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绾,我说过我想弥补你。过去是我的错……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可好?”
男人诚然诚恳,垂首说这话时,呼吸都快喷到了辛宜脸上。辛宜当即厌恶地躲开。
“那你去死吧!”辛宜眸光决绝,她这次定然不会再隐忍妥协,若想为安郎报仇,季桓非死不可。
绕来绕去,终于又绕回了原点。季桓头一次感觉到挫败,他看向辛宜,又看向远处的山火没有说话。
若实在没有办法,能同她一起死在山火里,倒也不算差。
至少待山火烧尽,他们连骨肉都是细密相融,而韦允安那厮,仍旧是孤坟野鬼,或许过完今晚后,他变成了山林的灰烬肥料,彻彻底底地消失在天地间,再留不下一丝念想。
“给我一个机会。”季桓依旧面不改色,只眼前的火越窜越大,季桓眸中烧过忧切,抬手将怀中女人的脸庞摁进他的怀中,反手将人揽得更紧,一边使着轻功,一边向山下逃去。
林上着了火的枯枝时不时坠落,偶尔砸到他身上。他身上的广袖却将怀中女人拢了个严实。
绛真香迎面扑鼻,似乎要将她吞噬殆尽。辛宜费力反抗着,闷在他怀中,呼吸愈发困难。
直到她再次探出头,眼前的景象早已变幻莫测,哪里还有刚才着了火的棺材?
懊恼悔恨蓦地上头,直逼眼眶,辛宜捂着唇泫然欲泣。
天下之大,今后她再也看不见安郎了。甚至连个祭拜的地方也无。
她最后的一丝念想,从今天开始,彻彻底底断了!
第66章 第66章:强取豪夺怎么就是不听话,……
可无论她如何挣扎,如何反抗,绛真香的气息依旧将她死死包围,无孔不入。
甚至就连呼吸,都渐渐染上了绛真香得味道。
“绾绾。”察觉怀中女人正在啜泣抽涕,季桓不放心地看向她。
熟悉又厌恶地脸庞出现在眼前,辛宜眸中闪过一丝杀意,袖中的指节紧紧攥起。
杀了季桓!
脑海中的念头如密密麻麻的雨水,坠落在地,激荡起一夺又一朵浪花。
“绾绾,我不能让你死。”他定定道,“你要好好活着。”
活着继续被他予取予夺,榨干到一滴不剩?辛宜直直看着她,腹诽道。
“你还有那个孩子。若你走了,那从此往后……”他忽地顿住,脑海中蓦地想起阿母死后那些年里,他若遭遇的那些纷乱苦楚。
“没了阿母的孩子,如何能安然长大?”他怔愣片刻,自问自答,眸底倒映着熊熊烈火的光影。
听见他提起阿澈,辛宜骤然回神,迅速思量了季桓的目的。
安郎走了,他就想在阿澈身上入手,继续用她的阿澈桎梏她!,正如那段时日,她在郡守府委曲求全,做小伏低,只求他能放过安郎,放过阿澈。
可后来呢,她的隐忍退让换来的却都是季桓的步步逼近,他不守信用,将安郎伤成那般……最后竟然还将安郎……
窒息感扑面而来,辛宜垂下眸,遮住了眸底的恨意与杀意。
“是啊,若我死了,阿澈该如何……” 她声音哽咽,再抬眸时已经泪意盈眶。
黑眸中水光莹润,楚楚可怜,季桓的心弦被这水眸彻底拨乱了。他温声却又断然道:
“放心,绾绾,有我在,我既来了,便会带你出去。”他本就是来找她的,
不过区区山火,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辛宜一句话的事,他都甘之如饴。
只求,她别再排斥他,仍能像过去那般,爱着他,为他满心欢喜,为他心生涟漪。
何况,这场山火也是他求之不得的机会。若他连山火都闯了,亦或是再受些不轻不重的伤,绾绾回头定然会记得他的好。
不一会儿,周遭的热意渐渐减淡,辛宜抬眼看去,约莫认出这是山火焚过的地方。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灰烬,时不时还有火星点点,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唔~”辛宜捂着唇,胃中又是一阵翻涌。骤然的冷热交替叫她愈发吃不消,就在季桓怀中呕吐起来。
辛宜当即挣扎着,要季桓放她下来。
男人这次却意外地松开了她,将她放到了一片还算平稳的地上。
辛宜佝偻着腰身,背着他一阵又一阵的呕吐。胃中酸水都快吐了出来。
男人不着痕迹地从后慢慢靠近,盯着她单薄得背影目光沉沉。
渐渐,他的视线落向辛宜纤瘦的腰肢上,凤眸微眯,若有所思。
黏腻的视线如芒在背,余光瞥过身后的黑影,辛宜气恼的撇唇,眸底闪过讽色。
好在当时前往顾神医的草庐时,郗和替她把过脉象。她不可能孕育季桓的孩子!就算不幸有了,她也会毫不犹豫地灌下堕胎药,早早让这孽果去超生!
季桓那疯子,怎么配有孩子呢?
他就合该断子绝孙。
就像他当初在郡守府发过的毒誓一般,“终此一生,爱而不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正思量间,眼前忽地多出了一条帕子。辛宜本欲厌恶地打落,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她旋即接过帕子。
季桓的目光在她接过帕子的瞬间亮了起来,漆黑的眸底隐秘深沉,顷刻间,什么山火枯林早已烟消云散,只留下那抹纤细的倒影。
接过帕子的瞬间,辛宜当即捂着帕子,“干呕”起来,身子都颤得站不住,歪歪斜斜地倚在季桓身上,气虚体弱。
“绾绾,你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极力隐藏着心底的那一抹隐秘的喜悦。
不枉费那些时日他日夜浇灌,命运终究还是肯眷顾他季桓一回。
都说父母怜爱幼子……若绾绾有了和他的孩子,那她以后的精力与爱意都会集中倾注在他们的孩子身上。
什么韦允安,还有那个碍眼的小东西,都会渐渐淡出她的视野。
有了孩子,从前那些恩怨,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淡去。若那孩子再争气点,绾绾终是会对他回心转意。往后他们一家三口会永远在一起。
他也会学着做一个合格的阿父,不会像季选那个败类。他会教他们的孩子如何为人处事,教他怎么讨得辛宜的欢心,叫辛宜彻彻底底忘了前头那些烦心的人和事。
心情蓦地舒畅许多,季桓一边打量着辛宜,一边愉悦地转着手上的玉扳指。
若这胎是个女儿自是极好,是个女儿就能取代她前头生的那个小东西。叫辛宜忘了过去,眼睛里只有和他生的女儿。
若生出的是个儿子,他虽不会像有女儿那般开心,但也会耐着性子教导他,教他如何掌权,如何驭下。
至于名字,他和辛宜的女儿就起名叫季萱,儿子就叫季梧……
他们在吴郡重逢相遇,在宣院水乳交融。
想到孩子,男人唇角罕见的弯起。
他的彻底放松下来的神情被一旁不动神色的辛宜尽收眼底。她气恼又厌烦攥紧帕子,想捅死季桓的心都有。
可季桓还未死,她依旧不能彻彻底底放心下来。若此番季桓死在陆净手上,纵然后果如何,就彻彻底底与她脱了干系。
她既大仇得报,会带着阿澈离开此地,再也不会来。
“唔,难受。”辛宜神情悻悻,短短几瞬间,仿佛又觉得她憔悴了几分。
季桓想抱住她,却被辛宜适当躲开,他抱了个空。
“渴。”辛宜蹙眉,故意作出虚弱脱力之态,“好渴。”
若她记得不错,眼下山上正烧着大火,除了山脚下的震泽有水,就只有半山腰上的那处茅屋上有水井。
她和季泠还有郗和下山时,正路过那处取水。
而那茅屋,正是下山必经之地,也是陆净留下的唯一出口,一旦季桓过去,中了陆净的陷阱,便是再好不过。
辛宜虚力地坐在地上,惊得季桓猛然上前,生怕她不小心摔出了什么闪失。
“绾绾,地上凉。”说罢,他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来,铺到辛宜坐的地方。
辛宜心底轻嗤着,对他的分外关心不屑一顾。他怎么不动脑子想想,若她真怀有身孕,他一路追她至云浮山时,山路颠簸,河流湍急……还有在丹阳他抱着她跳下陡坡滚落在地时,命再硬的孩子也该掉了。
他现在作出这副关心则乱的模样,真是恶心至极。
若非当年他灌了她那么多避子羹,她又怎会同安郎成婚数载都没有孩子?最后好不容易有了阿澈,竟然还被季桓当成桎梏她的工具。
她简直恨得发慌,恨得入骨!
“我走不动了,好渴,好渴。”辛宜就着他的衣衫躺在地上,微阖着眼眸,抬手状若无意地抚上小腹。
季桓一时心疼得紧,他急忙上前,半蹲在她身侧,轻声安抚着:
“绾绾,你再坚持坚持,我这就带你下山,等到了震泽就好。”
辛宜听罢,恨恨地咬牙,旋即微微摇了摇头。
“安郎死了,阿澈……阿澈还有郗和照应,我……我躺在此处,陪着安郎……我好像要看见安郎了……他在同我招手……”
辛宜虚弱道,继续同他抗衡着。
听见韦允安的名字,季桓心底顿时如临大敌,视线从她憔悴的面容上一直到了她被手轻覆着小腹处。
“绾绾,你且安心,你们都不会有事。”他用完整的那只手轻扶上辛宜的发丝,连声音都在颤抖。
他抬眼看去,周遭的山火差不多烧过了,开始顺着风向朝西蔓延。确定此处的山火不会卷土重来时,季桓才松了一口气。
担任吴郡太守,这些年他又暗中观察着季泠的动向,兮山他自然是熟悉不过。那处的茅屋正是他派人修建的,那口水井在何处他一清二楚。
只是他怕他一旦离开,山火过后此处会跑出不少林中猛兽,还有陆净虎视眈眈,到时伤了她和孩子……
但山上那处又有大火,山路又最是崎岖,他更不愿让她再度奔波。
良久,季桓取下身后的千机弓和箭矢,放在她身侧,嘱咐道:“绾绾,你此处莫动,安心等我回来,我去上山给你取水。”
辛宜抬眸,看见身侧的千机弓,登时泪意上涌,漆黑的眸子里星光点点,唇角微不可查的露出一抹弧度。
“嗯。”她气若游丝地应了一声。
季桓转身就走。
然而,还没走出三步,季桓迅速回过身来。辛宜握紧千机弓的手迅速松开,放回原处。
“绾绾,这次我不会将你丢下的。”他说罢,见辛宜意识回笼抬眸看向自己,这才放心的离去。
辛宜想趁机起身拿挽弓射他,结果再抬头时,人早不见了踪影。
她看着那弓箭,恨不得当场将之砸了,可她此刻没有旁的防身之物,只有季桓的千机弓。
当即起身,在他的外衫上恨恨地踩了几脚。辛宜拿起千机弓,匆忙赶下山去。
但愿这次陆净别让她失望,若是能一举杀了季桓,最是再好不过!
……
季桓离开后,并未停歇,径直前行。但火势早已蔓延到山上,时不时有火树歪斜,或堵住道路,或砸到他身上,就连视野不如从前看得广。
季桓抿着唇,眼下他无暇顾及这些,辛宜还有她腹中孩儿才是最紧要的。
穿越山林,一条空旷又孤寂的山路旋即出现在他眼前。季桓记得清楚,通过这条路就能到那处茅草屋。
耳畔响着噼里啪啦的烧火声,与生俱来的多疑令他当即顿住了即将迈开的脚步。
山火分明已经肆虐横行,周遭的林子不是起了火就是已经被烧得分毫不剩,地面焦黑。
而那条山路正中,却没有任何火烧过的痕迹,反而路缘处有坑坑洼洼的黑炭。
若说没有人刻意而为,他就更不相信了。
脑海在此刻迅速运转,眼前的山路,呕吐的女人,忽然要喝水……面上的平静顷刻间碎了一地,眸底阴鸷渐起,季桓凤眸微眯,尽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原来这完全是他关心则乱!
辛宜跟随他在云浮山纠缠了那么久,又滚落过山崖,寒冬腊月天里浸泡河水……
算算时日,
若她真有身孕,也不过小半月,哪里有过妇人还未满一月就开始呕吐的!
“辛宜!”男人气得咬牙切齿,凤眸里怒意横生。
然而还不待他发怒,一支支羽间旋即向他射来。
季桓侧眸,看见左侧有片还未起火的林子,旋即往那处而去。
“杀了季桓,只要能杀了他,本官提拔你们连升三级,赏黄金万两!”陆净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着。
另一旁,男人进了山林,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辛宜果真叫他刮目相看,原来她不仅骗他有孕,还存心将他引到此处,怪不得她一直嚷着口渴。
她早与陆净联手,就等着在此处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原来她还是想要他去死,此时为了脱困,还借旁人之手来杀他!
心口的刀越捅越深,渐渐贯穿他的身子,直逼心房和灵魂深处。原来剜心割肉的痛,也不过这般。
前一刻,他还以为自己儿女双全,夫妻圆满。下一刻,骤然跌落云端,狠狠坠了下去。
她真的好狠的心,为何连一个补偿的机会都不肯予他?
破空声蓦地钻入耳畔,若非季桓迅速侧过身去,那羽箭早已贯穿了他。
“季桓小儿,快快束手就擒。不然待老夫抓了你,定然要将你炮烙车裂!”陆净手持弓箭,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
“这么些年,你还是如此没有长进。此等箭术,连准头都无,竟还敢大言不惭?”季桓也不躲了,面不改色地站出来,唇角扬起一丝讽笑的弧度。
“正如陆氏永远比不上季氏,永远都活在我季氏的阴影之下。”
“庶子狂妄!”陆净呸了一声,他身后的侍卫纷纷上前。将季桓身边围得水泄不通。
“今日,纵然你季桓有滔天本领,也插翅难逃,我要你为我儿偿命!”
陆净一怒之下将手中的箭矢全然向季桓射去。
一旁的士兵见陆净射了箭,纷纷持着大刀慢慢逼近。
季桓眯着眼眸,躲着那些箭矢。眸光看着橙黑的天际,眸底闪过寒意。
陆琛的事,本就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十二年前,季选尚在人世时,传闻季选手中有一部分的扬州古地宫舆图,里面金银珠宝,古典珍籍,字画古物,如数家珍。
陆琛恰恰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季泠,不过短短几月,就将她哄得五迷三道。
到了最后,竟然要带着她私奔。
凭陆琛的身份,吴郡陆氏将来的宗子。若他真心想娶季泠,真闹到陆氏族人那,也不是不可。
何况他清河季氏本就是名望世族,同季氏结亲,陆氏本就是高攀。
哪曾想,季泠那蠢货竟然敢未婚先孕,还敢同他私奔?
半分脸都不要!也不知她有没有将季选的东西拿给他看。是以他掌权后决定将此人彻底除掉,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至于季泠,他的亲阿姊,若她知晓悔改,他自会为她寻一门亲事,保她一生无忧。
可惜……
季桓迅速回神,漆黑的眸子打量着陆净,寒意四射,右手渐渐抚上腰侧的凝钧剑。
“看在齐琼之的面子上,本官原想饶你一命,可惜你太过不知好歹,竟然敢动本官的人。”本就是逆着光,再加上他语气冰冷得紧,冥冥中竟叫陆净察觉一丝阴寒。
但一想到自己带了这么多人,而季桓不过孤身一人,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陆净不屑嘲讽道:
“季桓,死到临头还敢嘴硬?老夫丑话说在前头,待你死后,季泠那个贱人,还有辛违之女,老夫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们所有人,都得为我儿陪葬!扬州吴郡,还轮不到你季桓做主!”
“杀!”
白刃冷箭混着殷红的火光,齐刷刷顺着季桓而来,凝钧剑倏地出鞘,季桓唇角扬起一丝诡异又癫狂的弧度。
陆净真是蠢到底了,真以为,他会孤身一人前往烈火灼灼的兮山?
早在郡守府时,他就派人密切注视着陆净的一举一动。得知陆净上山,他也派了人暗中前往,伺机而动。
就在此刻,埋伏在不远处的钟栎等人见凝钧剑出鞘,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与陆净的那群人嘶杀成一片。
空气中混着血腥味和焦灼的糊气,以及刺鼻的浓烟。层层交织混浊着,愈发令人心生恐惧。
见季桓的侍卫与他的私兵杀成一片,陆净眯起眼眸,心中恨得难受。借着火光,他抬眼扫过人群,想寻找季桓的身影。
今日,他本就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来这兮山。他放火焚了兮山,整个震泽一带都会遭殃。
前不久因为震泽毁堤的事,齐琼之和乔茂那厮就已对他不满。
若他再不杀季桓,以后将更没有机会了。
人群中,那道身影异常突兀,只见他长剑在握,一脚踢开了偷袭的士兵,长剑只穿那人心口,接着又一个弓身躲过冷箭。
陆净面色阴沉盯着那身影,扔下长弓,不动神色的拔出长剑。
“庶子,去死吧!”他握着长剑冲上山,对着季桓的背部就是一刀。
刹那间,季桓反应何来,迅速侧身,执着凝钧剑横挡了过去。陆净的剑竖向砍来,季桓横向格挡,上挑的凤眸睨着他,杀意十足,长剑摩擦着发出“呲呲”的刺耳声响。
陆净见真被他格挡了去,嫉妒又不甘心,随加大气力,拼命的压迫他,抬脚欲朝他的腹部踢去。
季桓对他使的心思一清二楚。如今他正值盛年,陆净老弱病残,纵然他受过伤又如何?对付陆净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他一个使力,用刀正欲将陆净推回几丈远去。陆净吃力的承受着,撤腿向后,抵着他的攻击。
哪知季桓只使了四五分力,在陆净的诧异中就突然收回凝钧剑,打了陆净一个措手不及。
而他的身子却受不住得向前倾,季桓迅速侧身,执着凝钧剑手起刀落。
陆净登时身首分离,殷红的血溅到他的脸颊上,依旧温热。
男人盯着那飞溅的血,视线渐渐涣散,袖中的手都在发颤。眸底中的激动与愉悦显而易见。
男人顿时仰天大笑,他用那只残缺的手握着剑,一步一步走到陆净的身边,高耸挺拔的身子忽地半蹲着。
“陆净,你知道吗,你的死敌季选,死时和你一般不可置信,不能瞑目。你们都觉得本官杀不了你们,是这样吗?”
这种喜悦与癫狂只持续了一瞬,男人当即冷了神色,余光瞥向钟栎,冷声道:
“你们埋伏在此多久了,可有见到辛宜来过此地?”
说到底,那只是他的猜测罢了。或许这一切都只是巧合,或许辛宜现在真在那处等着他归来,或许他们的孩子还在呢?
听他这般问,钟栎等人当即认真思量了一番。他们是在此处起了火时,才借助火势的遮掩埋伏过来的。
而陆净极有可能是此地未起火前就来了。若是辛夫人来过,定然是火势之前,不然他们不可能不知晓。
意料之中的沉默,季桓凤眸微眯,细细思量着。原来,若不是他临走前忽地回头看了一眼,或许下一刻,千机弓早已穿透了他的心。
辛宜到底还是要他去死!
算计,真心,他都用过了,怎么辛宜就是不听话,非要和他一直犟到底呢?
他是真心想弥补她,想对她好。韦允安如今都死了,再也没人能横亘在他们夫妻二人之间。
再也没人……季桓不知到何处,顿时脸色突变,当即吩咐道:
“快速下山,围堵沣鸣寺!”
第67章 第67章:强取豪夺狗急跳墙。……
只是走的时候,看见地上横七竖八堆积成山的尸体与烈火灼灼的兮山,钟栎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主上,兮山……”
“火是陆净放的,与我等还有何干系?将这些尸体拖去着火的山林焚毁,记住,要将陆净的令牌也扔过去。”
季桓冷着脸,手中握着凝钧剑,不假思索道。
陆净焚烧兮山,又死在了兮山上,全都是他咎由自取。纵然将此事对账到齐琼之面前,他不但不会为此发怒,反而还会谢他替他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麻烦。
若吴郡水患之事真相大白,届时就是看齐琼之要不要保陆氏了。
陆氏再怎么说,也是扬州的二流世家,是他们内部的人。齐琼之为了平息众怒将陆氏交上去,只会惹得扬州世家不满。
但若是陆氏自己作死,可就不关齐琼之的事了。
如此一举两得,齐琼之摘得干干净净,他又岂会不高兴?
而他季桓与陆净,本就有着血海深仇。陆净不仁,先一步放火焚山不给自己留后路,那他季桓更不会心慈手软。
想到这,季桓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陆净一死,陆氏没了旁的出头之人,不过大厦将倾。覆巢之下又焉有完卵?
接下来,只需他稍稍出力,将陆氏下面的那些喽啰提溜出来,平一平吴郡的怒火,还能借此机会收买人心。
好似,除了在辛宜的事上遇到些阻遏,旁得事于他,向来得心应手,运筹帷幄。
可偏偏只有辛宜!
他自认不从做过什么错的判断,杀陆琛那件事,他从不曾后悔。就算再重来一次,无论季泠怨他也好恨他也罢,他依旧会杀陆琛。
他会在陆琛找到机会接近季泠之前,就杀了他!
在辛违宋雍那件事上,若能重来一次,他依旧不后悔。他身居高位,曾因年少时的一次大意,叫宋雍算计,险些失了他的冀州。
若能重来,头一次他依旧会甘愿如此,这样他依旧能娶到辛宜,他会好好待她,定然不会辜负她的一厢情意。
那宋雍辛违韦允安……
想到这茬,额角忽地剧痛起来,牵动心口的旧伤,身子顿时痉挛起来。
眼眸中痛到浸出酸涩泪意,季桓眸底猩红,他蓦地发现,无论重来多少遍他都不可能放过辛违和宋雍还有那韦允安!
他与宋雍和辛违本就水火不容,立场不同。他们天生就是政敌,比得就是看谁心肠够狠手断更强硬!
若是他败了,宋雍辛违也一样不会放过他。当年邺城给他下沉春散,八成就是辛违的主意。
他决不能妇人之仁,一旦如此,定然死无葬身之地。
身上越来越痛,可他不愿闭上眼睛,他还有好多事都未做。那韦允安……韦允安他依旧会拿了他的物事,永永远远地困着他。
辛宜是他的,只能是他的,岂能是贱民庶子之流能够肖想的?
他会囚着韦允安,困着他一辈子。但会千万尽心尽力看好了他,不能叫他死了,这样辛宜才能一直都在他身边。
痛意激得他愈发清醒,重重喘了口气,季桓缓缓睁开了眼眸。
是啊,不是还有一个孩子吗?
若他能将那孩子视如己出,辛宜……辛宜怎么会不原谅他呢?
……
郗和背着宋泠下山不久,就在山脚下的震泽旁遇见了季桓的人。
他将季泠放下时,才发觉她心脉虚弱得可怕,一时走不得,却又不甘心只有季桓一人上去,便在山脚下一直等着辛宜。
这一路他想了很多。绾绾都以为季桓死了,若真叫她见着人了,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若绾绾再度被仇恨蒙蔽双眼,再与季行初来一次不死不休,最后二人双双死在山上的场景可如何是好!
郗和快被自己心中的担忧受怕折磨疯了,他派人去山下请了一位赤脚大夫后,当即想前往山林中。
刚走到半山腰上,恰见辛宜手握弓箭,匆匆忙忙向山下赶。
郗和看见她完好无损,提起的心才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绾绾,你没事就好。”
此时已然接近天明,朦胧柔和的光落在他温和的面容上,说出的话都令人如沐春风。
辛宜回首看向兮山,浓烟和火光仍在继续。她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季桓这次应该该死透了吧。
看着郗和眸底的关怀,辛宜点了点头,同他说了一些山上的情况。
听到她与陆净联手算计季桓时,郗和眉心突突直跳,当即提醒她道:
“玉绾,我们此刻须得下山!不能再拖了,陆净哪里是季行初的对手?”
“你以为,他真敢独自一人上山,将他的生死交由旁人决裁?”
见辛宜还在愣神思量,郗和叹了口气,直接攥上她的手腕,沿着另一条山路下去,这样才能避免碰到山底下季行初的那些人马。
“他几次三番冒险救你,定然也没想到你如此。他那般骄傲的一个人,一次两次算了,若回回这样,难保不会狗急跳墙。”
郗和拉着她的手腕边走边道。
他与季行初相交数年,又岂能不知晓他的性子?他与人来往,全然看得都是利益关系。故而,季行初也只有他一个朋友。
但自卢夫人的事情过后,季行初再也切切实实没有旁的女子对他的真心与纯粹爱意。纵然是季泠,也因陆琛的事与他离了心。
他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辛宜,也只有辛宜从前是一心一意爱着他,是他的女人,他的妻子,是他最后的良知。
是以,他会甘愿耐着性子,同辛宜周旋,同她低头道歉,冒着山火去救她。
但这并不代表他心地良善,会没有限度的一直容忍一个人。
哪怕这个人是辛宜!
纵然是他最敬重珍爱的阿母,不也成了他不择手段的一个工具?
“绾绾,季桓他有良心……但不多。”郗和无奈又窘迫道。
闻言,辛宜没有说话,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视线落在小腹旁的千机弓上,她忽地惊愕道:
“奉安,阿澈!我的阿澈!”
季桓厚颜无耻地提起孩子时,她就该想到了。若他发现自己受骗,那如今能威胁得了她的就只有阿澈!
那是她和安郎唯一的骨肉啊!
“我正是这个意思,此番我们要赶紧下山,在季桓前往沣鸣寺前离开!”郗和道。
“其实我一直都劝你离开,而不是一直与行初闹得不死不休,你可明白我的苦心,绾绾。”
“阿澈毕竟是你的亲生骨肉,那时我还担忧季行初会不会狗急跳墙动阿澈。但若那般思量,你在气头上只会更加愤懑,更想去冒险杀季桓。”
“绾绾你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晓,我这次要带阿澈走!我一定要带阿澈回去!”辛宜已经泪流满面,她实在低估了季桓的下限。
从前他的目标只是安郎,阿澈一直在郗和那处,她就放松了警惕,认为季桓不会不择手段到对一个孩子动手。
可她实在错了,错得太离谱。那是安郎的孩子,现在安郎没了,只有阿澈,只有阿澈是她的命根子了。
风尘仆仆地赶了一上午路,终于在日中时分到了沣鸣寺。
见寺外依旧一片祥和,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师父沙弥闲散地洒扫庭除,辛宜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阿澈说不定在午睡,一入冬了,她就愈发爱犯困。”郗和安慰她道。
不知为何,越到此时她越心慌害怕。只要没看见阿澈,她始终无法平静。
二人站在门外,辛宜眼底渐渐酸涩起来。她有些后悔了。
脑海中仿佛有声音对她道:“这个时候才想起阿澈,早干什么去了!”
察觉她的慌乱不安,郗和拍了怕她的肩膀,安慰道:“莫怕绾绾,有我在。”
辛宜点了点头,深深呼了一口气。
哪知这时候,房内忽地传来一阵磕磕碰碰的倒地声,似有重物滚落。辛宜惊得当即推门进去。
“阿澈!”
“阿澈!!”
绕过屏风,辛宜看见里间的人,顿时僵在那,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男人依旧穿着昨日的一身黑袍,宛如夜间的幽灵。他坐于榻上,怀中抱着睡着了的小丫头。仿佛怕方才的推门声太大,还贴心地捂上了阿澈的耳朵。
而她的脚边不远处,绣墩滚落,上面的垫子碎玉流苏落了一地。
“回来了啊。”男人抱着孩子,面容温和怜爱,好似哄着孩子的贴心的夫君在等待妻子归家。
他的广袖垂下,将阿澈的身子拢了大半,正好遮住了郗和看向他左手的视线。
“季桓!你究竟想做何!”辛宜死死盯着他,
眼睛中混着泪珠,气得咬牙切齿。
“嘘~”他好似轻轻拍了拍阿澈,另只手的食指放在唇上,唇角荡出一股笑意。
“她睡着了,你这样只会吵醒她。”
辛宜快气疯了。她如今只想将季桓剥皮抽筋,若怕吵着阿澈,那他方才在里面听见她和郗和说话,摔绣墩又算哪门子安静?
“季行初,你又想做什么?”郗和上前一步,挡住他黏在辛宜身上的目光,恼怒道。
“此处无你说话的份,若非是你撺掇,绾绾怎么会去兮山?你可知,山上的火有多大?绾绾险些叫你害了。”季桓盯着郗和,冷冷道。
知晓他这是气恼自己,来问罪了。郗和无奈又气恼地看了他一眼,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却被那毒蛇一样阴损的视线逼退。
“绾绾,我就在门外。”
说罢,他不舍地出去了。
这下,室内就只剩辛宜与季桓这两个清醒着的人。
“过来,坐下。”他拍了拍身旁的空处,朝辛宜道。
辛宜不为所动,泛红的眸子依旧死死盯着他,袖中指节紧紧攥起。
季桓也未恼,只是视线从辛宜身上渐渐落到了阿澈身上。
“长得还真像他。”他看着阿澈的脸,幽幽道。
这个“他”是谁,自然不言而喻。怕他真狗急跳墙会对阿澈不利,辛宜瞪着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渐渐挪到了他身侧坐下,冷着脸,一言不语。
见她终于肯坐下了,季桓叹了一口气,想抬手抚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却被辛宜迅速躲开。
她眸底的厌恶与憎恨溢于言表,季桓盯着她,无奈道:
“绾绾,莫哭了。”
“我只想待在你身边……只想求一个补救的机会。”
“我知晓曾经是我不对,误会了你……”
“季桓!”不愿听他东拉西扯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辛宜轻声怒斥,示意他住口。
“我早就说了,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那可怜的施舍怜悯。”
她当然不需要他的弥补,她一心只想杀了他!云浮山河畔的那两箭,还有野狼,以及昨日在兮山上……她一出手,便是奔着他的命而来。
他着实没有什么办法了,他只想好好弥补她。用这破碎的心学着爱她,用这残缺的身子再为她做些事……
“绾绾,阿澈怎么能没有阿父呢?郗和再怎么样,也只是她的叔父,到底是不一样的。”
他抬眸,满怀希望地看向辛宜,“绾绾,我们才是夫妻。今后我会对阿澈视如己出。她就是我的女儿。”
辛宜抿着唇,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恨,攥起拳头想捶打他,但又怕将阿澈吵醒。
只能恨恨道:“痴心妄想!”
“季桓,你怎么配对着阿澈说出这些话的?你看看你自己,可笑不可笑,阿澈为何会没了父亲,我的安郎为何会离我而去,你这个罪魁祸首还不知晓?”
听了辛宜的话,季桓反常的没有发怒,而是轻笑了一声对她道:
“这样啊?”
“绾绾,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阿澈还小,从今往后我就是她的阿父。待她出嫁时,河北三州都是她的嫁妆,我们会是她的后盾,纵然是公主,也越不过她去。”
“当然,若想做公主,也不是不可……”
说罢,视线又落回她的小腹上,季桓心中蓦地一痛,对上她的视线,继续笑道:
“绾绾,我不会伤害你了,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还有岳父,我会亲自向陛下请旨,为他追封正名。”
“岳父是杭老太傅的学生,士人对杭老太傅仰慕尊敬,届时岳父的事也好办。”
“至于宋峥,既然他入了齐琼之帐下,到时一切都推给齐琼之。只要有他做内应,将来论功行赏,自有他的一席之地。”
“还有素问,她如今就在郡守府,我会为她寻最好的医者。”
他在脑海中迅速思忖着,生怕自己会漏掉什么。自觉周密后,他满怀期待的看向辛宜,等她的回应。
“季桓,你还要再继续自欺欺人吗?你我之间,横亘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辛宜垂眸,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与恨意,若非阿澈在他这,她早想甩他几巴掌先行泄恨,好叫他清醒清醒。
“若你是我,这般血海深仇,你可忘得掉?你阿母受难数十年了,你季桓又可曾忘得掉!”
闻言,季桓当即闭上眼眸,神情肃冷得可怕。他都如此甘愿做小伏低,学着去讨好她,为何一点都不管用?
怒火与嫉妒疯狂在心中交织着,季桓睁开双眸,看向怀中的孩子。
再次期许地看向辛宜,唇角裂开了一道诡异又难堪的弧度。
“绾绾,你我之间,真的只能如此了吗?”
辛宜冷着脸,没有回应,权作默认。
哪知,他忽地笑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睁着眼眸凄厉又诡异道:
“怎么办呢?我早已放出消息,我的发妻,辛氏玉绾并没有死,她如今就在我身旁。”
“她是我唯一的女人,可惜我却不是他唯一的男人……但现在是了。”他自言自语道,一会又抬手看向自己的左手,看到那截残缺时忍不住皱眉,自顾自同辛宜道:
“绾绾莫非是嫌弃我瞎眼断指,并不完整?”
不过片刻,他忽地诡异又兴奋笑了,阴测测的目光看地辛宜发毛。
“终究是我多虑了,我这算哪门子的残缺。”
是了,他虽瞎了一只眼,但从外面看却同正常人别无二致。至于那根断指,等顾道生将义指做好了,他便彻底与常人无异。
这可不像某些人,没了那等要紧的事物,又如何能再获得绾绾垂青?
何况她连韦允安那种不能人道的废物都不嫌弃,又哪里会嫌弃他呢?
“够了,够了!!!”辛宜快被他折磨疯了。可眼下这般僵着也不是办法,阿澈还在他手上。
他又一次拿捏了她的软肋,将他彻底桎梏住,那也去不了。
“季桓,你是不是非要彻底逼死我?是不是只我有死了,你才能放过我?”鼻尖猛地一酸,辛宜抬手捂住即将痛哭的自己。
季桓当即将阿澈放过床上,身子靠近上前去查看她的情况。
“绾绾,莫哭。”他刻意语气轻缓,模仿着韦允安常用的语气。
“我哪里舍得逼死你呢?你我之间本就是夫妻,今后的路还很长。”
可话一说完,辛宜哭得更厉害了,情急之中,他想拿出袖中的丝帕给她拭泪。
季桓转身垂眸查看右手处的袖口时,辛宜当即反应过来,迅速抄起床上的瓷枕,直冲季桓的后脑而来。
第68章 第68章:强取豪夺“绾绾,你莫要再……
掌风渐至,直逼面门。季桓察觉身后黑影靠近,当即转身迅速从她手中不留余地得抢下瓷枕。
二人四目相对,女人的怒不可遏,男人的阴鸷气恼,疯狂博弈交织,毁天灭地。
“绾绾,你莫要再试探我的底线了。”
“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给我一个机会。”他默默将瓷枕放下,无奈又委屈地看向辛宜。
“疯子。”辛宜小声埋怨,抬眸死死瞪着他。
见她没有反抗,季桓眸底的兴奋愈发浓烈,想抬手摸向她的脸颊,却又怕吓到她。
“绾绾,我们才是夫妻。年少时将近十年的情缘……”他想说求她再怜惜怜惜他,继续向当初那般爱她,但怕出力太过,会刺激到他,终是放弃了。
他又将阿澈抱了起来,亲昵地蹭了蹭她的
脸颊,似乎那真是他们的孩子。
这幅做派令辛宜心生呕吐。
“绾绾,我观察过这孩子,年纪便能轻轻吐字清晰,表达见解,属实有早慧征兆。”
“这等天赋万万不可被泯灭了。等回了郡守府……不,他既是我的女儿,今后就改名姓季。”
“季桓,你为何总是苦苦相逼?”
辛宜恼火道,此刻她感觉不是季桓疯了,而是她疯了。她发了什么疯,才坐在这听完季桓狗嘴里吐的东西。
“绾绾,我此番做也是为了阿澈好。”季桓忽地深情严肃,仿佛她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
“今后她改姓季名萱。只要他是我的女儿,便无人敢待她不敬。阿澈既然这般聪慧,我会为他请天下最好的夫子,教导她五经六艺。若她依旧姓韦……且不说旁人会如何议论编排她……”
编排她什么?若阿澈姓韦,那季桓的遮掩就会彻底掉了一地,他终究都是自私自利的无耻之徒罢了!
不过片刻,她旋即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赶忙质问他道:
“阿澈才三岁,学什么五经六艺?你这是……季桓你好狠的心,你这是要将阿澈从我身边夺走!”
“你口口声声说弥补,结果你依旧自私自利,沽名钓誉,无耻至极!”辛宜崩溃了一次又一次,想将阿澈从他怀中抱走,这回走了,她再也不愿看见季桓这令人作呕的东西。
“绾绾,你误会我了。”他抱着阿澈,一字一句道,只这回眼眸里没了旁的事物,尽是冰冷的寒光。
“我只想,对你们好。”
“我不想要!季桓,算我求求你了,我求你离开我的生活好吗?我不杀你了,你将我害得这么惨还不够吗?我求你离开行吗?”辛宜彻底绝望了,杀了季桓一次两次三次,她实在是太累了。
而季桓的疯魔,她属实招架不住,她根本就不是季桓的对手。
“绾绾,我并未说不让你见阿澈。请夫子教导她五经六艺,琴棋书画,你亦可以陪她一起。”季桓沉沉地看着她,平静道。
他真是无懈可击,连一丝愧疚和羞耻之心也无!辛宜实在不知晓该如何同他说,他自己亲手做的那些事,他又怎么可能不知晓会造成何等后果?可他依旧做了!
还做得这般理直气壮,无可厚非。
辛宜不想同他掰扯,直接从他怀中强行抱走阿澈,冷着脸道:“我累了,想一个人静静。”
男人盯着她,不为所动,甚至俯身可以凑近到她身旁,似叹息又似无奈:
“绾绾,我不能没有你了。”
“我说的那些话都会做好,阿澈今后就是我的女儿,若你不愿她改名字,那便不改,从今往后,我会护好你们母女。”
良久,看着男人终于出去,辛宜再也抑制不住鼻尖的酸涩纷涌,绝望的哭了起来。
手背上察觉一阵凉意,她忽地回神,却见阿澈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阿澈。”辛宜抹去眼泪,愣神地看向女儿。
“阿娘,你哭了?”阿澈抬手,想替她抹去眼泪。
“爹爹是不是来了?”小丫头睁着水润润的葡萄眼,瘪着唇委屈道:“阿澈好想爹爹。”
爹爹再也回不来了。
辛宜并没有回应她,只是将女儿抱得更紧,让她处于自己的羽翼之下。
……
扬州刺史府。
肃穆宽敞的中堂里直直躺着一俱黝黑的尸首,仵作见太寒碜,妥协地盖上了白布。
只是那没了首脑的尸身被烧得太焦太黑,稍有不慎就会化为灰烬。
“大人,这是陆从事的令牌。”侍卫向上手的齐琼之禀报道。
“本官与文钦同僚数年,交情匪浅。却不想他竟落得这个下场。”齐琼之抹了把眼泪,感慨道。
“抬回去吧,稍后本官携夫人去陆府吊唁。”
闻言,乔茂幽幽地看了齐琼之一眼,心中冷笑。
若现在不抬回去办丧事,季桓那疯狗咬上来事,陆氏必然会阖族受难,届时陆净那一口棺椁都没有。
齐琼之还真是推得干净!但陆氏再怎么也是扬州世家的一分子,陆氏的家,就算灭,也只能是他们世家内部瓜分重组,哪里也轮不到季桓来分一口羹。
“陆从事死得这般蹊跷,莫非大人不问是非经过,就想草草了结此事?”朱轻挑眉看向齐琼之,问道。
“他放火焚山在前,就算没有季桓,你以为,那些御史谏官都是做何吃的?”周琰看着他,淡淡道。
“父亲都说了莫要轻举妄动,陆从事违令不说,还犯下如此大错,捡口薄棺埋了都是便宜了他。”
“二位说得都不错。”乔茂跽坐在地,耷拉着眼睑,眸中射出寒光,“但诸位当下还是想想,该如何应对季桓。”
“若他仅限于吴郡水患之事,那便给他。他从此之后离开扬州也就罢了。若他继续眼高于顶,依旧觊觎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我们没也没必要再留着他了。”朱轻道。
“诸位所言极是。只是,荆州蔡钧那边,进来又不安分了。”齐琼之叹息道。
为防止郭晟猜忌,蔡钧那个老狐狸竟然将唯一的儿子留在了洛阳,侧面摆了他一道。
若季桓真想在扬州做什么,有了蔡钧的帮助,他们还真奈他不得。
齐琼之看向周琰,眯了眯眼眸。蔡钧将儿子留在洛阳,是不是知晓了什么?
他的长子早年间征战沙场残了腿,次子又生来痴傻。只有长媳周琰生的孙儿才刚刚满月。
若要送质子到洛阳,也只能送刚刚满月的孙儿。
可那孙儿……视线又落回在周琰身上,齐琼之袖中双拳紧紧攥起,瞥了乔茂一眼。
这件事大概率是乔茂给他使得畔子。荆州蔡氏和扬州乔氏,百年前也是一家,关系匪浅。
但应对季桓于他们而言却是共同的敌人,这个乔茂究竟想做什么?
“不过一个孩子罢了,父亲忧虑什么。”周琰的目光看向乔茂,与齐琼之道。
“媳妇今日就收拾收拾,派人送勤哥儿去洛阳?若陛下不允,那儿媳带着夫君一同前去,有我们一家三口在,还怕陛下猜忌吗?”
周琰此话一出,齐琼之和乔茂顿时面色大变。
齐琼之当然不会让他亲生的儿子媳妇还有孙子前去冒险。他铤而走险这么多年才到这个位置,为的不就是后代无忧,千秋万世?
而乔茂阴郁的目光却紧紧盯着周琰一瞬,若有所思。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真的狠心,不愧是那个人的血脉。
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倒是冒得了险。此番若去了洛阳,郭晟不仅不会猜忌她,反而会升官加爵,大行封赏。
而季桓,在扬州就算是掀翻了天也找不到他想要东西。
“夫人真是一颗七窍玲珑心。”乔茂深深看了她一眼,讽笑道。
他不过是敲打敲打齐琼之,可若真叫周琰走了,他们扬州世家这么多年的辛苦岂非竹篮打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但事情远不止于此,夫人寻一个年龄相仿的婴儿送去洛阳……”乔茂顿了顿,看向齐琼之笑道:“或是把二公子送去洛阳……”
将齐勤送去,周琰和齐术两人也会前往洛阳。这样真正的齐勤和玉玺就会留在扬州,齐琼之仍会和他们一条心。至于周琰,是死是活根本不重要,他在乎的,不过是周琰身上的血脉。
若将齐民那个痴儿送去,齐琼之疼爱不疼爱幼子且另说,郭晟那边就是另一回事了。
周琰呷了一口茶,恨恨地盯着乔茂,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好一个老狐狸,见招猜招,处处给她使绊子。
“乔先生急什么?听说婆母老蚌生珠,再有八月就临盆了。至于谁过去,且到时候再看。”
看见齐琼之投来的诧异目光,周琰笑道:“府医给媳妇诊脉时,提了一嘴,婆母已有两月未来月事,想必阿术又要有一位弟弟了,媳妇也替阿术高兴呢。”
乔夫人是乔茂的妹妹,不过堪堪而立,比她大不了几岁。若她真生了个儿子,到时就看乔茂如何应对了。
“恭喜大人。”
“恭喜乔先生!”
底下不时没有眼色的人开始胡乱祝贺,齐琼之倒是没有过多意外,手心手背都是肉,送哪个儿子孙子过去他都不放心。
乔茂却气得吹胡子瞪眼,头一次变了神色。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周琰,眯起深邃的眼眸,没有说话。
……
辛宜不知晓自己是怎么又到的郡守府。
一路上,她像个提线木偶,怀中紧紧抱着阿澈,低垂着眼眸,没有一分神韵。
马车上,男人紧挨着她坐在她身侧,想从她怀中抱走阿澈,辛宜一把将他的手打了过去。
男人面上有些不悦,可到底也未发怒。从桌案上拿出一块藕粉酥递到阿澈嘴边。
阿澈此时刚醒,正在愣神,漆黑的眼眸一定盯着他看。
“来,阿澈,爹爹喂你吃。”短短一瞬间,他的面色温和的不像话。
再加上他生来面容白皙,眉目清朗,如寒山上遗世独立的冰凌,恍似谪仙入凡,熠熠生辉。
小童未经历世道险恶,往往见了容颜不俗之人还以为是仙人下凡,而阿澈那般亲近郗和,也有这么一部分原因。
辛宜始终屏
着呼吸,生怕阿澈认贼作父。若她想接,她会提前将那糕点打下去。绝不给季桓一丝荼毒阿澈的机会。
糕点递到了嘴边,阿澈并没有张口。辛宜终于松了一口气。
“你不是我爹爹。”阿澈将脸偏向辛宜的怀中,委屈地告状。
“阿娘,我要爹爹,我要天下最好的爹爹呜呜呜。”
“……”随着孩子的哭声渐起,男人唇角的笑意顿时僵住。
不过他既然同辛宜说了会好好弥补她,便不会再食言。他不能没有辛宜。
他爱辛宜,自然要爱乌及乌。
待逢年过节,他会陪辛宜一起祭拜韦允安,要他好好看看,他如何与她夫唱妇随,恩爱如初。
他会叫韦允安知晓,什么样的男人才配拥有辛宜。
“爹爹在呢,爹爹只是换了一个模样,阿澈怎么不认识爹爹了?”男人的声音如同莹润玉珠,滚落银盘,听得人心扉舒畅。
阿澈仿佛真听进去了他这话,眼眸登时就亮堂了起来,不可思议道:
“爹爹,是你吗?阿澈好想你。”
“阿澈想爹爹,还有阿娘,阿娘也想爹爹了。阿娘每天都在想你,爹爹,你去哪了?”
“爹爹,你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吗?”
“阿澈不希望你长这个样子。”
“……”
听完小丫头接二连三的问题和要求,季桓虽然面色未变,但心底早已酸得快溶蚀了。
他最看不上的便是韦允安那幅又蠢又笨不知变通的迂腐书生模样。可他如今却不得不靠模仿装作那人来讨好辛宜和他女儿。
还被迫听他们的甜蜜私语,钟情蜜意。
果真是奇耻大辱!
唇角抽动,季桓笑着继续道:“难道阿父这个模样不好看吗?还是……”他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小丫头,推断着她是否已经知晓了他右眼瞎了左手中指断了的事,眸底瞬间冰冷。
“阿澈喜欢以前的爹爹。”她扭过脸去,不愿正面回答季桓的问题。
见季桓仍想继续逼问,辛宜将阿澈抱得更紧,冷声对男人道:
“季桓,你有意思吗?”
他竟然连孩子都不放过,若今后阿澈长大,知晓自己认贼作父,会多么悲痛?她决不能让那种事情发生。
“你不觉得你这副样子很恶心吗?”
她尤觉不够,抱着阿澈,认真嘱咐道:“澈澈,你看清楚了,他可不是你爹爹。”
“那爹爹去哪了,阿澈想爹爹了。”小丫头拱在她怀里,嘟囔着。
“爹爹……爹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辛宜有些哽咽,刻意侧过眸,有些不想看见季桓。
“阿澈,你阿娘只是同爹爹闹了矛盾,所以才说这等气话。”季桓思量片刻,最后还是耐着性子,循循劝导。
“我就是你阿爹,只是阿爹受了伤,再也变不成以前的模样。但……阿爹永远都是阿澈的父亲。”
小丫头警惕又渴望的探出头望着她,眼眸湿润又明亮,模样同韦允安那厮八成相像。
心底的怒火与矛盾疯狂交织着,他看得厌烦,他厌烦与韦允安有关的一切,可那孩子偏偏是辛宜的女儿。
他费了这么多功夫,辛宜还是不理会他,对他戒备。韦澈的那张脸就像那个人,都死了还想换另一种方式继续嘲讽他,霸占着他的妻!
“澈澈,乖,我是你阿父。”他虽笑着,可那笑着分明不达眼底,眸底的阴鸷仿佛要吃人似的。
阿澈被这骇人的目光吓到,登时哇哇大哭了起来。
辛宜见状,怒视着季桓,实在忍不可忍,抬手就是一巴掌!
第69章 第69章:强取豪夺继续装成一个仁慈……
“季桓,你疯了吗?阿澈她还是个孩子,她才三岁,三岁啊,你为何要吓她!”
辛宜崩溃又气恼地同他嘶吼,为母则刚,在阿澈的事上,她半分不能退让。
她若软弱立不起来,就更没有阿澈的日子过了。
哪知,男人抬手捂住脸,似在回味,又发出一阵哂笑,视线从阿澈身上落回到辛宜眼底,同她对上视线。
“对不起,绾绾,我方才魔怔了,将她看成了韦允安。”
“停车吧,我要下车。”辛宜人情认真,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你病得太重了,你根本不可能会把把澈视如己出,也根本就没有真正想同我认错,悔悟的意思。你只不过为满足自己的私欲,好将我困在身边。”
她说这话时,没有避讳阿澈,与其认贼作父,不清不楚地活着,还不如叫她从小就知晓,这才能提高警惕,保护自身的安危,切莫被季桓的花言巧语蒙骗过去。
“我再说一次,我不想杀你了,我累了,我实在累了,求你放过我和阿澈吧。将我困在你身边,我们都不会好过的。”辛宜叹了一口气,哀求道。
然而,男人的眸底却闪着一丝诡异的兴奋。他忽地一把上前,摁住辛宜的肩膀,有些激动道:“绾绾!你终于能放下了,你知晓吗,每次见你要杀我,我这里都会痛得钻心刺骨。”
他特意指向自己的心口,眸底深沉地笑着,“那片碎镜,直到如今依旧在这里,我没有让郗和取出来。”
“我知晓,只要它在那里,绾绾永远都在那里。我的心里,只有绾绾一人。”
肩膀上的禁锢愈发令人不适,看着他那疯魔又滑稽的模样,辛宜厌恶得紧,索性闭上了眼眸,眼不见为净。
马车穿越了闹市,最终停在了郡守府前。
不过半个月前,她刚从这里逃出来,眼下却不得不又进了这个牢笼,还是带着她的阿澈一起进去。
下车前,余光瞥见马车旁林立的一排排兵士,辛宜捏了一把汗。好在她方才未有跳车逃生的念头。不然吓到阿澈不说,外面的那些人不可能会放过她。
季桓要替她抱着阿澈,辛宜当即拒绝。男人倒也没强求,默默跟在她身后,紧紧盯着她的背影。
正欲往前走,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忽地扑过来。季桓眼疾手快地握紧了凝钧剑,在看清是素问时,眸底的寒光才隐隐消散。
“小姐!”素问看见辛宜就哭了起来,想上前抱住她,看到她怀中的阿澈时忽地惊了神。
眸光暗暗瞥向季桓,又看向阿澈的脸,心中激动。
太好了,一点都不像!
恰在此时,男人凌厉的目光落在一旁垂首低眉的钟栎身上,深深看了他一眼。
“素问,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没事!”辛宜也是喜出见外,此生还能再看看素问安然无恙地站到她面前,罕见的笑容再次回到了脸上。
“小姐,你累不累,不如我来抱会吧。”素问看向辛宜,欢喜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不想她太劳累,就想径直接过阿澈。
怕阿澈认生,辛宜没松手。
欢喜过后,忽地意识到什么,素问面色忽地煞白,看向辛宜身后面色阴沉的男人,又暗暗瞥向钟栎。
完了,她闯大祸了。
她要害惨了阿栎哥哥了。
“可是发生什么?”辛宜关切地看向她,又警惕地看向季桓,目露恨意,瞪了他一眼,搀过素问的胳膊,步伐更快了。
“你和我说,他可是对你做了什么?”
素问苍白着脸色,小声地将过去那些年钟栎如何帮她在季桓手底下讨命的事尽数说了出来。
“哼,一丘之貉。”
辛宜简短的评价,若非素问和钟栎有些青梅竹马的情谊,凭借钟栎那冷漠走狗的性子,
又岂会放过素问。
“是我对不住你。”辛宜感慨道,“当年若非我执意离去,你也不会冒着那般大的风险替我报仇。”
“小姐,这都是素问心甘情愿的,小姐幼时便待我们极好,小姐有什么,从不会忘了素问,”素问湿了眼眶,继续道“若非老爷将我带回来,素问早就死在了胡人的铁骑之下。”
“好素问。”辛宜将阿澈抱在怀里,同素问并排前行,“这回就换我护你,我不会让你再有事的。届时我会拿到你的脱籍文书……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不,小姐,素问哪里也不去,今后小姐在哪,素问就在哪。”素问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钟栎,鼓起勇气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辛宜到底没有接下去,她苦笑了一声。她已然这般命苦了,将来她不会再拉旁的人进这趟浑水。她会为素问寻一户好人家,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
丹阳郡。
罗帐内,昏睡中男人高挺的眉骨深深凝着,长睫不时颤动,梦中似有什么扰着他一般,愈发难安。
怜姜放下水盆,拿帕子擦了擦他额角的细汗。察觉他快醒了,脑海中忽地窜起一个念头,撤松了领口,越过宋峥径直钻进了他的被褥中。
身侧的男人身子热得滚烫,怜姜继续扯了扯领口,露出她那傲人的深壑来。
不是十分专情,眼里只有他那个好妹妹吗?她倒是不信这点。
世间男子大都是虚伪的装货,三妻四妾才是多数男人的现状,有些人口口声声说深爱发妻,到头来那小妾不还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进门?
他们的心与下半身倒分得彻底,说白了还是虚伪做作的装货。
也不知宋峥醒来,看倒他这副模样,会是什么表情。可还会对他那个好妹妹始终如一?
想到这茬,怜姜唇角勾笑,纤细的藕臂攀上他的胸膛,闭眼假媚,玲珑的身段几乎要贴得严丝合缝。
指节微动,梦中看见辛宜被季桓一箭穿心,他忽地惊醒,哑着嗓子唤了一声“绾绾!”
梦中余惊未了,感觉到身边的柔软,宋峥皱着眉捏了捏,被中忽地传来一声娇媚的嘤咛声。
眉心猛跳,宋峥急忙掀被起身,就差没跳出来。
“发生了何事?”怜姜露出白皙的藕臂,揉着眼睛,迷迷愣愣的看着他。
看见那女人竟是怜姜,宋峥震惊的面色旋即沉了下去,冷声道:
“下去。”
“怎么?白白占了奴家的身子,用完就弃?”怜姜拢着长眉,故作娇柔地询问他,那莹莹的眼眸似乎都能滴出水来。
她方才在被中扯开了自己的小衣,如今只拽着被褥遮掩着重要部位。雪白圆润的肩头和修长的手臂以及那处的呼之欲出的丘壑,依旧露在外面。
“下去,莫要我再说第二遍。”宋峥闭上眼睛,宿醉后的额角有些疼。
“不知廉耻!”见她依旧我行我素不听话的模样,宋峥恨得咬牙切齿,旋即背过身去,不理会她。
“我怎么不知廉耻了?宋峥你昨夜掐着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你看,下面都是淤青呢?”怜姜有些气恼,她勾男人的手段向来都是一绝,怎么到了宋峥这里就不行了呢?
“你昨夜弄进去好多,我会不会怀上啊?”
宋峥被耳畔的叽叽喳喳吵得快疯了,他从衣柜里随意翻出一件大氅,抛到怜姜身上,将她从头到尾都罩了过去,这才沉着脸回来。
他没有说话,冰冷的眸子沉沉看着她,步步紧逼。
怜姜忽地来了兴趣,拢着大氅颇有些期待地看着他。
“你都不替奴家弄出来。”
宋峥眯起眼眸,身后的冷刃泛着白光。靠近怜姜,罕见地笑道:“是吗?”
“是啊~”她踢开被褥,白皙光滑的小腿露出来,圆润的脚趾勾向他。
宋峥迅速垂眸看了一眼,忽地上前,擒住她的脖颈,横出匕首。
怜姜面色微变,干笑道:“要这样刺激吗……刀身怕不合适吧……若是用刀柄也……”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若你再敢将这些下三滥的把戏用到我身上,下次就不只是匕首了。”宋峥咬着牙阴测测道。
“尤其是在她面前,放尊重些。”
“没有你这样的,吃完就不认了。”怜姜苦笑一声,将大氅露出一道缝,露出方才被他捏红的绵软,“你的手劲可真不小~”
宋峥当即侧过脸,怜姜在此刻忽地将他的匕首踢开,迅速穿好衣服。
“宋峥,你得对我负责。”
“怜姜,若你不睡到我身边,会发生此事?”宋峥睨了她一眼冷声道。
“齐琼之派你来监视我,可没派你不知廉耻到睡男人榻上。”
被他识破,怜姜也没有气恼,她本就是要逗弄他的,若能真和他春风一度也是极好,毕竟,怜姜的视线落到他那处的鼓胀……
“怜姜!你整日想得都是什么!”宋峥有些气恼,迅速转身,不留给她一丝恶趣味窥探的机会。
“哼,你不是想知晓辛宜的消息?让姑奶奶痛快一场,就告诉你。”怜姜挑着长眉,笑颜如花,像勾人的鬼魅。
“若伺候的我爽快了,我便放你离去。”
宋峥忽地愣住,转过身来思量她话中的真假。怜姜是乔茂的私生女儿,有乔茂撑腰,她在扬州几乎横着走,应付齐琼之,也不过是表面功夫。
“当然,届时你想要我手下的私兵也行,齐琼之那处,我也会替你打点好一些。”
怜姜掌管归月楼的情报,这点她倒不会骗自己。只是,他还想替绾绾守身如玉,而怜姜,才是真正的狗皮膏药,若有了今日这一次,那今后就是无底洞永无止境……
“想为辛宜守身如玉?”怜姜讽笑道:“莫忘了,她第二次成婚,可都轮不上你!”
“先放我出去,我不会忘记你的恩情。”宋峥道。
“呵,那我岂非不是被你白白碰了身子?”怜姜笑道。
“那你就摸回来。”宋峥被她烦得快疯了,随口敷衍道。
“成,你可莫要反悔。”怜姜看着他,眼眸发亮。
事毕,宋峥脚步轻浮,沉着脸色出了宅子。路过门旁的石狮子时,他一掌下去,混了血的石狮子顿时生了裂隙。
他发誓,他一定会杀了怜姜那疯女人。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先去吴郡。季桓竟然敢在此劫持绾绾,他要杀了季桓,杀了怜姜!将他们通通都杀了!
……
与此同时,季桓坐在书房内,凤眸微眯,看着跪在地上的钟栎,漫不经心地转着手里的白玉扳指。
钟栎额角早已渗出了一层薄汗,垂着头默不言语。上次大小姐的事情过后,云霁连夜被送回了清河。
他知晓主上的性子,从不用背叛之人,从不用无能之人,从不用二主之人。
“主上,属下知罪,怨受惩处。”钟栎道。
“但求主上放过她……她是无辜之人。”
“无辜?”季桓冷笑一声,若非那个蠢货,如今这个蠢货又哪能跪倒他面前求他息怒。
若照他以往的性子,那个丫鬟和钟栎,欺他瞒他,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可如今,那个丫鬟和辛宜关系匪浅,他还要继续装成一个仁慈大度的夫君,这样辛宜才会信他。
再者,辛宜看见素问安然无恙,对他的气是否会消了几分?
有素问在郡守府,辛宜也待得住,不会闹着要离开他。
“她是无辜,你也
无辜。“季桓忽地起身,绕着钟栎转了一圈,上下打量着他,“合着天下就本官一个恶人?”
“可本官岂会再给你们机会,去做成了这恶人?”
“辛宜还在这,你说是吗?你很聪明。”季桓抬手摸向他的肩膀,掸落并不存在的灰尘,笑着走远了几步。
知晓他现在对辛宜情深似海了,辛宜喜欢的,看重的,他也会爱屋及乌。所以才敢在这拿捏他,胁迫他。
是了,他如今确实可以换一个法子,至少得叫辛宜相信,他确确实实是个好人。
“不过本官不会罚你,也不会罚她。不仅如此,本官还要重重赏你们,讨得了辛宜开心。”
“主上严重了,属下不敢。”钟栎被他看得一身发毛,心底惴惴不安。主上最近疯得次数多了,会不会伤到了脑子……
“你说,本官做主,允你二人成婚可好?你仍可在本官身边,她也可继续在辛宜身旁。”
“如此,本官倒也不怕你再有旁的想法。”人最怕被拿捏软处,素问如今成了钟栎的软处,只要他将素问紧紧捏在手里,就不怕钟栎不听话。
钟栎罕见地沉默了一瞬,似在认真思量,内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他自是愿意,只是不知翠翠的想法。
但若能用此等卑劣的手段,将翠翠留在身边……倒也不是不可……
“谢主上大恩,属下愿意。”钟栎垂首,朝他磕头,
“好。”辛宜心底生起一阵愉悦,他安排了这等事,也省去了辛宜的想留着素问又想她出嫁的难题。他可真是贴心周到的夫君。
“季桓!”
恰在此时,房门忽地被拍得哐哐作响,女子恼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季桓眉眼忽地亮了起来,她这是头一回来寻他。暮冬夜晚寒凉,她竟亲自过来了。
“绾绾。”他亲自过去开门,眉目见染了一层温和。
“冷不冷?快穿上。”见她衣衫单薄,他连忙脱下大氅披到辛宜身上。
辛宜看见他就是一阵怒火,余光瞥见跪在地上的钟栎,将他的大氅直接扔到地上,怒道:
“季桓,你为何又要自作主张?素问是我的人,何时落得到你做主?”她刚走到抱厦,就听见季桓说要把素问许配给钟栎,一股火顿时窜上心头。
“绾绾,你误会我了。”季桓眸底的光暗淡几分,默默捡起地上的大氅,放到了靠椅上。
“你不是想让她一直陪着你,不如就留在此处,也不算亏待了她。”
“可她愿意吗?”辛宜盯着他的眼睛,不满地反问。
“有何不愿,她既说了想一直留在你身旁的,那就永远别离开。”季桓淡淡道。
正如辛宜曾经喜欢他爱着他,那就该始终如一,永不能变!
“那钟栎呢,你们果然都是疯子,素问可说了要嫁你,若她不是和你有些渊源,你们早就逼死她了。”辛宜实在忍无可忍。
继续对季桓道:“你不是还要拔了她的舌头吗?现在又装什么假慈悲,我看了就恶心!我告诉你,若你敢动素问,你看我敢不敢再杀你!”
说罢,辛宜转身摔门离去。男人余光瞥见跪在地上的钟栎,恨得咬牙切齿。
他季桓在她心中,竟然连一个区区婢子都不如?
旋即,他甩愤然甩袖,侧过脸阴鸷地对钟栎道:“起来,带上你的剑!”
季桓握着凝钧剑,走到抱厦前的平地上,抬眸看向寂静的夜空,倏地拔出了凝钧剑。
钟栎举着剑,对上他愤怒的目光,有些心虚。
季桓单手执剑,饶是如此,那力道也叫钟栎吃力。他苦苦支撑格挡着。
这个时候他绝不能触季桓的眉头。现下主上虽不再梦魇,但每次和辛夫人闹的不欢而散时,都是他癫狂之时。
冷刃在月色下恍着白光,兵刃相接声此起彼伏。
钟栎再次被压制地倒在地上,季桓渐渐失了兴趣,不悦道:“不中用,连一个女人都降服不了。”
“是。”钟栎提溜着剑,连忙赔罪。
“属下好不容易与她重逢,心中欢喜,若能等你开也好。不必强求这次……牢主上费心。”
“蠢货。”
什么等待最是虚无缥缈,前人用来蒙蔽后人之言罢了。
还不如一开始就将之囚在身侧,爱也好恨也罢,都是他的。他依旧每日睁开眼就能看到。
见钟栎依旧闷闷的,季桓也失了兴致,他现在还在一件更重要的事去做。
私心作祟,绾绾依旧住在宣院,那处也是他的院子,他们依旧要同床同枕,水乳相融。
只要辛宜腹中快速孕育他的血脉,届时一切都好办多了。他依旧会把阿澈当成自己的孩子,但她长得太向那韦允安,于情于理,他都做不到无所顾虑地待她,他需要有一个自己的血脉。
一个从辛宜肚子里出生的,他的血脉……
第70章 第70章:强取豪夺今夜谁都别想打搅……
进入宣苑时,不出所料,院中的灯火已尽数落下。
很显然,里面的人并不欢迎他。
季桓倒也不气馁,绾绾今日从她书房出来时还发了怒火,她气恼自己也属实正常。
只要待会他足够温柔,自然会与她灵肉契合,伺候得她舒舒服服,与他融为一体。
他如今而立之年,火气也确实旺盛。
考虑到她身子弱,且有寒症。是以他特意请教了医者,服用了些温热的药物,这样行事时就能滋养她的胞宫,驱逐寒意,好快些孕育他们的孩子。
月色落在他身上,不经意间,他又看见了左手处的那截断指,眉心猛跳。
顾道生那匹夫还未做好义指,过会行事时,怕会吓到她,还是得用另只手。
看到手指,不乏想起了他那看不见的右眼,季桓心中颇有些郁闷。视线若受阻,他岂不是要看不清绾绾,看不清她里里外外的每一寸?待会他还需得万分小心,莫叫她嫌弃了不如曾经。
在空旷的院中来回踱步,季桓愈发不安。他如今刚刚而立,绾绾却正直青春年华,有了韦允安郗和宋峥还有那群小倌对比,会不会觉得他疲力而不行?
心底的焦灼似乎要将他吞噬,季桓在西厢仔仔细细地清洗了一番,直到周身氤氲着淡淡的青荷香时,他终于松开一口气,前去推门。
不期然又想到阿澈,季桓面目温和了些许。好在他早将那个碍眼的小东西打发走了,今夜谁都别想打搅他和辛宜。
正欲推门,可就算再怎么用力,格门依旧无法打开。季桓面色的温和渐渐淡了,又去开窗。不出意外,两扇支摘窗都被从里紧紧合上。
不叫他进去。
男人剑眉拧起,唇角抽动。使了些许内力才将门挣开。
室内黑逡逡一片,窗子都封得太死,月光泄不进来。男人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地隐进黑暗之中。
季桓没有先去床榻,反而耐着性子从怀中取了什么,径自吃了一粒丸药,这才默默走到香炉旁,将里面的物什尽数倒了进去。
他沉沉盯着香炉,唇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了一丝兴奋又期待的弧度。
处理好一切,他才从匣子里取出一颗夜明珠,坐到床榻旁边,默默盯着床榻上蜷缩在角落里的女人身上。
半个月前,他们就在这张榻上翻云覆雨,缠绵悱恻。情到深处,她会狠狠抓破他的背脊,送他前往另一阵极乐。
“绾绾。”他轻唤了一声,试图将她的身子摆正。他想看着她,好好看看他的绾绾。他熟悉她身体的每一处地方,知晓她如何才快乐,如何才能更快乐,如何才能快乐地登临云巅。
室内渐渐温热,睡梦中的辛宜有些燥热,可近日来的奔波使她太累了,原本以为再回到这魔窟她会睡不着,却不想沾到床的瞬间她就没了意识。
季桓坐在榻上,半俯着身子,鼻尖抵上辛宜的鼻尖,有一下没一下地与她厮磨着。
唇瓣微凉,如蜻蜓点水的吻令他有些不满。旋即,温热的掌心覆上腰间的纤细,季桓开始不知餍足地吻了起来,撕咬含吮,直到那双唇瓣在夜明珠的银辉下泛起一道黏腻的水光。
“绾绾。”
辛宜本就热地难受,何况此时她周围还有偌大的一个火炉在拱火,燥热之下开始拉扯衣衫。
旷了许久,季桓愈发急不可耐,见状也分外好心地帮她。
哪知,无论二人如何扯,衣衫缺如长在一起似的,仍完好无损的贴在身上。
季桓渐渐没了耐心,想直接撕了。借着夜明珠的幽
光,余光忽地瞥见她衣衫下那暗藏的心思。
登时,男人的面色铁青,唇角一阵抽动。
辛宜当然也预想到这种可能,在睡前将自己的上衣下衫缝死在了一起,包括领口的右衽。
季桓死死盯着那缝合处,恨地咬牙切齿。
“绾绾,你果真就这般恨我。”
他盯着辛宜潮红的面颊,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从何处摸出来一把剪刀,不过三两下,就破除了那些桎梏,这才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柔软娇嫩。
“绾绾,绾绾。”他急声粗喘不听,开始疯狂地毫无章法地亲吻她。
辛宜是被周遭的湿热闷醒的,意识模糊,头脑也昏沉地紧,可不知为何,身子就想一团热火,混乱如麻。
“热。”她有些难受,从被褥下挣出双臂想翻身。哪知,却在身前莫要一处凉丝丝的物什。
被摸到头发,季桓微微抬眸,沉沉地盯了她一瞬,继续向上。
辛宜最是怕蛇,幼时被蛇咬过的经历成了她一生都挥之不掉的噩梦。辛宜急忙胡乱挣扎,想将那蛇从身前甩出去。
“绾绾,绾绾,我在。”季桓见她不安,下意识怕她醒来,抬起头默默安慰着她。
辛宜想继续蜷缩着,但她的手腕却动不了,出于对蛇的恐惧,她费力想睁眼,却看见一条巨蛇就在看着她,吓得大哭。
“放开我,放开我!”
“绾绾。”季桓以为她在反抗,想去吻她的唇瓣,却被辛宜无意地一巴掌打开。
“别过来!”腹部忽地一痛,辛宜神色痛苦,唇角当即没了血色。
见她蜷缩腰身,紧捂腹部,季桓也吓住了,连衣衫都未来得及穿,赶忙从桌案上拿起一盏凉茶,迅速浇灭了香炉。
再回来时,见辛宜已然坐起身,目光呆愣地看着前方。
顺着她的目光,看清那滩殷红的血自何处流出后,眉心忽地猛跳。
“绾绾,我现在就去请大夫。”他罕见地失态,胡乱中连衣衫都穿错了。
辛宜冷冷盯着他,在他即将要走的时候忽地上前拽住了他的衣袖。
“你不是说要补偿我吗?这就是你给我的补偿?”
辛宜愤然地瞪着他,厉声质问着。此刻她气恼地想杀了季桓。她分明在睡前已将门窗封死,衣衫也缝了死节,可偏偏方才她醒来时身上黏糊糊的,不着一物,还有梦中那大蛇,想起来便叫人作呕!
她刻意引着他的目光,逼迫他去看那一滩从身下流出的血。
季桓如芒在目,那处仍在流血血,他彻底慌了神,袖中指节都在颤抖,慌道:“绾绾,别闹,我去请大……我现在就去请阿姊过来,孩子定然能保住。”
“孩子定然……定然保得住……”
他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绾绾竟然有了身孕。
“季桓!”见他越发失态。辛宜心底却莫名地起了一丝兴奋。
这不过是场简单的月事,怎么能真叫他去请大夫呢?
她好像发现了一个很好玩的事情。她杀不了季桓,却可以看见他心痛,看见他生不如死,这样倒也不错。
辛宜苦笑一声,眸中含了一层泪光,“在云浮山的时候,你不是猜到了吗?”
“纵然我恨你,那到底是我与你之间的事,在我肚子里的,终究都是我的亲生骨肉啊!”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真的对它,纵然你再怎么伤害我……可你怎么能,你怎么能杀了我的孩子!”
辛宜故作痛苦地抹了一把眼泪,看着身下的血,深情又悲戚。
尤绝不够,她抬手擦了擦眼泪,继续道:
“季桓,你知道吗,六年前在邺城那次,其实我已有了身孕。”
闻言,季桓旋即抬眸诧异又心痛地看着她,薄唇微张,想说什么,喉咙滚动,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可是我不该回去的,你知晓吗?我回去拿涧素琴时,被陶雎的人找到。”
“我抱着涧素拼了命地跑,我想去找你,同你汇合。奈何被胡人的勒马绳绊倒,孩子……我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在那时候没的。”
辛宜适时抹了两把眼泪,泛红的眸子低垂着,继续看向自己身下的那滩血。
既然季桓这般想要孩子,那她不妨就满足他,让他多“有过”几个孩子。
没有什么比曾经本可以拥有,更令人扎心的了。
辛宜心底讽笑,季桓这等疯子,活该他断子绝孙。不然若真有了孩子,和他一般疯魔,反而是害了那孩子。
辛宜不禁暗暗庆幸,还好那时她并无身孕。不然,经历了那一场大乱,胎儿带累母体,她必然也活不成。
“绾绾,对不起。”季桓忽地半跪在床榻旁,似乎不死心,紧握着她的手继续偏执道:
“这个孩子一定能抱住,我去寻阿姊!”
辛宜摇了摇头,苦笑着拒绝:“季桓,你还不明白吗?你忘了你之前发过的誓?”
“断子绝孙,孤独终老!”
“你做了这么多事,这就是上天对我们的报复!”
“我的身子之所以跨了,就是在邺城,在邺城孩子没了,我身上都是血……”
“没人来看我。”
辛宜忽地垂下头,露出纤细又脆弱的脖颈,季桓双眼猩红,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满是泪痕。
是啊,孩子没了,胡人又那般待她。没有医者,她就被那群丧心病狂的疯狗吊挂在城墙上整整三日!
最后被丢弃乱坟岗……
“我不该弃你而去,绾绾,我不该弃你们母子而去。”
季桓跪在她身侧,高挺的脊背头一次弯了下去,似耄耋老人,凄凉又孤寂。
辛宜却理解不了他的痛苦,见他痛不欲生,她反而喜悦的紧,又想继续添把火,辛宜道:
“是啊,你不该不说一声就走,我一直在那等你。”
“若光阴能倒流,我们又怎么会走到今日这个境地。季桓,你是我爱慕了数十年的郎君。”
“天知道嫁给你那日,我有多欢喜吗?”
“我的身子彻底毁了,阿……那个孩子出生后,大夫说我伤了元气,就算今后再有身孕,也坐不住胎……”
“不会的绾绾,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季桓依旧不死心,他目光坚决,想松开她的手,“绾绾,莫怕,我这就去找阿姊,阿姊也同郗和一般,精通岐黄,这个孩子,我们能保住!”
他刚想跨出门,心口却猛然一阵绞痛。棱角分明的脸抽搐了一阵,弯身佝偻着,身子颤动却又僵硬。
季桓咬着牙,继续死命撑着。凤凰泪竟然在此刻发作,怎么能在这等紧要关头发作呢?他的孩子,他与辛宜的孩子还等着他这个阿父呢……
“钟……钟栎!”季桓扶着门,扶着门粗喘着唤人。
“去,将季泠和郗和都请来宣苑。”他咬着忍着周身向虫蚁啃噬般的痛,看见钟栎的身影是才肯罢休。
“还城中旁的医者,都通通带到郡守府!”
钟栎不知发生了何,才令季桓这般痛苦失态,余光向里面瞥了眼,昏暗的什么也看不清。
“喏。”
说罢,季桓整个人顿时跌坐在地上,没了意识,唇角还淌着一条暗红的血线。
等了一会儿,见外间再没了动静,辛宜穿好衣衫,带上月事带后,光着脚走向格门处。
齐琼之给她的剧毒“穿心”还在,此刻她多想顺势将整瓶都灌进季桓嘴里。
可他那样直接就死了,岂不是太过痛快?他倒是解脱了,可府中的人,还有她和阿澈,却又要踏上另一条万劫不复的道路。
诚如郗和所言,季桓死了,郭晟没那么轻易会放过她。前几次杀季桓时,她没想那么多,只要能杀季桓,她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
可这回她却怕了。且不说如今阿澈还在季桓手上,还在郡守府这龙潭虎穴中。他故意在夜晚将阿澈带走,就为了同她做那种事,着实可恨又恶心得紧。
从前几次她为了替安郎报仇,数次弃了阿澈,她对不住阿澈。她这个阿母,终究是不称职。
“你真是祸害,祸害怎么配有孩子?”
辛宜踢开他一脚,越过他就要踏着门槛出去。不想脚腕处忽地多了一道险些能捏碎她骨头的力。
垂眸一看,果不其然,男人虽昏迷,但手下的大掌正死死攥紧她的脚踝。
辛宜想踢他,但无论如何都踢不开。季泠郗和还有他请的医者很快就要来了,她这般被他禁锢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放手!”辛宜有些愤恨。
俯身掰着他的手,无论如何
都掰扯不开。气恼之下,直接往男人下腹的要紧处狠狠踩了一脚,痛感使男人猛然惊醒,旋即送开了手。
“绾绾。”季桓痛得紧,闷哼了一声唤她。
“医者很快就来了,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但莫要伤害自己。”想到她方才身下的血,腹中正在消散的胎儿,季桓顿时心如刀绞。
但他绝不能放任她出去,冬夜寒凉,她连鞋袜都未穿,小月若受了凉意染了风寒,可是一辈子的事。
心中的执着支撑着季桓起身,纵然心口再如何疼痛,他都要将辛宜抱回榻上去。
“阿澈呢?我问你阿澈在哪?”辛宜瞪着他,恼恨得咬牙切齿。
“绾绾,我不会伤害她,你听话,回去躺着。你身上还有我们的孩子。”季桓忽地哽咽,垂首红着眼眸,颇有些狼狈:
“求你,求你别不要他。”
“……”
辛宜静静地看着他这副狼狈不堪又低声下气的哀求模样,虽有些得意。可又没那般得意,季桓再痛苦又如何,他一句祈求和道歉,难道她就能当做过去那些都未发生?
“原来,你季桓也会求人。”辛宜凉凉同他道。这般僵持着也不是事,她最终还是选择躺在了榻上。
见辛宜重新躺到了榻上,季桓悬着的心最终放下。他跪在床榻边,纵然双目红得出血,唇角还有残留的血线,也依旧要紧紧盯着她。
辛宜被他这等疯魔的目光看到发毛,索性侧过脸颊,闭上眼睛不看他。
季泠如今就住在郡守府,听见动静,匆匆赶来了宣苑。
季桓仿佛看见了大罗金仙一般,当即对季泠道:
“阿姊,今夜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绾绾腹中的孩儿!”
季泠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榻上的一滩血。这时候又听到季桓的请求,眉心突突直跳,惊愕又怜惜地看向辛宜。
见季泠过来,辛宜躺在榻上也不说话,只默默看着她。季泠是医者,若把脉,自己究竟又孕无孕定然瞒不过她的眼睛。
此番,就看她愿不愿再帮她一回了。
季泠诊脉的同时,对上辛宜的略微有些紧张视线,顿时心领神会。
“如何?”季桓关心则乱,目光直直盯着季泠凝重的神色。
季泠摇了摇头,替辛宜将身上的被褥盖好,叹了口气。
“阿桓,你怎么这般不知轻重。”季泠冷声训斥着他,“绾绾刚有了一月身孕。”
“但她身子太弱,你又如此胡来,孩子,保不住……”
听见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季桓如同被抽干了精气似的,整个人一下子萎靡不振起来。
“怎么会保不住?”他喃喃道,接着面色忽地冷厉起来,语气也有些刻薄,“你不过半路从医,莫要在此胡言乱语,来人,去请顾道生!”
顾道生出身丹阳杏林世家,有他在,他和绾绾的孩子一定能保得住。
他不信郗和,不信季泠,不信那些尘世庸医。他们都想将辛宜从他身边抢走,将他的孩子也从他身边抢走,他一定不会让这等事情发生。
无论无何,绾绾只能是他的一个人,谁都别想夺走她!
季泠看了辛宜一眼,有些慌乱,若真请来了顾道生,帮不帮她们还是另说,若叫阿桓知晓她们合伙骗了他,后果更不堪设想。
“阿桓,你冷静冷静,当务之急是辛宜的身子,孩子已然没了,她需要喝药才能调养身体。”
“你这般偏执,只会逼死她!”季泠不悦地看向他。
温柔似水的人还是头一次当众发了怒火,辛宜垂下眼眸,有些不敢看季泠。
“孩子,我们的孩子,怎么会保不住呢,他是我季桓的孩子,不该如此的。”
“阿母,你告诉我,怎么会这样?”
怕季桓起疑真灌了辛宜落胎药,季泠先一步出门,接过了煎药的活,辛宜现在最需要的是补气血的药,她被阿桓那等人缠着,也着实难耐。
“绾绾,绾绾。”季桓旋即跪回他身侧,抚上她的脸颊强行安慰道:“绾绾莫怕,有我在,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看着他眸中的疯魔偏执与慌乱无措,辛宜忽地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仲闻阁那次,她看见杜嬷嬷端进避子羹的时候,约莫也同他一般慌乱心痛。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她眸中含着刚毅果决,用力挣他的手,偏过脸去。
“绾绾。”他不停唤她,可辛宜铁了心,就是不肯转过脸看他。
“绾绾,是我的错,你莫赶我走……”
“……”
再次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恶心到,辛宜实在厌烦,她忽地撑着身子坐起来,乌黑的发丝垂在身侧,脸色因缺血而惨白得紧。
“你走!我不想看见你,若非你,这个孩子怎么会没有!因为你,我的孩子又没了!”
“你走啊!活该你季桓断子绝孙!”
她正说着话,忽感身下一阵暗潮涌动,经痛得她登时面色骤紧,黛眉拧着,吓得季桓心底猛然一慌。
“好,绾绾,我出去,你莫再动怒,莫再伤害自己!”
整个夜晚辛宜几乎没睡个好觉。后半夜郗和,顾道生还有城中旁的医者都先后而至。
辛宜神色悻悻,面色憔悴又苍白,身上搭着被褥,湿漉漉的眼眸看着沉思的顾道生。
郗和与师父不着痕迹的对视了一眼。他们当初在丹阳草庐时,就替辛宜诊过脉。
“夫人体弱气虚,又见了红,确实是小产之兆。”顾道生缕着胡须在旁慢悠悠道。
与此同时,另一名医者隔着帕子替辛宜诊着脉,神色复杂,余光不时瞅向顾道生和郗和。
“如何?”季桓上前,,漆黑的眸子里偏执又疯狂,似乎隐隐又夹杂着期待。顾道生是郗和的师父,郗和与辛宜关系匪浅,他确实不信这二人,但又不能不信他们的能力。
程歧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诊断,随而又摸了一次脉。
额角不禁浸出些许冷汗,他行医数年,从未出过差错。他自认自己在扬州的名声仅次于顾道生。
可顾道生都说这位夫人小产了,但他却未发现这位夫人的小产之兆,甚至她压根就未有身孕!
不,亦或是他医术不精,若此事传出去,他的名声也就毁了,他们程氏在顾氏面前就永远也抬不起头。
尤其在看看顾道生笑而不语的看向他,他愈发惶恐不安。
“本官再问你,孩子能否保住?” 季桓显然没了耐心。
心底疯狂地跳着,程歧当即起身跪下行礼认错:
“大人,恕某无能为力。夫人……夫人确实……确实小产。”
“孩子…
…保不住。”
“……”
一个两个都是这般回答,都告诉他,辛宜的孩子,保不住。
季桓面色忽地狰狞起来,又哭又笑地,当即抬袖拂去了桌案上的物什。
顾道生看着辛宜,替她捏了一把汗。但辛宜恍若未闻,神情怔然又麻木。
天明时辰,季桓好似接受了这个结果。也未再打搅辛宜,看到她安然睡去,他才松了口气。
接着,令钟栎沽了壶酒,坐在宣苑正房抱厦前的台阶上,默默饮着酒。他目光沉沉地看向檐外阴云满布的天,头一次觉得孤寂又无措。
幼时含玉金缕衣,少时跌落云端,亲眼看自己母亲受辱,而他却无能为力。终于好不容易等到了辛宜,却又因他的多疑自负,亲手将他的妻送上了死路。
上天好不容易怜惜了他一回,叫他有了和辛宜的血脉……可到头来,他的喜与悲顿时戛然而止,化作一场空。
他这一生,莫过于是一个笑话。
他仰天凝望了一瞬,颇感嘲讽,对着那青釉玉壶春瓶,喝了一空。
直到,视线里忽地多出一道湖绿衣袂,男人忽地拧眉,危险又嫉妒的吐息:
“连你也想来看本官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