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2 / 2)

疯山锁春 木芊晴 25380 字 3个月前

但若真如此,郭晟会迁怒于齐术夫妇,届时齐琼之痛失爱子,不见得会同意。

但他不同意也得同意,他们扶持齐琼之,一来为得齐琼之的机**,二来他倒是听话。

可现在,自齐琼之与他们世家联姻后,自然毫无保留地将机**交给了他们,若齐琼之不听话,他们也不会再顾及情面。

计划本进行得天衣无缝,可乔氏的鸢行军却出现在吴郡,季桓那厮,可会当做无事发生?

那个孽种,竟然如此背刺他这个父亲?

见齐琼之依旧不为所动,乔茂渐渐没了耐心,直接道:“主公,还请主公将怜姜召回,我自会管教这个不孝女。”

纵然他是怜姜的父亲,但那孽障,偏偏跑到齐琼之麾下同宋峥厮混,愈发不服管教。

“此番打草惊蛇,先生打算如何应对?”齐琼之眯着眼眸不悦道。

季桓不会善罢甘休,倘若真逼急了乔茂,透露了周琰和玉玺的下落,那无论他们杀不杀季桓,郭晟都不会放过他们。

首当其冲的,就是他的长子和长孙。

齐琼之不得不防,纵然结亲,多年的警惕也不可能叫他将自己全无保留地依靠别人。

“不如,将怜姜和宋峥交给季桓。”不待乔茂开口,齐琼之当即拍板。

“主公之前不知她身份时,如此重用犬女,主公怎知,那孽障不会透露给季桓什么?”乔茂面色阴沉,掀起眼皮看向齐琼之。

“那你说该怎么办!”齐琼之怒了,甩袖猛拍桌案。

他后悔了,当初就不该送长子和长孙过去。哪怕让郭晟起疑,留着长子长孙,齐氏就还后继有人。

而今,却将他逼得进退两难。

乔茂面上乌云密布,神情怏怏,睨着齐琼之,冷声道:“主公,自古成大事者,当沉得住气。主公正值盛年,龙精虎猛……”

他话虽说至一半,但齐琼之闭着眼眸,深深吸了口气,连肩膀都在发颤。

……

七天后,辛宜醒来的第一眼,便看见形容陌生的男人。

只见那人面色苍白,双眼布满血丝,乌发凌乱,胡渣青灰,陌生得令她认不出。

出于本能,辛宜旋即尖呼出声。当下她正头脑晕眩得紧,混混沌沌,一团乱麻。

“救命!别碰我!”察觉男人的指节要触碰到她脸上,辛宜吓得抱着被褥缩成一团。

季泠听见动静,当即推门进来。见她情况不佳,且季桓又在前,季泠不敢靠得太近。

“绾绾,是我!”季桓开口,嗓音哽咽,仿佛胶着着鲜血般。

辛宜抱着额头愣了半瞬,余光瞥见季泠,忽地想起来昏倒前她同季泠的密谋,瞳孔猛地一缩。

登时也顾不得那骇人的男人,蓦地起身,就想从榻上跳下。

季桓见状,以为她又想不开,一时间心惊肉跳,从正面紧紧抱着她的腰身,强行将她拦下。

“绾绾,你去哪?莫再想不开,我不会再逼你了!”

辛宜恍若未闻,奋起挣扎,如同着魔般,口中唤着阿澈的名字。

“阿澈,你在哪里,阿娘来了!”

“阿澈!我的阿澈!”

辛宜说着说着,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恍如颗颗雨珠,落在男人心尖上,砸得人心疼。

季桓下意识将她抱得更紧,她站在榻上,才堪堪与男人齐高。

男人紧紧抱着她,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不容她有一丝动弹,“绾绾。”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辛宜依旧不死心,奋力挣脱,双手捶打着他的后背,哭喊道:“你将阿澈还给我!”

“求求你将阿澈还给我,我只有她一个孩子了。”

“求你,求你,你恨我也好,爱我也罢……你不是想让我像以前那般爱你吗?”

“只要……只要你将阿澈还给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说罢,她当即一扯自己的衣襟,露出里面的绣着荷尖的月白小衣和圆润莹滑的雪白肩头。

季泠鼻尖猛噎,眼眶酸涩,侧过眸,有些不忍再看。

“求你,求你将阿澈还给我啊!”她哭得声音嘶哑,忽地垂下眸,泪水如同小溪,涓涓不停。

季桓心尖猛地一痛,替她拢好衣衫,擦去眼泪,叹息道:“若有阿澈的消息,我即刻着人过来禀报于你。”

一开始,他本不在意那个孩子。他在乎的只有辛宜。那个孩子,没了便没了,丢了便丢了,从今往后,再无什么可以阻拦他们夫妻二人。

可直到亲耳听闻辛宜自尽的那一刻,他慌了。

他没想到,辛宜会为了那个孩子,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

第二次了,这是她第二次不顾自己的死生,又是为了与韦允安有关的事物。

他嫉妒羡慕得牙酸,恨不得他就是那韦允安,得她垂怜,得她疼爱。

可分明,以往她也是爱他入骨的……

那张涧素琴,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她为了韦允安的女儿,又要不顾自己的生死,她宁愿死,宁愿死都不愿和他在一起!

他也是第一次意识到,韦允安的女儿,在她心目中有多重要。

至少,比他重要的多……

“骗子!”很显

然,辛宜不满意他给的结果。当即挣脱得更加剧烈。

“你快将阿澈还给我,没有阿澈,我断不会苟活!”

“你快将阿澈还给我……”辛宜哭着捶打他的胸膛。

男人将她抱得更紧,低头垂眸深深看着她。

“绾绾,我若想劫持阿澈,她每日都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自是有法子叫你见不到她。”

这话,辛宜不否认。当初就是他以阿澈为威胁,又一次把她禁锢在府中。

可,她只有这个法子了,她必须得将阿澈送走,绝不能留在这龙潭虎穴。

“这些时日,我都在派人寻找阿澈,若有消息,我会亲自同绾绾言明。”男人抱着她,解释道,同时长指抚着她披散的乌发,颇为爱怜。

不会找到的。也不可能叫他找到!

辛宜背着他,虽在哭,可眸中却分外清明,正巧此时,对上了不远处季泠的视线。

辛宜轻掀眼帘,同季泠示意她能应对。

第86章 第86章:强取豪夺他好似,从没真正……

见状,季泠这才悄无声息地离去,出了房内,站在抱厦默默旁等着她。

房内,季桓安抚着人,一遍又一遍耐心抚慰着。

“绾绾,我会派人将那个孩子寻回来……”

辛宜本就哭得累了,不想再同他揪扯,冷着脸不说话。

“我季桓,何苦与一个孩子过不去?”季桓盯着她心中闷赌着一口郁气。

辛宜昏迷不醒那段时日,他确实捉到了鸢行军中的几人,可那人硬生生咬破牙槽的毒药,没叫他留下一个俘虏。

且说那日救火时,他下令封锁全城。但百姓惊慌不安,导致一边救着火,一边抓着刺客,绾绾还病着,那个孩子丢了,他着实焦头烂额。

他虽怀疑宋峥,可那日辛宜分明抱着阿澈一同前行。若是宋峥,带走了那个孩子,没由来落下她。

除非,是她自己不愿走。

季桓很快排除了这个猜想,她视此处为樊笼,做梦都想逃出去。

可她究竟想做什么呢?

季桓抚着她的头发,垂眸盯着她,眸色愈发深沉。

“若是找不到阿澈,你……季桓。”辛宜渐渐恢复了气力,在他怀中苦笑道:“纵然你有通天本领,上天入地,你都别想留住我!”

想起她自刎,中毒这接二连三的事,一时令人心有余悸。

季桓心尖猛地一缩,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桎梏的更紧,面色僵硬地浅笑,“绾绾,莫做傻事。”

“我会帮你寻找回阿澈,一定能找得到。”

辛宜抿着干涩的唇,神情冷肃,不接话。

照料辛宜的这几天,季桓本就不眠不休,现下她醒了,季桓吩咐好药膳汤饭后,这才不舍得离去。

辛宜看着桌案上那些吃食,目光冷淡。

季泠见他出去,这才松开一口气,急忙道:

“绾绾,你终于醒了,你可知,你睡了七日。”

辛宜怔怔地看着她,目光怅然。

季泠叹了口气,迅速替她把了脉,想起郗和的事,不安道:

“绾绾,那日阿和与季桓起了争执,如今已被他正被关在大牢。”

“什么,他怎么能这般对待奉安!”

辛宜急了,那日的事仍历历在目,她有些紧张,“可是因为我的事?”

“也不全是,阿和这人心中悲悯,最是大义。”季泠道。

“但阿桓已经不信我二人。他找来了旁的大夫……那日阿和在他面前,承认了对你下毒的事。季桓与他,彻底碎瓷断交。你知晓季桓的性子……”

“怎么会这样?”辛宜抓着被褥,唇瓣都在发颤。

她手中的这瓶“穿心”,还是在丹阳郡时,齐琼之给他的,让他暗中给季桓下毒。

来到郡守府时她也不是没想给季桓下毒。可终究碍于阿澈,手足被束缚着,她寻不到机会。

“郗大夫如何了?”辛宜面色凝重,“我就知晓,他依旧死性不改。”

“此事我会放在心上,我不会让奉安白白受累。”辛宜看着季泠,眸光悲悯,“季泠阿姊,待此间事了,你同奉安离开扬州吧。”

仅仅是“假死”这事,季桓牵怒郗和与季泠二人。若他知晓了这些时日她设得局,不知会疯到何种程度。

她不希望,再有旁的人,因她与季桓的事而受累。

等寻着机会,她定将素问送走。

季泠点了点头,面容疲倦,“穿心的毒已解了,除了阿和的事,季桓没有发现旁的。”

“多谢季泠阿姊替我遮掩。”辛宜当即起身,就要向她行礼。

“辛宜感激不尽。”

季泠制止了她行礼的动作,看着她,眸光复杂悲悯。

……

接连又休息了两天,依旧没有阿澈的消息传来。

季桓垂眸凝视着桌上的平静道茶面,长指点着桌案,若有所思。

他不信,一个三岁孩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吴郡已封城数日,却依旧什么线索都没有。季桓眸色淡然,侧眸看向莲花香炉中焚烧的袅袅烟云。

香味刺入鼻腔,男人忽地皱眉,开口询问,“今日焚得何香?”

大概没想过他会问这个问题,钟栎愣了一瞬,旋即道:

“程歧今日送来的旃檀香,此香有安神之效。”钟栎顿了顿,将平复心绪四字堵在口中。

“檀香?”季桓好整以暇地点着指节,那截义指每点一下,断指处就传来钻心的疼痛,只是,男人面色依旧,若无其事。

“这场好戏开始的太久了,本官倒还是忘了一位故人。”季桓眸色灼灼,想起那人,便恨得咬牙切齿。

“暗中将人捉来,关押在大牢,切记,莫要惊动夫人。”

区区妓子,也也妄想得到绾绾的垂怜,分走他妻的宠爱,简直痴心妄想。

“慢着,本官改了主意,挨家挨户搜,本官就不信,他还能长了翅膀,飞出这吴郡城池?”

心中愈发烦闷,季桓侧眸看向那香炉,掸了掸指节,“灭了,换上清荷香。”

区区那等庸脂俗粉,也配叫檀奴?想起那人,季桓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以色侍人的俗物,下贱胚子!

待他的眼睛治好,再好生装扮一番,比之容貌举止,神韵气质,倒叫他好好看看,谁才是她的檀奴潘郎!

此时,侍女忽地匆忙而至,见了季桓旋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大人,夫人……夫人依旧不肯用饭。”

“从前日醒来至今,夫人除了喝药,便未曾用过饭……奴婢,奴婢今日擦梅瓶时,发现夫人将饭都倒在了梅瓶里……”

闻言,男人剑眉紧锁,揉了揉眉心,脸色阴沉。

季桓凝神,面上既无奈又阴沉。不肯吃饭,这便是为了牢里那位了。

可他着实没有旁的办法。

长指依旧不紧不慢扣击着桌案,发出哒哒的声音。季桓忽地抬眸,对上钟栎看来的目光。

“将她看好了,人没了,我唯你是问。”

这个她是谁,钟栎心中明净。好在那晚素问一直在他身旁,主上就算牵怒,也牵怒不到翠翠身上。

“喏。”

钟栎深深吸了一口气,主上在乎夫人,夫人又在乎素问。希望,事情莫要闹到那最后一步。

“慢着,将素问带来,本官有些事问她。”

“喏——”忽地意识到不对劲,钟栎瞳孔猛地一缩,对上季桓那阴鸷的视线,声音发颤。

“莫忘了,你是本官的人。”

钟栎颔首回应,当下他只能赌一把,有夫人在,翠翠就不会有事。若翠翠出了何事,夫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素问进来时,还有些恍惚。毕竟那是曾下令割了她舌头的人,差点害死夫人的人,她不可能不害怕。

后脊出了层细汗,素问只能在心底默默祈求,他别再发疯。

“夫人可有喜欢的吃食?

“男人正襟危坐,剑眉紧锁,问出得问题令素问和钟栎皆大吃一惊。

不止是素问和钟栎,就连季桓自己,心下也止不住地惊愕,随之而来是慌乱无措。

夫妻多年,他竟然不知晓她的喜好,她的口味,她的经历。问出这个问题后,季桓忽地语塞,他好似,从未真正了解过她。

在素问诧异的目光中,季桓道:“将你知晓的,尽数说与本官听。”

素问终于送了口气。上一次季桓见她,她还是佯装被拔了舌头,一字一句写给他看。

“夫人自幼喜食甜,还有鲜活的吃食,比如河虾,嫩笋,鲈鱼……夫人不喜姜,不喜辣,不喜苦……”

“……”

季桓忽地语塞,又试图遮掩眸中的无措,当即让素问退下。

他似乎记得,多年前,他们夫妻尚在清河时,她端着一碗雪莲燕窝羹满心欢喜地过来寻他,却被他训斥责怪。

素问知晓的,也不过六年前的事,中间她与韦允安共同生活过五年……这五年空缺,他不曾知晓……

广袖下的指节仍在发颤,季桓闭上眼眸,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莫说辛宜,他自己喜好何种口味,喜欢何种吃食,喜欢何种颜色,他亦不知晓。

于他而言,食物不过果腹之用。少时与阿母流落在外,他喝过河水,吃过草根树皮……

不过为了苟活。

除了掌权,他好似也无旁的喜好。若有,那便是喜欢辛宜。

但,他恨得的事情恨得人却多如牛毛,他恨季选,恨孙氏,恨季汐,恨韦允安,恨郗和……

恨辛宜……

心中又是一阵悸动,季桓冷笑着,摇了摇头,也不让钟栎跟随,起身沿着青石小径,默默去了府中西北角。

……

初春的夜依旧寒凉的紧,辛宜枯坐在窗台前,望着冰裂纹观音瓶中错落插着的两支白山茶发愣。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须得早做准备。吴郡多封一天,安郎暴露的风险就越大。

她须得救出郗和,须得安排好素问,她若走了,季桓那疯子,指不定会怎么折磨素问。

腹中的饥饿一阵接着一阵,辛宜撑着瘦弱的手臂,拧着眉心思量后事。

凉风忽地灌进来,将她耳畔的发丝吹得起伏。辛宜抬眸,高大修长的身影映入眼帘。

男人未说话,也未让人服侍,径直将食盒放上桌案,端出几只碟子。

“绾绾,我陪你一同用膳。”

辛宜抬眼一扫,发现桌案上摆着清蒸鲈鱼,笋丝炒肉,藏心鱼丸汤并着水晶虾仁,尤其是那虾仁做得晶莹剔透,淋着浇汁。

这些都是她所喜爱的,辛宜面色不显,心底倒是冷笑。

季桓为她盛了碗藏心鱼丸汤,无意间露出食指上凝了红痂的伤口,约有指甲那般长,斜过食指。

汤饭盛好,辛宜依旧不为所动。男人眼底迅速略过一丝慌乱。

“待绾绾吃了饭,我自会放了郗和。”

“你先放了他,我就吃。”辛宜盯着那些饭食,又抬眸倔强地看着他。

季桓无奈,又害怕她真的不吃,声音平和了许多,“我与他幼时相识,你觉得,我真的会杀他?”

“还是,绾绾不吃饭,是为了逼我放了他?”

前一句话温和得紧,后一句话却冰冷至极。

辛宜叹了口气,她的计划还在后头,不能暂且因为此事继续动怒。

季桓见她态度软化了许多,执著给她夹了一片青笋。

辛宜闷闷吃着,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忽地,身旁的空间顿时逼仄起来,男人起身做到了她身旁,那些帕子一点点给她擦着眼泪。

“如今只剩我们了,我们好好做夫妻……以后,什么都会有的。”

包括她的爱,他们的孩儿。

本来就未打算对郗和动手,且又见她终于吃了他做的饭菜,季桓眉眼间的郁气和锐意消弭了些许。

“你说过,要为我寻找阿澈。”辛宜忽地放下碗筷,泪眼涟涟,“若阿澈出了事,我也不活了。”

又怕季桓继续拿郗和素问等人逼迫她,辛宜当即先发制人,“从前你说过我妇人之仁,我告诉你,如今我不会了!你莫要想着再拿旁人来威胁我!”

“是我自己要服毒自尽,与郗和无关。”

“安郎死了,阿澈也没了,我连自己的死都不在乎,你觉得,我还会在乎旁人?”

辛宜冷笑着,看着他惊魂不定的阴晴脸色,心中没有来一阵舒爽。

“所以,两天了,可有阿澈的消息?”

季桓并未答她,只默默给她布着菜,良久才意味分明地看着她道:“绾绾觉得,是该有,还是该无?”

第87章 第87章:强取豪夺怀疑

这句话还未说完,一掌泫然而至。季桓本可以躲过,却没有躲,硬生生又挨了她一巴掌。

“季桓,你个禽兽!我就知道,是你!是你抓了阿澈!”辛宜听着自己噗通乱跳的心,手掌都在隐隐发颤。

她拿不准,季桓到底知晓了多少,才会问她这个问题,不敢深想,辛宜愈发坐立难安。

“你快放了阿澈,我就我就只有阿澈这一个孩子了!”辛宜当即泪眼模糊,若非季桓坐在她身旁堵着去路,她宁愿抛弃所有尊严,跪地求他……

“绾绾!”季桓察觉她情绪激动,担忧她的身子,遂将人抱得更紧,“绾绾,你还是不信我……不过你莫担忧,阿澈此时就在城中,待搜了城,他们一个人都跑不掉。”

“你……你做了何?”辛宜嗔目结舌,阿澈要在别处还好,郗和如今尚在狱中,安郎在吴郡城中,阿澈多半也在吴郡……

若真叫他这番丧心病狂的搜下去,用不了多久,安郎,阿澈,可能都会被他搜出来。

绝望的洪流直逼脑海,让她险些闯不过气。

“先继续用饭,你饿了许久,莫在这般折腾自己的身子。”男人仿如无事发生,又给她夹了几只水晶虾仁。

“倘若,倘若搜了城,也寻不到阿澈呢?你怎么知她就在城内?”

辛宜看着玉著递来的虾仁,晶莹剔透,离她的唇瓣越来越近,心中惶惶不安,最后还是在男人的执着中张开了唇瓣,将那虾仁咀嚼入腹。

“城中起火那日,我已着人封闭吴郡全城。但凡过往幼童,皆被扣留搜查。”

“但,至今仍不见阿澈。”

“……”辛宜抿着唇瓣,待将口中虾仁吃净,蹙眉看着他,哭诉地试探道:“你既说不是你做的,那我问你,到底是谁,是谁那般狠心,非要将阿澈从我身边抢走,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此事,我正在查。”为了安抚她,季桓轻抚着她的后背,享受着难得的安宁与被人需要的感觉。

“我会给绾绾一个交待。”

“但,在此期间,绾绾莫要伤害自己,也莫要做傻事了。”季桓抱紧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真的,再不想经受,失去绾绾的恐惧……”

闻言,辛宜紧绷的心神终于得到一丝丝松懈。只要他没有发现安郎和阿澈的踪迹,只要她的“死”威胁到了他,那她就有逃生的机会。

“我只有阿澈了,我告诉你,若阿澈没了,我也不会苟活!”

辛宜打量着他,试探道,同时心底惴惴不安。

“季桓,吴郡濒临震泽,就算你封了城,可那贼人若提前出了城,亦或是精通水性从震泽逃离?”

季桓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从火灾发生到如今,已经九日。若贼人要跑,也早跑了。

之所以搜城,一来他要捉那个妓子,二来为了安辛宜的心,也算碰碰运气,若能找到那个孩子,那最好不好。

若那贼人真从震泽逃脱,便不可避免会溺死不通水性的孩子。季桓倒不认为,那伙劫持了阿澈的人,会选择从震泽逃生。

故而,他们大概率就在城内。

……

翌日,季桓白日都在带着人搜城。可谓是挨家挨户,毫无遗漏。

趁着他出去的功夫,辛宜也没有闲着,她打算先去看望郗和。

昨夜季桓答应了她,只要她肯吃饭,他就会放了郗和。

季桓此次倒未食言,她一早特意去牢中看了眼,衙役说郗和已回到了府中客院。

没有在客院寻到郗和,辛宜有些不安,又去了季泠的住处。

陈绿香正在翻看季泠的医书,她身旁站着位生了羊须胡的先生,正指着陈绿香手中的书册喋喋不休。

“什么千金方?世间就没有能真正避子的方法,顾道生的医术也不过如此,小丫头,要我说,还是元水最为有效……”

陈绿香实在忍无可忍,刚想出言驱赶他,视野中忽地出现一个霜白身影。

“夫人!”陈绿香将书丢到程歧脸上,匆匆上前,去迎辛宜。

“季泠阿姊呢?她可在?”辛宜看向陈绿香,余光又瞥见一个眼生的老先生,疑惑道。

“季夫人?她今早和郗大夫一起回了冀州。”陈绿香道。

“回了冀州?”辛宜诧异到目瞪口呆。虽然她心中也希望季泠和郗和回冀州,但为何怎么好端端的,便突然就走了,连告别也无?

她有些措手不及,往后在这府中,只剩她和素问了。

“还不是技不如人?”程歧在一旁凉悠悠道,“那个顾道生的小徒弟当真是胆大包天,还敢对夫人下毒?这番歹毒心肠,大人怎么可能会容他?”

“饶他一条命都算好的了!”

程歧想着,今后出门在外,只要他将此事散播出去,顾道生的小徒弟,包括顾道生那个老东西,声名尽毁!

辛宜没法反驳,她大概已知晓了此事的经过。季桓不再信任郗和与季泠阿姊,特意寻了这个大夫来给她看诊。

她服用了毒药穿心,自是瞒不过。只要这老大夫稍稍留心,她之前假孕小产之事也会尽数暴露。

而季桓,恰恰是彻底信不过他们二人,且昨夜她又为郗和求情,他才连夜将人送走。

叫她再无旁的念想。

辛宜苦笑着,抬眸防备地打量着那大夫,暗暗握紧的指节。

眼下只有素问了,只待她安排好了素问,再无后顾之忧,届时便是她脱身之刻。

吴县封锁,她暂且没法送素问出城。

辛宜拧着眉心,叹了口气。这回,她要将素问一同带着。

……

和煦的春风拂面而过,仍带了些烧焦的气味。街道上侍卫井然有序,守着巷口。

身量修长的男人一身黑袍,居高临下地坐在马上,神情淡漠,扫视着两旁街巷。

很快,身下马匹漫无目的,走到了一家三层楼高的书肆前。

淡淡道清荷香扑进鼻腔,季桓登时抬眸,凌厉的视线落向二楼的窗扇。

“搜!”季桓并未有下马的意思,余光扫过那书肆,若有所思。

都已过了九日,旁人自然也早有准备,季桓派来的人什么也没搜到。

男人并不意外,只想起那熟悉又砰心的气息,凝神半瞬,下了马,进了书肆。

掌柜的见他进去,刚平复惊愕地心情想上前迎接,不由被他身后的人吓退。

他仍然留神着那香,书肆大厅内只有浅浅的香味,季桓信步上了台阶,冥冥中,越靠近书架后的那间房,气息越浓。

季桓毫不犹豫,当即推门而入。

房间内是正常的布置,软榻香案,瓜果清茶,像极了给书肆客人暂住的厢房。

“此间薰得何香?”季桓轻掀眼帘,似不经意询问。

“回大人,不曾薰过香。”掌柜的哆哆嗦嗦,垂着头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不曾?”季桓淡然道,垂眸暗暗思忖了几分,什么也未说,带着人离去。

刚出了书肆,男人面上的温和旋即消散,对钟栎道:“暗中派人盯着十二里书肆的一举一动,进了什么人,出了什么人,尽数报与本官。”

最后凝视着那书肆,季桓眸光微冷。

清荷香,他只在一人身上闻到过。淡雅清新,心旷神怡,曾无数次安抚过他梦中的惊魇。

但他的人,并未收到辛宜来过这家书肆的消息。

她又去见了谁呢?

心中压抑着怒火与憋闷,季桓侧眸,神色冷肃,“之前吩咐你的事做的如何了?”

钟栎看着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九日前,城中出了刺客,又起了火。主上暗中吩咐他,将火引至牢房,再将朱泮的尸体悄无声息地销毁。

只要阳羡朱氏看不到朱泮的尸身,再将此事嫁祸的那群刺客,若能引得扬州世家内斗,也不失为一石二鸟之计。

“属下今日已将消息透漏给朱轻,恐怕要不了多久,朱轻的人就会过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连尸首都无,本官要看看,朱氏此番能给本官带来何等惊喜。”

上次,朱轻用了朱氏五成金银,与他赔礼道歉,明面是保朱泮的命,实则是为了那杨晞。

时至今日,除了能查出杨晞出身颍川,多年来一直在朱轻身旁任职,旁得再查不来。

一个人既然活在世上,怎么可能没有旁的痕迹?

提及朱轻,季桓不由得想起了洛阳的事。齐琼之将长子长媳送往京城为质。以周琰的性子,玉玺自然不会留在扬州。

但,玉玺总归要经他季桓的手交由郭晟。他与扬州世家的一战不可避免,若扬州世家与齐琼之真敢造反,郭晟绝不会留着齐术等人。

只要他在此处逼着扬州世家和齐琼之,周琰被逼至绝路,势必会逃离洛阳。郭晟向来多疑,不可能容得下周琰和齐勤这两个前的血脉。

他只须施些手段,自有法子困住周琰。

转眼间又过了两日,连朱轻都带着人马进了吴郡。

清荷香在脑海中氤氲,季桓忽地想起一道熟悉的身影。

与辛宜分别的那五年,她经历了何事,他一概不知。就连她身上的清荷香,也是来扬州后才有。她以前,分明最爱山茶。

男人径自思量着过往,不期然被迎面走来步履生风的朱轻吸引。

“季桓,你当初如何答应的本官?”接连搜了两日城,依旧不见朱泮的身影,他早已没了耐心。

朱泮出事后,碍于朱启在族中的威望,思虑再三,他先一步牵制住韦允安,静观其变。

后来他回去思量,若要杀季桓,合该整个扬州一起动手。若只他一人动手,说不定齐琼之和乔茂第二日就会拎着他的脑袋去向郭晟请罪。

季桓当然得死,可阳羡朱氏不能当出头鸟。

至于那五成家产,一方面,他气愤韦允安自作自张打草惊蛇,另一方面,他确实要保朱泮。待他设计除掉季桓后,那五成家产,甚至是太守府的所有物什,他都要一并拿回来。

他没想到的是,朱泮竟然下落不明!

季桓并未理会他的怒火,高坐于马上不动如山。

“本官既然答应了朱治中,自不会做那等背信弃义的小人。可朱治中也看到了,吴郡城内刺客夜行,无顾走水,就连本官的女儿,也被歹人所掳。”

见朱轻眸色诧异了一瞬,季桓示意钟栎,将漆盘上的东西盛上前,拿给朱轻看。

漆盘上是一块褐色刻有柳枝的挂牌。朱轻睨了一眼,顿时眸色复杂,虽面上不显,但袖中指节却紧紧攥紧。

“这是在那刺客身上发现的,想来朱治中也会发觉怪异,本官捉了十个刺客,竟然未能留下一个活口。”

“哼。”朱轻冷哼一声,虽嘲讽他的无用,但心中却早已怒不可遏。鸢行军直接听命于乔茂,且向来神出鬼没,在水下作战从未失手过。

“不过只是季令君一面之词,为何都快十日了,难道季令君今日才知晓朱泮不见了?”

这便是斥责季桓未能第一时间告知阳羡,同时也怀疑季桓一手促成此事,挑拨他们扬州世家的关系。

“刺客杀人放火,劫走了本官的女儿和令弟,本官急于救火和搜剿刺客……何况,这令牌是两日前在震泽所获。”

“朱治中的顾虑,亦是本官的顾虑。”季桓定定看着他,那一双深沉的眼眸竟看得他发虚。

是了,平心而论,收了朱家五成好处,换作是谁也不会卸磨杀驴。再者,没有十足的证据,平白和他说朱泮没了,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

趁着这十日,季桓亦可找回朱泮,将此事遮掩过去。

朱轻复杂得看着骑在马上的男人,神色复杂。

他想不通,乔茂捉朱泮做何?

只有一人令他顾虑,那便是朱启。若他口无遮拦,泄露了扬州的大事……朱轻抬眸暗暗打量着季桓的神色。

一开始,齐琼之和乔茂的态度,便是杀了朱泮。而今……朱轻只觉得一口郁气憋上心口。

朱氏的五成家产,就这样白白折在了乔茂手上,朱轻顿时气的咬牙切齿,面色阴沉。

他这副模样被一旁的季桓尽收眼底,只见季桓安慰道:“朱治中莫要忧心,吴郡全城业已封锁,眼下那些人,逃不出去。”

朱轻心中冷笑,面色鄙夷。季桓到底是盛气凌人。吴郡和冀州可不一样,处处是水路,鸢行军若想逃,无人拦得住。

朱轻不遇与他多纠缠,眼下朱泮不知所踪,他须得看好朱启,稳住族中事务。再不济,还有人在此,亦可帮他盯着吴郡的一举一动。

不论旁的,至少扬州地宫的那些金银,须得是他阳羡朱氏的。

“慢着。”见朱轻神色不虞,正骑着马与他擦身而过,季桓忽地叫住他。

“季令君还有何事?”朱轻颇为不耐。

“不知朱治中身旁这位是……?”

从朱轻过来到现在,他的目光仍时不时落在朱轻身后两丈远处的苍瘦文士身上。

灰衫苍瘦,须发发白,可那锐眸依旧镬铄精神,随朱轻一般,骑在马上。

此人身份非凡,莫名叫他想起那日在公堂之上,几次三番对他发难的谋士“杨晞”。

“他是——”

“在下姓林名攸。”不待朱轻说完,那谋士旋即笑道。

季桓睨着他,打量了半瞬,终是没在言语。

只一行人在视野中逐渐远去,男人的眸子忽地阴沉起来。

他的耳力向来极好,纵然那行人已走远,可“文让”二字,依旧不可避免的钻入耳畔。

若他记得不错,“文让”正是杨晞的字。

第88章 第88章:强取豪夺留不住

吴郡城外的一处茶楼内,怜姜逗弄着怀中的孩子,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宋峥。

“怎么,都快十日了,还不死心?”

“莫要忘了,我来此处的目的。”宋峥揉了揉额角,有些不耐。

“倒是你,为何故意将鸢行军的令牌扔到震泽旁?”宋峥睨了她一眼,冷声道,“你可知,此番过后乔茂和齐琼之更不可能放过我们!”

“那又如何?越是这样,不才越有意思?你说是吗,阿澈?”

她今日未施粉黛,面色却依旧红润,平日里妖冶的眼睛清润了许多。

换汤不换药的蒙蔽手段,徒有其表罢了。

宋峥不悦地侧过眼眸。

阿澈并未回应她,只懵懵懂懂地看着她,瘪着嘴唇,好似依旧未从那时被韦允安强行扯下的痛中恢复。

怜姜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叹了口气。

“天可怜见的,往后你跟着阿姊,照样有酒喝有肉吃。我们阿澈又生的这般好,留在阿姊身边,阿姊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说罢,她一边笑着,唇瓣如同染了红的花瓣,红艳欲滴。

阿澈睁着乌黑的眼眸盯着她的脸,着实怔了许久。

因着辛宜的事,宋峥本就心烦意乱。那日见到韦允安,他更是心惊肉跳,害怕韦允安会将他们之间的约定告诉绾绾。

这样,他的卑劣,强势,算计,就再也掩饰不住。

只要一想到绾绾又被困到了郡守府,且还是因为眼前的这个,韦允安的女儿,他就心头难受。

那是他捧在手心里,娇养呵护长大的妹妹。他容不得,她被人囚作禁脔,甚至为了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苦苦挣扎。

就算不是他,那绾绾也值得更好的郎君。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阿澈不过三岁,你算她哪门子的阿姊?”宋峥面色微怒,心中烦乱,又饮了一盏酒。

闻言,怜姜眼眸微转,将阿澈交给婢女,旋即如同泥鳅一般滑进男人怀里,一双白皙藕臂登时攀上男人的脖颈,眼眸如同淬了蜜一般,仰着面容,唇瓣微张,眸光水润。

宋峥下意识反应过来,迅速看了眼阿澈,当即要将身上的女人撤下去。

哪知,娇艳欲滴的唇瓣张张合合,听清她说什么后,大片红晕霎时从脖颈蔓延到耳根,宋峥瞪着她,低声怒骂道:“你还有廉耻吗?”

“爹爹莫要发这么大脾气,当心气坏了身子。”她说着,纤细的腰肢也在他怀中扭来扭去,“若女儿哪里做得不好,爹爹尽管说,女儿即刻就改,改好了……继续服侍爹爹……”

宋峥实在忍无可忍,点了她的穴位将人从身上揪下去,气的身子颤抖。

“不知廉耻——”

“爹爹~”

“不许叫!再叫,我割了你的舌头!”

宋峥恨得咬牙切齿,旋即道:“乔茂那种老不死的看着怪正人君子,竟养出你这般不知羞耻东西。”

怜姜面上的笑意忽地凝在脸上,冷冷道:“你以为,除你之外,我唤过第二人爹爹?”

说罢,她也不理会宋峥,平日里艳丽的面容冷得如同腊月寒冰,久不化散。

走到木梯转角处,那抹粉白忽地顿住脚步,冷声道:“最迟再等三日,三日后,若吴郡仍不开城门,你必须得跟我走。”

“不然,被那个老不死的狗东西跟上,纵然是我,也保不住你。”

宋峥呼吸一滞,正眼抬眸看她,却见她忽地又恢复那混不吝的笑意。

“当然,若你从了我,自然又是一番说法。”

宋峥当即打消了与她赔罪的念头,冷声刺回去,“痴心妄想。”

……

季桓这几日都未归来,他不回来,说明阿澈依旧没有找到。辛宜倚在连廊的长凳上,暗暗舒缓着气。

季泠和郗和都离开了扬州,宣苑只有素问和陈绿香还陪着她。

阿澈至今下落不明,她这个阿娘,在此时不该这么平静。

这几日她都差人去季桓那过问阿澈的消息,没日都要差人跑个五六趟才会罢休。许是季桓未想好如何应对她,一连几日,他都未回府。

辛宜抿了抿唇,望着几丈远外的垂花门,“今日派去的人可会来了?”

侍卫匆匆赶来,和她赔罪。夫人半个时辰前才派了人去问,一来一往,哪有这么快?

“阿澈——”辛宜面容痛苦,身子有些坐不稳,赶忙扶了柱子。这几日她都在担忧季桓会不会抓了安郎和阿澈,一连几晚都担惊受怕不曾好眠。

现下她面容苍白,眼底泛青,消瘦的身影颤颤,在风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摔碎。

侍卫心中一紧,他想不通分明夫人叫大人锦衣玉食的将养着,却还是这般羸弱。

“我等不了了,我要亲自去找我的阿澈!”玉面芙蓉落泪,辛宜颤颤巍巍的起身。

“季桓现下在何处?带我去寻他!”

侍卫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当即找来了马车,送辛宜出去。素问也要去,辛宜面色凝重,朝着她摇了摇头。

素问不知晓这些事情,她留在府中,这样她才能毫无顾虑在季桓面前演戏。

吴县是吴郡的府城,不过两日,季桓已将吴县翻了个底朝天,依旧什么也未找到。

他目光沉沉,着实想不通到底是何处出了漏洞。于是,第三日,他带着人去了吴县的震泽渡口。此处山连着山,但山不高,他下令郡兵在此围堵。

那几个俘虏都是在此处被围堵的,旁的跳下了震泽。但那个孩子,绝不可能从震泽逃生。

听闻辛宜要过来,季桓眸光一顿,忽地又想起了那书肆楼上的清荷香。

还有那假冒的杨晞,那“杨晞”一味地揪着他“杀夫夺妻”的经历,甚至还知晓他的过往。

“清荷香——”他的目光盯着震泽泽面,那湖面寂静无风,无波无澜。

若他记得不错,一开始在吴郡官署见到她,头一次在她身上嗅到清荷香。

那,那段时间日日夜夜与她同床共枕,水乳交融的韦允安身上可有沾到清荷香?

她突然变心,宁肯忘了韦允安都要与那个轻浮男倌被翻红浪?

为了韦允安,甘愿委身于他,又为了韦允安,曾数次置他于死地。

就像她曾经爱着他时,将近十年都未曾变过心。

滴滴答答的雨珠落进震泽,碎了宁静,留下一圈圈泛泛涟漪。

季桓盯

着那一圈圈扩大的涟漪,皱了眉头。雨点并未如期落下,褐色油纸伞渐渐出现在视野里,钟栎替他撑着伞。

不是意料之中的人,季桓眸色淡漠,“此次你想好了再答,她当真没去过那家书肆?”

钟栎面色忽地一紧,那日他亲眼见夫人与那男倌举止亲密,身影交叠……许是被发现了他窥听,醒来后他整个人被锁在柴房。

待他出来时,就听见里面哗哗啦啦刺耳至极的水声,还有男女事后的温声细语。

钟栎犹豫着是否要开口,哪知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先一步夺了他开口的机会。

“季桓!”辛宜也不撑伞,下了马车提着裙摆就朝着他这边而来。

季桓眉心直跳,当即夺过钟栎手中的伞,迅速朝她走来。

“绾绾,你身子未好,怎地出来了?”季桓难得的恢复温润的面色,好似方才面上的淡漠阴沉都不复存在。

“季桓,我再问你一次,可有……”跑得太急,她喘息着,苍白的面色多了抹红晕,继续道:“可有了阿澈的消息?”

莹莹泪光闪在黑眸上,惹人心怜。

可偏偏是为了旁人。

“我正在找。”他淡淡开口,“吴县境内震泽的渡口尚有几十,绵延山坡也不在少数。”

“还须绾绾再给我些时日,我会找到阿澈。”

“你是不是又在骗我?”辛宜试图推了他一下,喑哑着嗓音,泪流面满地怒道。

身后的雨水越来越大,逐渐淅沥成了一扇雨幕。褐色油纸伞下,一高一矮对视着,男人眸色复杂,女人眼中含着浓浓恨意。

见他不语,辛宜的胆子又大了几分,抹了把眼泪,指着那宽广的湖面,愤愤道:“阿澈她那么小,她如何会水?”

“还有这山林,光是震泽都这么大……”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漆黑的眼眸泪光渐渐。

“你定又在骗我!阿澈,根本就找不到阿澈了!”辛宜一边哭着,一边摇着头后退。

原本雨线斜斜,沾湿了她的大片裙摆,眼间她又要出去,季桓眸色一惊,当即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困在怀中。

“会找到阿澈的……”尽管他并不喜欢那个孩子。但绾绾态度坚决地要跟着那个孩子下黄泉,这令他不得不警剔。

辛宜挣脱不过,心中积攒许久的恨意消散不下,当即一口咬上他的上臂。

她本就生了一双尖锐的虎牙,上次在马车上直接咬断了他的指节。这次的力道并不算轻,季桓面不改色,垂眸直直打量着她。那只被咬的手臂依旧牢如铁钳,如何也不放手。

“会找到的。”季桓垂眸安抚着她。

辛宜恍若未问,咬得解了气,恨恨地盯着他,旋即提着裙摆跑进了雨幕中。

雨势未有变小的趋势,她踩着泥泞,月白的裙摆都沾了点点泥浆。跟着他的侍从,踩着泥泞四处寻人。

看到这一幕,喉中仿佛堵着什么,不上不下。季桓侧眸看着自己那依旧隐隐发疼得手臂,弃了油纸伞,不顾女人的阻拦,将人打横揽腰抱起,进了马车。

辛宜不甘心,挣脱着她的束缚想要出马车。二人湿漉漉衣衫贴在身上,黏在一处,季桓将她紧紧扣在身上,逐渐感受到了她身上带着湿漉的温热滚烫。

“你快放我出去,我要去找我的阿澈!”挣脱不得,辛宜怒道。

“外面下着雨,等雨停了,我陪你一同去。”男人叹了口气。感受她身上的滚烫,想抬手探探她的额头,却被辛宜一手拍下。

正好打落了那节断指,黑暗中,听的男人痛苦的闷哼一声。

“外面下着雨,可是阿澈也在淋雨!她在淋雨呢,季桓,你看不见吗?”情绪蓦地起伏,辛宜重重喘息着。

良久,她嘲讽笑道:“是了,你这种人没有心,没有眼,你怎么会看到的我的女儿在淋雨。”

“她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是我的女儿。”辛宜自顾自道,她目光无神,趁着季桓俯身的动作,挣脱了他的怀抱,要跑出马车。

“绾绾!”他的声音带着些许怒气,有些气急,辛宜心下顿时惊起,但又不敢表露,依旧保持着方才那癫狂入魔的神情。

“你在此等着,我下去替你去找阿澈!”季桓实在无奈,又怕她淋雨,怕她被自己方才的冷漠吓道,安抚道:

“绾绾是我夫人,阿澈是我的女儿,我又怎么可能会不疼爱她?”

辛宜神色愤愤,未理会他。待季桓下了马车,她提着裙摆也跟着跳了下去。季桓心惊肉跳地看着她又跳下,最后无奈,着人给她拿了把伞。

雨水淅淅沥沥,逐渐成了斜斜雨丝。她漫无目的地走在河畔,盯着那河水怔神。

季桓跟在她身后,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生怕她又如以往,一个不留神跳进河里,离他而去。

“阿澈,阿娘在这!”辛宜看着那河面,出了神。

余光稍稍留意到一旁的男人,辛宜声泪俱下,捂着唇哽咽道:“你不要离开阿娘,阿娘这辈子就只剩你一个孩子了。”

“阿澈——”辛宜不理会男人,继续漫无目的走着。

察觉她有意想着河中央而去,季桓眸色大惊,当即上前两人拦住。

“绾绾,你疯了不成?”

“我没疯!”看着他点漆般的黑眸,辛宜不停地摇头,“我没疯,我没疯!”

“我只是想阿澈了!”

“只要我跳进去,就能看见阿澈了。我没有旁的亲人了,我只有阿澈了。”

……

翌日,辛宜依旧如此,任凭季桓如何劝,她依旧要跟着过去,寻找阿澈。

头一两日,她喜欢沿着河边,踩着湿滑的卵石,走得每一步季桓都担心她会摔下去。更有甚者,只要他一个不留神,她准会走进河中央。

接着第四日,第五日,湖畔走完了,他们一行人该去山中搜索。辛宜定要跟去,她的哭笑声在山林回荡。

一会唤阿澈回家,一会又哭又闹,说阿澈不见了。

季桓无奈,亲自在一旁守着她。不让她跳下较陡的斜坡,也怕她叫带刺的灌木伤到。

终于,又过了半月,季桓彻底沉默了。

阿澈,确实丢了。

将吴郡上下翻来覆去,连个人影都找不到。甚至他之前怀疑归月楼地下有通道,归月楼在那场大火中早就烧没了,地下确实无旁的暗道。

他最担心的事仍

是发生了。

季桓迎风而立,蓦地有一瞬间,他忽地无措慌乱起来。

他已许久不曾有些这种情绪。

韦允安死了,那个孩子丢了,他好似,再无什么能拿捏得住辛宜了。

心尖猛地悸痛,季桓忽地发现。

他,再留不住她了……

第89章 第89章:强取豪夺求死

辛宜躺在榻上,披头散发,面色惨白,直直盯着帐顶,望眼欲穿。

再有一点,就差一点点了,她就能脱离这苦海,去寻安郎和阿澈。

昨日她割了腕,血顺床榻蜿蜒下流,沾湿了被褥和她霜白的寝衣。腕口疼得钻心刺痛,疼得她躺在榻上,在无一丝气力。

得知这个消息,季桓匆忙赶进宣苑,握着她鲜血淋漓的两只手腕面色煞白,惊愕恐惧却又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绾绾……”她这是铁了心要离他而去,那两只纤细的腕子,鲜血淋漓,仿佛怕割一个腕子死不成,她竟狠心割了双腕。

季桓不知自己该用何等目光看着她。一颗心被敲得稀碎彻底,碾成残渣,一丝都留不下。

那鲜血喷涌而出,似潺潺溪水,流淌不止。程歧来得及时,手忙脚乱得替她的双腕止了血。

从她割腕到伤口包扎完成,前后不够一盏茶的功夫,季桓垂眸捧着她的腕子,双手隐隐颤抖。

“绾绾,你便是这般恨我……”

温热顺着脸庞滑落,逐渐温凉。季桓喘息着,后知后觉,在手背上感受到了那丝丝凉意。

辛宜睁着眼眸,但双眸放空无神,她脸庞瘦削,唇瓣再无一丝血色,形容枯槁。也不回应季桓的话,仿如一具死不瞑目的尸身。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干什么。割腕多疼啊,血管割开那一瞬间,疼得她流泪,全身的血都要流尽了,她明显感受到,她的生命在一点点流失……

可她甘愿堵上这一把。季桓身边只有程歧一个医者。只要他替自己把脉,之前孩子和小产的事就瞒不住。这样,她苦心孤诣筹备已久的计划就满盘皆输。

割了双腕,在恢复前,这世间便极少有一个医者敢替她诊脉。

季桓抬眸,将余留的那抹泪意压了回去,另将她的腕子放回被褥,又替她掖好。

“我也是你的亲人。我们是夫妻……”

辛宜没回答,但男人明锐的视线落在她另一只放在被褥上缠着纱布的手腕上,刚包扎好的纱布又渗出一抹殷红。

“可你再恨我,也不能自戕。”季桓垂下眼眸,心中倒吸一口凉气,郁气也闷在心口,格外难受。

他从程歧那接过药,拿了引枕立在床头,一只手托着辛宜的后背,想扶着碗喂她喝药。

辛宜未配合,无论如何,她始终目色沉沉盯着前方,合着唇瓣,不理会他。

季桓无奈,只能吩咐旁人给她喂药。

辛宜依旧没喝。

季桓慌乱地看着她,唇瓣微颤,却又说不出话,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只想她能留在他的身边……

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各种手段他都试过了,通通无用。

他不想看着她死,他怎么舍得她死呢?

“绾绾,要如何你才肯喝药?”

脑海中闪过一道身影,季桓眸光晦暗。她在乎韦允安,在乎阿澈,在乎郗和,甚至连素问都在乎,就是没有在乎过他。

听他说这话,辛宜眼眶泛红,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坐起身,纤细的手指一把上前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哭笑着:

“又想用素问来威胁我?”女人嗓音嘶哑,仿如破了的风箱,“我告诉你,再也,不可能了!”

苍白面上又哭又笑,因为牵动腕上伤口,又有不少血从腕上迸流,浸润纱布,落在季桓的衣襟上。

“我死后,正好素问能随我一起走,这样,我们一家人就永远在一起。有阿翁,有安郎,还有我的阿澈……”

说完这些话,辛宜再没了气力,身子下跌,男人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小心翼翼地揽着她的后背。

“不会的,绾绾,我们是夫妻,生同衾,死同穴……我不会让你死!”

辛宜的意识渐渐模糊,再醒来时,便是今日,感受到唇腔里一股浓浓的药味,她皱了皱眉头。

是啊,尘世流年,光阴正好,她还有安郎,阿澈,素问他们,她怎么舍得死呢?

辛宜无奈了,她昏迷过去,定然是有人给她喂过药。可他这般囚着自己,一时半会也不是个办法。

辛宜动了动手腕,没了昨日那般巨痛,她才舒了一口气。堪堪侧眸,视线里出现了一架烛架,鎏金烛架上星星点点燃着数支红烛,将昏暗的室内照得恍如白昼。

辛宜抿了抿唇,刚欲起身,旋即有侍女过来扶她。

“夫人醒了,夫人许久未曾进食,可想吃些什么?奴婢这去准备?”

辛宜默了一瞬,才道:“告诉他,我想吃他做的藏心鱼丸汤,鱼要他亲自去震泽捉的白鲢。蟹,要东海中的青蟹黄。”

闻言,侍女面色僵了一瞬。要大人亲自去震泽捉白鲢,还去东海捉青蟹?且不说吴郡封城,来往东海郡得一日,光是青蟹,现在也不应时,青蟹不出,要大人去哪里捉?

不过这都与她没有关系,侍女想了想,旋即去禀告季桓。

房内没了人,辛宜撑着身子起身,她扶着拔步床,目光直直走向那烛台。隐秘的兴奋直冲心头,辛宜抬头看向四周,地板房梁皆是木制。

霎时,她一个使劲,将那烛台推倒,金黄的火苗顺着系着帷幔的木柱,吞噬着扩大。

辛宜剧烈地喘息着,凝着那火苗不停向后退。真到火烧向眼前,她仍然无法避免地害怕,正如那日吴郡城中起火,她抱着阿澈,腿发了软。

火势越烧越大,而她却又一次不争气地腿软了,想退都退不得。

辛宜喘息着,跌坐在地上,依靠着双臂后撑,慢慢挪开,远离着火的地方。

同时,余光时时留意着格门。辛宜皱着眉头,将身上的外衫脱下,露出雪白的手臂和圆润的肩膀。

身上只着一件小衣和下裙,辛宜抱着手臂看着那烈火蜷缩着。

烈火熊熊,很快就窜上了房梁。辛宜看着那火苗,怅然出神。

侍女过来传话时,季桓听了她的话,并未恼怒,反而送了一口气。

不论如何,她终于肯吃饭了。就算她此刻想吃龙肝凤髓,他也会想方设法地为她弄到手。

季桓本欲连夜去震泽,还未出门,一股浓烟穿进鼻腔。直到府中奴仆传唤走水,男人当即大惊失色,慌忙撂下书册赶向宣苑。

听着疯狂乱跳的心,一路上他都不敢停歇。越接近宣苑,浓烟越重,跨进垂花门,宣苑正房西侧已烧了小半。

侍卫仆从前赴后继地救着火,有侍卫在耳边通禀,“大人,属下几次进去,想将夫人带出来,夫人死死抓着柱子不撒手,属下不敢——”

季桓面色苍白,目光灼灼盯着那正房,不待侍卫说完,他猛地推开房门,也不管烧得正盛的烈火,直接绕到火势最大的里间。

“绾绾!”

地上的女人披头散发,跌坐在地上,一双纤细的藕臂死死抱紧柱子。怔怔看着烈火灼烧着她的衣袂……

脑海中仿佛又什么炸开,怒火与恐惧疯狂交织着,与这烈火一同,狠狠灼烧着他的心。

男人当即上前,一把扯下那被灼烧的裙摆。又将身上的大氅脱下,裹在她身上,抱着她一言不发匆匆跑出了宣苑。

夜风吹拂,覆在身上的大氅被吹起一角,露出沾了黑尘的纤细脚腕。顿时,院中的侍卫仆从全部垂下眼眸,不敢再看。

季桓抱着人去了他住的前院,一路未停。

到了前院,男人紧紧抱着怀中的妻,依旧不肯松手。

前日跳河,昨日割腕,今日又纵火。他不敢放手了,更不敢让她再离开他的视线。

他太怕了,她就像一缕飘浮在空中的柳絮,他永远都握不到。

昨夜,趁着她虚弱昏迷,他一口一口地将药渡给她。夫妻夫妻,本该要同甘共苦。

赶到宣苑,见她脱了衣衫,坐在房中看着烈火发愣,他的心在那一刻如同坠入冰窟。

她是真存了死志,这般外面的那些侍卫便不敢碰她,顾虑她的伤势,膀肥腰圆的婆子更不敢随意拉扯她。

她又想离他而去,就算去死,她也不肯同他在一起……

“绾绾,你到底要我怎么办才好?”他垂下眼眸,温凉得唇瓣落在她的额角,混着另一滴温凉,激得辛宜霎时猛睁双眼。

二人旋即对上视线。

漆黑的眸中闪着恨意,辛宜想从他怀中挣脱,周身却无气力。

“绾绾,别丢下我。”将人抱得更紧,男人的唇贴在她的额头上,漆黑的眸看着她,含着说不清的情愫。

“绾绾,求你……莫要走……”喉咙哽咽,又一滴温凉嘀嗒,落在她的脸上。

辛宜警惕地盯着他。从陈绿香的事,她明白了季桓说的话,她一个都不能信。

喉咙中一阵难耐,辛宜顿时咳了起来。察觉二人还在抱厦,季桓当即抱着人进了房内。

将辛宜放在矮榻上,男人找来湿帕子,俯身,耐心地擦着她身上的黑尘。

辛宜躺在榻上,目光放空,也不理会他,怔怔出神。

擦完后,男人又反复检查了她腕上的伤口,重新换了纱布,在触碰到她的时候,辛宜躲开了他的动作。

“我累了。”辛宜开口道。

“好,我先出去。”季桓目光落寞,盯着她道。

“你留不住我。”在他转身之际,辛宜冷声道。

“今日之事,有一次就有二次三次。季桓,你还要继续自欺自人吗?”

男人瞳孔猛地一缩,苍白的面上强掩着温润的笑意:“绾绾不会抛下我。”

辛宜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当着他的面,忍着痛,右手紧紧攥起了受伤的左腕。

“你留不住我。我会撞墙自尽,悬梁自尽,吞金,咬舌……”一滴滴鲜血顺着纱布继续蜿蜒,昨日才堪堪结痂的伤口,顿时又鲜血淋漓……

眸色惊惧,垂在身侧的指节隐隐发颤。心口悸动的疼,季桓忍着痛,试图靠近。

只见那血愈发蜿蜒,将她身上仅存的月白小衣也染得鲜红。辛宜唇瓣霎时无了血色。

“住手!绾绾快住手,血止不住,你会死!”

唇角艰难地扯着笑,辛宜望着他,疼得喘息着。

“季桓。”

“要么……我今日死在这里,要么……放过我罢。”

第90章 第90章:强取豪夺这次,她逃不掉。……

啪嗒,啪嗒,血珠滴落在被褥上,敲击在他的心口上。季桓死死盯着那蜿蜒成河的血,终是慌了神。

他毫不怀疑,若是再这般僵持下去,下一瞬,她就会因血尽而亡。

季桓抬眸,视线回到她苍白如纸唇无血色的脸旁上,凝神了一瞬,男人声音颤抖着:

“绾绾,快住手,我答应你,放你走!”

辛宜依旧没有任何反应,那血珠顺着她的手腕,还在淌血。女人空洞无神的眼睛盯着他,形容枯槁。

“我不会骗你。”季桓眼眸猩红,上前一步,继续哽咽道:“我会送你离开,你想去何处,我都会送你走。”

“只要,我求你,只要能你莫再伤害自己!”

看着她腕间淌血的那一瞬间,季桓忍着惊惧,眸中思绪重重,如潮水汹涌澎湃。

比起她死,他更希望她活下去。她若死了……她若死……季桓实在不敢想象那个痛苦的结果。

可笑他机关算尽,手段用尽,却再也,留不住她。

她若活着,活在他的视线之内,等她缓过了这阵子,他还可再去寻她。

他们才是夫妻……

季桓彻底不敢逼她了。

“绾绾——”季桓眸色沉沉,苍白的面色凝满焦虑。

“我要素问同我一起走。”手下力道渐松,血流渐小,辛宜盯着他,冷声道。

察觉他迟疑了,辛宜又用力,腕上的血依旧蔓延成河,辛宜警惕又厌恶地看着他。

“好——”

“好——”

季桓的视线依旧落在她的手腕上,语气再一次乱了。

“都依绾绾,都依绾绾。”季桓的心随着她腕间的血拧在了一起。

“不过,若你要走,等你身子养好——”

“即刻!”辛宜声音怒道,“即刻!就算我死在路上,也与你无关。”

她转眼又看了房内四周,有些无力,喘息着,“我宁肯死在外头,也不要与待在一处!”

钟栎在抱厦外候着,隔着支摘窗,季桓以目示意,令他去请程歧。

“好,都依你——”

“只是更深露重,夜路难行,你总得与我说去何处,我派人送你一程。”

“不必。”辛宜依旧拒绝。面容冷酷,似冬月寒霜。

“我死——”话还未说完,榻上的身影似乎再也支撑不住,瞬间跌在了榻上。

男人瞳孔猛地一缩,心剧烈狂跳,赶忙上前,去看她的手腕。

好在程歧来得及时,叹了口气,又继续将她的腕子办好。

“大人,夫人的伤口已是第二次崩裂,若再崩裂,恐怕大罗金仙来了也没用。”

“她割得是腕子,血管割破,向来难止血……”

止不住的话,人就血尽而亡……

季桓怔然听着他的话,目光从未离开辛宜,大掌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紧扣。

辛宜是被浓郁的药味薰醒的。睁开眼,蓦地见双眼猩红的男人在她旁边,辛宜还是吓得失神。

季桓上前握住她的手,“绾绾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辛宜倒不曾忘记那日的事,睁眼后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何时放我走?”

她态度决然,季桓知晓,已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叹息道,“等绾绾身子养好。”

“我今日就要走……”辛宜道,怕他算计,眼看着手心又要碰到她的手腕,季桓当即大惊失色。

“好——”

“今日便送你出城!”

季桓这回当即说到做到,先派人了素问过来,又着人找来一辆马车,上面装的各种药,换洗衣服,甚至还有女儿家用的胭脂水粉。

“我先送你出城。”他看着辛宜,怅然神伤,似痛苦又似焦灼。

费了好大一通功夫,险些搭上了她大半条命,出了郡守府的那一瞬,素问扶着她,跨过了门槛。

季桓没有露面,辛宜病殃殃地躺在素问身上,也顾不得旁的。只静静看着素问。

车夫是他的人,马车也是他的。这样,她想去何处,依旧还在他的视线之中。

辛宜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丸药,不动神色地放入口中。之前她与郗和说过她的计划,郗和无奈,给她备了好多药。

这几日她失血过度,确实也该将养一番,好好补补亏损的身子。

“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啊?”素问倒了盏茶,递给她,漆黑的眸中满是期待。

“并州。”辛宜未有丝毫犹豫。并州离扬州千里迢迢,她暂且不会再遇见季桓。

安郎将阿澈带离了郡守府,也不知他是否出了城?当初他们一同约定过,要去并州。

吴郡当下仍在封锁,辛宜掀开车帘,城门前的柳枝恰恰拂过她的脸庞。车夫上前通报,守卫并未拦她。

……

十二里书肆坐落于吴郡城西,因着此处邻近书院,平日里生意往来还算红火。

未入其中,在外便能看见三层楼高的书肆,但鲜少却有人知晓,这书肆地下,同样别有洞天。

林观仍如平日那般,闲散悠然,不动神色地沏着茶。

“郡守府的探子来报,尊夫人今日已经离府。”

另一边,男人握着茶盏的手紧了几分,遮掩中眸光的激动,淡淡开口道:“那便好,只是我听闻朱治中也来了吴郡?”

“没错,兄长来此,是为了朱泮的事。”

林观与朱轻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奈何林观幼时体弱,养在了母族,他与朱轻并不亲厚。

“朱治中答应过我,会杀了季桓。眼下我们却被困于吴郡……”韦允安淡然道。

“这便是你们阳羡朱氏的诚意?”

韦允安长指点着桌案,质问道,“若我记得不错,朱泮数日前就已死。治中大人的五成——”

“不过一个朱泮!死,便死了。”林观面上的温润顿时不复存在。茶盏重重搁在桌案上。

“当初我允你来看辛宜,不曾想你锋芒毕露,这才惹了季桓怀疑。”

“大人扪心之问,可有诚心助我杀季桓?”韦允安抬眸,面色冷硬。

他不能全信朱氏,那朱轻得知朱泮的死,竟毫无动作。若朱轻借此发难,哪怕只是找季桓讨要一个说法,他们眼下都不至于被困吴郡数日。

“你们真以为,季桓来此是为了吴郡水患?若真如此,他便不会提用朱氏五成家产之事换朱泮,更不会立即又杀了朱泮。”

林观眯起眼眸,想起兄长去寻乔茂的事。季桓将线索处处引向乔茂,可乔茂真想动手,一开始就会悄无声息杀了朱泮,不会给兄长犹豫的理由。

“冀州崔氏已蚕食了扬州会稽郡,眼下扬州吴郡也另有其主,吴郡陆氏覆灭,阳羡朱氏的五成家产……”韦允安道。

林观的面色随着韦允安的声音变化莫测,最后面色阴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出了房门。

韦允安默默拿出怀中的藕荷绸带,叹了口气。

……

派出送她的人回了府,季桓听着车夫的回话,心被剜空了一块。

“出城门前,夫人命属下另寻了车夫和马车……无论如何,夫人都不肯让郡守府的人跟着。”

“夫人还去了成衣铺,出来后就换上了新衣裳……”

她这是要彻底与他斩断联系,对他避如蛇蝎,甚至还要逃离他。

季桓静静听着,带车夫退下后,无力地揉着眉心。好在,他仍派了一队暗卫保护着她。

他怎能忍心叫她身死在外。

“主上,程歧来了,在门外候着为您施针。”钟栎道。

季桓颔首,近日来他已习惯程歧的手法。在他的针下,他心悸的次数确实比以往要少。

程歧按着惯例,雷打不动地查看了他以前的伤处,这才专心施针。

“大人,今日怎未见夫人?她的身子还未好透彻呢。”程歧问道。

不见季桓回应,程歧自顾自道:“哎,小人行医多年,就未见过夫人那般烈性的女子。”

“这人呐,年轻气盛的,她定是叫顾道生那小徒弟迷了眼,分不清珍珠和鱼目,仗着自己身子底好,可着劲儿地作贱自己的身子。”

闻言,榻上的正施针的男人倏地睁开眼眸,吓得程歧当即悟住了嘴。

“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还望大人——”

“你再说一便!”季桓打断他,冷声道。

“可着劲……作贱自己的身子?”程歧弱弱道。

“上一句!”季桓仿佛捕捉到什么要点,抬手拔了面上的针,当即起身冷冷看向他。

“身子底好……”

程歧观察着他的面色,又想起都是因为顾道生那老东西,神情愈发愤愤:“顾道生和那他徒弟向来徒有虚名!上次他那徒弟竟然还敢对夫人下毒!”

“大人是不知道,数月前小人也应召来了郡守府为夫人诊脉,顾道生和他那徒弟也在,当时顾道生和他那徒弟都说夫人小产,可小人诊得,夫人毫无滑脉的症状,又何来小产?”

“你说什么?”男人眸光沉沉,面色骤变。

程歧清了清嗓子,在季桓发怒前先一步跪下,“大人,当初顾道生在扬州的名气确实比小人大,那日吴郡大多数有名的医者都来了,顾道生……顾道生说夫人小产,若小人……小人怕遭人唾弃……”

季桓呼出了一口闷在心底的郁气。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夫人当时只是气血亏损,若大人不信,可寻旁的医者来求证,或……或是,找到夫人当初所用的药方……药渣也行,一验便知!”

不待程歧说完,男人当即拂袖离去,径直到了书房。

东侧供案上,那两盏长明灯依旧在燃着,牌位上的面描金的字迹“季梧,季萱”在烛火下闪闪发光。

心头蓦地一紧,仿佛有什么转瞬而逝。季桓死死盯着那牌位,颤抖地手抚摸着上面的名字。

“主上,我们的人日夜蹲伏,十二里书肆仍有您之前说的清荷香,可夫人并未去过。”钟栎进来道。

钟栎盯着男人的背影,想起素问,眯了眯眼眸,继续道:“主上,那日属下跟随夫人去茶楼。”

“夫人在房内与那檀奴行事……属下中了迷药,再醒来时,被困在柴房,出来看……听见夫人仍在水中沐浴。”

“下去领罚。”季桓微微侧过脸,扔下一记锋利的眼刀,眸光冷厉,另一半面庞隐在暗中,忽明忽暗,分外阴沉。

思绪乱成一团,季桓袖中的手仍在颤抖,他再次抬眸看向那排位,薄唇紧抿。

下一瞬,男人怒吼着,当即抬袖拂去桌案上的长明灯与排位,佝偻着上身,双手死死撑着案上,任凭灯油灼过他的手背,季桓依旧不为所动。

都在骗他!

季泠骗他,郗和也在骗他,顾道生骗他,就连她,她竟敢狠心,拿着孩子欺他骗他!

怪不得在给孩子超度那日,她宁肯去与旁人欢好,都不肯过看一眼来。她那日看着他为了季梧和季萱执着的模样,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会觉得他十分可笑。

她好狠的心!

季桓渐渐撑起身子,目光凌厉,试图去平缓情绪。

近日来事情太多,疑点重重。十二里书肆的清荷香始终是他心头的一颗刺。

长明灯油尽洒,淋在桌案上,借着火苗,窜得起火。季桓依旧未从方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他垂眸盯着那火苗,一点点吞噬灵牌。

那日公堂对驳,那“杨晞”话里话外都是指责他“杀妻夺夫”,他刚要派人捉那那人,她顿时便晕倒在场。

心尖狠狠揪痛,若他记得不错,那日的“杨晞”,身形瘦削,灰发发白,试图真有那个人的几分影子。

而十二里书肆莫名出现的清荷香,钟栎昏迷的那段时间,她究竟是在与人共赴巫山,还是留给他的障眼法?

他到底忘了,辛宜从来都不是一个朝三暮四之人!

她能喜欢他将近十年,为了韦允安能不顾及性命,甚至连她的女儿都不顾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短短数日另寻旁人?

还有那个孩子为何会平白无顾的失踪?他寻遍吴郡,都不见人!

现在,连她也走了!

慌乱与无措在心头疯狂交织,袖中指节攥得咯吱作响。

季桓闭上眼眸,唤来了侍卫:

“即刻封锁十二里书肆,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本官找出来!”

至于另一个人,季桓恨恨咬牙,他确实不该放了她。

那个人还活着,她怎么舍得死呢?走时不是连她在乎的侍女都带上了?

与人巫山云雨是假,与那个人暗中私会,瞒天过海才是真!

他将真心捧上,却又一次被践踏,被利用。

她还是利用了他的心软,去寻那个人。

男人抬眸看向被烛油灼红的手背,眸色晦暗,阴鸷的面色忽地传来一阵诡异又兴奋的冷笑。

“辛宜,你永远别想弃我而去!”

接着,季桓当即下令封锁吴郡全郡。牌位上的描金字迹早已模糊,男人盯着烈火,唇角扯着冷笑。

这次,辛宜她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