回听着暗卫带来的消息,他都嫉妒地双眸猩红,气血上涌。他早该当初一同剁了韦允安的双手,拔了他的舌头。

叫他说不出任何讨辛宜欢心的话。

听着暗卫一五一十地禀报他们白昼黑夜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他的心,没有一刻不痛不恼的。

可他又生怕漏掉一处,以防他们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另寻他法翻云覆雨,捻蕊嚼花。

他都已退至此等地步,辛宜没有理由不同意。

自从周琰那事后,只要辛宜在宫中,他不曾睡得安稳一个觉。通常深夜眼酸口燥,一抬眼又是天明。

郭晟本就有用辛宜威胁他的意图。若她身世暴露,威胁他都是小事,郭晟恐怕会直接杀了她。

定昌太子的血脉,绝不能再存于世间。

“你放手!”辛宜实在忍无可忍,连她怀中的阿澈,也随着辛宜,用力掰扯着季桓握住辛宜的那只手。

“你莫再耍阴谋诡计了,季桓,我真的受够你了!”辛宜挣扎着怒道。

“你去死吧,你死了我就原谅你。只要你死了,邺城的事,安郎的事我们都一笔勾销,我不想再与你纠缠下去了。我实在受够了!”

“绾绾,我们之间不该如此。除了死,便没有旁的解决之法?”季桓眸色淡了淡,握住她的指节却是越来越紧。

“过去你分明那般爱我。现在我亦如此爱你,你为何不回头,接纳我?”

他虽说着这种话,语气却傲慢至极,仿佛无论他做了何事,她都该原谅他。

“凭什么?”辛宜忽地冷声道,“凭什么我要接纳你?你这般高高在上的人,为何死死揪住我这个卑贱粗陋的寒门之女紧紧不放?你才是最贱的人!”

“凭你爱我,凭我也爱你。”他简直刀枪不入,抬手欲摸阿澈的脸颊,被阿澈躲开了,他继续道:

“随我回去,你不愿生,便不生,将来我们守着阿澈也一样。”这个孩子也是定昌世子的后人,将来他会将她扶上那个位置。

且她年岁尚幼,他自有信心将她教好,教得如何亲近他而疏离韦允安。

“阿澈是我和安郎的孩子,与你无关!”辛宜打落他的手,怒道。

“你我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你的孩子自然是我的孩子。”

“你死了这条心吧。”辛宜瞪着他,在他凝神之际,猛地挣落他的桎梏,连油纸伞也不捡,抬袖替阿澈挡着雨水,踏着雨匆匆跑开了。

季桓盯着那道倩影,微抬下颌,深沉的目光渐渐落在长指上,他默默抬手,放至鼻尖,深深嗅着方才那人的气息。

无论如何,她会回到他的身边。将来待他坐到那个位置,宫中也不是不能多养一个阉人。

……

辛宜一路淋着雨水,匆匆跑回院中。她替阿澈换下了湿衣,绞干头发后,又煮了两碗姜汤。

韦允安冒着雨归来,他也是一身玄黑官服,头戴长冠。辛宜错愕半瞬,险些将他认成暴雨中的那个男人。

大周循雍朝旧制,文官着黑,武官着朱。安郎在洛阳总算能实现他的抱负,她亦为之欣慰。

“喝碗姜汤驱驱寒吧。”辛宜端来一碗姜汤。

韦允安顺势接过,却在看见她左腕上的鲜红痕迹时,眸中闪过惊愣。

“绾绾,他又逼迫你了?”韦允安拉过她的腕子,满是心疼。

“爹爹,那个人一直抓着阿娘。”阿澈在这时说道。

辛宜急忙抽回手,将腕子掩在窄袖下。比之过去榻上的各种折辱,区区腕上红痕,已算不得什么。

见她眸光躲闪,不欲多说,韦允安叹了口气,将心疼与屈辱都压在心中。

绾绾已然承受了那么多,他不该再给她施加旁的压力。本欲将今日御书房中的事说与她听,韦允安忽地默然。

只有他不断强大起来,才能为他的妻女撑起一片天地。等那件事办成,季桓彻底死了,他就能带着绾绾出宫,去京中买下一座院子,不必拘泥于这一方小院,更不必整日东躲西藏,惶惶度日。

“这次姜片放得正好。”他忽地笑道。

方才的气恼与窘迫顿时烟消云散,辛宜唇角微弯,想起之前她熬的姜汤,连邻家的大黄狗都喝不下去的事。

“今日想吃什么,我去做。”他说罢,将辛宜的视线引至桌案上的几多荷苞上,“雨水没过了御花园的莲池,那些宫人怜惜这些花要毁了,遂先着人折下。我正巧路过,寻他们要来了几支。”

“天底下也只有阿郎对我这般好了。”辛宜浅笑着,从后抱住他,目光落在坐在小凳的阿澈身上,笑道:“阿澈,今日你爹爹又要做荷花酥了。”

听着潇潇暮雨,一瓣瓣荷花裹挟金黄,如同一叶扁舟,在滚烫的油锅中逐渐绽放。

“哧”地一声,热油溅到白皙的长指上,瞬间起了水泡。季桓手执玉著,忍着疼痛,继续将那油炸的荷瓣翻面。

两朵花碰到一起,广袖却是有些碍事,他一时没翻好,又一滴热油溅落在手背上,烫出了黄豆大小的水泡。

男人拧着眉,看着那热油屏息凝神。之前在吴郡府邸,他问过素问,特意学辛宜喜爱的菜肴。

哪里知晓她竟还喜荷花酥?并州干旱,鱼虾尚且稀少,更莫提荷花了。想来这也是她与韦允安蜜里调油的情趣。

季桓忍着手上的痛,越看那金黄的荷花酥越觉得碍眼。可她眼底的笑越又那般浓厚。

往常他不在意,将她的一颦一笑都看作别有用心,自不会关注那些。若真论起来,他从没见过她在他面前表露出的小女儿神态。

男人嫉妒的牙酸,遂闭上眼眸,想象辛宜也从后缓缓拥上他,红唇也抵在他的耳畔,衔着花瓣喂他。

恰在这时,许是有水,热油砰地一声炸开,登时无数星星点点落在他的手上,留下一处处红痕水泡。

季桓看着玄黑广袖上滴落的水,眸色渐暗,默了声。

……

翌日,辛宜醒来,身边已不见了韦允安。听着雨声,她继续睡下,近来安郎与她说过,朝中事务繁多,颇有些不得闲。

她也乐得见他忙起来,唯有忙起来,他才不会去想过去的那些腌臜难堪之事。她最怕的,便是他想不开。

鼻腔中忽地钻入一股油炸的香味,辛宜披着衣衫起身,在外间的桌案上看见了一盘荷花酥。

许是安郎一早做好留给她的,辛宜抑制不住心中的惊喜,当即道:“阿澈阿澈,快醒醒,你爹爹又做了荷花酥给我们吃。”

话音刚落,屋外似乎卷起一阵狂风,支摘窗被吹得掉落,辛宜也顾不得荷花酥,匆匆拿了油纸伞,走在窗下。

是支摘窗的木支架断了。

滴滴答答的雨声落在油纸伞上,辛宜看着那木架轻敛眉心。分明只有雨声,没有狂风,支架怎么会被刮断?

她又重新寻了木支架,将窗子撑起。摸到窗沿时,手上忽地湿润,辛宜抬眸看去,蓦地一惊。

上面怎么会有血?

后脊生出一股阴凉,眼前忽地浮现出昨日雨幕下男人阴冷偏执的脸。

辛宜收回神,视线穿过支摘窗,又落在那盘荷花酥上。

她眸色复杂,短短的一瞬似乎过了许多年。从赤山之乱到她第一次与那人拜堂成亲,再到邺城的人间惨祸安郎的满身鲜血……她旋即闭上双眸,身子一晃赶忙扶住窗沿。

唇角牵起一丝讽笑,辛宜径直走向桌案,细细打量那盘荷花酥。

方才是她大意了,盛放荷花酥的碟子乍一看是最不起眼的青瓷,可他们房中却无青瓷。她和安郎惯用的是白瓷。

她当即不再犹豫,面容决绝,趁着阿澈还未起,抄起那叠荷花酥,连带盘子毫不犹豫地扔到榕树底下。

没一会儿,树上的乌鸦扑腾着翅膀,纷纷啄食。

他们一家三口都已被逼至此地,季桓还想怎样?辛宜实在厌烦得紧,看都不带看一眼,当即关了门窗。

垂花门后,一抹黑影迅速掠过。只是那玄黑衣袖下的指节,依旧在淌着血,淋漓到朱红的墙上和青石板上。

……

自塌然覆灭后,北方的

那勒取代塌然,时常侵扰幽州并州和凉州。郭晟调动冀州的郡兵从幽并二州北上,抗击那勒。

酷暑之时,前线传来消息,与那勒的一战中,大周险胜。郭晟登基后,苦于连年混战,特意要与民生息。可这如今胜得惊险,人马折了将近大半。

郭晟有些疲倦,要与那勒和谈。既然那勒侵扰边关是为了抢掠米梁财宝,那大周每年就给那勒足够的粮食布匹,以修两国之好。

这损的半数郡兵皆出自冀州,整个朝堂,季桓皆面色阴沉。前线传入的消息,一早就进了尚书府。

究竟真是险胜还是郭晟为了削弱他的势力动了手脚,想必郭晟心中扪清。冀州精兵,曾打得塌然落荒而逃,如今又怎么会窝囊至此?

若非他早有准备,恐怕真叫郭晟调走了手上的兵权。他早已如当年一般,将郡兵中的精锐四处分散,掩人耳目。倘若以后召集人马,将会是四处云集。

郭晟竟然敢这般待他,那王美人小产,便是他给郭晟的教训。他想要子嗣,本就是异想天开。

朝堂之上,季桓并未阻止郭晟的计策。他一言不发,仿佛置身事外。

郭晟对他这态度十分不满,当即道:

“诸位爱卿,朕欲择选一人为使节,替大周出使那勒,商议两国和谈之事。”

他的视线掠过季桓,看向百官身后的韦允安。这是他们事先商定好的。

他会派遣季桓和韦允安同时出使那勒。若季桓不从,自有一顶谋反的帽子扣下来,他杀季桓便也师出有名。若季桓前往那勒,他与那勒那处的内应交接过,让季桓此行有去无回。

至于韦允安,富贵险中求,若他此行顺利,不仅可以拜相加爵,亦可替宋雍辛违平反骂名,追封加谥。

“陛下,议和是两国大事,可保边疆太平数载。尚书大人文武双全,美名远扬,且又为股肱之材,臣以为,尚书大人堪当此大任!”韦允安上前道。

闻言,季桓余光轻扫,不屑地睨了韦允安一眼,自献图后,郭晟便封他使御史。不过区区小吏,也妄想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臣身有痼疾,且断指目盲,这般前去,恐有失国体。”季桓上前,对着郭晟的视线,扯唇讽笑,“臣以为,比之臣,李司徒前去,更为妥当。”

李司徒是淑妃的父亲,靠着女儿才升到司徒。闻言,他浑身除了层冷汗。

龙椅上的细节攥到发白,郭晟的视线落至那节持着笏板的断指上,眸中阴厉。

而后,不悦的目光落至韦允安身上,意在询问。

瞎目如何,至少外表看不出来。可季桓何时断了手指,若真将外形残缺之人派去出使他国,才是有损国体,那勒只会觉得自己受到轻视。

迎着炙热的目光,韦允安额间出了曾冷汗,强行保持镇定。用眼神安抚郭晟,此计虽行不通,到底还有旁的法子诛杀季桓。

郭晟压下怒火,在心中暗骂季桓,果真是不择手段,对自己都狠地下去。

这种人,若铁了心要做成一件事,必会不择手段去做。若不能为他所用,那就只有将之除去。

有辛宜在手,他不愁杀不了季桓。何况此行将韦允安支开,更方便了他行事。

下朝之后,韦允安下着台阶,一路沉闷。季桓不仅对旁人狠,对绾绾狠,对他自己也更狠。他只求此行一路顺利,等他建功归来,除掉季桓,亦能获得更多权力保护绾绾母女。

总有一天,他要报当年夺妻羞辱之仇。

“韦御史——”

悠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漫不经心。

隔着数十道台阶,季桓站在上面远远俯看他,韦允安面色凝重,停了脚步,警惕地看向他。

同样一身黑衣官袍,头束长冠,他的身量并不低于季桓,可从下往上看,那令人厌恶的权臣面上虽含着笑意,却依旧压迫地紧。

大抵这就是权利带给人的风采。韦允安敛目抿唇,心中了然。

男人不紧不慢从后走来,立于他身旁,悠然笑道:

“怎么,韦御史既然对本官了如指掌,竟不知本官这左手中指是如何缺的?”

“大人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韦允安不理会他的戏谑,冷声道。

身旁传来一阵讽笑,季桓当着他的面,抬起左手反复观摩,似有得意欣赏之态。

“本官与夫人床笫情趣而已,不如为外人道。”他笑道,却话锋一转,看向韦允安,“怎么,韦御史家中那位,未曾与你说过?”

“想来她与韦御史的关系,也并非韦御史想得那般牢靠。”

韦允安面色越难堪,季桓心情愈发地好,临了,他回头看向韦允安,继续道:

“本官劝你,力所不能及的事便莫要做。”

“若一个不好再出了何事,又劳烦旁人相救,才真的惹人生厌。”

韦允安抬眸,对上他嘲讽的视线,心中的怒火烧得滚滚。

他听得出,季桓这是在用丹阳之事敲打他。

“季令君未免过于杞人忧天,此处并非丹阳,你,也并非无所不能,事事顺意。”

季桓冷冷看了他一瞬,未再言语,拂袖离去。

韦允安平复好情绪,这一趟无论如何他也要走。他与绾绾已经受季桓压迫得太久,只要有一丝冲破牢笼的希望,他都不会放过。

这回该换他撑起这个家,庇护绾绾和阿澈。

回到院落,辛宜正在同阿澈玩乐。见到他,辛宜急忙抱起阿澈,从房中拿出一件雪白的里衣。

“阿郎快看看,我这几日跟着尚衣局的姑姑学了新的针法,这件里衣保管看不出针线走势,穿着肯定舒服。”

韦允安愣愣看着她,唇瓣翕张,欲言又止。

“高兴傻了?”辛宜笑道,“快过来试试合身不合身,若不服帖,我还能再改改。”

当即,辛宜就要拉着他进里间换衣裳。

“绾绾。”韦允安忽地握住她的手,脚步定在那一动不动,“绾绾,我想与你说件事。”

“我们是夫妻,阿郎何事变得这般客气了。”辛宜察觉到不对劲儿,杏眸盯着他。

“我要去那勒。”韦允安道。

“是不是季桓做的?”辛宜当即变了面色,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他为何还不死心,阿郎,你千万别去那勒,你知不知晓。我有预感,这次大概率是季桓的手笔,你这一去便是……有去无回……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失去你的过程了。”眼眸中含着泪意,辛宜看着他,鼻尖酸涩。

“与他无关,是我想去。”韦允安蓦地感到鼻尖酸涩,盯着辛宜的一举一动,艰难开口。

“陛下已派遣了李司徒为使节,我随行前往那勒。若议和协议签成,大周边疆安稳,百姓亦可安居乐业。”

“能不能别去,李司徒已经前往,不缺我们了,安郎。”辛宜上前抱住他,挽留道。

“圣命已下,不能抗旨。”韦允安闭上眼眸,清泪划过下颌,落在辛宜脖颈上时,激起丝丝凉意。

哪知,辛宜将他抱着更紧,依旧不死心道,“是不是他逼迫你的,我不相信此事会与他无关,定然是他又想拆散我们!”

季桓前科累累,辛宜不相信这其中没有季桓的手笔。

见辛宜逐渐崩溃,韦允安叹了口气,将今日朝堂上的风云说与她听。

当说至季桓断指时,辛宜面上的伤痛一扫而空,仿佛真出了一口气。

“我咬断的,是他活该。”她说地咬牙切齿,韦允安的面色却僵了一瞬。

辛宜以为他是碍于未成功算计季桓的事,当即劝慰道,“阿郎,你莫气馁。郭晟这是在把我们当棋子,我们虽在他的庇护之下,却不能任他摆布。”

不然,这与下一个季桓有何区别?

“我比任何人都想杀了季桓,可若要搭上你的命,我不愿意。”辛宜依偎在他怀中,含水的眸中结出一层愁绪。

“你可知,在我心中,谁都比不上你。包括阿澈,正因为她是你我的孩子。但,我们才是夫妻。”

她是这般想的,当初也是这般做的。在得知安郎“死”后,她卯足劲不顾一切地想要杀了季桓。

韦允安未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夏夜的风雨来得急切,不过一晃眼的功夫,远处的天边已是乌云压境,狂风裹挟着雷雨,不时有闪电撕裂天幕,照亮了纱帐中的依偎缠绵的身影。

辛宜仰躺在韦允安怀中,任由他抱着。隔着一层薄纱,滚烫温热肆意相贴。

“阿郎——”辛宜目光迷离地看着仰看着他,湿热的泪珠滚落到不断张合的红唇间。韦允安眸光忽暗,当即吻去。

雨势越来越大,将褐色陶缸灌得溢满。院中看着单调,韦允安不知从哪找来了这种扬州乡下才有的大陶缸,种上了满缸的荷花,放至窗边,夏天留给她避暑。

雨水滂沱,一滴滴迅速坠落在粉嫩的荷花上。粉荷似承受不住,在狂风的攻伐中已经东倒西歪。鹅黄色的荷蕊也跟着遭殃,很快一片片花瓣被雨水击落,花心残破,蕊丝随着荷瓣一起溅落到水面上。

“别去好不好啊?”辛宜眸中含着泪,余韵过后气喘吁吁半支起身,垂眸看他。

韦允安未应声,听着耳畔的暴雨声,细细品着荷花酥,似乎仍要一意孤行。

怕吵醒阿澈,辛宜小声呜咽,心中幽怨,一脚踢开了他。

哪知,他似乎铁了心,不顾风雨阻挡,仍要去撷吻荠荷。

一宿过后,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辛宜于梦中惊醒,抬手摸去床榻上只有一片凉意,身旁早已没了人。

鼻尖泛酸,眼泪漱漱落下,怕吵醒阿澈,她不敢哭出声来。

从昨夜至今,她都在哭,眼睛又红又肿。推开门,她仍幻想韦允安是不是去了官署,只要她等着,等到晚上,他就会回来。

入目的是那一缸粉荷,风雨过后,根茎上只有几只光秃秃的花托,花瓣细蕊全被雨打碎了。

……

尚书府。

书房中,自昨夜暗卫进去开始,砰砰当当的摔打声依旧未断。

婢女候在外面,不敢进去收拾。

哪知这时,门忽地自里面开了,男人披头散发,双目猩红,滴血的长指紧握着开鞘的凝钧剑。

他一身染血黑衣,手持利剑,仿若夜间幽灵。

“将暗卫玄刃,灵池都带过来。”男人冷冷开口。

玄刃,灵池是季氏暗卫中的高手,轻易不曾出动。

待那二人过来时,凝钧剑剑峰一转,直逼二人而来。玄刃,灵池二人瞳孔猛地一缩,迅速反击。

“若敢手下留情,死得就是你们。”

话音刚落,二人明了,家主这是寻他们陪练比试。当即刀剑出鞘,严阵以待。

院落中响起急切地兵刃相接声,季桓手持凝钧剑格挡出击。

他未曾想到,韦允安竟敢胆大包天碰他的女人,这口气,他季桓咽不下去。

他昨夜就想冲到前宫院落,将他从辛宜的榻上揪下来,一剑斩杀韦允安。没了根的男人,竟还敢不知死活,肖想他不该肖想的人。

他杀死韦允安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卑贱庶民,他季桓从不会将其放在眼中。

本该如此!

砰地一声,灵池和玄刃的剑飞落在地上。季桓睨了他们一眼,指节紧紧攥着凝钧剑。

脑海中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蓦地心口一痛,季桓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他扶着剑俯身捂着心口,玄刃和灵池急忙赶来扶他。

哪知,男人原本阴沉地如黑云的脸忽地笑了,混着殷红的鲜血,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

他本该毫不留情地杀了韦允安,剁了手割了舌头做成人彘……

再将他放到他和辛宜的卧房中,叫他日日夜夜听着他们夫妻如何恩爱,听着他如何疼爱辛宜。

季桓又吐出一口血,当即昏死了过去。

……

大周与那勒边境上,除了有郭晟的亲兵,季桓的郡兵戍守,还有一枝后起之秀,杭榆率领的杭家军。

大周平定天下后,杭榆率领杭家军投了郭晟。从此名正言顺地保家卫国。实现他心中所愿。

但,对于给那勒岁币钱粮议和一事,杭榆并不赞同。

他知晓那场战事打得蹊跷,郭晟似乎有意抬举他,因此他率领的杭家军一路势如破竹,而季桓那边的郡兵却折损大半。

乱世家国不安,杭家没落后,他一心想匡扶天下,杀尽胡虏,济世救民。

姑姑杭夫人幼时教他读书明礼,重振家业。他不喜,后来发现他更向往沙场,他也果然也在沙场中拼得出人头地。

朝中侍者到了并州时,杭榆看见那些人,心中悲愤,却不能抗旨。

“季桓为何会同意?”这是杭榆见到韦允安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他本就是小人。”韦允安顿了顿,继续道:“世家在乎的,只有他们的利益,何顾百姓的死活?”

“陛下心怀苍生。若与民休养生息,每载舍予那勒的钱粮不过国库数分之一——”

“愚昧!”杭榆拍案怒道,“那勒为何频频侵扰,他们岂不知我朝富庶?其狼子野心又怎会只在那区区岁币?”

韦允安眉心忽跳,杭榆的话,很早之前他就考量过了。可郭晟与季桓明争暗斗,郭晟宁肯舍兵险胜交付岁币,都不愿一举击退胡虏。

大势已经如此,凭他一己之力,很难改变。既已如此,他只能被推着向前走,助郭晟也为他和绾绾,杀了季桓。

韦允安默默看着这位少年将军,袖中的手攥得紧了紧,“此战,将军率领得杭家军大获全胜。”

“击退并州北部侵扰的胡虏数十里。曾经,冀州兵一路乘胜追击,险些灭了塌然,而今呢?”

“而今将军不也计无可施。”

他的话直击到杭榆心坎上。人最悲愤的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明明有能力,却要眼睁睁看着他所珍视的一切继续覆灭。

“总有一天,我会踏平那勒。”杭榆看着韦允安,抿唇愤愤道。

韦允安叹了口气,闭上眼眸,似乎也看见了那种河清海晏的盛世。

“祝将军,得偿所愿。”

杭榆复杂地看着他,继续道:“你且好自为之。”

韦允安默然,此去凶险,他心中有数。可他只能卑劣地算计下去,赌一个安稳险中求。

无论如何,季桓都会去那勒。

季桓对绾绾的纠缠,他看在眼里,恨在心中。那回下朝时季桓的羞辱警告,他在心中来回咀嚼,最后与郭晟商讨出此计。

他以身入局,将季桓引入那勒。

季桓会因绾绾去丹阳救下他,这回亦会因绾绾的命去那勒。

他算计了绾绾,他知晓,若他出了事,绾绾也不会独活下去。

绾绾出事,季桓亦是如此。既然季桓那般爱绾绾,那他不如就替绾绾,去死。

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韦允安闭眸深思。只盼绾绾之后莫要怨他。为了阿澈,为了他们一家,这是他们最后能摆脱季桓的法子了。

只要季桓一死,他们一家三口才有往后。

……

转眼间又过了半月,辛宜待在院中无聊,时常去尚衣局同李姑姑学制衣裳。

宫中的姑姑宫女还有公公们没有孩子,他们看见阿澈,甚是喜爱,辛宜将阿澈放在尚衣局,当即有不少人给她瓜子糕点吃。

辛宜做着手上的针线活。闲来无事,针线刺绣功夫学成了,她也会帮着姑姑们做些。当然,那些姑姑宫女们也会在同她闲谈时说起宫中的趣事。

“阿澈快过来,小圭公公做了个竹鞠给你玩。”有宫女拉着阿澈,辛宜抬眸看了眼,继续绣着花。

“是小圭公公吗?他不是去永春宫给淑妃娘娘送药了吗?”

“啊,那我记错了。淑妃娘娘怎么了?”

“淑妃娘娘怎么了?你是不知道,淑妃娘娘的父亲李司徒,被那勒的人捉了。”

“那勒真是狡猾,都接了我们的布匹钱粮,却在盖章时反了悔,扣留了使节。”

“对,我听说啊,里面有个御史也去了,他愤懑不平指责胡人……真有骨气,也不知胡人会怎么待他。”

“嘶!”食指险些被针扎穿,辛宜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她费劲地使自己平复下来,可是心海仿佛卷起滔天巨浪。

“姑姑。”眼泪忽地止

不住,辛宜察觉她的声音都在颤抖,“我身子不适,劳烦姑姑帮着照看着阿澈,我去太医院看看。”

察觉她的异样,李姑姑先拿绢子给她止了血,“要不要我陪着你一起?”

辛宜摇了摇头,迅速离去。

那几个宫女见辛宜走了,面面相觑,自觉完成了任务,松了一口气。

后宫不得干政,前朝的事,不可能一字不落地传进后宫。若那位夫人再仔细思量,他们也不一定能成功。

到了太医院,见郗和果然在,辛宜当即同他求证。

“绾绾是怎么得知此事的?”郗和拿帕子给她拭泪,又怕话有歧义,急忙解释道:

“并非要瞒你,我也是方才得知。”

辛宜没回他的话,心中惶惶不安,眼下她只怕安郎再一次出了事。

怪不得近几日她的右眼一直在跳。她不让安郎去正是因为想到有今日的局面。

“安郎他,他古今如何了?”

“绾绾莫哭,那勒既然敢扣留我大周使臣,说明他们还想从我们这获得旁的好处。”

不然,当即就地斩杀使臣,两国开战。

辛宜明白这个道理,可她的丈夫如今置身敌营,她如何能心安。

郗和叹了口气,安抚道:“此事未必不会有回旋的余地。若陛下愿意……”

“那我去求陛下,我现在就去面见陛下。”辛宜擦去眼泪,面容憔悴,“当初正是陛下任命他去的。”

“陛下最初答应,会庇护我们一家。”

不待多留,辛宜擦干眼泪,旋即去了未央宫。

郭晟此刻正在看着奏章,听见大监秉报,微掀眼帘,冷声道:“两个时辰后叫他进来。”

大监顿了顿,出去同辛宜道:“夫人,陛下正同大臣商讨军国要务,容您先在此等候片刻。”

辛宜跪在地上,同他颔首。

郭晟听着大监的回话,唇角扯笑:“去将朕的宝剑拿过来。”

他在此磋磨辛宜,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他母亲是范阳卢氏的外室,怀着他时卢氏主母来他母亲那大闹一场,害得他未足月便早产出世。自此身子虚弱,落下病症。

他方及冠,正是大好年华,大夫却断言他通精不畅,往后不能育有子嗣。

恰因此他才与季桓立下盟约:季桓助他夺取天下,将来他百年后,皇位交由季桓的子嗣继承。

他原本也打算这般,可王美人忽地被诊出喜脉。几番求证,孩子确实是他的。

那一夜,他兴奋地难以入眠。也正是那夜,他有了旁的心思。

若季桓的后代登临大统,他的后人,将没有活路。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不能不为他的后人谋算。当然,他也不会容忍一个权臣不断涨大,威胁皇权。

他盼了许久的孩子,可王美人还是在快坐稳胎象时流产。

他与季桓,也就此撕破脸皮。他没有孩子,季桓也没有孩子,大不了最后,从族中过继,他也不会允许季桓获得皇位。

夏日的太阳刺眼又滚烫,辛宜已跪了半个时辰,却仍不见里面的人出来。

心中有了猜想,她抿着干涩的唇,心中苦闷,倔强地挺直腰身,紧紧盯着未央宫的大门。

日晷的指针渐渐东移,额角的汗珠落进衣衫。

昏过去前,辛宜好似看见一道黑影疾步而来,将她抱起,一脚踢开了未央宫的大门。

第105章 第105章:强取豪夺就算死,也不会……

季桓气势汹汹地抱着人闯进来时,郭晟正坐在龙椅上,垂着眼眸不紧不慢地拭擦着宝剑。

锐利的视线触碰到男人腰间的凝钧剑时,郭晟拭擦的动作微滞,腕间一转,凌厉的剑迅速反转,闪着寒光。

冷冽的寒光下,剑后阴鸷的视线直直落在季桓身上。

“看来,陛下这是等臣许久。”季桓凤眸微眯,止住怒气,咬牙切齿低声道。

“季卿知晓便好。”郭晟冷声道。

“郭晟,你以为,本官会毫无准备,甘当任人宰割的羔羊?”季桓抱着辛宜,居高临下地看着郭晟。

“是不是羔羊,由不得季卿说了算。”郭晟幽幽看着他,笑意森然。

季桓垂眸看着怀中的女人,心中窝火,他今日既然敢大闯禁廷,便是料定了郭晟不敢拿他如何。

他的人就在殿外,且宫中安插的有不少他的眼线,若真出了何事,他不介意提前发动政变,将郭晟拉下马。

可如今,碍于绾绾,他不能强行再动手。视线落在辛宜昏睡的面容上,男人屏息,眉心紧拧。

“朕倒是怀念季卿从前潇洒不羁刀枪不入的模样。”郭晟道。

“当初朕也恰看重了季卿这点,才愿与你合作。一个亲眼见生母惨死,又杀尽发妻之人,怎么会有子嗣?”

季桓眸中闪过寒意,忽地笑了,只是透过漆黑的眸中可见那笑意浮于表面,未达眼底。

“看来,王美人的事,你亦未长教训?本官当初既然夺得了河北,如今也能夺得了天下。莫忘了,当初若非本官,一个出身寒庶的外室子,又怎配登上帝位?”

郭晟眯着眼,眸中顿时聚涌阴云。季桓说得话确实不错,正是有季桓在,他才获得了一众世家的支持,包括他的本族范阳卢氏。

但那又如何?如今高坐皇位的是他郭晟,并非季桓!季桓有了软肋,正如同宝剑生了钝,若不精心打磨,终有一天会折剑陨毁。

眼见着季卿欲带人离去,郭晟手里紧紧攥着青昀剑,忽地起身,仰天大笑。

“季卿声势浩大地闯了宫禁,就想径直带人离去?”

余光扫向郭晟手中青昀剑,季桓暗暗握上凝钧剑的剑柄。

“季卿不若想想,是否落了什么东西,忘了什么人,在这宫中。”郭晟满眼得意,笑道。

他忌惮季桓,同时更鄙夷他的做派。为了一个女人,作出那般匪夷所思令人不齿之事。

季桓面上的笑一分分淡去,他进宫前曾派手下去前宫倒房的院子中寻那个孩子。

郭晟此言,不能排除有诈他的嫌疑。

见他狐疑,郭晟拍了拍手,旋即有人将阿澈抱了过来。

季桓面色凌厉,抱着辛宜的手紧了紧。他完全可以不必管那个与他并无血缘的孩子。

正如他完全不必管韦允安的死活。他既然要找死,那便去死好了。

区区一个阉人,还妄图肖想他的女人。

“这个孩子,长得并不像季卿。”郭晟捏了捏阿澈的脸,不顾她的哭泣,笑眯眯地看向季桓。

季桓闭上眼眸,死死压抑住心中的怒火,面不改色讥讽道:

“郭晟,你不妨仔细思量一番,为何就算你当上了兖州刺史,卢郡公依旧不肯认你?”

卢郡公是郭晟的亲父,也是季桓的外祖。当初卢氏主母曾大闹郭宅,可当郭晟生下来后,卢郡公只淡淡扫了一眼,道:“此子不类吾”,便拂袖离去。自此,那郭氏女彻底失宠,带着孩子流落街头。

被戳中痛脚,郭晟忽地目眦欲裂,虎口骤然掐上阿澈的脖颈,怒道:

“好啊季桓,朕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无坚不摧,满不在乎!”

阿澈的哭声遍及殿堂,辛宜听见声音,恰在此刻醒来。

骤然看见女儿被人掐着脖子,她也顾不得太多,当即就要冲上去。

“阿澈,你快放开阿澈!”

她用力挣脱季桓,却猛然察觉腰间一紧,男人紧攥着她的腰身,不让她过去。

“你放开我,季桓!”

“季卿向来最会蛊惑人心,不如季卿再猜猜,朕想要何?”郭晟道。

“放了她,传国玉玺,我即刻命人送至未央宫。”季桓手中紧紧桎梏着辛宜,冷声道。

闻言,郭晟面色缓和了许多,最终松开阿澈。

“季卿若早这般识相,倒也省得许多事。”

见阿澈被憋的小脸通红,辛宜含着泪,心如刀绞,她大概明了是何情况。

她知郭晟拘束着她只是为了威胁季桓,可她万万没想到,郭晟竟不也手段到如此地步,阿澈还那么小,他直接紧紧掐着阿澈的脖子!

辛宜也不在季桓怀中挣扎了,当即擦去眼泪,严阵以待。

“郭晟,莫忘了,是谁先毁约,谁不识相!”季桓道。

当初他在扬州时,暗卫就送来了宫中王美人有孕的消息。而郭晟还私自动了他的人马。

这口气,他季桓咽不下,也不可能咽得下。

很快,手下捧着锦盒,送来了传国玉玺。那玉玺是他着人新制的,郭晟一时半会,察觉不出是赝品。

亲眼见着季桓的手下将阿澈抱走,辛宜才松了一口气。当即挣脱季桓,去抱阿澈。

最后,郭晟看着殿中男女离去的身影,指节摩挲着玉玺,浑浊的眼眸满是阴鸷。

“将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都送去廷尉府严加拷打。”郭晟对大监道。

他亦是知晓季桓在宫中安插了许多眼线,故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桓大张旗鼓地离去。

“宫中侍卫宫女众多,这……”大监犹豫道。

“既然敢传递消息,必会留下些蛛丝马迹。传朕

旨意,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这次,朕要彻底拔了季桓的爪牙。”

“喏。”

……

出宫后,辛宜将阿澈紧紧抱在怀中,拍着她的后背不断安抚着阿澈。

她步伐匆匆,似刻意将男人落在身后。

“绾绾,你还要躲我至何时?”季桓上前道。

眼下她也不可能回到宫中的院落了,只能随他一同回尚书府。

闻言,辛宜当即顿住步伐,只转过脸来,眼圈泛红。

“我已落在这般地步,你可满意了?”

分明是这般我见犹怜的面容,却说出如此狠心冷情的话。

季桓看着她,继续上前道:

“既然绾绾已认定此事是我做的,那便是我做的。但,见你这般憔悴消瘦,我心中亦不好受。”

她若认定了此事是他做得,那解释反而令她厌烦。倒是这般,还能博一博她的内疚与怜惜。

辛宜仿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她面色愤然,不再理会季桓。

她是不会随季桓回去的,就算她带着阿澈流落街头,无处可去,她都不会回季桓身边。

“绾绾这是铁了心要与我划清界限?”男人的声音从后传来,辛宜未理会。

她依畏着阿澈,踽踽独行于烈日下,那单薄的身影越来越远,季桓眸光晦暗。几步上前,对上阿澈的视线。

“阿娘——”

阿澈刚出声,男人旋即抬手落至辛宜的肩上。季桓顺势接过辛宜,令手下将阿澈抱走。

“绾绾,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不会放你离去。”季桓将人抱在怀中,贪婪地攫取她周身的温热与清荷馨香。

好不容易将她从郭晟手下救出,他不可能再放她走。若不出意外,他真将人放了,下一瞬郭晟又会将人困至宫中。

倘若她和那个孩子的身世暴露……季桓闭上眼睛,他不想象那种情况。

……

醒来第一眼,辛宜就看见了熟悉又令人厌恶的面容。

登时如临大敌,这般场景她已见过数次。

可次这次有隐隐约约有什么不同,周遭一片晃荡,仿佛还有马蹄声。

“季桓!”辛宜惊愕又绝望,坐起身紧握双手,愤怒地瞪着他,眸中质问无声。

“绾绾,我们正在北上。”他垂下眼眸,叹息道。

他比谁都想杀了韦允安。可他却不得不救韦允安,一旦韦允安的死讯传来,他不知辛宜会作出何事来。

“韦允安走前,我曾好言相劝,莫要出使那勒。我不知他与郭晟做了何等交易——”

忽地一掌落下,将季桓的话打断,辛宜面色阴沉,冷笑道:“季桓,你以为如此我便会感谢你吗?”

“你以为我不知晓郭晟并非善类?若非你紧紧相逼,我们又怎么落至这般下场!”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对我,对安郎,还有阿澈做过的事!”

季桓垂眸,未接这话。

良久,他继续道:“阿澈你莫担忧,我们北上去并州时,阿澈我已派人将她送往邺城。”

见他依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辛宜累了。马车的软榻上铺满了狐裘软褥,辛宜赌气继续躺下,背过身去不看他。

季桓抬眸看着她,依旧端坐在席上,静静看着邸报。

思绪渐渐远去,季桓看着邸报,心中烦闷。他未想过,若真救回了韦允安,该如何收场。

人,是杀不得的。

可放眼皮子底下,实在太过碍眼。

他亦不想再用曾经的法子,囚着韦允安困住辛宜。若韦允安真想不开,死在了他手上,又是一桩麻烦事。

绾绾如今对他戒备极强,若中途未能救回韦允安,辛宜定然又会将杀害韦允安的帽子扣在他头上,进而想不开……

救或不救韦允安,都是一桩麻烦事。仿佛将他架在火上炙烤,如何做都行不通。

对他而言,这分明就是一场死局。

季桓心中苦笑,事情为何会变成今日这番模样?他好似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若当年他未曾冷落辛宜,亦或是撤离邺城前带她走,也不会叫她有机会遇见韦允安。

扪心自问,若真将韦允安救回来,看他们一家三口团聚,他真的甘心吗?

不可能,辛辛苦苦挽留回来的人,就算是死,他也不会放他们走。

就算将他们一同囚至院中,也不是不可。他就算死,也不会与辛宜分开。

如今,要彻彻底底留下辛宜,或许只有那一个法子了。

视线落在辛宜乌黑的发髻上,季桓眸色愈发深沉。

……

两日后,马车继续前行,终于停在了并州北部边境祁城。

辛宜裹着蜜合纱巾,下了马车。祁城是一片荒凉的沙地,也是她自幼生长的地方。

幼时父亲和义父在祁城外击退胡人时,她和阿兄一同留在祁城内,等着大人将胡人养得海东青带回来。

此处的草地早已退化,风沙吹打在脸上,难免不舒坦。纱巾遮掩住辛宜面容,只露出一双莹润却又憔悴的杏眸。

季桓依旧是长冠广袖,骑在马上衣袂飘飘。

这两日她也不愿与季桓说话,两人就这么僵坐在车上。

季桓倒是想寻些话题,可回回得不到回应,索性未再提起。夫妻这般相对而坐,相敬如冰,仿佛又回到了他们最初成婚的那两年,他也是这般待的她。

将苦水吞入腹中,季桓看着她,叹息道:“绾绾,你且留在祁城。此番前去那勒危机重重。”

明眸漠然地看着他,几日了,这是辛宜开口同他说得第一句话。

“他是我夫君。”

“……”

“我也是你夫君!”季桓死死盯着她,忽地冷笑,“绾绾觉得,我不远千里来到此地,是为了什么?”

“我本也可以不来。”

听见他话中威胁,辛宜回眸看他,也冷声道:“你回去便是!”

说罢,直接越过他,就要出城。

季桓瞳孔中猛地一缩,抿着唇兀自恼怒,可不得不追上辛宜。

为了救韦允安,他心中窝火。不过想听辛宜说一说软话,她便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又弃他而去。

渐渐,那股恼怒化作冰凉的苦水,刺激着他的心,若她肯说一两句软话,同他亲昵一二,就算是要他的命,他也甘愿。

季桓苦笑着,辛宜不会不知道。想反,她知晓,却又这般冷言冷语。最后竟变成他上赶着去救韦允安。

他今日若不管她,她便那般铁了心出城,最后只会是死路一条。

她真是知晓如何才能死死拿捏他……

季桓迅速上前,忽地将辛宜拽上马,与她同乘一骑,长臂迅速勾住她的纤腰,一手握住缰绳,面色凝重道:“绾绾,有些事我可以纵着你的性子,由你消遣。”

“一旦去了那勒,凡事你须得听从我的安排。”

良久,他顿了顿,湿热的气息萦绕在她耳畔,“非是狂傲,我季桓于政事上,还未曾失手。纵然是郭晟乔茂那厮,也非我对手。”

耳畔上痒意阵阵袭来,辛宜实在难受,怒道:“是,论起阴险狡诈不择手段,又怎么会有人比得上你季桓?”

眸中一阵失落,季桓心中叹息。去了那勒,身入敌营,就算是辛宜,他也不得不加以防备。

韦允安为何会出使那勒,又为何一开始举荐他出使那勒?为何一入那勒,旋即不归,这其中定然有鬼。

若说郭晟韦允安与那勒没有旁的什么交易,他死也不会相信。

此去那勒,不看他能不能救出韦允安,端看那厮想不想回来。

以及,将人带出去后,那厮会不会背后捅刀子。若韦允安真要杀他,他丝毫不怀疑,辛宜会毫不犹豫地帮着一齐捅他。

可笑他,为了辛宜,不得不去。他亦知晓,这是死路。

季桓心中冷笑着,恐怕辛宜还不知晓这件事。她的好夫婿为了杀他,已经算计到她头上了。

枣红大马快速驰骋着,季桓眸光凌厉,紧紧攥着辛宜的腰,似在发泄心中郁闷。

辛宜蹙眉,以肘击他却不见他动,遂由着他发泄去了。

看着前

方的景象越来越近,季桓抿着唇,抓着缰绳,彻底无所顾虑地驰骋。

罢了,无非是多费些功夫和手段。既然深入敌营,他便一举端了那勒,彻底除去这个隐患,再不给韦允安和郭晟留一丝希望。

……

那勒部与塌然部一般,都是马背上的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那勒吞并塌然余部后,不断侵扰大周的凉并冀幽四州。

此刻,韦允安正坐在那勒王帐,与那勒单于以及一众左右贤王议事。

“只要单于助我朝陛下除去奸佞,大周愿拿出百倍于岁币的钱粮,赠予单于。”

韦允安按压制心中的鄙夷,他如今彻底背叛了自己心中坚守的道。

为了除去季桓,不惜与胡人联手,将无数百姓的心酸血汗身家性命交纳于胡人。

分明,以大周的国力,可以一举歼灭胡人,永保边关安定。

可他没有办法,被郭晟和季桓推着往前走,他深刻体会到位卑庶民的无奈,原来他无论如何埋头苦读,都改变不了世族控制的天下,依旧会被权势洪流推着向前,走向覆灭。

那勒单于须卜林幽幽看着他,用那勒语道:“你凭什么断定季桓会来?”

“他会来的,届时还请单于莫要手下留情。杀了季桓,我朝陛下定然会重谢单于。”

须卜林听罢,缕着胡须,与左右贤王面面相觑。

韦允安出帐后,望着阴沉地天,周身忽地一阵寒意,他以掌作拳抵唇咳了咳,看向在草原上漫无目的吃草的红马和牛羊,眸色复杂。

若此行顺利,他还有命回去,应当能同绾绾长相守了吧。

那勒人驯养牛羊犬马。前往那勒路上的嗒嗒河中,他发现了一具具被扔进各种的牛羊尸体。

使团中有人心生警惕,同他道那或许是得了瘟疫的牛羊,不然那勒将牛羊当做财产,不见得会扔弃。

他留了心,悄悄折了一只羊蹄包入帕子中带在身上。

既然都来了那勒,他总得做些什么。郭晟与季桓的斗争,他如沧海一粒,微不足道,是以别无他法。

但若能少一个那勒铁骑,边关百姓亦能得一分安稳。绾绾的故乡也多一分平静。

草原上风吹得急切,韦允安抵唇不停咳嗽。远处乌云密布,他抬眸看向远处的天,漆黑的眸子如同雨后泛着水雾的震泽湖面,朦胧却又分外清澈。

……

祁城邻近冀州常山郡和。季桓由此进入冀州,将冀州的兵马统筹完备,才出发去了那勒。

郭晟朝廷先与那勒送信,先委婉言明之前用人不当,有失了国体。这次为表诚意,特意派遣尚书令季桓出使那勒,具体商讨两国国事。

季桓心中冷笑,郭晟还真是无耻。就连之前的雍朝,哪怕是历经永嘉之乱,被胡人踏破洛阳,都未曾想过对胡人称臣纳贡。

若他外祖卢郡公还活着,得知范阳卢氏出了这么一个不肖子孙,怕是能气的活过来。

他算是看透了郭晟,哪怕郭晟要毁了天下,也不会容他坐上皇位。

他索性也陪郭晟演一演。他倒是未直接去那勒王帐,而是派人与那勒送信,约在两国边界的楼城约谈,并提出释放周使的要求。

那勒未应,最后提出在那勒王帐南的草场处和谈。

到了议和那日,辛宜也要去,季桓拗不过她。一如在吴郡官署时,给她找了一身使臣服饰。

“绾绾莫要忘记答应我的事。”见她系着长冠太过艰难,季桓想帮她,又被辛宜拒绝。

季桓无奈,苦笑道:

“若绾绾还想杀我,等出了那勒。”他实在看不下去,从后接过长冠系带,无论辛宜如何反抗,他都不容拒绝。

“那勒人阴险狡诈,茹毛饮血,残暴非常。我若死在那勒,仅凭韦允安,他护不住自己,更护不住你。”

季桓苦口婆心道。

“我没那般蠢。”辛宜垂眸掩去目光中的别扭,袖中指节紧紧攥起,印出一排排月牙。

神智在告诉她,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相信季桓的鬼话。前科太多,他所有的好都是表象。

她当然不会蠢到在那勒杀季桓而使自己和安郎陷入被动。

他此番肯去那勒救安郎,不过是为了——

辛宜忽地抬眸,呆愣半瞬。身后炽热的目光依旧灼灼,辛宜抿着唇,心中冷笑。

她还要感谢他不成?一切本就是因季桓而起,这些都是他应该做的!

“还有绾绾,将之束起。”季桓垂眸看着辛宜,将她的视线引至身前的隆起处。

“那勒部向来女子稀少,他们侵扰边关,虽不会次次劫掠,但回回都有女子遭受凌辱……”

辛宜蓦地一愣,别扭道:“我知晓。”

“绾绾,并非是我多事。吴郡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地盘。若被那勒识破你的女子身份,他们向使臣讨去,折辱国体亦是小事,倘若他们真觊觎上了你,”季桓顿了顿,冷声道:“我会忍不住,杀光他们!”

辛宜拧着眉心,仿如看着怪物般看着他,暗暗骂了句有病,回去重新束胸。

翌日,季桓带着周朝使团,闲庭信步地进了那勒的大帐。

季桓进门第一眼,就看见高坐主位的须卜林单于。

“听闻我朝使臣行事不周,冲撞了单于。陛下特意派我来此,携厚礼来与单于赔罪。”

季桓将态度放得极低,既然郭晟连脸都不要了,那他也不介意再落井下石抹黑郭周朝廷。

将来若他即位,再重新恢复大雍就是。

“令君客气了。”须卜林笑道,“令君既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仆仆,不若先行休整一番。”

须卜林话音刚落,坐下的一位左贤王当即道:“本王已遵单于意,设下全羊宴招待大周使臣。”

季桓心中冷笑,眸中含着阴鸷。这群那勒人当真狂妄,若非大周内斗,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给这群胡虏脸。

若今日真顺了他们的意,去帐中休整,他季桓怕不是要长眠于此地。

余光察觉身旁女人的视线一直四处逡巡。即将引来左贤王注意时,季桓当即开口:“多谢大王和单于好意,本官恰有此等想法。但在此之前,本官想见一见李司徒和韦御史等人。”

须卜林面上笑意顿时一僵,混黄的眼眸变得阴鸷。

“将那些使臣带过来。”

当即,他将手中杯盏摔在地上,帐外的使臣未来,反而来了一群群那勒勇士。

“单于这是何意?”季桓抬眸看着须卜林,冷笑道。

“季桓,要怪就怪你们大周的皇帝吧。”左贤王道。

看着情景,辛宜也紧张起来。她双手交叠于袖中,警惕地看向那勒人。

有塌然人带来的恐惧在先,她对这些胡人向来没有好感。

纵然胡人勇士来势汹汹,季桓却依旧面不改色。反而余光至始至终都盯着辛宜,观察她得知真相后的反应。

“单于难道不知,大周不只有一位皇帝?”季桓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引得左右贤王面面相觑。

“当初塌然部是如何覆灭的?单于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吞并塌然,也不想想这其中缘由。”

当初他如何夺取的河北三州,险些灭了塌然的事,边塞百姓至今仍在谈论,是以,须卜林不可能不知晓。

“那又如何?此战我们斩杀你冀州大半兵马,若非下了大雨,恐马儿牛羊生病,直取洛阳亦不在话下。”左贤王道。

他既说出这番话,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郭晟能给的,我亦能给十倍百倍。”季桓道。

“十倍百倍?”须卜林瞳孔猛地一颤,转瞬化为不屑,“郭晟已答应将数百倍于岁币的钱粮予我,大周还能拿得出钱?”

“大周拿不出,但,冀州能拿出。”季桓道。

“单于不若在仔细考虑考虑。”

见须卜林动心,季桓似不经意见看向辛宜,旋即对上她的视线。

季桓眸中带笑,似嘲讽也是揶揄,辛宜心中烦闷,当即撇过脸去。

“季令君不过嘴上说说,可总得叫单于看见你的诚意?”有人道。

“这是自然。”季桓当即拍手,门外就有人穿过那勒勇士,运来了一箱箱珠宝,其中不乏有那勒人珍视的红珊瑚和玛瑙。

“这是十分之一,本官的诚意已经在此,那单于的诚意呢?”季桓笑道。

须卜林盯着那金银珠宝犹豫一阵儿,摆了摆手,旋即有人将李司徒和韦允安等人带来。

做戏当然要做全面,须卜林故意两天不给使团吃食,这番才显得他们说的被困久矣。

但眼下是不是被迫已经不重要了,须卜林一早就和盘托出。

刚看见韦允安的哪一眼辛宜盯着那身影消瘦,面色蜡黄的男人,捂着嘴满眼泪光,险些失态。

“我要单于与我合作,一同灭了大周朝廷,事成之后,剩下的金银自然会送至那勒。大周承诺的岁币我亦会许下单于。”

季桓唇角微弯,看着须卜林。但须卜林却不傻,同季桓道:“那便按季令君所言,事成之后,我们再将使者送还给季令君。”

韦允安说过,季桓一定会为了他而来。

他们信了,但季桓又要他们反水违背与郭晟的诺言,那勒自然会扣下韦允安等人,已免季桓毁约。

季桓面上的笑意顿时淡了瞬,旋即他又大笑起来,遂起身欲离去:“既如此,单于还是不信本官。”

“也不知单于从何处听的谣言?若叫本官知晓有人在背后肆意诋毁本官的名声,本官定然将之千刀万剐。”

“单于可知晓是何人捏造的谣言?本官不过想与单于谈一笔交易,并不为旁的。”

季桓这一番下来,彻底叫须卜林疑惑了。季桓不是为了韦允安,而是为了他们那勒的兵力而来?

而他们的诚意就是放了大周使臣?听着季桓却不像寻人的,而是为了从他手上寻获仇人。

倒也不是不可卖季桓一个人情,须卜林当即同季桓赔罪,遂派人放了韦允安等人。

辛宜终于松了一口气。

“季令君,正是此人。此人断定,季令君一定会来此地。”须卜林指着韦允安,同季桓道。

此刻韦允安默默闭上眼眸,有些不敢看辛宜。已经到了此时,想必绾绾什么都明白了。

绾绾会不会觉得他卑鄙无耻?他这样利用绾绾算计除掉季桓,不也与曾经不择手段的季桓一般?

心中忧虑,韦允安猛然咳了几声,险些站不稳。

一抬眼,霎时与辛宜满是泪意的眸子对上。

韦允安捂着唇,掩着肺腑的咳嗽,有些不敢看她。

方才短短的一刹那,他竟然未从她眼眸中捕捉怨恨和失望。韦允安有些不可置信,正欲再抬眸确认,却见掩着唇的左手上,满是鲜血。

他心底一惊,当即不动声色的用长袖掩去。

“此人不知天高地厚,竟敢肖想本官的妻子。”

季桓话音刚落,韦允安当即昏死过去。

辛宜眸中一惊,刚想起身,却碍于此处是那勒,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倒下。

季桓同须卜林签完协议,一行人刚欲离开。

还未走出那勒的草场,当即有那勒勇士同须卜林道:

“单于,有奸细混入,我们的牛羊染了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