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强取豪夺“绾绾,你好狠的……
在回来的路上,辛宜就知晓,若要想彻底将今日的事瞒下,那就须再激怒他一次。
见惯了他带来的阴霾风雨,如今,再没有什么好怕得了。
这条路,熬过去,他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不然……
辛宜垂下眼眸,不愿再想那个结果,此番她也算破釜沉舟。
她向来只做最坏的打算。对季桓,她也只能做最坏的打算。
“绾绾回来了。”男人抬袖掩去玉扳指碎裂的狼藉,依旧若无其事,语气温润平和,一步步朝她走来。
似乎并未注意到她沐发换衣,眉眼带媚的模样。
“绾绾此时回来,尚且不算晚。”他看着辛宜,余光似要探进她的领口,眸光灼灼,欲图寻找一些旁的痕迹来。
“阿梧和阿萱的法事也快了结,只须生身父母的一些东西,你且随我进去,取些血为阿梧和阿萱超度。”他又攥上辛宜的腕子,连带玉扳指碎裂后陷入血肉的碎玉也一并刺向了她。
辛宜骤然吃痛,猛地甩开了他,急忙往后退了几步。
他这次倒不像清晨时那般用力,辛宜诧异地瞪着他,隐约不安。
他无奈冷笑着,看着她摇了摇头,忽地沉下声来,言语颇似命令。
“绾绾,过来。”
辛宜依旧倔强,同时也有激怒他的念头,冷声道:
“我不可能任由你取血。这场法事,本就是一场笑话。”
哪里来的两个孩子?不过是他的一场春秋大梦。季桓,季桓怎么配有孩子呢?他这等人,就该孤独终老,病死惨死,怎么死都成。
“笑、话?”季桓面上的平静在挂不住,冷笑一声,咀嚼重复这两个字。
“他们在你看来,就是笑话?还是我季桓在你看来,就是笑话?”
“辛宜,那是你我的亲骨肉!”男人双眸泛红,眸中闪烁着隐隐泪光,似乎真被这话伤透了心。
“你另寻旁人,我本不欲同他计较。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在今日引诱你!”
季桓阴鸷的眸子死死盯着辛宜,男人强忍着心悸腕痛,嗓音低沉的喑哑。
他自然不会埋怨辛宜,若无那天杀的姘头,辛宜怎么可能会在今日出去?
千错万错,都是那个姘头的错。
“今日是我们为阿梧和阿萱超度之日,我知你本不愿弃他们而去,定然是他,定是他蛊惑了你。”
“这一次,就算是阿梧和阿萱,也不愿看见他们的阿母,寻了旁人,弃他们而去。”
“是我要寻他,与他没有干系!”辛宜忽地抬高下下颌,目光倔强地盯着他,带了几分中气。
“季桓,这个毫无底线的小人,上回走时你分明又答应了我,不动檀奴,为何却在茶楼外安插弓箭手,取他性命?”
“季桓,你还是如此卑劣至极,心狠手辣!一点都没有变,一样的令人作呕!”
“我告诉你,我今日就是不想看见这荒唐的超度,我更可能再取我的血超度这两个尚未出生的孽障!”
如果说,辛宜找那檀奴,他尚且能够忍受。可那“孽障”二字,却是彻彻底底地在他心口捅了一把刀,痛得他面目狰狞,血泪模糊。
“孽、障?”他忽地大笑起来,猩红的眼眸混着血泪,步步紧逼着辛宜,似地狱修罗,狞笑道:
“原来你就是这般看待你我的骨肉。”
“还是说,你眼里只有韦允安的孩子?”
“若叫阿梧和阿萱知晓,不知会何等伤心。他们也是你的骨肉。”
身后就是墙,辛宜再退无可退,目光警惕地盯着他,袖中的指节紧紧握着断匕。
“骨肉?”辛宜慢慢倚着墙挪动,反问道:“连出生都未出生,不过两个死胎,算什么骨肉?”
“你作得孽,却要拉我一起承受……你口口声声说要对我好,而今呢?”辛宜冷笑着。
“步步紧逼,恐吓威胁,狗急跳墙。是,装不下去了?”辛宜笑着,手中的指节却握得更紧。
“绾绾,我只不过想同你一起为阿梧和阿萱超度。”被她戳中痛处,季桓渐渐恢复冷静。
“可我不想!他们也曾是我身上的一块肉。那是我的孩子啊,我为何不想见到他们,你还不清楚吗?”
“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得要逼我想起那些事?”
“你自己大言不惭,自以为蒙蔽得了天下人,自欺欺人。连你季桓都不敢低头,不敢直面对我的伤害,我为何不能逃避!”
“为什么要这番逼我!”
“我今日,死在不会随你进去,死也不会放血,死在不会,认他们!”
“好。”季桓闭上眼眸,深深舒了一口气,去缓解心悸的折磨。
可那股郁气实在无处发泄。他知晓了辛宜不愿去,他自会想旁的法子取血。但,偏偏在今日,她去了茶楼。
换了衣裳,发尾湿漉,甚至她脖颈处隐隐都有几处红痕……
那姘头好似执意要给他填堵,叫他不快。
“绾绾,是我的不好,未思虑周全,平白又叫你伤心难过。”
“那个人,你若实在喜欢得紧,今后我自会重新为你寻一模样相似的,供你狎乐。”
察觉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没有一点真诚,全是威胁作贱,辛宜当即惊怒:
“季桓,你又要做何?”
“绾绾,我怎么能看着阿梧和阿萱平白流泪呢?”
他说着,上前一步,握着辛宜的肩膀,让她的视线落在堂内的两盏明灯之上。 “你听,他们在里面哭得多难过?阿萱还那么小,尚在襁褓。”
“阿母不肯见他们就算了,还被姘头蛊惑。在他们超度的日子,同旁人翻云覆雨,颠鸾倒凤。”
“季桓!”辛宜未曾想到,他竟疯癫到了这个程度,根本就没有孩子,根本就没有孩子!哪里来得魂兮归来?
“绾绾,阿梧和阿萱同我说,要杀了他。我这个做阿父的,又怎么不同意?”
“季桓,你别在自欺欺人,你若再动檀奴,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已经失去了我夫君,你不能动檀奴!”
辛宜挣扎着,想挣脱他的桎梏,这次没没有挣脱掉。
他的手劲儿之大,足以捏碎她的肩胛。
季桓倒没有再回应他,只是凝神盯着她脖颈处的红痕,逐渐失神,忽地,他将辛宜抱在怀中,旋即俯身咬去。
“唔!”
辛宜着实没想到他会偷袭,当即又惊又吓,僵着身子不敢再动。
为求逼真,林观不过是在脖颈上点了胭脂。这疯子竟然还敢咬她,辛宜气得疼出眼泪,仰着脖颈一时无法动弹。
季桓依旧禁锢着她,将她圈在怀中,允吻着那处,诡异又疯狂。
良久,直到新的红痕彻底覆盖上那道碍眼的痕迹,季桓才喘息着,松开了她。
禁锢松动,辛宜旋即回神,执着匕首捅向他的腹部,再无一丝犹豫。
餍足过后的男人一时无察,眼睁睁地看着匕首捅进了自己的下腹,距离要害,仅剩三寸……
辛宜憋着一口气,见他被
捅后依旧在愣神地看向她。当即气势汹汹地冲进那厅堂,踩过地上盛放鲜血的玉碗,直冲供案。
意识到她要做何,男人眸底罕见地起了丝恐惧,也不管腹部插着的匕首,快步跟上,怒道:
“辛宜,住手!”
辛宜只管当耳旁风,无视那僧人眸中的震惊,面色如霜,冷脸掀翻了供案。
连带那长明灯烛,也跟着滚落地上,蜡油淌了一地,火苗逐渐燃起,将那经书一同灼了。
“不要!”季桓上前,徒手就要将火中的灯烛拾捡起来,辛宜本就烦,直接向那灯烛踩去。
季桓忽地跪趴在地,眼睁睁地看着那灯烛被辛宜踩在脚下,心中的寄托似乎就此被斩断,痛不欲生。
季桓抬头看向他,双目猩红,面容冷肃,疯癫痛苦。辛宜依旧面色如霜,冷冷瞪着他,眸带嫌恶。
“绾绾,你好狠的心!”
季桓身居高位久了,从未这般狼狈。就算那时虚情假意救她,也依旧是恃权傲物,处处端着架子,自以为是。
眼下看到他这疯疯癫癫,浑身是血,跪趴于地,求而不得的卑微模样,辛宜蓦地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愉悦。
“你季桓也不遑多让。”
“事已自此,你做这些不过是安你自己的心。”辛宜垂眸看他,视线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渐渐向上。
“世间种种,皆覆水难收。”见有几滴血沾到了手上,辛宜不动声色地擦去。
季桓颤颤巍巍地起身,眸光低垂着,极力去遮掩自己的情绪。
视线落在下腹的匕首,季桓心中苦笑着,旋即,他看向辛宜,眸带探究?
“这也是他教你的?”
很显然,他指得是匕首。她又一次身藏利器,想杀了他。
还未待辛宜回答,季桓当即拔掉匕首,语气阴森又冰冷。
“那就,更留不得了。”
旋即,他不再看辛宜,转身离去,佝偻着腰身,颤颤巍巍,任凭腹部和腕上的鲜血蜿蜒淋漓。
辛宜发觉戏做得有些过头了,真怕他又狗急跳墙,去动她的阿澈,急忙追上去。
“季桓!”
听到女人的声音,季桓心头一顿,却不回头,只冷冷道。
“将夫人送回房,好好沐浴净身。”
第82章 第82章:强取豪夺“这一整夜,我都……
“季桓!”辛宜有些怒了,看着周围汾涌而至的侍女,忽地意识到,她仍深陷囹圄,被季桓桎梏,她太过大意。
“季桓!”乌发散乱,辛宜紧紧握着发上的玉簪,咬着唇瓣,眸光微动,深深吸了口气,正欲对准自己的脖颈。
见他还不回头,辛宜蹙眉,银牙紧咬,对准自己脖颈的刺痛麻木处,抬手当即就捅去。
殷红的鲜血顺着白皙的脖颈蜿蜒流下,侍女们顿时面色煞白。
听见动静,季桓猛然转身,骤然却见女人脖颈处鲜血喷涌,倔强又恨恼地看着他。
“绾绾!”
脖颈处的鲜血依旧在喷涌,单薄的身影当即倒地。
霎时,季桓瞳孔猛地一缩,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当即迈步过去冲向她。
“传大夫,快传大夫!”
季桓眸色惊狂,双手颤抖不敢碰她。
玉簪陷在脖颈处,恰恰将之前他允吻的痕迹尽数覆盖,鲜血染红了脖颈。
“绾绾!我不杀他了!别……别做傻事!”
此时辛宜头脑昏昏沉沉,意识模糊。隐约中,仿佛有人将她抱起,冰凉的指节摁压在她的脖颈附近。
最先来的仍是季泠,她留在后院中,不一会就过来了。
见辛宜伤在脖颈,情况紧急,来不及斥责季桓,季泠面色凝重,匆忙为她止血。
陈绿香在一旁帮衬着,看见辛宜的脸,颇为震惊。
很快,郗和与顾道生以及吴郡城中旁的医者,都接连被请来,阵仗丝毫不比上回她“小产”来得小。
最后是顾道生拔了她脖颈处的簪子,又用了特制的草药,这才将血止住。
“夫人这伤,险些就要了命啊。”程歧在一旁倒吸了口凉气,察觉季桓锋利的眼眸,旋即住口,又隐在了人群中,再不吭声。
郗和没有说话,握着手中拔出的玉簪所有所思。都到了这种地步,知晓韦允安尚活在世上,她不大可能会再想不开。
只是,他未曾想过,她会对自己下手这般狠。
若非那簪子玉身稍顿,再多穿进脖颈一处,血便不一定能止得住了。
她与季桓的那些恩怨,多如牛毛,几乎季桓每一次发疯,都要累及绾绾。
“你也想死吗?正好,你死了也好,朝廷也不缺你一个人,绾绾也就解脱了。”
郗和打量着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的男人,眸光发冷。
季桓头一次侧过脸,不愿理会他。
倒是季泠上前,趁着他虚弱,又想用之前的法子,却被季桓当即擒住手。
“季泠,有些事,做过一遍,就莫再行第二次。不然,莫要怪我不留情面。”季桓冷声道。
“你的伤!”季泠有些无奈,想替他诊治,但近不了他身。
季桓垂眸默不言语,颤颤巍巍地走到榻边,跪坐在脚榻旁,紧紧握着她纤细的指节。
眸光落在她脖颈处的纱布时,心中又是一阵悸动。牵动腹部的伤,一股鲜血直接从口中涌出。
季桓闭上眼眸,握着她的指节慢慢覆到他的脸庞处。留恋着她掌心的余温与清荷香。
“绾绾……”
殷红的鲜血混着白沫,季桓捂住心口,趁着毒发前的保持着最后一分清明。
“都出去!”
季泠实在有些不放心,犹豫着要不要给他医治。郗和经过,未再言语,旋即将季泠拉走。
陈绿香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忽地想起前些时日审案的,正是这威严端肃的大人。
她想说什么,却被郗和用眼神制止。
到底惧怕季桓的权威,旁的大夫纵然想救他,也不得近身,遂而纷纷离去。
程歧见人走的差不多,尤其是顾道生和他那徒弟也走了,这才拎着药箱,从柱子后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大着胆子靠近季桓。
常言道,富贵险中求,他愿意冒着风险,替自己博一把前途。
“大人,您莫不是中了凤凰泪?”
季桓正欲呵斥驱赶他。闻言顿时艰难地掀起眼睑,拧着眉心打量着他。
“你……可有法子?”
“有有有!”程歧放下药箱,缕着山羊胡,强忍着激动,“旁人都道凤凰泪无药可医!”
“小人却不见得。”他从药箱中取出一粒丸药,送进季桓口中,接着开始处理他腹部的伤。
见季桓并未反抗,程歧的心愈发激动。
“这是小人家中祖传的秘药,世间大多数毒在这药面前都算不得什么。”
“家中传方记载,凤凰泪发作,会使人发癔症,痉挛不止,口吐白沫。”
“小人见大人的症状,酷似家中记载的凤凰泪症状,故大胆猜测。”
季桓忍着痛意,闭眸颔首回应。“数日前,本官的右目视物不清……可有恢复之法?”
听罢,程歧心底顿时咯噔一下,声音都有些瑟瑟发抖,“这……小人……凤凰泪的毒,已发生了便不可逆转……”
季桓叹了口气,手中紧紧握着辛宜,忍着程歧的动作,咬紧牙关。
程歧劫后余生的松了口气,抬眸不经意地看向季桓,“若要说……倒也不是不能逆转……只是凤凰泪余毒残留体内,若想彻底消除,确实得费一番功夫……”
“你在,威胁本官?”季桓轻掀眼睑,眸中寒光乍现,冷声问道。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会不辞辛苦,势必早早治好大人的眼睛。”
季桓遂没理会他,收回视线,开始思索着今日的事。
仅仅为了一个小倌儿,她便不顾及自己的性命,宁愿寻死也非要和他犟到底。
她不是最喜欢韦允安吗?怎么转头这么快又换了旁人?
季桓越想额头越是痛得发慌。今日不过是一个小倌,她便寻死觅活,来日若换了旁人,她还会像这般吗?
那样的话无论换了何人,
她都会如今日一般舍命保护?
季桓叹了口气,很快就笃定,她这是在同他置气。
今日他强行让她取血抄经文,帮着两个孩子超度。她不愿,一怒之下又去了茶楼寻那姘头。
定然是因此事叫她又想起来了韦允安。她正是同他置气,气他又不守信用不择手段。
不过一个男妓,哪里值得她那般关怀费心?
分明她最喜欢得是他季桓,又怎么可能这么快爱上一个肤浅无用的妓子?
她定然是同他置气,他们之间的爱恨纠葛痴缠已久,连带着中间夹着的韦允安。她为了韦允安,宁肯死也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杀他。
此番情深,哪里容得下旁人?何况还是个出卖男相的妓子?
季桓垂下眼眸,倚在床榻边上,撑着手肘一动不动打量着她平静苍白的睡颜。
程歧抬眼,恰看见这诡异的一幕,登时垂下头,不敢再看。
……
郡守府夜招大夫的事很快就全遍了全城。
韦允安再无法平静,当即找到林观,怒道:
“你对绾绾做了何事?今夜全城大夫都进了郡守府!”
“若绾绾出了事,我宁肯自毁,烧了舆图!”
林观只抬眼看了他,呷了口茶,幽幽道:
“若未记错,数月前,郡守府为了尊夫人小产之事,也召来了全城的大夫。”
“小产?”韦允安诧异,一股心疼迂回流转于心头,本就消瘦的身子险些站不稳。
“她身子向来不好。”韦允安兀自失神,垂眸喃喃道。
林观也没了和他喝茶的耐心,眉眼间的小痣在灯烛下愈发晦暗。林观遂起身,淡淡道:
“她今夜会如何,你以为与你没有半分关系?还是你想,枉费她的一番苦心,冲进郡守府自投罗网?好叫季行初知晓你还活着?”
“还是你忘记了,当初尊夫人为何甘愿受辱?”
“何况这次,又不只有她一人。”
他的话一针见血,字字扎在韦允安的心口上。
“这世道本就是如此,弱肉强食。贱民黎庶苦苦挣扎,不过是漫长光阴中的一缕尘埃。”林观道。
“今夜,吴郡全城已被封锁,你以为你就算出了此处,能全身而退?”
“你能依靠的,只有我们!所以,莫要再说这等话,莫要像上回那般鲁莽,不知轻重。”林观抬眼睨他,冷冷道:“误了我们的大事。”
韦允安垂眸不语,袖中的指节紧紧颤动,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深深舒了口气。
绾绾如今仍在水深火热之中,他这个丈夫却再一次无能为力。
世道不公,万物不仁。无论是扬州世家,朱轻林观,还是季桓,于他而言,都是高不可攀。
在世家面色,他踽踽独行,如螳臂当车。
韦允安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光愈发明亮。
不会一直如此的!老师曾说过,纵然如王谢这等望族,如今依旧只剩一尘灰烬。往后会源源不断有新的寒门取代世族,流水更替,滔滔不绝。
若他不能真正立起来,就算他和绾绾还有阿澈离开扬州,没了季桓,还有旁的世家望族。
他们一家人仍旧不能安居乐业……他是绾绾的丈夫,是阿澈的父亲,他不再仅仅只是孤身一人的韦允安了。
男人眸带隐忍,视线看向西北方向,闪着光芒。
……
翌日。
辛宜是被脖颈的痛疼醒的。甫地一睁开沉重的眼皮,心口闷地窒息,脖颈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她有些喘不过气。
“水——”
辛宜还未动,身旁的男人忽地起身,颤颤巍巍地端着一被温热的茶水,蹲身在床榻,视线与她平齐。
“绾绾,水!”他喘息着,面色苍白憔悴,眼眸泛红,黑发凌乱,整个人活像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辛宜骤然被吓到,速腾一声打掉了他手中的茶水,原本尖叫的呼声,却没了声音,床榻上的女人只能发出一阵嘶哑来。
“咳咳……咳咳。”
“绾绾,绾绾,你醒了?”季桓看着杯中仅剩的半盏茶水,想喂给她,却见她蓦地闭上双眸,黛眉紧蹙,微薄的眼皮不安又焦灼的滚动。
她不愿开口,季桓默默从怀中取出帕子,沾了杯中的温水,蘸在她的唇瓣上。
唇瓣骤然微凉,辛宜猛地睁开眼眸,正对上他布满血丝的双目。
“绾绾,莫动,你脖颈处有伤。”不顾她眸中的惊怒,他腾出一只手摁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给她喂着水。
“那个妓子,若你喜欢,便留下。只是,以后你莫要再伤害自己了。”
薄唇微动,男人声音哽咽,透露着一股疲倦。
“绾绾,这一整夜,我都在担惊受怕……”
他看着她,叹了口气,用帕子小心翼翼轻擦着她的唇角,接着,又从外间端了盆盂,拿湿帕子给她拭擦脸颊。
察觉她眸中的厌恶与恼怒,季桓揉了揉额角,叹息道:“绾绾,任何人,都不如你重要……”他顿了片刻,继续道:“包括我自己……”
“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卑劣,见不得你与旁人……”心下百转千回,良久季桓又道:“可若绾绾不在了,我活在还有什么意思?”
“你若出了事,我自会了结,陪你一起共赴黄泉……届时,还有我们的阿梧和阿萱……”
实在听不得他接二连三提那两个本就不存在的孩子,辛宜眸中更是厌恶。他的话,向来不能相信,就像陈绿香对朱泮,有些人,根本不可能悔改。
若照往常,不管他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她一定会不留情面地刺回去。
可她到底有了旁的考量,她要先将阿澈送出去。趁着他当下妥协了几分,她不能错过这个良机。
故而,辛宜只垂下眼眸,并未像往常那般冷嘲热讽,何况她此时也不太能说话。
察觉她的冷漠,季桓忽地想起了昨日他们争论之事。阿梧和阿萱,是他心中的遗憾,又何尝不是她的痛处呢?
“绾绾,此番是我的不是。我不会再提他们了,今后我们只有阿澈这一个孩子,我会好好待她。”季桓盯着辛宜的深情,叹息道。
果然,听他提起阿澈,辛宜当即聚起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绾绾,昨日大师原本说过,取至亲血脉亦可……但我,不曾动过那个孩子。”试图证明自己,季桓又道:“我曾说过,会将阿澈视如己出,我并未骗你。”
“你脖颈的伤现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一段时间。”季桓道。
“我会亲自照看那个孩子,你若不放心,我将她带到宣苑来,一同照看你们母女。”
“如此,绾绾总该放心?”
他这一番话说得辛宜心惊肉跳,阿澈就是她的命根子。季桓忽地提起阿澈,无异无拿捏她的命脉。
辛宜不知道季桓如此做是出于何等目的,还是说他已知晓她同林观的计策?猜到她要送阿澈出郡守府?才在此处等着?
“咳咳。”肺腑中牵动一阵咳嗽,辛宜蹙眉,忍着沙哑的嗓子,盯着他想要起身:
“阿澈……是我的孩子。”
“绾绾,莫动,莫动!”他眸中惊惧,旋即扶着辛宜的肩膀,又惊又怒解释道:
“不过一个三岁的孩子,我季桓就算卑劣,何至于对一个三岁的孩子动手?”
“季、汐——”辛宜躺在榻上,瞪着他,艰难地喘息着。
季汐是孙夫人的女儿,也算是季桓的亲妹妹。辛宜才不信他的鬼话,季汐与孙夫人在季选去世不到半年就接连病逝,这其中怎么可能没有季桓的手笔?
季桓倒是面色如常,并没有解释。有些事,确实解释不得,做了就是做了,何况孙氏和那个孽种一同下地狱时,他有种大仇得报的久违畅快。
“罢了,若你实在不放心,阿澈便留在你院中,由素问照看,此番,绾绾可算满意?”
辛宜虽没再理会他,但到底面色和缓。如此,已是最好的法子。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只希望这件事莫要传到安郎的耳朵里。
……
一晃五六日过去,辛宜脖颈的伤好了大半。除了阿澈和素问,她依旧不愿与季桓说话。
无事时他会过来,亲自呈上餐食,接着便陪下同她用膳。
辛宜从没见过他这般做小伏低的好性情,此次还是头一次见到他伺候人的模样。
但越是反常,她越是不安。
她从不相信,季桓会有悔改之心。他的本性就是冷漠,强势,傲慢,狂妄。无论他如何伪装,她都永远不会相信。
“阿澈,阿娘今日给你做灯笼好吗?”辛宜将阿澈抱在怀中,喂了她一口蛋羹。
“灯笼?”听罢,小丫头亮晶晶的黑眸顿时两眼放光,张着小嘴巴,惊喜又不可思议。
不过转瞬,阿澈眸底的光旋即暗淡,只余下失落与沮丧,遂摇了摇头。
“阿娘不会
做灯笼……”
喂完蛋羹,辛宜拿帕子擦去她唇角的水渍,趁机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
“谁说阿娘不会做灯笼?”
“爹爹会做,阿娘不会做。”小丫头看着辛宜认真道。
辛宜渐渐失神,她仍旧记得,初见安郎时,他夜晚随着父亲前来,便是提着一盏竹骨兔儿灯,那是他亲手做的。
再往后阿澈出生了,他每年都会给她和阿澈做一盏竹骨灯。
一团团竹条在他手里,弯转折叠,糊纸作画,变成了另一番模样,脱胎换骨。
“绾绾既喜欢,不如我教你做花灯?”
辛宜抱着他的手臂笑着不撒手,这时候他总会板正地说她,别闹。
“我不学,我有夫君,年年都会为我做花灯……”
一道喷嚏声响起,忽地打断辛宜的思绪,重新将她拉回现实。
怀中的阿澈身子颤颤,辛宜反应过来,拿帕子替她擦了鼻涕。
“阿娘会做,阿娘今年也要为你爹爹做花灯。”
“好!那阿澈要兔儿花灯!”
寻着欢声笑语,季桓刚踏步进门时,辛宜明显一僵,旋即止了声音,抱紧了阿澈,如临大敌。
“绾绾,我来给你换药。”男人面色如常,仿佛并没有听到方才阿澈说的“爹爹”。
辛宜依旧抱着阿澈,面色有些不自然的抗拒。
“你放下吧,今日我可自己换药。”
季桓顿了一瞬,将药膏放在桌案上,顺势坐在她身旁,隐隐似目露期待。
“听说,绾绾今年要为我做花灯?”
第83章 第83章:强取豪夺求而不得。……
辛宜先是诧异了瞬,这才反应过来他误会了方才她和阿澈所说的话。
好在他没有发现安郎的事,辛宜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目前连见到他都觉得厌烦恶心,更别提要与他做花灯。他那般精明之人,若仔细思量,就会发现她话中的漏洞,进而察觉端倪。
刚要说什么遮掩过去,却见阿澈眸子亮堂,趴在她怀中压抑着兴奋:
“那今天阿娘能不能先给爹爹做?再给阿澈做呢?”
小丫头说着,抬眼看向季桓,又瑟缩回去,蓦地想起了那日在街上,爹爹弃她而去的事,眼眶湿润。
“爹爹……”阿澈忽地哭了起来,余光留意着身旁的男人,辛宜愈发不安。
“既然……既然阿澈说了要阿娘给你爹爹做,阿娘不会食言……”
转瞬,她抗拒又别扭地看向季桓,继续道:“阿娘一定会为你爹爹做的。”
只一刹那间,季桓忽地明白过来,原来并不是辛宜主动要求为他做花灯,而是这小丫头要求的。面上的喜悦不由得淡了几分。
但既然是她做的,她愿意为他做花灯,他的确是求之不得。
“绾绾,我随你一同做吧,你脖颈的伤还未好,竹条湿重,不宜使力。”
怕惹他怀疑,辛宜没再拒绝,任由他自己决定去留。
“爹爹,你能变回以前的模样吗?”小丫头窝在辛宜怀中,警惕又期待地看着季桓。
辛宜愣了瞬,想起前不久她刚与阿澈说过,那人并非她的阿父。
不过这回阿澈既然错认了,也算弄巧成拙。辛宜终于松了口气。
“以前?”季桓顺着她的话,眸中的笑不达眼底,但转瞬见辛宜面色的不快,这才逐渐温和道:
“无论阿父变成何等模样,阿父都会对阿澈好。阿澈不喜欢阿父吗?”
“阿澈喜欢爹爹,但阿澈更喜欢爹爹以前的模样,阿澈不喜欢爹爹变成现在的样子。”
“变得和阿澈不一样了。”
“……”
原本充满阴霾的心境在听到这句话时,忽变得柳暗花明。
正要说什么,却听见一旁默不作声的女人冷冷道:
“童言无忌。”
“绾绾,阿澈肯与我亲近,我自当求之不得。”着人将碗碟收下后,季桓忽地坐到辛宜身边,着手取药。
季桓在此,她还抱着阿澈,着实无法自己上药。与他在一起的每一时刻,都仿如负重前行,压得她喘不过气。
感受到脖颈的凉气,辛宜吸了口气,旋即侧过脸,不愿看他。
季桓倒也未介意,拿着包了绢稠的玉匙,轻轻沾上泛红的伤口。
也不知如何,那日她吮吻过的地方,虽被玉簪刺破,但依旧泛红得紧。就算用上了凝痕玉膏,也依旧未消。
他的痕迹,依旧在上面,在她的身上……
季桓盯着那红痕,点漆般的眸子愈发兴奋,若非绾绾身子有恙,他会顺着她的脖颈,一路蜿蜒向下,绘出更绚烂的红霞……
炽热的目光如芒在背,辛宜暗暗攥紧指节,不待他完事,忽地抱着阿澈起身。
“嘶~”意料之中的疼痛从脖颈伤处蔓延,辛宜当即怒道:
“素问——”
她早就忍不了了,若非为了她和安郎的事,她才不愿在此处多带片刻,甚至还与他周旋应付。
“绾绾,抱歉,我弄疼你了?”男人也迅速起身,仔细看着她的伤口,似乎还想抬手触碰,又被辛宜躲过。
“你放下罢,令君大人未曾做过这些小事,也非做此事之人,这般只会平白令我疼痛,给我添堵。”
她的话丝毫不留平面,季桓心下了然,但依旧温和道:“绾绾,旁人照看你,我不放心。我只想多为你做些事情。”
“我说过,不用你替我换药。可你呢?依旧不听我言,依旧我行我素。”
“你从未把我当成一个人,从未尊重过我!”
“此处的辛宜,不过你欢喜时可随意逗弄,恼怒时亦可任性威胁的玩物而已。”
一席话如同刀刃般,再次刺向他的伤口,季桓诧异地看向她,委屈又不可置信。
“绾绾,你怎能这般想我?”他忽地叹了口气,看着她剑眉紧锁。
“除了年少时与阿母在乱世逃亡,我季桓从未做过小伏低向旁人低头。”
想起过去那些不堪,男人眸色忽冷,强忍着心中的厌恶,继续道:
“哪怕是季选曾想要了我的命,将我送至赤山之乱正盛的并州,我也未向他低过头。”
又觉得语气太冷,季桓面色缓和了几分,“你我总归是夫妻,往后很长,我想对你好,疼爱你,做一个合格的丈夫。”
余光瞥向直直盯着他的阿澈,季桓面色愈发温和,旋即笑道:
“我亦会做一个合格的阿父,好好照顾你们母女。”
熙和的日光穿过格窗,落在他们身上。若不知实情,定然觉得他们一家三口福乐安康,幸福美满。
看见他那副嘴脸,辛宜却只觉得想吐。
但她亦知凡事不可做过了头,他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怒他,这样反倒更加麻烦。
辛宜没有说话,垂下了眼眸。
正好季桓吩咐去取竹条等物什的人也到了,他就坐在辛宜身旁,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目露期待。
辛宜哪里会做什么灯笼,不过是随即提的一个借口。近日来,吴郡每晚都会有灯会。
只要她寻着带阿澈去看灯会的机会,她自会将阿澈送走。届时,无论季桓如何逼她,她再无后顾之忧,只待她寻了法子脱身,他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
辛宜正踟蹰
间,阿澈看着季桓,开口道:
“爹爹,今年阿澈就能有两个花灯了。”
季桓听这莫名其妙的话,有些疑惑,却见下一瞬,小丫头又开口道:
“阿娘说了,今年为阿澈做一个兔儿灯,爹爹今年……会做什么灯呢?”
做花灯一事于他而言本就不算难。幼时在洛阳,因着与同伴打赌输了,要他亲手做一盏灯笼送到东宫,给定昌世子。
“阿澈喜欢什么?”长指拿起竹条,在季桓手中逐渐成型。
“只要是爹爹做的,阿澈都喜欢。”
折着竹条的指节一顿,季桓看着那熟悉的面容若有所思。忽地心下酸涩,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他并非韦澈的生父,她眼中的父亲,是他厌恶又羡慕的韦允安。
而他亲生的阿梧和阿萱……他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阿娘,今年也有灯会吗?”看着一朵荷花在季桓手中很快成型,阿澈愣愣看着,开口道:
“有。”不待辛宜开口,季桓回答道。
他手上功夫确实迅速,见他做了花灯,辛宜也不动了,省得过会被他拆穿。
男人的余光打量着她,见她没有动作,心底不由得涌上股失落。
“若阿澈想去,阿父可带着你与你阿娘一同前去。”他温和的看着阿澈,余光依旧紧盯着辛宜。
“真的?”阿澈眸光激动,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事,抬眸看向辛宜。
事情正在朝着她预料的方向发展,辛宜面上却不敢丝毫放松。
“若绾绾担忧你和阿澈的安危,届时我会多派些暗卫,保护你们的安全。”辛宜见她依旧不松口,旋即道。
辛宜垂下眼眸,急忙遮掩去眸底的慌乱,袖中的指节紧紧攥着,暗骂他坏事。
“保护?”辛宜反问道,“我并未同意与你前去。何况,你不过又是为了监视我罢了。”
她的话倒提醒了季桓,上两次不欢而散的事。她去寻欢作乐,他下一刻就能带人赶到。包括为两个孩子超度的日子,她去了何处见了个人甚至做了何事,他了如指掌。
“绾绾,之前确实是我的不是。”刚想继续说,此番也是为了她好,季桓揉了揉额角,怕她又误会他的好意,旋即止住了念头。
“此番,绾绾高兴就好。”他短暂思索了片刻,当即道:“也罢,有我在你们身边,当不成问题。”
“……”心中讽刺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刚愎自负,但如此也正中她的心意,辛宜没再反对,也不做花灯,一举一动都盯着他,生怕他对阿澈起了歹意。
季桓心有所感,却也只能在心底无奈苦笑。
……
脖颈的伤愈合的更快,但那红痕依旧愈发消除。
对着镜子,辛宜仔细地看着那红痕,想起着红痕的缘由,气恼得身子发颤。
但伤处未好,不能敷粉遮掩,在素问的帮助下,上过药后,辛宜穿了高领的襦裙,那那痕迹尽数遮掩。
“素问,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你莫要离开钟栎。”辛宜嘱咐道。
素问正替她上妆,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欲言又止,只坚定地点了点头。
辛宜抱着阿澈,同素问一起出了宣苑。
还未出垂花门,就见男人身着白色圆领袍,袖口紧窄,腰间系着革带,长身玉立在廊前,似在等她。
辛宜眸光一顿,险些未认出来。模糊的记忆中,季桓一向身居高位,无论处于何等地步,都是一身黑色广袖锦服,虽飘逸灵秀,但十分阴沉又压抑,像是鬼魅夜行。
男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刹那间,脑海中一阵昏痛,记忆中的白衣少年与眼前的白衣男人面目重合。凌厉清尘与阴鸷疯魔不断交织,将那少年的白衣染得鲜血淋漓,面目可憎。
辛宜蹙眉,陡然回过神了,曾今的少年早就死了。
她面色不虞,直接越过他,同素问说着话,看都不看他一眼,径自走了。
季桓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圆领袍,暗暗捻着腰间的玉佩,死死盯着那远去的背影,眸色渐沉。
好不容易能与她一同出门,他特意换上了方便行动的衣衫,还是照着她年少时的喜好裁制而成。
不想,她目不斜视,看都不带看他一眼。
挫败感上涌,男人将心中的苦楚重新压制,这才重新恢复了温和的面色,快步跟上她。
季桓果真说话算话,此次出行看灯,倒真没有安排太多侍卫随行在侧。只他和钟栎二人。
但季桓到底受过伤,那日情急之下,她捅向他腹部的一刀,本不算深。再者,他瞎了只眼。
有那么多次前车之鉴,辛宜不敢相信,他不会阳奉阴违,暗中再加派人手。
她与安郎约定,待她将阿澈送到安郎那儿,再由安郎将阿澈送至郗和那里。
阿澈与她爹爹,已许久不曾见过,她岂能让自己的女儿,认贼作父?
出了门,辛宜就亲自抱着阿澈。一路上时间不算短,她依旧抱着女儿,仿佛生怕一不留神,孩子就丢了。
季桓看在眼里,无奈道:“绾绾,阿澈今年似乎长了身量,不如交由我?”
他是男子,抱着一个三岁的孩子,总归比女人轻松些。
他愿意体谅她,就看她能否感受到。
辛宜一如既往不理会他,抱着阿澈,路上看到好看的花灯,就停下来,将阿澈放在地上,带着她欢声笑语。
就是不理会他。
也全然不顾他手中还拿着两只莲花灯,一只是她的,一只是阿澈的。
自从他做好后,拿给她看,除了阿澈会目露惊艳,她看都不看一眼,更莫说之前给提的给他做花灯的事。
季桓无奈地摇了摇头,听着前方母女二人同旁人有说有笑,他提着花灯渐渐上前。
“夫人,放河灯吗?传闻替逝去的先人放河灯,将他们的名字写在这灵信上,先人若知晓,就会托梦。”
虽知晓这是假的,辛宜还是拿出了荷包中的银钱,要了两盏河灯。
“阿娘,你在写什么啊?”阿澈趴在她身旁,水灵灵的眼眸满是好奇。
“阿娘想亲人了。”辛宜没有言明,只默默写了两个名字。
“辛违,宋雍。”季桓轻易就将这两个名字收入眼底。
竟然没有韦允安?季桓诧异了半瞬。但转念一想,她既然早已另寻了旁人,想必她对韦允安那厮早已厌倦。
一个没了势的阉人,又算她哪门子的丈夫?
心中的阴霾不快,在这一瞬间尽数扫净。季桓见状,也随她一同,要了两个河灯。
轮到写灵纸时,季桓看着她,目露希冀,试探道:“夫人,可否也替为夫写两个灵纸?”
见他也要了两个花灯,辛宜当即就知晓,他依旧不死心,他还在想着那两个孩子。
但今夜就是要打消他的疑心,那她,自然更不可能写。
辛宜一开始没拒绝,待季桓看见灵纸上写出的名字,旋即气得肩膀发颤,却又无可奈何。
季桓,季桓。
他在灵纸上写了他的名字,巴不得他去死。
季桓平缓了情绪,良久,唇角才重新扯出笑来:
“夫人既写了灵纸,不如我们一起去放河灯?”
他拿着写有他名字的两个荷灯,若无其事的同她一起。
不过两个荷灯,若能哄的她开心,倒也值得。季桓如是想。
“阿娘,季桓是谁?他也去世了吗?”阿澈睁着大眼睛,懵懵懂懂的问她。
怎料,辛宜听罢丝毫不顾及面色黑如锅底的男人,竟当街笑出了声。
“是啊,他在六年前就死了。”辛宜当即抱着阿澈,也不管季桓,旋即去右巷的河畔放灯。
不愧是韦允安的女儿。
季桓在心中冷笑,虽气恼,但他也不屑于同一个孩童计较。他更在乎的,是他的妻,绾绾也认为他死了的好。
可回首往昔,六年前,正是邺城之乱爆发的时候,她恨他怨他,也在情理之中。
走到河泮,人群渐渐多了起来。辛宜看了眼河畔的
灌丛,目光急切。
她与安郎约定的正是此处。届时他乔装打扮,隐在人群,借机将阿澈带走。
只是当下季桓仍紧跟在他身旁,就连钟栎那厮也在近旁,她无处下手,必要时分,她还须替安郎遮掩。
这一切都是瞒着林观的,若叫他知晓她和安郎的谋划,终归对他们夫妇还有阿澈不利。
辛宜还想上前,却蓦地被人揽住腰肢,降真香的气息涌入鼻腔,辛宜蹙眉,试图挣脱。
“前方人潮拥挤,绾绾抱着孩子,属实不便。不如让钟栎过去?”季桓建议道。
辛宜挣脱不得,又觉他碍事,冷声道:“放手!我父亲和义父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清楚。”
“我不过想尽孝道,替他们放盏河灯,怎么,令君大人也不允许?”
季桓叹了口气,想解释,但若是解释恐怕她更会不快,遂放开了手。
拿着另外两盏河灯随她一起。同时,替她阻拦着挤过来的人群。
终于走了到了河畔,此地原本是一处台阶,台下三丈深才是湖。因为初春涨了水,水面没过了桥梁湖畔。
见她蹲身靠近湖畔,想起之前她连续两次跳河的事,季桓心有余悸,目光死死盯在她身上。
辛宜蹲下身时,拿出火折子点灯,阿澈乖乖站在她身边,好奇地看着那河灯。
虽是如此,余光依旧看向四周,留意着韦允安的身影。
“我不想放河灯了。”辛宜忽地起身,没了兴致,面色也沉了下来。
季桓看着她,若有所思,只应道“好。”
“你替我放。”辛宜往后退了几步,把河灯交给他,目光冷沉,“你也该替我父亲和义父赎罪了。”
“若非你,他们怎么早早把我一个人丢在世上!”
季桓忽地顿住,邺城的事,本就没有谁对谁错,他不先下去为强,死的就是他。
“绾绾,我可以放河灯。”他顿了瞬,同辛宜解释道:
“但,我是因为你,才放得河灯,是作为辛违和宋雍的女婿。”
“并非因为邺城之事。”
“一开始,我中的沉春散,是宋雍和辛违下的,我若不寻人交合,便会死。”
“他们想夺我的冀州,要我的命。我若不反击,死的便是我。”
“成王败寇,于我们这些人而言,没什么值得可悔的。”
辛宜本就没空听他啰哩巴嗦,讲着那些不得已的,似是而非的东西。
心中烦躁,辛宜直接绕过他,兀自离开了河畔。
季桓依旧紧紧跟在他身旁,想起来了什么,继续道:“绾绾知晓,因为阿母的死,我向来厌恶床笫之事。”
“我在邺城,第一次中药,生生忍了过去。”
“后来那五年,我也未曾寻过旁人。”
辛宜一边穿过人群,一边留意着韦允安,怀中还抱着阿澈。哪里有空听他说那些话?
“你莫跟着我了!”辛宜当即止步,厌烦地怒道:
“你现在说些话还有什么意思?只叫人听了恶心。”
辛宜正发泄着,恰在此刻,破空声转入耳畔,直逼着此处而来。
季桓当即反应过来,揽着辛宜,躲避过那支弩箭。
骤然出现夜袭,行人纷纷吓破了胆,整个街巷到处都是拥挤喧闹,逃跑哀嚎,百姓们再没了赏灯游街的兴致。
一支弩箭过后,接二连三的弩箭齐发,丝毫没有避让,直朝着季桓和辛宜这处而来。
当即抬袖将阿澈护在怀中,辛宜观察着那弩箭发射的方向,当即挣脱季桓,随着人群一同逃跑。
“绾绾,莫离开我身旁。”担忧弩箭会射到她,季桓躲避的同时,向她那处而去。
辛宜可不管这么多,因为弩箭并不只会射向季桓,还会射向行人,颇有种大开杀戒的感觉。
但越是惊险,也越是她的机会。眼见着机会被箭矢困住,她扎进人群,去寻找那熟悉的灌从。
找了一瞬,仍无所获,反见周遭的官兵一队队出行。辛宜跑得气喘吁吁,再抬眸时,却见眼前早已是火光一片。
那些绚烂夺目的花灯,在天干气燥的夜晚,成了最凶恶的武器,水火接连而至,似乎要吞噬这座城。
眼前的一切,都像极了邺城的那场大火。胡人,骑兵,尸山,火海,碎琴,鲜血。死去的记忆重新在她的脑海交缠。
辛宜忽地发现,她的腿软了!
“阿澈别怕,阿澈别怕!”辛宜捂着阿澈的眼睛,她分不清是在安慰阿澈还在她自己。
眸中泪光闪烁,不时有趁乱逃生的人,时不时撞倒她。
辛宜被撞得踉跄,险些跌倒。阿澈从她掌下露出眼睛,疑惑道:“阿娘,你怎么了,起火了?”
“阿澈!阿澈别怕!”
“阿娘要带阿澈去寻爹爹吗?”阿澈着她的脖颈,紧紧搂着。
“阿澈知道那个人,不是爹爹。”她只委屈地趴在她肩上,小丫头的泪珠滚落,顺着衣襟落在她的伤口上,传来一阵蛰痛。
辛宜倒吸一口凉气,忽地回神。紧张地看向阿澈,是了,她如今不是一个人。
她有她的女儿,她还有她的夫君,她的夫君还在等她。
辛宜缓了口气,试图动了动脚,察觉有了气力,意外惊喜,她赶忙带着阿澈去想前去,沿着河泮的街巷。
“爹爹。”这时候,阿澈看向辛宜身后,忽地开口。辛宜后脊蓦地一凉。
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她才松开口气。
不是季桓。
“绾绾,我来迟了。”他今日换了身装扮,依旧是长须老者,显瘦苍老,隔着人群,阿澈还是认出了他。
辛宜当即转身,眸中含着泪,咬着唇瓣望着他。上前将阿澈抱给他。
“绾绾,今夜随我一同走吧。”
辛宜强忍着激动,犹豫了一瞬,但想到素问,她摇了摇头。
“素问还在郡守府,你先将阿澈带走,我再想办法脱身。”
说罢,耳畔的马蹄声越来越重,辛宜心底愈发不安,当即道:“快走吧!将阿澈带走!”
也不顾韦允安犹豫,辛宜深深吸了口气,下定决心,当即向着官兵那处跑去。
韦允安无奈,看着怀中的女儿,用斗篷遮住她的脸颊,掩去那些大火,逐渐消失在了人群中。
辛宜看着眼前的火光,咬了咬牙,任凭匆匆往来的人群将她撞到,跌坐在地。
将阿澈和安郎送走后,季桓再没了能桎梏她的枷锁。
心中蓦地涌上一股久违的兴奋,辛宜试图起身,再次挤向人群。
“阿澈!阿澈!”将地上的灰尘抹在脸上,辛宜开始胡乱喊着阿澈的名字。
霜白的衣裙上沾染了灰尘,漆黑的眼眸被泪水浸润。察觉身后的官兵,辛宜深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人群。这才发觉眼前着火了点楼阁是当日她见林观的茶楼。
心中疑惑,她冲向那着了火势冲天的地方。
霎时,腕子被人死死攥紧,不用想也知晓是谁,辛宜拼命的挣扎,口中唤着阿澈。
“绾绾,不能进去,此处着了火!”男人将他困在,几乎摁紧了怀中,死不撒手。
也正是此时,季桓看向她,蓦地发现,她方才一直抱在怀中孩子,不见了!
第84章 第
84章:强取豪夺从今往后,只有我……
还不待季桓起疑,虎口上忽地一阵钻心剧痛,辛宜擦去唇上的血,挣脱了他的束缚。
仿佛着魔一般,拼命也要向那起了火的阁楼冲去。
“阿澈,阿澈,不要离开阿娘!”她哭得撕心裂肺,仍要冲进那阁楼。
“绾绾!”季桓当即从后拦住他,不顾虎口被她咬得出血,径直将人打横抱起。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烧了茶楼,杀了他,还夺走了我的阿澈!”在他怀中,辛宜虽愈发挣脱,但抬手就是一掌,脆生生地给季他一巴掌。
当着街道上许多下属的面,他硬是挨了那比以往都痛得一巴掌,面上当即留了红痕,鲜明又殷红。
季桓被打得侧过脸去,面色阴沉,黑眸阴翳,抱着她的指节紧紧发颤。待理好了情绪,逐渐平静,温和道:“绾绾,你冷静些,今夜城中出了刺客,杀人放火,扰乱治安。但,吴郡全程业已封锁,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听罢他的话,辛宜心底顿时咯噔一下,真怕他全城搜捕,届时安郎和阿澈可怎么办?
“你莫要避重就轻,你回答我,阿澈呢?是不是你派人将阿澈从我身边抢走!她长得像安郎,你分明不喜她!”
察觉辛宜还要抬手打他,季桓当即攥住她的手腕,拧着眉心,紧紧打量着她,对上她愤怒又决绝的漆黑眼眸。
“绾绾!”
“阿澈是你心头肉,你视她如珍如宝,我虽非她生父,但她既是你的女儿,我不可能不管她,更不可能对她下手。”
“至于那个檀奴……”季桓叹了口气,抬眼看向起火的茶楼,无奈又嘲讽道:“绾绾舍命都要护着的人,我又怎敢再对他动手?”
“此处茶楼起火,并非我所为。”
辛宜当然知晓不是他做的,但她今夜必须将这场戏演下去,安郎和阿澈还在城中,不知季桓会不会搜捕全城。
她不敢赌,但如何才能困住他呢,辛宜不知晓。
眸中蕴满泪水,在他怀中继续挣扎,霜白衣衫染尘,发髻也松散了,辛宜顾不得此刻的形象,继续哭道:
“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信!”
“我不信,我不信!”
“我受够了季桓,你杀了我夫君……又一次夺走我的女儿,你还,还杀了檀奴,我恨你!我恨你!”
可惜怀中没有簪子,不然辛宜定要再捅他一次。
将他捅得卧病在床,哪也去不了才好!
她才不信,缺了他季桓一人,天下就得死绝了。
“主上,那群刺客除了死的,其余沿着河畔逃去,他们看着,水性极好。”钟栎道。
季桓将怀中的女人抱得更紧,也不管面上的红痕,迅速冷静下来。
“下令封锁城内所有渡口,他们既知晓震泽浩瀚,却还敢跳河,此番就看他有多大的滔天本领了。”季桓垂眸看着辛宜,顺了顺她的发丝,指尖触碰到她的额角,顿时面色凝重。
“绾绾,你发热了。”
“辛宜没理会他,撑着眼皮,依旧喃喃喊着‘阿澈’的名字。”
季桓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烂摊子与街头巷尾的官兵,眸光凌厉,冷声道,“传令,从震泽取水,先迅速灭火。胆敢有阻挠取水灭火者,就地斩杀。若举报引火者,赏百金。”
旋即,他抱着辛宜,径直回了郡守府。
回程路上,她发热昏了过去。季桓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心有余悸。
好在,出了事的只是那个孩子,她还在他身旁。那个孩子,像极了韦允安,纵然韦允安早已入土,魂飞魄散,可他的血脉,依旧存在,处处阻挠着他与辛宜。
那个孩子既然丢了,那便丢了。往后,辛宜只会是他一个人的,她也只能依靠他,心里眼里只有他一人。
她同韦允安,才彻彻底底没了联系。
他该高兴才是。
季桓垂眸,盯着她泛红且又沾着灰尘的脸颊,剑眉紧锁,旋即拿了帕子拭擦她的脸颊。
湿帕子沾上脸的那一刻,辛宜的身子颤了一瞬。季桓察觉,当即将她抱得更紧。
“绾绾,如今只有你我了……”他小心翼翼地擦着,怀中的女子袖中双拳紧紧攥起,强忍着心中的厌恶。
“涧素……”一声嘤咛,声音虽轻,季桓还是听得清楚。只见昏睡中的女人神情不安,口中说着呓语。
“别杀我,我的涧素!”
“涧素,夫君。”季桓忽地愣住,长指将要触碰到她的脸颊,却又生生止住。
城中火光冲天,直到现在,已近亥时,马车外依旧是一片昏黄。
他忽地明白为何她如此反常。邺城之乱,纵然过去了数年,在她的心中,已成了永远过不去的噩梦。
当年杜嬷嬷分明已将她带了出来,她非要回去拿他的涧素,他看不上的那张赝品。
他忽地有些恨那张琴,纵然是赝品,那时他不喜她,派人将赝品取来回来,收拢在他房内,伺机焚毁。
若没有那张琴,绾绾就不会回邺城,更没有后面那么多事。
如此,她就旧会爱他,待在他身边,与他举案齐眉,为他生儿育女。
心潮澎湃,季桓再难平静,微俯着上身,微凉的薄唇贴上她的额角,留下轻轻一吻。
“绾绾,你是我的。”
辛宜攥紧指节,趁着他俯身时微掀眼帘。他不是最见不得曾经的那些不堪吗?她就是要他一桩桩一件件的知晓。
凭什么她死里逃生,受苦受难了数年,季桓依旧可高枕无忧,不过困宥于噩梦罢了。
“从今往后,我们好好在一起。”
……
与此同时,韦允安带着阿澈匆匆离开,转瞬入了巷子。
趴在他怀中,阿澈闻到熟悉的令她安心的气味,乖乖顺顺,并不哭闹。
韦允安抱着孩子,倚着墙角迅速喘息着。城中失火,他过来时候正好碰上人群,因此耽误了些许时候。
但这并不是件好事,听闻还有刺客。季桓今夜怕不会善罢甘休,他能否安全送走阿澈,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夜色在火光中映染下,忽地亮堂起来。韦允安正欲继续往前,却见前方巷口三百步左右,道路倏地宽敞通明。
此处约莫是官署用来防火的巷子,若救火,官兵大多会经由此地。韦允安犹豫了,若此时不走,绾绾在后面替他掩护,不知还能撑到何时,他不能浪费绾绾的心血。
韦允安将怀中的阿澈抱得更紧,黑色斗篷将她遮掩得严严实实。旋即咬牙,朝着那火巷就跑。
他与绾绾商量,将阿澈送到郗和那里最为安全。但眼下情况紧急,他需先躲过季桓的追杀,再去寻郗和。
熟悉的破空声迎面袭来,落在韦允安身侧,他骤然惊醒,看着前当持着连弩的一行人,一颗心紧紧提起。
阿澈听到声音,从斗篷中探出头来,看着那几人。
韦允安当即心惊肉跳,想将阿澈的斗篷掀回去,可惜为时已晚。
为首那人见状,忽然迅速朝着他而来,韦允安目露狠色,从袖中亮出短匕,刺向那人。
“住手!你这贼人!快将那个孩子放下!”为首的黑衣人死死盯着他怀中的孩子,挥剑挡住短匕,却不敢用力,怕他伤害那孩子。
韦允安心中的紧张不安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后,喘了口气,忽地诧异道:
“是你?”韦允安退后两步,收回匕首,继续道:“我是阿澈的父亲。”
对面那人罕见眸底一惊,浅金的眼眸满是复杂不解,诧异道:“你竟然逃了出来?”
韦允安不想与他计较那么多事,当即沉着面容提醒道:“现在不是说此事的时候,城中的火是你放的?”
宋峥没有反驳,便是默认。韦允安叹了口气,继续道:“现下季桓正全城搜捕,绾绾先将阿澈送了出来,季桓尚不知晓。”
“眼下若你们能出得去,速将阿澈带走。”韦允安虽不喜欢宋峥,但他既然是绾绾的义兄,自然会珍重她,阿澈是她的女儿,韦允安相信,宋峥那里是安全的。
“你不走?”宋峥诧异地看向韦允安,想过去抱住阿澈,怎知,那孩子仍旧紧紧抱着韦允安,不撒手。
宋峥有些不耐,当即决定,“今晚,你且随我们一起走。”
他带来的刺客,都是从青泽山精挑细选,精通水性之人。这些人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常年与官府交手,只要有水,连官府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何况,有了乔怜姜的助力,他并不惧怕季桓。
今夜,就算季桓封锁全城,他们顺着震泽水下的路,也依旧能脱身。
至于阿澈,若要将她一同带走,便不能走水路。但乔怜姜那个女人有的是办法,宋峥虽不耐,但依旧替他做了决定。
“你以为我想带你走?今日我的目标是救出绾绾。若非她看重你,你以为我会在意你的死活?”
宋峥拧眉,鹰眸冷冷盯着他:“绾绾的丈夫,绝不可能是一个阉人!”
对面,男人肩膀蓦地一颤,将怀中的女儿抱得更紧,垂眸道:
“我知晓,我残缺之身,自是不敢耽误绾绾。”
韦允安不再犹豫,将阿澈从怀中拽下,抱给宋峥,眸光坚决:“我还有要事未做,若能救出绾绾,自是再好不好。”
季桓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得心安。何况宋峥势弱,他自己尚且受到齐琼之的打压,如何能与季桓抗衡?
“迂腐儒生!”宋峥一把抱走阿澈,愤愤道:“撤!”
看着人群远处,韦允安也不再停留,逐渐隐入巷中。
只转身回眸时,恰与酒肆二楼上隔窗中,熟悉的面孔对上视线。
林观双
臂抱于胸前,似笑非笑得看着他,若有所思。
韦允安不再犹豫,看着那处,上了阁楼。
“自以为瞒天过海?”林观招呼他坐下,笑道。
“你们要的东西,我自会给你。”韦允安淡淡道,“但如今我已一无所有,在你们眼中不过区区黎庶,我不得不防。”
林观笑笑没有说话,只淡淡摇了摇头。
“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近日来,季桓都在查杨晞的下落。你虽扮得与他相近,但若季桓真要掀翻了天去查这件事,你和辛宜,便要掂量掂量其中后果,你们还能再承受住季令君的雷霆之怒?”
视线凝在已凉了的热茶上,韦允安沉默了半瞬,没有说话。
“你能依靠的,只有我们。”
……
吴郡的大火烧到半夜,直至天明十时分火才完全扑灭。
季桓前半夜照看着辛宜,后半夜前去郡中视察火情。
许是擦了粉,他面上的红痕暗淡许多。只有眉眼间的淤青还显示着身子的疲倦。
男人一身织金黑衣,身形挺拔。抬眸看烧得只剩框架的茶楼,眸光深邃。
“主上,昨夜在城中发现了鸢行军的踪迹。”钟栎道。
鸢行军?这是扬州乔氏的私兵。鸢行军大多数都出身丹阳,极擅长于水中作战。
想起昨夜的火光,男人凛了神色,凤眸微眯。鸢行军出现,倒是将昨夜纵火行凶之人指向了乔氏。
可,乔茂抓一个孩童作何?那个孩子是绾绾的心头肉,绾绾又是他的软肋,挟持了阿澈,就等同拿捏了他的命脉?
乔茂虽老,倒还未昏聩至此。他们尚未彻底撕破脸皮,乔茂不会因为此事,而率先招惹他,更何况,他不会为了旁人的孩子,搭上自己。
何况,绾绾曾多次杀他,不也未曾考虑过那个孩子的处境?
杀人放火,谋财害命的勾当。此事,约莫更像宋峥的手笔。
可若是宋峥,该在意的不是那个孩子,而是绾绾!宋峥曾多次将她救走。
季桓忽地陷入了沉思。
头一回,竟觉得事情如此棘手。
正思量间,忽地见府中陈绿香朝着跑来,哭喊道:
“大人,夫人她……她服毒自尽了!”
第85章 第85章:强取豪夺发狂
“大人,夫人她……她服毒自尽了!”
仿佛一道惊雷劈到身上,听到这个消息都季桓,身子都踉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脑海中更是一片空白,季桓面容惊愕,唇瓣发颤,想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口。
陈绿香不敢抬眸,却又拿不定主意。季夫人令她送些安神的药物过来,不想她来时,却见夫人睁着双眸,唇角流着鲜血,双手悬空在身前胡乱抓着什么,季夫人都在旁一筹莫展。
陈绿香叹了口气,自打那夜过后,季夫人与她说了夫人和大人的事,她后知后觉,原来夫人竟是与她一般的苦命女子。
陈绿香叹了口气,心潮愈发澎湃,原本她眼中堪比青天的大人,却是如朱泮一般仗势欺压,不择手段的人。
再抬眸时,眼前的男人早已没了身影,陈绿香只能急忙跟上。
自听得消息都那瞬,周身的疲劳仿佛不复存在,季桓当即打马,奔向府邸。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她还会想不开。
他们之间,那么多不堪与坎坷都过来了,就算韦允安也死了,也没见她想不加,会自戕。
分明,分明他还活着,她怎么忍心,怎么舍得死呢?
不是要替韦允安报仇吗?他就站在这里不动,等着她来取他性命。
踏进房门的瞬间,季泠,郗和二人各坐在一旁,面色凝重。
“她如何了!”男人声音喑哑,颇有疯癫之兆。
“砰!”一只茶盏飞过,季桓没躲顺势砸在他的额角,顺着滚烫的水,落在他面颊上,沾染了些许茶叶,洗掉了脂粉,连着昨夜的指痕,留下一片红。季桓抬袖拂过,面色阴沉地盯着郗和。
“放肆!”
“季行初,我同你说了多少次,莫要再刺激她了。”茶水的余温仍在指腹缠绕,郗和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另只手隐于袖下,暗暗握紧那只温凉的柔荑,陷入被中。
他头一次失态,对季行初动手。
“我着实没想到,你竟然将她逼到服毒自尽!”
“此事并非我所为!”季桓难得耐心解释了句,转瞬眸光阴鸷,盯着季泠和郗和,语气冰冷至极。
“你们若救不回她……”他闭了闭眼眸,遮去眸中的猩红,哽咽道:“便都下去陪她!”
季泠诧异地起身看他,欲言又止。
倒是郗和不理会他这幅发狂的模样,淡淡道:“许是绾绾命不该绝,我用一味药材吊住了她的命。”
季桓拧着眉心,不知想到了什么,当即着人去请程歧。
“本官听闻,你有能治百毒的灵药。”季桓冷声道,并未给他拒绝的机会。
见到程歧,郗和与季泠默默对视,季桓这是不完全相信他们二人了。
“有有有!”程歧急忙道,迅速派人喂给辛宜。
同时,隔着帕子给她诊脉。
“如何?”
程歧捻着胡子,看着辛宜发紫的唇色,自顾自地思量。
“穿心。”程歧小声道,“此毒名为穿心,无色无味,服之少量,便可七窍流血而亡……”
“……”
季桓闭上眼眸,只听见指节“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哪里来的穿心?”男人声音中满是威压,看着郗和与季泠,质问道。
“我发现绾绾时,她当时七窍流血,我速速唤来了阿和。”季泠一时语塞,府中通晓岐黄的只有她,郗和还有这个程歧。
程歧是季桓信任之人……
“季桓,你真是疯了,我与季泠阿姊怎么可能害她?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郗和也怒了,旋即起身。
从他抬手将瓷盏仍向季桓那刻起,他的心就彻底偏了。
这次他不会再被恩情,爱情旁的感情桎梏裹挟,这一次他只为公道。
绾绾既然已做出了如此牺牲,那就,让他最后再为她做些事吧。
“阿桓,我听钟栎说,阿澈不见了……绾绾之前一直都好好的,阿澈是她唯一的孩子了……”季泠眸光微动,劝道。
“你本就是以阿澈为筹码,逼得她回到你身边。现在阿澈没了,她自没了活下去的理由,你逼死了她,此番你可满意了?”郗和走向他身旁,怒道。
“你们没有资格指责本官!本官的事,容不得尔等置喙!”季桓垂下眼帘,眸色阴沉。此时他确实需要用到季泠和郗和,不然,今日的事,他谁都不会放过。
一个都不会放过,所有伤害绾绾的人,都得死!
察觉顾道生的徒弟吃瘪,程歧心中舒朗不少,当即对季桓道:“大人放心,夫人既吃了灵药,就算是穿心,也不足为惧。”
“小人再为夫人开些清热降火的方子,约莫不过几日,夫人就能醒来。”
郗和与季泠暗中对视,二人不约而同捏了一把汗。若季桓将绾绾的事全权交由程歧来看,那之前“小产”一事,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泄露。
包括此次,绾绾服毒,确实是与他和季泠阿姊事先商量好的。
昨夜,绾绾发了热,季
桓前半夜再陪着,季泠阿姊后半夜看着。今日晌午,绾绾将“穿心”滴了一滴倒进药中,好在量少,发现的又及时,不然……
郗和咬了咬牙,眸色凌厉的盯着程歧,“此毒并非穿心!穿心的药引是一钱勾吻,并三钱川乌。”
“而这毒,是三钱勾吻并一钱川乌,你技不如人,还敢在此丢人现眼?”
平生,他头一次说这般刻薄的话,到底不同于他往日的性情随和,翩翩公子的模样。
但是,若不如此,绾绾的这些罪便白受了。她几次三番不顾性命,也要威胁季桓,叫他相信。他更不能再退惧畏缩,他彻底看透了季桓。
程歧还想反驳,却见一道人影当即从他身侧飞出,哐当一下摔到外地。男人尤不死心,几步迈向前,抓着郗和的衣襟双眸带血:“你怎么敢!”
“你以为,有了她的维护,本官就不敢杀你?”
“阿桓——”见状,季泠方要阻止,却被男人的眼神吓得噤了声。
“她若死了,我要你们一同给她陪葬!”
“我既做出今日的决定,便不怕死。药是我配的,只有我一人能解!”
郗和吐了口血,被他桎梏的难受,郗和眯着眼睛嘲讽道:“无论如何,我这条命也是你救的,死在你手上,当我还给你了。”
“但我为何要成全她?季令君也须好生自省一番。因为,在绾绾眼里,全天下男子就算死光了,他也不会回头再看你一眼!”
好似被人戳到痛处,季桓当即将他甩到一旁的地板上,痛得他骨节发颤。
郗和在一旁嘲讽地笑着,不再理会季桓,爬起来,自顾自地替辛宜诊脉针灸。
最后见程歧灰扑扑地被请了出去,郗和这才松开口气。
……
丹阳刺史府。
得知鸢行军出现在吴郡的那一刻,乔茂气得肩膀都在颤抖。
如今朱轻与季桓那边的关系令他们捉摸不透。他们都以为朱轻会直接下手杀了季桓,却不想,因为朱泮的事,朱轻竟然还亲自下场,同季桓赔礼道歉。
真是丢了他们扬州的脸面!
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的鸢行军出现在了吴郡,季桓会怎么想?
齐琼之看着乔茂的阴沉,但并未言语,只默默看向前方,呢喃道:“算算日子,术儿和阿琰也该到洛阳了。”
乔茂耷拉着眼皮,不接话。自她妹妹乔夫人小产之后,齐琼之别无选择,只能将长子齐术,长媳周琰和幼孙齐勤送到洛阳为质,以取得郭晟的信任。
也正是此事以后,齐琼之的态度不比从前,反而愈发犹豫不决,摇摆不定。
他们的观望,全在季桓待朱轻的态度上。朱泮牵扯到吴郡水患,若季桓真做的绝,吞并了陆朱二家的田产势力,他们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