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强取豪夺韦允安的抗争。……
被他这般不怀好意的揣测着,郗和叹了口气,并未回答,默默掀袍坐在他身侧的台阶上。
季桓最是见不惯别人可怜他,瞧着郗和眸子里的悲悯,他忽地额间青筋暴起。当场想摔了手中的玉壶春瓶发泄怒火。
可一想到房中的女人虚弱苍白的脸,又怕瓷瓶坠地的声音吓到她,季桓当即止了这个念头。不欲理会他,又抬头猛灌了一口酒。
“季行初,放了她吧。”郗和率先开了口,“你们之间,隔着血海之仇,她在你身边,一点都不会开心。”
郗和话音刚落,瓶盏顿时被男人重重放在地上。
“你这是来向本官炫耀?”季桓心中恼怒,他知晓辛宜甚至连那个孩子都喜欢亲近郗和。郗和倒真是耍得一把好手段,先取悦那个孩子,再慢慢觊觎他的女人,以便趁虚而入?
“你以为,本官真不敢杀你?”他双眸猩红,鬓边发丝凌乱,在风中孤独地飘扬。
“你敢杀我?”郗和忽地笑了,头一次竟然体会到了被人偏爱的硬气与底气,他不禁调侃道:“若你要杀我,那大可以试试。”
“我自是无怨无悔,毕竟,我这条命都是你救的。”
“只是可惜,倒是她会为我伤心难过。”
“郗奉安!”季桓死死瞪着他,气恼又嫉妒地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掐死他。
“他是我的妻!”季桓声音低沉又威压,不满地看着他,郗和倒是不以为意,先一步夺过了他身侧沽酒的春瓶。
“当年,我也曾羡慕过你。但,现在我只可怜你。你这般纠缠辛宜,不过因为你仍在过去的梦中尚未醒来。只有辛宜一直无怨无悔地爱着你,除了她,你再没旁的人了。”
“我说得可对,季行初?”
被他看穿心思,季桓旋即侧过脸,冷峻的下颌对着他,似乎在做无声又倔强的抵制。
“可梦总该醒的,季行初。”
“你分明知覆水难收,可你看看你如今做的事,是真的在弥补她吗?你这般,只会让她更恨你!”
“他日,若辛宜安然脱身,她仍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郗和平静地看着他,劝道。
“本官不会让这等事再发生,她会一直在本官身边。”眸底划过一丝慌乱,季桓当即否决。
“你……你为何非要一条路走到黑!”郗和也有些怒了,“你若真有心悔悟,就放了韦允安和那个孩子,这般,她或许还会少恨你一分!”
“韦允安?”季桓忽地凤眸凌厉,警惕又嫉妒地看着他,质问道,“韦允安不是死了?本官亲眼看着他下葬……不过也好,兮山的那场大火将一切都彻彻底底烧了个干净,她留不下一丝念想。”除了那个孩子!
每次看见那个孩子的容貌,都会叫他想起碍眼的韦允安来。是以他才这般迫切地想同辛宜求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郗和没有说话,心里却不得不多思量了一分。提起韦允安来,季桓竟然是这般反应?难道真是他想错了,韦允安不在季桓手上?
阿澈还是个孩子,她不大可能说慌。而季桓,若真有韦允安在手上……只要告诉绾绾韦允安还活着,那绾绾就不可能向之前那般要与他不死不休。
所以,韦允安究竟在何处?
郗和在脑海中迅速估量了一番,直到闪过那双阴狠的鹰眸,他忽地恍然大悟!
最不想韦允安活着的人,除了季桓,那就只有宋峥。
若说是曾经的韦允安,那无可厚非,只要绾绾喜欢,宋峥想阻拦也无用。可韦允安到底没了那要紧的物什,对一个男人而言,那是何等地奇耻大辱?
而宋峥护妹心切,对绾绾又存了那等见不得人的心思。他不可能,也不会允许韦允安回到绾绾身边,让绾绾守一辈子的活寡!
见他干愣着神,平白无故又提起那个死人,季桓心底疑心骤起,咬牙切齿问道:
“莫非,是你……陷害本官?”
纵然他恨韦允安恨得发慌,可杀了韦允安对他确确实实没有任何好处。他不仅没了拿捏辛宜的筹码,反而会彻底惹怒辛宜。那三次险些要了他性命的事,便是最好的例子!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郗和有些恼怒,又怕季桓知晓了韦允安没死的事,试图遮掩道:
“人是你杀的,如今你后悔也没有用,你还是想想如何换取绾绾的原谅吧。”
“如今她刚小产,动不得气。你也知晓,她看见你便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你莫再打搅她。不然,她撑不了多久。”
怕季桓起疑,郗和嘱咐他过后,旋即离去,独留季桓一人在寒风中清醒又凌乱着,心湖上泛着一层层涟漪,久久散不去。
……
这件事过后,季桓确实没敢再进房中打扰她。只是说怕闹腾她,阿澈也只需每日里在她这逗留一刻钟。
对于这份消停,辛宜还算满意。她无聊地坐在榻上,抱着阿澈,同季泠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多谢阿姊,又帮了我一次。”
季泠坐在绣墩上碾着草药,弯着唇角摇了摇头。
“我不能看着阿桓一错到底。”
兮山上的那场大火,陆净的死,她都知晓了。
她最后还是祭拜了琛郎。原以为,知道那些事后,她会伤心难过,会痛不欲生。
不曾想,她忽地觉得困扰她心中多年的死结,豁然开朗。说难过也不是没有,琛郎抱着别样的目的接近她,与她私相授受,还有了小兮。
她为琛郎守节数十年。
到头来,情竟也没有那般纯粹了。琛郎对她的爱,到底掺杂了其他。而季桓是她的阿弟,当初射杀琛郎,为了季氏也是为了她。
她好似,成了季氏与陆氏博弈中的牺牲品。
郗和说得对,她沉醉在过去中十几载,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呢?
“这些药可疏通气血,暖和经脉,虽不会彻底治好你的寒症,你喝下总是有些效用的。”季泠道。
“阿姊今后可有什么打算?”辛宜听郗和说了关于她的那些事,定定地打量着季泠。
“我不会离开郡守府的,我在此同你还能有个照应。绾绾,若季桓发现这件事……他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季泠平静道。
“我知晓,他就是个疯子,寻着时机我会尽快离开郡守府。阿姊若想离开,也离开吧,不必为了我,将自己拘泥于一方天地中。”
季泠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忽地有些怔愣,“这般看来,我好似真画地为牢,困了自己十一载。”
“现在也不算晚,阿姊早日还俗,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
……
扬州的暮冬与早春交界之际,依旧冷得紧。今日天色阴沉,宛如黑云压境。
果不其然,又落了一场大雪。
男人一席粗布灰衫,迎着风雪立在刺史府门前,不卑不亢,抬眸凝着那高高的牌匾题字。
近日来他试图沉静下来,继续做他的学问。纵然他此生再难入仕,若能在新朝文坛占有一席之地,将来绾绾能读到他的文章辞赋,也不枉他苦心孤诣一场。
可后来韦允安发现,他错了。文坛浩如烟渺,他不过其中的一粒芥子,出头之日遥遥无期。
他试图劝自己忘了绾绾,他已然是一个废人。她该有一个能护得住她,完好无缺之人做她的夫婿,做阿澈的父亲。
无论是郗和还是宋峥,哪一个,都比他有用。
他不仅不能帮到绾绾,反倒是个累赘,成了季桓掣肘绾绾的命脉。
韦允安闭上眼睛,任凭风雪扑面绕颈,他依旧立在那,面上的幕篱几乎无用。
他以为,只要他答应了退出,此生再也不见绾绾,宋峥就会遵守承诺,替他照顾好绾绾和阿澈,护她们一世安宁。
但他又错了,前几日忽地有一女人过来寻他,告诉他说季桓又来了。他竟然以阿澈威胁绾绾!
他们真要将绾绾与他逼上绝路才肯罢休。
绾绾是他的妻,阿澈是他此生唯一的血脉,谁都不能再伤
害他们。
既然宋峥言而无信,他必须自立起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妻女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至死。
“先生,大人允您进来。”
他在风雪中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门房这才来通秉,韦允安目光凛凛,倒也并未在意。
他出身乡野,连庶族都算不上。齐琼之看不上他,也在意料之中。
经此一事后,他忽地明白,要护住绾绾和阿澈,大权在握才是最重要的。
被季桓剥夺了男人的尊严,他也不是没有恨过。可那时他就算再恨再恼,也没有用。季桓捏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而无能狂怒只会伤害自己身边之人。
齐琼之当然不会凭借他与绾绾的关系就会见他。此番,他带来了他能拿出的最大砝码。
那是他作为辛违弟子,最后的荣光。
齐琼之倒没想到,凭空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一个乡野草民,自称是辛违的学生,还带了一个他最想要的东西。
此刻,齐琼之与谋士正齐聚一堂,商量着这件大事。
“辛违真是精明,连他女儿都不知晓的东西,竟然在一个阉人手里。”朱轻嘲讽道。
“陆净那番针对辛违之女,怕不是也了此事。”
“主公,且放他进来吧。”乔茂眯着眼眸,对齐琼之说道。
进门前,韦允安拂过身上的皑皑白雪,仍用着文人之礼,同齐琼之和众人行礼。
见他这般不卑不亢,面色平静,不禁令乔茂深深看了他一眼。
“本官丑话先说在前头,你真有辛违留下扬州古地宫舆图?”齐琼之握着扶手,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要知晓,辛违连自己的独女都未曾告知,又岂会轻信你一个外人?”
韦允安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静静地听他继续道:
“想要本官帮你,总得先拿处些诚意看看。”
“大人说得不错。草民今日既然来此,自是有备而来。”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示意侍卫盛给齐琼之和众人过目。
信函拿到手后,齐琼之迫不及待地拆开查看。然后却见里面展现的碎纸一角,原本激动得心情当时沉了下来,怒道:
“尔等竖子,竟然敢欺瞒本官?这其中的只不过一片残图!”
意料之中的盛怒,韦允安并未在意,反而抬眸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无波无澜:
“当年震泽决堤,吴郡发生水患,先生留下的地图因被损坏而残缺不全,此中只是一部分。”
“至于另外的部分,在旁的地方,今后我会一一呈现给大人。”
“哼,你倒是好心机!”齐琼之有些不满地吹着胡须,瞥了一眼这个不识好歹的男人。
其实,韦允安的后背已然被汗水浸湿。震泽决堤,吴郡水患之事,与扬州官场世家这些人定然脱不了干系。
不然,为何郭晟不直接对扬州刺史府下达命令,反而直接派了一钦差暂代督查吴郡之事?
他终究还是要与虎谋皮,去做他心中最厌恶憎恨之人。
当然,他也不可彻底相信齐琼之等人。在他们这些世家眼里,黎民百姓的性命不值一钱,他们完全可以抢了他的地图,而不会再另寻麻烦,替他和绾绾报仇雪恨。
“说吧,你要什么?”朱轻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不屑道。
“草民平生之愿,只要妻女顺遂安然。另……”
他的眸底忽地深沉起来,如卷起滔天怒浪般骇人。
“草民要,季桓身死扬州!”
旋即,乔茂,朱轻,齐琼之互相对视了一眼,纷纷侧目。
就连他们,想要杀了季桓,仍需得考量诸多因素。不到万不得已,他们都不会亲自杀了季桓,给自己留下把柄。
稍过一些,也不过利用辛违之女,待季桓死于她榻上,届时尽可将过错都推到她身上。
“你的口气倒不小。”乔茂轻笑地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
韦允安对上他的视线,唇角恰当弯起弧度,“但草民也非空手而来。”
扬州地底下的那些金银珠宝,富可敌国。乱世中,谁不想先行一步将之占有?
有了军饷钱财,就不怕招募不到人,训练不了优良的骑兵。届时,他齐琼之有了扬州地下的宝库,还愁不敢起事反周吗?
确实令人心动。
“若大人实在觉得为难,草民也可以去荆州。”
“慢着!”齐琼之当即打断他,恢复了笑意,“孰轻孰重,本官尚能分得清,韦先生还是留在刺史府吧。”
“届时,我们从长计议!”
第72章 第72章:强取豪夺嫉妒又发狂的感觉……
自辛宜“小产”后的整整半月,季桓都未再踏足过宣苑。
每日里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是辛宜浑身是血的模样,还有那两个孩子,他从未见过却不知何时逝去的孩子。
季桓盯着手中的邸报,骨节分明的指节紧紧攥着。他不敢回想那些事,每日里去官署中处理那些无吴轻重的事情,麻痹着自己的神经。
陆净虽死,但他挑起的烂摊子依旧还在。震泽那破损的提拔需要修补,流民需要安置,青泽山上的那群匪贼也得使出计策化为己用,陆氏的案子需要提上进程,抄家定罪,甚至齐琼之那处他也得盯着,以防有风吹草动。
近来洛阳那边传出消息,郭晟似乎病倒了。邸报快马加急,催促他在扬州的进程……
此番种种,放在平日里于他而言自是不算事。可现在,邸报打开了约莫一个时辰,他却半分看不下去。
他想见辛宜,想看看她身子恢复的如何了,想对她说,孩子没了……还可以再有……
可他又怕见到辛宜,他们的两个孩子,都是因为他季桓……因为他这个不称职的阿父,一个接着一个,都没了……
他原是想弥补辛宜,想好好对她。但如今他又一次害了她,害了他们的孩子。
若他知晓辛宜有孕……不,他一开始就不该怀疑她,她分明都告诉了自己她有了身孕。
看到那一滩血时,他整个人恍如溺在水中,窒息心痛得不可置信。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主上,郡中有人上告朱泮强抢民女,秦都尉拿不定主意,特请属下前来传命。”钟栎进来道。
“这朱泮出身阳羡朱氏,是朱轻的族弟。”
“此人不学无术,斗鸡走狗,仗着朱氏的庇护,常欺男霸女。之前曾在醉春楼打死了个妓子,这次他抢了一位张秀才的妻子,还差人打死了那秀才……”钟栎愈发觉得此事莫名熟悉,纠结了阵,仍继续道:
“如今张陈氏重伤朱泮而出逃,告到吴郡太守府……”
闻言,季桓看着
邸报的目光忽地抬头,怔愣了片刻,眉心紧皱,“这等小事莫要来烦本官!”
钟栎着实没想到主上是这副态度,他也懵了瞬,旋即要出去复命。
不想男人忽地在身后响起,沉声道:“慢着,告诉秦择,这件案子本官要亲自审理。”
杀夫夺妻?季桓在心底冷笑了一声,绾绾本就是他的妻,那韦允安才是后来挤进去的,何来杀夫夺妻一说。
真正夺走他的绾绾的人,正是那韦允安!是韦允安将绾绾从他身边夺走,不仅夺走了她的人,还夺走了她的心。
韦允安,当真是害他不浅!若非韦允安突然死了,绾绾怎么可能这般恨他。
此番,他不仅要审理此案,他还要绾绾看着,他季桓初事是否处事公正。
那些败类纨绔,他一个都不会放过。旧朝杀戮已止,这新朝在他季桓的治下,将会是河清海晏,天下承平。
而那些死去的人,若知自己的死,带给了子孙后代数百年的昌平福祉,也会死而瞑目。
千百年来,都是这个道理。
他会让绾绾看到,他于这新朝,从来都是不可替代之人。这样,她会不会,能原谅他一些,少恨他一些,别去想那该死的韦允安。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要先去看看绾绾,不知她身子恢复的如何了,他要将此事告知绾绾。
……
早春之际,凉意渐渐褪去,光秃秃的柳枝上生了嫩芽。辛宜坐在树下,一边看着阿澈,一边对着花样子做着阿澈小衫。
季桓近来的态度似乎有些软化。得知她身子渐好,他最后没有再不让她见阿澈。
想到季桓失了孩子都那疯癫模样,辛宜怕他对阿澈动手,整日里便与阿澈同吃同睡。至于阿澈的衣食住行,都要亲自经她的手才放心。
春日渐近,辛宜也想给阿澈做几件新衣。这些花样子都是季泠带给她的,闲来无事时,她也会与季泠坐在一处喝茶说话。
虽然禁锢她的牢笼变成了另一番模样,但见不到季桓,却真令她心情愉悦,愉悦到她竟觉察不到她对宣苑的厌恶。
“娘亲,我们还要在这待多久啊?阿澈想叔父和栢瑞了。”小丫头乖顺地坐在她身侧的凳子上,眨巴着眼睛看她。
“快了,娘会想办法的。”辛宜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发顶,认真道。
纵然此处再平静,于他们母女而言也是龙潭虎穴,季桓不知何时还会发癫……宣苑再好,那也不是她们的家。
“阿娘,我们玩做迷藏吧。阿娘捉我好不好?”阿澈揪着她的衣襟,水润润的眸子盯着她。
辛宜有些犹豫,但看着阿澈期待的眼眸,之前对她的愧疚忽地涌了上来,点了点头。
说罢,她配合地取出绣篮中那处一缕白绫,缓缓系在自己的眼眸上,笑道:“阿澈,要躲好啊,娘亲来捉你了!”
耳畔传来小丫头一阵银铃般清澈又明净的声音。想到阿澈还小,辛宜微微俯着上身,霜白的广袖在风中轻扬着,去捉阿澈。
“阿娘,在这边哦!”小丫头来了兴致,大声将她引来,迈着小短腿快速摸了她的裙子,又匆忙跑来。
“阿娘怎么捉不到啊?”她在院中四处奔跑着,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
才跑了几步,辛宜略微有些气喘吁吁。现下她终于明白了,当初薛娘子与她说的,半大的孩子最不好带。
她现在只有阿澈一个孩子,将来也只会有阿澈一个孩子,这般便足够了。
“娘亲,快来啊!”听见阿澈唤得有些急了,辛宜唇角浅笑,擦了擦额角的汗,向着那处快速过去。
“阿澈,跑慢些,娘亲今早才为你换上的衣衫,若是弄脏了——”忽地撞上一处坚硬的物什,辛宜眉心紧皱。
以为是树,但她抬手摸去时却感觉到锦缎的质地,意识到什么,辛宜当即后退了几步远,唇角笑意旋即消散,侧过脸去飞快地解着覆在眼上的白绫。
季桓抬眸,拧着眉,示意素问将阿澈带下去。
她尚在小月中,怎么能出来受风。那个孩子着实太没眼力见。想到这,心中不禁气恼,为何韦允安的孩子仍活蹦乱跳,而他的两个孩子,前前后后都因为他,没了。
白绫系得太紧,好一会都没解开,辛宜有些急了,唇角下压,动作愈发慌乱。
方才进来的第一眼,见她白绫覆目,笑靥如花的模样,季桓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仲闻阁那夜。
她也是这般白绫覆目,满心欢喜地过来寻他……
若他和阿母未经历那场大乱,他约莫也是京洛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与绾绾成亲以后,也会这般,他取代了那个孩子的位置,上前逗弄她,引她来捉自己……
察觉她面上的厌烦与警惕,季桓收回思绪,淡淡垂眸,上前替她解开了束缚。
重见光明第一刻,辛宜快速看向四周,寻找着阿澈。待看见阿澈坐在素问身侧玩竹蜻蜓时,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绾绾,外面冷,进屋吧。”他将顺势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欲披在她身上。
辛宜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接。先他一步进去了。
她依旧在怨恨他,她确实该怨恨他。季桓盯着她的纤弱又单薄背影,隐忍又心疼。
“绾绾,身子好些了吗?”进了寝屋,季桓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开口问道:
“劳季令君牵挂,尚未死成。”辛宜盯着他,冷冷地刺了回去。
果然,见季桓眸底闪过一缕慌乱,辛宜顿时觉得舒坦了不少。
“绾绾……近来事务繁忙,一直没来宣苑看你。”他径直给自己找着台阶,这些话他来时在房内演练的数遍,本以为说着会得心应手,如今却依旧梗在喉咙,不上不下。
“季桓,你不必如此惺惺作态,我不信你不知,我最想要的是什么。”辛宜冷眸瞥了他一眼,不在言语。
她最想要的是他死。她还是放不下,她不可能再原谅他了。心口紧紧的一阵抽痛,季桓强忍着保持着神色自若与在她跟前的体面。
心中一阵绞痛,季桓叹了口气,眼下他实在不知再说什么去讨她的欢心,索性提了今日的事。
“绾绾,吴郡陆氏水患之案,有了些眉目。当堂会审,若你在此地觉得烦闷,不如去官署看看。”他提议道。
“我知晓是我对不住你和韦允安,只是他生前也为此事牢心受累了许久,如今快要结案,你不想去……替他看一看吗?”
袖中的指节紧紧攥起,季桓盯着她的目光愈发深沉。他不知晓,自己怎么说得出这种违心之言的。
他不得不把朱泮强抢民女案用吴郡水患一案包装起来,最好再能给韦允安扯上关系,这样她才肯去。
心中警铃骤起,季桓蓦地发现,他季桓竟然已经沦落到要靠借助韦允安来讨得她的注意与欢心了。
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可他实在又没了旁的法子。
绾绾如今恨他恨得要死要活,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头一次见他这般平静又温和的提起安郎,辛宜诧异又警惕地盯着他,若有所思。
“若你亲眼看到会审,届时也好入梦回他不是?”季桓觉得此刻的自己简直恶心透了。
他回头定然要找些道人,好将韦允安的魂魄驱散地远远的,莫要肖想入绾绾的梦,最好他能魂飞魄散,从此消失于世间。
见她一直怪异地盯着自己,季桓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绾绾,如今我们夫妻成了这副模样,那两个孩子……原本这一切都可以避免的……”
“我知晓是我的过错……但我不会放你走的,我如今只有你了……韦允安对我没有威胁,我不必要同一个死人计较什么……”
“我只希望,能用余生弥补你,你想做什么,便去做的……除了离开我。”
果然还是季桓,辛宜在心底冷笑着。就算疯疯癫癫,认错道歉,季桓还是季桓,永远都是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
不过,她不会白白浪费此次机会,若是能寻得良机出逃,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你说的是,我确实得替安郎看一眼,他是我的丈夫。等日后我给他放河灯时,也能与他说几句话,告慰他的在天之灵。”辛宜淡淡道。
季桓恨得已经咬牙切齿,唇角却不得不扯出恰当的温笑来,连眸中的压迫都减轻了几分。
“绾绾想开了就好,这件事若解决了,韦兄或许就能原谅我一些。”
一滴滴血落在地板上,季桓当即抬起皂靴隐去,将手藏于袖中,让那血浸在他的玄黑衣袖上。
他方才太过恶心,竟然允许自己与韦
允安称兄道弟。仿佛他才是一个隐忍又卑微的正室,识大体地劝着深爱的夫婿雨露均沾。
这种嫉妒又发狂的感觉,竟如此痛彻心扉。
“收起你的虚情假意,叫人看着恶心。莫忘了,若非你,安郎又怎么可能死!”辛宜白了他一眼,继续道:
“不过,你既然这般说了,阿澈是安郎的女儿,她自然也得去看看。”
“自是这番道理。”季桓眸底的深沉汹涌忽地聚起,若只有辛宜一个人去,那他倒不会有旁的意见。
可连那个孩子也要带去,他便不得不提高警惕,在公堂周围多加人马。防止有人趁乱起事,将他的绾绾带走。
辛宜冷漠又恼恨的眸子与季桓警惕的黑眸对上视线,二人各怀心思。
辛宜实在厌恶他这副装模作样,起身先一步赶来客。
“我累了,你出去。”她背过身去,不看他,声音也冷得冰人。
视线忽地落在院中绣篮的小衫上,季桓的心底又猛然一痛。他忽地上前一步,靠近辛宜安慰道:
“绾绾,今后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辛宜被他这副厚颜无耻的模样气笑了,真不知晓他是安慰她还是在变着法子安慰他自己。
辛宜转过身,捕捉到他面上的悲恸。下一刻,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他在盯着她的绣篮。心情忽地好了些许,她幽幽道:
“今早闲来无事,给阿澈做些小衫。”
果然,季桓的面色不自然地僵了一瞬,他咳了一声,不解道:“府中不曾短过她的吃穿用度。”
“不一样。”辛宜冷声道。
“她是我唯一的孩子。”
第73章 第73章:强取豪夺她不要你们,阿父……
季桓不知自己是怎么狼狈地逃出宣苑的。近来他躲了许久不敢去,此番看来,该来的还是会来。他种下的恶,全叫他自食其果。
不过,若仅仅因此事便束手就擒,他季桓也不是季桓了。
心中的纷扰郁结在一起,季桓在书房内点了两盏长明灯,为他并不知晓,却突然逝去的孩子们点灯。
尤觉不够,他又找来了纸钱和火盆,对着那长明灯送火。
“是阿父对不住你们,阿父也对不住你娘亲。”他半跪于火盆前,目光深沉又隐忍,盯着那火盆怔然。
在火光中,他仿佛看见了两个容貌酷似他和辛宜的孩子,手牵着手,唤他们阿父阿母。
他们就是他的季萱和季梧。
他那个两个尚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
“阿梧,你是兄长,记得在那处要照顾好阿萱。”他对着那火盆自言自语着。
“若是有空,就回来看看你们阿母……她本可以那般爱你们。”
想起那绣篮里的衣衫,季桓叹了口气。直到火盆里的灰烬都烧得殆尽,他才起身。
耳畔似乎又听见她说的“唯一”,季桓心底的痛又开始搅动,他面色痛苦,扶着博古架抬眸看着供台上的两盏长明灯,眸底的晦暗诡异深沉又兴奋。
“她不要你们,但……阿父却不能没有你们……”
……
从怜姜手下脱身后,宋峥当即南下赶往吴郡。
只不过,他要去的是另一个地方。整个吴郡,也只有齐安县那儿是他的容身之所。
他属实没想到,季桓那厮竟然还不死心,这回还以阿澈威胁绾绾。可恨他不能亲手杀了季桓!
他们宋氏,还有绾绾,所有的苦难悲痛,都来源于季桓。若无季桓,他与绾绾青梅竹马,自然而然会缔结良缘。他父亲也会一统天下,他会让绾绾成为世间最尊贵的女人。
而不像如今,他们在季桓的压迫下苟延残喘,度日偷生……
齐琼之如今对他看得紧,他知晓齐琼之和扬州的那些人对于季桓,一直处于摇摆观望的态度。
只要季桓不触及那些人的底线,那些人不可能帮他报仇,甚至还不允许他私自动季桓。
宋峥咬咬牙,他从前怎么没想到呢,只不管不顾冲上前去杀季桓,可这般做只会两败俱伤,甚至折了自己。
他替齐琼之卖命多年,知晓他不少要事。尤其是这几日,他在睡梦中隐隐听到怜姜与旁人的对话。
齐琼之的长媳,她的身世,可是大有来头。怪不得连陆净那样眼高于顶的人都会怕她。
若他将这个消息暗中透露给季桓,凭借季桓的性子,若不择手段地强取豪夺,扬州世家和齐琼之,必然会置他于死地。
到时混乱之中,他大可以带绾绾悄无声息地离开扬州,回到他们的故乡。
不过在此之前,他仍需去往一趟青泽山。怜姜的人马在青泽山,这回若他要做幕后搅动风雨的之人,定然需要先将那群山匪流氓训练一番,到时趁乱浑水摸鱼,救出绾绾。
……
本以为季桓说的事要等一阵子,不想第二日,钟栎就过来请她去前院。
素问抱着阿澈,跟在辛宜身旁,有些不敢抬眼去看钟栎。
那日她一时心急口快,也不知事发了,季桓有没有为难他。
“莫怕。”辛宜看了她一眼,不禁想起了昨夜的促膝长谈。
昏黄的灯火下落在女人苍白面容上,添了几分恬静与温和。辛宜拉过素问的手,示意她坐在身旁。
“素问,我不要你跟我一辈子。”
“你是你,我是我。就在半年前,我仍与我的丈夫一起在山林里避世而居。日子虽清简,却也怡然自得。”
“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能时时刻刻伴在我身旁,为我而活。”
“可是——”
以为她想驱赶自己,素问红了眼眶,急得说不出话,只能摇头。
“总会有这么一天,我也想见你过得好,过得顺遂。”辛宜看着她,蓦地记起那是季桓给钟栎指婚的事,急忙问道:
“素问,你如实和我说,你觉得钟栎如何?”
“阿栎哥哥?”素问当即面色煞白,为了自己口不择言的冲动后悔。
“季桓知晓我能说话,会不会对阿栎哥哥……”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没有他,我早就死了。”素问垂眸绞着衣襟,那些痛苦的过往,她一点都不想回忆。
“我是说,感情上的看法,你觉得如何,你可喜欢他?”辛宜继续道。
看见素问蹙眉摇着头后,辛宜总算松了一口气。好在,她赌对了。
“我只将当成兄长一般敬重。”素问没有说得是,她也是怕钟栎的。
正如当年,她留在辛宜身旁时,怕季桓欺负小姐。每次钟栎一来,准没有什么好事,她从那时起看见钟栎就是厌恶又惧怕。
她心底明白,若她与钟栎没有幼时的那层关系,他真得会毫不犹豫地割了她的舌头。
素听阿姊的下场,约莫也是她的下场。
每次他垂眸静静摸着她的头发时,她都会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但确实,没有他在,她早就没命了。
她确实感激他的大恩。
“若真要嫁人,我还是喜欢郗大夫那种温柔的……”素问垂眸望着小声嘟囔着。
“等我们出去了,我会帮你寻一位郗大夫那样的夫君。”辛宜按着她泛红的脸颊,打趣道。
“小姐……莫要打趣我了。”
“我们都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何况,我夫君……也是世间最温柔的郎君。”
思绪回笼,辛宜握紧素问的手,避开了钟栎想投来的视线。
她可记得,当初在城南的米花巷时,她去见安郎那一次,季桓都离开了,可钟栎仍然是半分不肯通融。
那次也成了他与安郎的最后一次见面。
像他和季桓那般的凉薄冷情之人,怎么配获得旁人的怜爱呢?
出乎意料的,季桓没有在前院。辛宜这才松了一口气,抱着阿澈坐在马车上,细细思量着接下来的事。
……
公堂之
上,季桓一身玄黑官服,气质凛然地扫视下首。
很快,目光触及到坐在旁侧一位身影单薄,面色淡然的文士身上,眸底的压迫与肃然当即缓和了不少。
辛宜坐在那儿,不紧不慢面不改色,任他打量,也不看他。
其实上马车时,钟栎就给她寻了一身淡灰长衫和幞头,瞧着倒像他们统一的衣衫。她明白季桓的意思,公堂之上,确实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想到公堂上难免要审讯犯人,酷刑逼问,到时场面太过血腥。她不愿让阿澈看到这些,便早早令素问将阿澈带去了前院厅堂。
很快,犯人被羁押上堂,随着那犯人一同过来的,还有一位身形瘦弱,面色憔悴的女子。
辛宜看着这两人,长眉忽地拧起,抬眼扫过季桓。怎么陆氏的人都死绝了吗?偌大的水患案只有两个嫌犯?
“大人,求大人为民妇做主!”
那妇人跪在地上噗通磕了个响头,顿时额角鲜血直流,瘦弱的肩膀因为情绪激动而颤抖着。
“大人,民妇姓陈名绿香,夫家姓张。”
“此人觊觎民妇之貌,为了强抢民妇,不惜以民妇的丈夫要挟民妇!民妇……民妇为救夫婿,委身于他,不想他竟言而无信,残忍杀害了民妇的丈夫!”
“求大人一定要为民妇做主,为民妇和那苦命的夫君讨回个公道!”
陈绿香跪在地上,姣好的容颜上混着血泪,看着季桓,满眼泪意与期待。
直到听见了陈绿香的状告,坐在一旁的辛宜再也无法维持平静。恼怒又幽怨的目光看向季桓,无声地质问着他。
不是叫她来观吴郡水患一案的了结吗?为何到头来竟然变成了这样?
陈绿香与她,分明都已经这样苦命了……怎么季桓这是要利用陈绿香的凄惨不堪,继续在她们的伤口上撒盐?
然而季桓却视而不见,依旧高高在上的冷着脸,端着高官的架子,静静看着堂下的陈绿香。
可他究竟是在看陈绿香,还是变着法的嘲讽她?强抢民女,杀人夫君的究竟是朱泮还是他季桓?
果真是虚伪恶劣,卑鄙无耻的小人。辛宜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她想走,想此刻就走,离开这个令人窒息令人厌恶的地方。
可是偏偏她走不了,这是公堂,季桓也正是早算准了,她出不去,跑不掉……
见陈绿香这番说,一旁的朱泮也是怒了,当即斥责道:
“贱人!难道不是你贪图爷的钱财,非要勾引爷上你那淫榻?没想到你勾搭爷不成,勾搭旁人时反被你那死鬼发现了,你见事情败露,毒杀亲夫,好狠的妇人!”
看着朱泮,辛宜拧眉,眸底的怒意纷涌着,白皙的指节死死攥着。
季桓当然留意到了他这番变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肃静!公堂之上,不得污言秽语。”季桓面色威严,冷冷看着朱泮。
“孰是孰非,本官自会调察清楚。”接着他看向陈绿香,开口道:
“陈氏,若你所言非虚,本官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虽然如此,他的余光却一直留着辛宜,细细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承认他的伪劣,想借这等方法求她重新看待他,莫要一直待他冷言冷语。
至少在她面前,他装也得装得良善,他们才是荣辱与共的结发夫妻。
“大人,这刁妇既说在下杀夫夺妻,那便叫她拿出证据来,不然,倒平白污蔑了在下。”朱泮狠狠地盯着跪在一旁的女人,唇角扯着不怀好意的笑。
她周遭的邻里早已被他买通,到时只会一起替他作证,证明这陈绿香放荡**,青天白日里在家偷人。
“周遭的邻里街坊都能替民妇作证,分明是你朱泮,将我夫妻逼上绝路!”陈绿香有些激动,一时间只想把她能拿得出的证据都拿出来。
“还有……还有我夫君死前身上尽是淤青,仵作分明说他是被人活活打死的。”
陈绿香有些绝望抹着眼泪,朱泮太过精明,似乎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证据。剩余的,就是她身上各处那些不可见人的伤处。
“来人,传陈氏的街坊邻里。”季桓道。
不一会,几位中年妇人过来了,先后向季桓行礼。
“大人,绿香平日里仗着自己有几分容颜,就勾搭旁人家汉子,连她去集上买根葱,都要朝奴家的丈夫抛个眉眼,这不,惹得那死鬼一迷糊,就真给她少算了几文钱!”一身材臃肿的夫人道。
“可不就是,我还看见天明时分,有野男人从绿香屋里出来,在门口撒了……出……出恭,口里还嚷着绿香那有多大。”
她说得绘声绘色,还试图将季桓的视线引向自己那并不傲人的胸脯上。
“不是这样的!刘娘子,我和叙郎从未对不起你们,为何那要这般诬陷我们!”绿香绝望得看向方才说话的妇人身上,目露悲戚与绝望。
“……小淫/妇,你敢做还怕人说吗?”被唤刘娘子的那妇人忽地跳脚,面色急切道狰狞。
“砰!”墨玉抚尺忽地发出一声巨响,顿时将刘娘子的气焰吓了回去。她梗着脖子,不敢看季桓,更不敢再口出狂言。
“刘氏,你说得倒绘声绘色,但这不过你一人之言,是非真假,尚待辨别。”
季桓冷眸看了他一眼。这个案子,孰是孰非,他早已心下了然。只是他有心想做给绾绾看,旁的人旁的事他一概不关心,他只在乎辛宜会如何想。
“大人,民妇不知刘娘子为何这般仇视民妇,民妇虽愚笨,尚会做些衣衫,刘娘子家中衣衫,有几件是出自民妇之手。因着邻里之谊,民妇从未向她收过钱。”陈绿香哭诉道。
不过几件衣衫罢了,陈氏说她的就是她的?未免太过可笑。朱泮未曾放在心上,不想一旁的刘娘子面色忽地有些不自然。
陈绿香也反应过来,当即又磕了一个头,激动道:“大人,刘娘子今日身上穿的襦裙,正是出自民妇之手。”
“你……你胡说!这衣衫分明是我花了一两银子从成衣铺买来的!”刘娘子急道。
“大人,民妇的阿娘是并州人,自幼就教民妇染绘过一种特殊的铭文,经民妇之手的每一件衣衫,领口内都有一个铭文。”
闻言,刘娘子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陈氏有旁的算计。还好她留了心眼,用药水将那染料图纹洗去了。
陈绿香说罢,当即有人将刘娘子的外衫扒下。但翻遍了领口,都未找到铭文。
“不可能,不可能。”陈绿香忽地有些慌忙。这绝非一次寻找铭文那般简单的事,只要一次立不住脚,那往后说再多,根本不会有人信她。
刘娘子得意地睨了她一眼。
若说一开始她尚且因为朱泮的无耻气恼憎恶,但随着事情的展开,再说的愤恨与悲戚渐渐淹没于心底。
辛宜神情有些疲倦,她拿不准,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是季桓的手笔,怎么偏偏会这么巧,杀夫夺妻,并州,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字眼,拼了命的想钻进她的耳朵。
季桓看着堂下的衣衫沉思了一会,当即道:
“去取水和火。”
这等把戏他不是没见过,有些书信,平白无故打开便是空白一片,只有经过火灼或是水浸才回显出真面目。
在众人期待又不解的目光中,季桓亲自起身,顺带将辛宜一起叫了过来。
“此番有意思吗?”辛宜拿着衣衫,怒视着他,恨得咬牙切齿,小声道。
“绾绾,无论你信不信我,这件事都是巧合。陈绿香的案子,昨日才呈上来。”他忽地顿了顿,将辛宜的目光引向朱泮。
“绾绾不是想看吴郡水患一案的了结吗?此番只是个开始。”
心中郁闷烦躁,看到朱泮又更是厌恶得紧,辛宜侧过脸去,不想搭理季桓。
男人到未在意,径自先拿了蜡烛灼了衣物,见没
有铭文,又用了水浸。如反复,总算在第三次时,领口的白襟处总算显出了些许淡淡的图纹。
辛宜打量着那图案,忽地有些莫名的悲恸,“是娜族的泽披玄鸟!”
见终于有官吏认出了是何物,陈绿香顿时酸了鼻尖,热泪满眶。
“是,大人,正是娜族的泽被玄鸟,民妇的阿母,正是娜族。”
闻言,刘娘子当即吓得腿软,跌坐在了地上,一双眼睛欲哭无泪地看向朱泮。
“按大周律法,隐瞒实情诬陷他人者,杖四十,刘氏,冯氏,尔等可认?”
只要撕破一处裂口,其余的侥幸都会顺着缝隙嗤啦破来。
刘娘子当即哭喊求饶道:“大人,民妇冤枉啊,民妇真的冤枉,民妇也不想诬陷绿香,是朱泮,是朱泮使了银钱收买民妇……”
“贱人,胡说八道什么?分明是你嫉妒陈绿香,跟爷有何关系!莫要乱泼脏水。”朱泮气恼道。
“大人,民妇家中床底下第二道阁子的鸡翅木匣子里,还有朱泮给的二两金和一对南阳玉镯子!都是朱泮指使民妇的,求大人开恩啊!”
顺着刘氏的线索,当即有人去了刘氏家中以及其余的街坊家中搜查。
陈绿香看着刘、冯那群人,又恼怒地瞪着朱泮,继续哭诉道:
“大人,民妇不知当日给先夫验尸的仵作是否被朱泮收买。民妇的夫君,如今就葬在震泽旁的陈家村。若……若大人实在不信,先夫的腿被他们打断了,血流骨碎……大人,大人尽管去查看……”
“贱人!”朱泮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当即破口大骂。
“若实在……”陈绿香说不下去了,哭得涕泗横流,“民妇身上有朱泮留下的指痕……”
听到这,堂外的议论声纷纷涌涌,陈绿香感觉自己仿佛是在被人鞭尸。
为了自证清白,不惜请官府开棺再次打搅亡夫,甚至还这般不知廉耻……
“贱人,你个不知廉耻的**,果然是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额角青筋忽地爆起,朱泮刚想冲到陈绿香身旁,旋即被侍卫摁在地上。
抚尺又是一响,季桓面色威严,怒道:
“公堂之上,岂容尔放肆!来人,先杖三十,若还敢大言不惭,藐视朝廷,杖五十!”
听见季桓要对他动刑,朱泮面上闪过不可思议,当即怒道:
“爷今日肯过来,不过是给你几分薄面。”
“连陈遄那个老匹夫都不敢动爷,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凭你也敢动爷?”
陈绿香顿时脸色煞白,她听闻吴郡太守是朝廷派来的尚书令,与阳羡朱家没有干系,才敢状告于此……
“记下来!”季桓倒没有理会朱泮,凤眸微眯,对主簿道。
朱泮本还在沾沾自喜,没想到很快执杖的衙役就过来了。不由分说地将他摁在地上,密密麻麻的梃杖如暴雨般落在身后,疼得他鬼哭狼嚎。
整个公堂上都是朱泮的哀嚎声,辛宜垂眸抿唇,不想去思量此事。
怎料,忽地有人从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辛宜顿时清醒,看见那人后眸底惊骇。
于是再顾不得其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堂。
这一幕被公堂之上的男人尽收眼底,他看着那匆匆离去的身影,眸底戾色倏地涌起……
第74章 第74章:强取豪夺杀夫夺妻
素问托了奉茶侍女来提醒辛宜。自从她带着阿澈在巷口转了一阵,小丫头就开始哭闹不止。
比起阿澈,有关季桓的那些烦忧事自然得排在后面,听到此事后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公堂威严了,阿澈就是她的心头肉,谁也越不过去。
“如何了?”辛宜匆匆赶来,看着阿澈坐在椅子上垂着脑袋,哭得一抽一抽得。
仿佛母女连心,辛宜的心也跟着抽痛,她拿起帕子,给阿澈擦着眼泪,担忧道:“阿澈,怎么了?”
“娘亲!”阿澈一见到她,就趴到了她怀中,哭得更厉害了。
“娘亲,爹爹!爹爹不要阿澈了。”
“爹爹没有不要你,他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辛宜强忍着心底的痛,试图寻找一个足够能说服她的借口。
心底不禁更恼怒季桓,上次在马车上,他竟然还敢谎称自己是阿澈的父亲,实在是厚颜无耻!
“不,娘亲,我分明又看了爹爹,他走了,不要阿澈了!”
“什么?阿澈,你说什么?”辛宜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瘦弱的肩膀因着情绪激动颤得厉害,鼻尖的酸涩迅速漫散,她当即捂着唇,悲泣起来。
“爹爹——”阿澈正欲说话,辛宜当即捂着她的唇,抱起阿澈警惕地看向迎面而来的男人。
听见那声“爹爹”,季桓恍惚了一瞬,愣怔片刻,这才到她身边。
见她和那个孩子都眼眸通红,面容上好似还有泪痕,季桓当即警惕起来。
“绾绾,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何事?”他语气温和,如春月里的潺潺溪水,清润明净。
辛宜本就有些想掩饰过去此事,眸光冷冷看着他。
“你还有脸问我如何了?今日之事,倒真叫我刮目相看,你季桓,当真恶心得紧!”辛宜继续刺他,一边说,一边用宽大的衣袖将阿澈遮得严严实实。
“绾绾。”凤眸微眯,季桓沉沉地打量着她,良久才叹息道:“我未曾骗你,此案只不过是吴郡案子的一个开端。”
“主犯朱泮是阳羡朱轻的族弟。朱泮的夫人,是陆净的侄女。你以为,我今日敢动朱泮,仅仅只是为了陈绿香?”
“何况陈绿香的案子,也是昨日刚呈上来。我何苦亲自算计这场戏,白白叫你厌恶?”
这番就是他不知晓?吴郡的事,他又怎能不知晓?辛宜愈发窝火,看着他咬牙切齿,“你推得倒是干干净净?”
“好,那我问你,你待如何惩治朱泮?如何还陈绿香一个公道?”
“朱泮强抢民女在先,谋杀人夫在后,如今又藐视官府,自然是处以绞刑,曝尸菜市,好磨灭阳羡朱氏的锐气。”
“至于陈绿香,待抄家朱泮后,会予以她一定的补偿,为她正名,官府也会为她另择良人……”
“那你呢?杀夫夺妻,你判旁人倒是判得公允。可是你季桓与朱泮有何区别?你判朱泮倒判得若无其事,可你自己呢?”
“我告诉你季桓,若是你敢自刎于我面前谢罪,我倒是会敬你三分。”辛宜拭去面上的泪痕,决绝道。
“杀夫夺妻?”他忽地变了面色,平静温润一扫而空,眸底的阴鸷迅速升起,扯出一阵冷笑来。
“绾绾,莫忘了,我们才是结妻,是拜过天地的结发夫妻!”
“我季桓,是你的第一个男人!”
“他韦允安不过是后来者居上,你是我的妻,你也只能是我的妻。莫忘了,至始至终,我们都从未和离!”
“是他将你从我身旁抢走。我们才是夫妻,你明白吗?”
“……”
见他愈发失控,想起还中还有瑟缩着的阿澈,怕被他发现阿澈的端倪,辛宜抿着唇,暗暗将阿澈抱得更紧,她不想当着孩子的面同他这般吵。
“绾绾,刚才在公堂之上,你怎能无端离开?”季桓本就不愿与她争执,察觉她态度软了下来,季桓当即揭过方才的不愉快。
辛宜默默安抚着阿澈,将她抱向素问,这才放心了些许。
“令君大人是觉得民妇落了你的面子,特意过来兴师问罪?”辛宜盯着他,淡然道。
经过这么久的交锋,她方才看清,同季桓硬碰硬是没有结果的。还得是软刀子,才能将他剜的血肉模糊。
“我若是担心你呢?”他垂眸看向辛宜,还是不死心的问了句,“可是阿澈闹你?我听闻她方才在唤‘爹爹’?”
辛宜侧过脸庞,不想回他。只面容淡淡道:
“我如今只剩阿澈这一个孩子了。怎么可能不会好好守着她。”
说罢,杏眸含泪,辛宜控制拢着自己尽量不落下泪来,这样才能显得更心
痛,更可怜。
意料之中的,他沉默了。她的另外两个孩子,是如何没了,季桓当然不会忘记。
“绾绾,我说了,今后我就是阿澈的父亲。就算今后我们有了旁的孩子,我依旧会视她如己出。”
“……”心中将他鞭尸了千百下,辛宜愈发恼怒,这厮竟还不死心,还想着孩子!
“你为何一直苦苦纠缠孩子?我刚历经小月……季泠阿姊说过,我的身子,很难再有孩子了!”在这方面,她必须叫季桓彻底死了这条心。
“季桓,你还是如此虚伪!我且问你,你明知再有子嗣对我的身子损害极大,可你仍执意如此,难道在你眼里,你只要孩子,我的命,便不是命吗?”
“绾绾。”他面色冷肃,幽幽地看向她,径自摇着头,眸底的愠怒与不解疯狂交织,“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心。”
“若我真想要孩子,还至于等到了而立之年,仍膝下空盈?”良久,他叹了口气,继续道:
“我所求的,只不过是你与我的孩子,是我们骨血交融,血脉相连的孩子。”
“但绾绾,你要明白,孩子于我季桓而言,不过是爱屋及乌。先有你,才有孩子。”
他之所以想要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不过是想要绾绾多怜惜他一些。有了孩子,才能将绾绾留下来,永远留在他身边。
好叫绾绾彻底忘却过去,忘记那些与韦允安有关的一切,包括那个孩子。
“在我季桓心中,谁都越不过你。”他垂下眼眸,遮去眼底的阴郁苦涩,“若最后实在没有子缘分……”
“便顺其自然。”
难得从他那里听见一句人话,辛宜皱着眉,微微侧过脸,冷漠道:“你知晓就好。”
“你莫要再打阿澈的注意,在我心底,谁都越不过她。”
“……”
辛宜最后还是与他一同回了公堂。他原本就是来寻她的。既然她要看吴郡水患,那这个案子,总得叫她目睹全场。
身为公堂上的唯一一位女官,为了验明实情,季桓令辛宜查看陈绿香身上的证据。
当然,他也存了私心。总得叫她知晓,陈绿香案,不过是一次巧合,并非他一手策划。
公堂后厅房中,辛宜看着陈绿香,眸光不忍,递了帕子给她擦额角的血渍。
“多谢大人。”陈绿香泪眼模糊地望着她,目露感激,也感激她心细如发,认出了她的玄鸟铭文。
“大人也是并州人吗?”
辛宜点了点头,方才她亲眼看到她身上各处的痕迹,着实惨不忍睹。
而她,竟还要将那指痕的大小形状原封不动的画至纸上……
就算真查出了案子,还要陈绿香今后如何做人?
“其实,你原可以不做这些,外面的那些证据,足够判朱泮绞刑。”
想起季桓方才同她说的,朱泮是吴郡水患的一个开口,跟着朱泮顺藤摸瓜,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我来太守府之前,就想好了有这一天,无论会有什么结果,我都不后悔。”陈绿香眸光忽地变得坚毅。
“我会亲手了解朱泮,为我夫君报仇。”陈绿香情绪激动,哭噎着。
“为了杀他而堵上你的命,值得吗?”或许有了共鸣,她忽地情不自禁地问道,曾经她也以为,她会不顾一切地杀了季桓。
可她杀了季桓三次,他都未死。且如今他又桎梏着她的女儿,她实在是疲倦了。他就像一顶囚笼,无论她跑多远,都要被他困在那一方天地。
“值得!”陈绿香眸光染着愤恨,毫不犹豫道。“朱泮那样的恶人,本就该死。平日里他就欺男霸女,在吴郡一手遮天……”
“那日夫君在私塾教学,我见下了大雨去给他送伞时,便见朱泮在奚落他,我夫君因跛腿而未能入仕。”
“其实并非如此,我夫君是看见有人在震泽旁的堤坝旁鬼鬼祟祟……正是自那之后,他的腿就跛了……”
“后来我才知道朱泮一早就看上了我的脸,便开始派人盯着我们,盯着我和夫君的一切。正好被他看见我夫君去了震泽。”
“自此他便更肆无忌惮,直接以我夫君的性命威胁我……”
陈绿香眼睫湿润,懊悔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非我那日非要想吃河鲜,叙郎就不会去震泽……我们也就不会遇见那些人……”
当即,眼睛泪意逐渐模糊,辛宜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比起陈绿香,他才是害了安郎的罪魁祸首。
若非那日她一时兴起想吃菱米,也就不会去沣鸣寺解毒,更不会在那处遇见季桓……
“我是孤女,原是被我婆婆买来做养媳的,但她却将我当成亲生女儿般疼爱,我和夫君,也算青梅竹马,一共长大,后来顺理成章缔结夫妻。”
“就算拼了我的命,我也要为我夫君报仇。”
怕被她看出端倪,辛宜不动声色的擦去眼泪,看着她道:
“若是……若是有朝一日,朱泮忽地改邪归正,向你赔罪——”
“不,绝无此等可能!”还不待辛宜说完,陈绿香当即打断他,面上染着霜寒:
“我宁肯相信猪会上树,我都不肯相信朱泮会改过自新。就算他改过自新,我一样不会放过他。他以为,单凭他改过自新,就能抹平过去对我和夫君的伤害?”
“他那样的人不下地狱,活着永远是祸害人间!”
“我永远不可能同他妥协。”陈绿香决绝道。
辛宜闭上眸子,将心底的波浪汹涌尽数压下。是了,再如何,他都不能被季桓的表象所迷。就算他装得再像,过去的那些事,在她这里,永远都过不去。
永远也不可能过得去。
虽然她暂时杀不了他,但她永远不会原谅他,永远都不会!
第75章 第75章:强取豪夺朗朗明月,铮铮君……
这厢陈绿香的证词才整理好,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朱泮终于被再度押上公堂。
季桓静静看着手上的证词,凤眸微眯,在上面迅速寻找着那些他想要的字眼。
三十梃杖之后,朱泮的锐气渐消。但到底也是吴郡的地头蛇,他虽暂且妥协,但永不可能向季桓低头。
从案子上报进郡守府的一刻,家中就向丹阳去信。他的堂兄朱轻,阳羡朱氏的家主,不可能不管他!
忽地感知道一阵冷厉的视线,朱泮紧皱着眉,费力抬起脖子抬眸,正对上季桓的愠怒的目光。
“砰!”抚尸拍击桌案,季桓厉声冷冷质问道:
“朱泮,陈绿香的供词上写着,天兴二年四月,张叙从震泽回来后,被人打断了腿。”
“可是你所为?”
“是又如何?”朱泮已经彻底没了和季桓掰扯的耐心,艰难却又坚决要抬起下颌,依旧轻蔑不屑地看着季桓。
“那江叙路上见我,不长眼摔了我的玉佩,他既赔不上,那便只能换旁的。”说到这,他抬眼恨恨地看向恼怒的陈绿香,对她做了个口型。
“贱人!”
“砰!”堂上抚尺又是一声重响。
“放肆!刘氏与冯氏家中已找出你私贿陈绿香街坊的证据,以及这些痕迹……”他随即带过来方才对陈绿香的检查,凌厉的眸子冷冷看着朱泮不悦道:
“如今证据确凿,本官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酷刑伺候。”
当即,有差役握着长针上前,冷眼看着匍匐于地的朱泮,对着他的十指指头一针一阵下去……
早年间他执掌冀州时,在邺城地下设有专门的地牢,其中不乏凌迟、入钉、穿骨等酷刑。今日待朱泮的,不过浅浅的小打小闹,就看朱泮背后之人,舍不得他受苦了。
……
丹阳刺史府。
朱轻又急又恼,在大堂中来回踱步。
“季桓那厮究竟想做何?”朱轻咬牙切齿,今早有人来传信时,他并未当回事。
再怎么说,他们阳羡朱氏也是扬州的大族,与季桓素来无冤无仇。在没有涉及到旁的大事上,他们向来
是井水不犯河水。
就算季桓要查陆氏背后的吴郡水患,再怎么说也轮不到从朱泮入手。
不过是抢了个女人,他季桓不也一样?现在倒只许州官放火,不许他们点灯?何况他们才是扬州的天!
“他这番做,是存心要与我们为敌?”朱轻仍不死心,目光看向身旁的乔茂和上首的齐琼之。
乔茂抿了抿唇,冷眼看着这一切,并不言语。
这几日,齐琼之取了折中之策,将残了腿的长子齐术送往洛阳为质。
齐术虽身有残疾,但脑子却并未坏。等齐琼之百年之后,齐家的下一任家主,只会是齐术。
若送未满周岁的齐勤去,周琰那女人会不会弃帅保车,再与齐术孕育旁的儿子,那便是不可控的了。
是以,他与妹妹去信,她腹中那个孩子,绝对留不得!
这番下来,齐琼之受到教训,才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瞒着他们,私下与季桓相会,再起了旁的心思。
一但齐琼之敢背叛他们,洛阳那边,就会有人揭露齐琼之谋反。以郭晟的性子,必然会斩杀齐术祭旗。
“且再等等看,看看季桓究竟是想借此调查吴郡水患,还是暗中觊觎旁的东西。”乔茂道。
比如陆氏留下的大片家产良田,矿产商铺。
早些年扬州腹背受敌,那清河崔氏敢在季桓的授意下,南迁会稽蚕食扬州。这件事,他还未曾腾出手与季桓算帐。
“等等等!你只会让我们等,莫忘了,陆氏一族就是在你等得过程中覆灭的!”
朱轻之所以如此生气,因为他们与陆氏之间通过联姻,经商,形成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竟衔,不过一个朱泮,平日里纨绔恶劣惯了,他掀不起什么风浪。”齐琼之沉默良久,疲倦的面容当即缓和了几分。
“不可,朱泮之妇是陆氏女,今早朱泮的父亲与我说过,是朱泮和陆氏的人,一起毁坏的震泽河堤!”怕引来旁人不满,朱轻懊恼到:
“我也是今早才得知,我朱家竟然也被扯进了此事中。”
“直接将朱泮舍弃了就是。”齐琼之有些烦躁,他平生最厌恶地便是牛泮那等不学无术还四处惹事生非之人。
“若真能舍弃朱泮,我何至于这般焦急!”朱轻也急了,有些不满齐琼之的态度。
“朱泮之父,当年随定昌太子平寇乱,定扬州……”朱轻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悻悻道:“何况,他见过世子!”
这也就是朱轻不敢动手的原因,朱启在族中得高望重,是以朱泮那般败类,能在吴郡横行这么久都无人敢动他。
“这等时候,妇人之仁只会害了你。”乔茂眯起眼眸,深深看向朱轻。
他赌,朱轻这般看重名声,心高气傲。若他一开始就决意杀了朱启,也不会在此一直耗着,浪费他们的时间。
从前,他朱轻看陆净的笑话看得倒是起劲,眼下,该轮到他了。
他好心提醒过,做到了仁至义尽,可陆净和朱轻都不听,那便怪不得他了。
……
朱泮接二连三的受刑,人早已昏死在狱中。他倒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真以为朱轻会来淌这趟浑水?
季桓坐在长案前,看着手中的帛信,挑眉深思,唇角牵起一丝意料之中的弧度。
这等帛信随箭而来,直直射中了柱子深处。
怪不得他在扬州数月仍一无所获,怪不得少时他做伴读时总觉得定昌世子身虚体弱,没有他们少年儿郎该有的体魄。
不,如今该称呼她为“定昌郡主。”
太子妃竟然冒着欺君之罪,真将女儿当成男儿养了数十载!
其实,若无玉玺的话,周琰区区一个女人,倒不足为惧。郭晟的再如何,也不会将她一个女人放在心上。
但唯独少了那玉玺。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传国玉玺偏偏在定昌太子的后人手中。那这天下,姓赵还是姓郭,仍有待商僱。
而郭晟,绝不会把自己置于千古骂名的滚滚洪潮之中。
看来吴郡水患,此番不仅仅是吴郡水患了。他与扬州世家的博弈,该来的还是会来。
……
回府当晚,辛宜马不停蹄地赶过去看阿澈。今日阿澈的异状,她担惊受怕了一整天。
心底隐隐约约含着期许。兮山上的棺椁焚于大火中,她并未亲眼见过安郎的尸身。如今阿澈却说,看到了爹爹……
那是否就说明,她的安郎还在这个世上!
阿澈自回来后便一直闷闷不吭,无论素问如何哄她,都坐在她耷拉着脑袋,委屈地抹着眼泪。
“阿澈!” 辛宜迅速上前,将手中的白粥放在漆盘上,端着粥就要去喂阿澈。
同时,示意素问将格门和支摘窗都关好。季桓的耳目无处不在,倘若被他得知安郎的事,那疯子更不会善罢甘休。
“阿澈,你今日看见爹爹了吗?”小丫头心里似乎憋着郁气,无论她怎么喂,都不肯喝粥,也不肯说话。
“阿澈,今日阿娘也是迫不得已。我们……我们总有一日能离开这个地方。”心尖一紧,辛宜放下碗,将阿澈紧紧抱在了怀里。
小丫头如同终于找到了发泄的途径,趴在辛宜怀中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阿澈乖,无论如何,阿娘都会陪着你的。”
安抚好阿澈后,她这才肯喝粥。辛宜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她今日到底看见了什么。
“阿娘,阿澈看见了爹爹,可他……他不要阿澈。阿澈想唤他,可他一直都不理阿澈。”
小丫头泪眼汪汪,用那双和他爹爹很像的眸子委屈地看着她。
心头又是一紧,辛宜急忙道:“阿澈在何处见到爹爹的?”
“门前,素问姨姨带阿澈出去买豆糕。阿娘,你不是说爹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吗?”
“为何他看见了阿澈,却不过来抱我,爹爹他……他不要我了……呜呜。”
安郎还活着!辛宜一时喜极而泣,将阿澈抱得更紧,鼻尖混着一阵阵酸意。
只要,只要安郎还活着就行,就要他未弃她而去,与她天人永隔就行。
辛宜擦去眼泪,开始思索着其中的联系。
阿澈在官署门前看见了安郎,安郎却不能与她相认。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毕竟那时官署门前,季桓的耳目众多。
季桓知晓她带着她澈过去,定然存了出逃的心思。以他的精于算计,不会白白放任阿澈不管。阿澈周围,约莫不少埋伏的暗卫。
是否安郎看见了那些暗卫,这才压下了心中的纷涌,不去与阿澈相认?
“爹爹不可能不要阿澈,你是爹爹唯一孩子了,他不可能不会要你。”辛宜安抚道。
“爹爹可能遇到了什么难事。这个世上,最爱阿澈的,就是你爹爹了。”
比起安郎,她对阿澈确实算不上好。若安郎知晓她为了报仇,几次三番舍弃阿澈,会不会怨她憎她?
眼下,她其实比阿澈更为忧心。若不是她,安郎也不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他分明是朗朗明月,铮铮君子……
“阿澈,这件事你莫要同任何人说。阿娘……阿娘会带你离开这里,一起去寻找你爹爹!”
第76章 第76章:强取豪夺轻浮浪荡,谁都别……
春寒料峭,寒风拂面而过时仍带着一股透彻心扉的阴冷,密到骨子里。
简陋的室内,一榻一桌一椅一柜,再无了旁的物件。
桌上的茶水凉了好一会儿,都无人在意。案前的男人正襟危坐,端着他最后的一方傲骨,紧紧握着手中的藕粉绸带,眸中的泪凝在眼眶,隐忍又激动。
昨日他看见了他的女儿,阿澈。
那带着她的侍女付银子的功夫,阿澈一溜烟跑到了卖花酥的摊贩旁。漆黑的眸子盯着那金黄的花酥,流了口水。
“哪里逃!”听见有人大喊,以为是季桓发现了端倪,他顿时惊得侧过身,隐在了摊位后。
随
即,那声音越来越近,他这才看清原来是盗贼偷了钱囊,正被主人家追赶。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转瞬却又见阿澈正现在买花酥的摊位前,丝毫未曾察觉对面的危险将至。
那追赶盗贼的家丁可不论这么多,在街道上横冲直撞,不少摊贩都遭了殃。
花酥是用热油炸至而成,阿澈离得这般近!
心中顿时如临大敌,韦允安方欲冲出去抱走阿澈。却见方才那付银子的侍女匆匆而至,眼疾手快地抱起阿澈躲向一旁。
也正是那时,他看见阿澈漆黑的眸子里闪着莹润着光。盯着他一动不动。
除了上一回在丹阳,远远观望。他与阿澈,已有大半载未见。如今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是绾绾,另一个就是他的女儿,他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脉。
看见阿澈的瞬间,枯朽了许久的心田终于又萌发出芽,随着她的期待的目光,一点点抽枝蔓延,茁壮成长。
“爹爹!”隔着人群,他自然看清了阿澈的口型。
他多么想上前,去抱住阿澈,抱住他的孩子,告诉她爹爹没有死,爹爹会一直爱着她。
燃起的心火却在看见阿澈周围涌出来的侍卫时,灭了一地。
那些侍卫锐眸冷扫,密切注视着周遭的一举一动。
韦允安眸底闪过一丝悲愤,不得已迅速背过身子,挡住了那些人,以及阿澈的视线。
直到哄闹声彻底消退,他才鼓起勇气,如丧家之犬一般去了那炸花酥的摊位前。
阿澈却早不见了。
他愣愣站在那,怔然良久。
熙熙攘攘的贩卖声在耳畔此起彼伏,微风轻拂起他凌乱的发丝,窸窸窣窣。
地上只有他手上的这根绸缎,他看见阿澈发髻上缠着的正是这绸带。
回忆如潮水汹涌澎拜,来回不停地拍打着他焦灼的心岸。想起绾绾和阿澈的遭遇,他对季桓的恨意尽数迸发。
恰在此时,房门外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韦允安旋即将绸缎放在怀中,警惕起来。
“韦先生,你不是想杀季桓吗?眼下正巧有个机会。”
闻言,韦允安只是皱眉神色淡漠,起身去开了门。
“在下杨晞,奉家主朱轻之命而来。”
朱轻罕见地派人过来寻他。可朱轻是阳羡朱家的家主,扬州的望族,怎会找他一个寒庶出身之人?
“你们想做何?”韦允安并未跨出门槛,心中的警惕并不比遇见季桓的少。
“听闻你妻女如今正被困于太守府,做了季桓的禁/脔……你不恨吗?堂堂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却又因季桓没了男子的尊严。”
他不顾韦允安的淡漠,径自越过他,慢悠悠走到房内。韦允安抬眸看向四周,最后关了房门。
“乔茂和齐琼之的承诺……也仅仅只是承诺不是吗?”杨晞笑眯眯地看着他。
“将辛违留给你的东西交与大人。大人会助你杀了季桓。”
“另外,大人也会许你家财万贯,良田厚禄。大人能给得,绝不比齐琼之他们少。”杨晞道。
“家财万贯,良田厚禄倒是不必。”韦允安冷笑一声,面色凝重,仿如孤月寒霜,肃冷清冽。
“我只要,我发妻和女儿能安然脱离太守府……另外,我要他斩草除根,彻底替我断了那个祸患,事成之后,我自会将先师的东西交由你们。”
杨晞倒也没有硬逼他,他全身上下,唯一可以用来谈判的,也仅仅只有那东西了。
不然,这区区卑贱庶民,何来与他们拿乔的份。
至于韦允安会不会背刺他们,待大人为他打点好一切,韦允安却临时反悔?杨晞捋着胡须,正欲思忖,却被韦允安先行打断。
“此番我与你一同前去。”韦允安目光坚定,没有旁的妥协畏缩之意。
他这般做,是为了安朱轻的心。只要他不离开朱轻的视线,朱轻不会太过为难他。
至于齐琼之那处,他确实等不起了。若齐琼之因此事而动怒,第一个也是找朱轻的麻烦。
朱轻虽算不上好人……但他此刻,也没有旁的选择了。
杨晞眯起眼眸,打量着这个本该年轻的人,心中冷笑。
他倒是会借势。孤身一人在此,大抵难逃季桓的眼线,若跟着他们家主,确实可保全自身。
不过这般也好,倒省得了许多麻烦。
“走吧,莫要让大人久等。”杨晞道。
韦允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虽颔首垂眸,然单薄的脊背却径直挺立。
……
翌日。
吴郡官署。
辛宜一连几日都跟着季桓去了官署。一方面,她确实想替安郎看一看这个案子的了结。至于另一方面,她的确存了私心。
不比太守府守卫森严,里外出行都得过季桓的耳目。官署这处,季桓到底在忙着旁的事,她可自由出入。
若能与阿澈一般,有幸能碰见安郎。她,求之不得。
因为朱泮案涉及到了吴郡水患,以及旁的东西,陈绿香的案子暂且被搁置。
为了确保陈绿香的安危,季桓将她带到了郡守府,与季泠为伴。
听了一上午的审讯,辛宜坐得有些腰酸。
朱泮的嘴依旧硬得紧,她也是头一次见无论季桓如何审讯逼问,朱泮都不肯再说一个字。
她坐在树下,思量着今日目睹的一切。余光忽地看见对面的厅堂,辛宜不禁眉头紧皱。
那处的厅堂,上首是一座山水坐屏,下面左右两边各有四个官帽椅,肃严齐整。这厅堂,如何看都像是季桓为试探将她和阿澈邀进来喝茶的地方。
觉得晦气得紧,辛宜旋即偏过视线。
“怎么还有人在这呢?都晌午了,听说灶房今日有清蒸鲈鱼,去晚了可就没了。”
那人穿着和她一样的文吏差服,拍了拍她的肩膀,提醒她去用饭。
见她还在愣神,那人笑道:“莫非你也是来刚上任不久的?”
“约莫……是吧。”她回过神,淡然温笑。
“那就是了,我和我家中兄长都在吴郡任职,原本此处是我兄长的职位,他升到丹阳,我也就到这补他的缺。”
“诶,我想起来了,他们说昨日来了一个女官,就是带陈绿香一同进去的那位,莫非就是你?”
被他点破,辛宜尴尬地点头。
“原来还真是你啊!”他一拍脑门,忽地反应过来,匆忙道:“不说这些了,清蒸鲈鱼!快,待会儿就没了!”
说罢,也不顾男女大防,急忙拉着辛宜的胳膊就赶去灶房。
与此同时,站在不远处的男人面色阴沉,点漆般的眸子疯狂压抑着嫉妒的怒火。袖中的指节隐隐都在颤抖。
身后的钟栎提着食笼,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季桓,替自己捏了把汗。
面如冠玉,清隽雅致,言笑晏晏……只要一闭上眼睛,方才那对匆忙而去的身影仿佛刻在他脑海中一般,挥之不去。
是了,他瞎眼断指,就算如今带了义指,看不出任何残缺。但到底与那旁人,无法相比。
哪怕是一个她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方才那人是谁?”直到辛宜的身影都看不见了,季桓才冷冷开口。
“回主上,此人面生,约莫是近日新来整理卷宗之人。”钟栎道。
对一个只不过有了些许姿色的陌生之人,她都能连说带笑,和风细雨。反而对他这个夫君,次次都无好脸色。
季桓嫉妒地诽谤腹中泛酸。莫非,他连一个与她素昧相识的男人都不如?
“即刻……勒令从哪来的回哪去,别再来此处碍本官的眼。”
“另外,去唤辛宜过来,本官要与她一同用膳。”季桓道。
他知晓,今日不过是个开始。就算没有韦允安,世间生了好颜色,如潘安卫玠之人比比皆是。
今日是此人,明日就会有旁人,就算他都通通驱赶了,仍会有人源源不断的出现在她身边。
想到这儿,季桓蓦地感到恐惧,心悸得发闷。他故作镇定,深深舒了口气。
只要有他在,旁的不相干的,包括郗和,宋峥,以至于那些轻浮浪荡之人,谁都别想抢走她。
只要能将她留在身边,不择手段又何妨?
他会好生待她,总有一日,她会发现他的良苦用心。
……
被拉进膳房时,辛宜还有些怔愣,呆呆地看着他从灶上端出一盘冒着热气的鲈鱼。
“这个季节,鲈鱼正是鲜美,快尝尝。”那少年一边说着,一边给辛宜盛着饭。
周遭还有许多旁的食客,此刻仅有他们二人正坐在角落里的方桌上。
“对了,我是林观。你唤我观心就是。”他笑嘻嘻地,扒拉着碗中的米饭,长著夹了块混着葱丝的细嫩鱼肉。
“观心。”辛宜没有多避讳,端着瓷碗正犹豫着要不要和他说自己的名字。
“你今岁多大了?”不知为何,她忽地开口问道。
林观错愕一瞬,倒也并未惊奇,待口中饭食咀嚼完后,缓缓笑道:
“我去岁才加冠。是我兄长为了我请了永安的先生加的。”
“永安!”想到一种可能,辛宜面色忽地诧异起来。刚要开口,却听林观道:
“姑娘也是永安人?这番看来,我们倒算有缘。正巧,这几日我兄长也要来永安办差,他做的鲈鱼也是一绝,再等些日子,荷花开了,还能让他做些荷花酥……”
辛宜垂下眼眸,正细细思量着这些话。这时,不远处却传来一道冷漠坚决的声音:
“夫人,大人请您过去用膳。”
钟栎一出现,膳房的人所有人都放下了碗筷,生怕季令君又有何旁的吩咐。
林观这桌倒未有变化,一来他本就早早放下了碗筷,二来他对面坐的人,在此处的身份自然比他高得多。
听见钟栎的声音,辛宜当即沉了面色。此番季桓当真是又未给她留一分脸面。
她下意识地看向对面正慢悠悠擦着唇角的林观,眉心紧皱。放下还未来得及用的碗筷餐食,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膳房。
辛宜走后,钟栎这才冷冷看了林观一眼,意味不明。
永安,荷花酥……一路上,辛宜在脑海中迅速思索着林观的话。
鲈鱼,永安,鱼安,允安!思绪万千纷扰于心头,辛宜当即顿了半瞬,理了理,唇瓣轻颤着。
怕被钟栎察觉异样,辛辛不动神色地抿着唇,袖中指节紧紧攥着。
今日林观的出现,绝非偶然,她竟隐隐发觉,是安郎过来寻她了!
第77章 第77章:强取豪夺失而复得的珍宝,……
隐秘的喜悦还未维持多久,脚步已踏进了季桓的房内。
此刻,男人正一身白锦常服,端坐于桌案前,手持白玉汤匙,盛了碗汤置于空荡的对面。
“绾绾劳累许久,先坐下用膳,我为你备了黄芪阿胶乌骨参汤。”
辛宜抿着唇,不动声色地坐下,二人似乎都不想提方才的事情。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男人忽地抬眸,深沉地眸子看向她,耐心道:“绾绾的身子尚未恢复,不能食用寒凉之物。还望绾绾莫要介怀。”
“寒凉之物?”辛宜知晓他指得是方才林观说的鲈鱼,顿时颇觉心底涌上一股讽刺。
“区区鲈鱼,算得上什么寒凉之物?”忙了一上午,她倒也未亏待自己,端起季桓盛得参汤喝了下去。
此刻尚不是她与季桓置气的时候。她须得好好将养着身子,早日与安郎见面。
听到她的话时,季桓的面色微僵了一瞬,眸底阴霾呼之欲出,但见她喝了他的参汤,这才又重归平静。
“若绾绾想吃,待你身子好了,我会亲自为你下厨,届时无论是清蒸鲈鱼,还是荷花酥,只要绾绾开口,我便去做。”他神色认真,似乎真在思量其中的可行之处。
不过学些上不得台面的庖厨之技,若能讨绾绾的欢心,倒也不算费劲儿。
此事,总归比孩子来得轻易。
“罢了。”辛宜盯着碗中的鸡汤,想到可能是他做的,没由来得一阵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