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强取豪夺“他为何就是不肯……
视线落在昏迷倒地的单薄身影上,男人的面色愈发阴沉,几乎能滴出水来。
从山坡走上来的过程,辛氏从未往他这处看过一眼,这等蔑视与冷傲,如何能不令男人恼怒。
前夜昨夜甚至今日,他都未曾合眼。似乎从那晚过后,没有辛氏身上的那种特殊的气息,他便再不能合眼似的。
季桓厌恶这种被支配要挟的感觉,正如被人捏住命脉,仰人鼻息。而那人,正是他厌恶至极的辛氏。
季桓剑眉拢起,揉了揉额角,抬手示意侍卫将昏迷不醒的女子带走。
……
雨又落了一整晚。大小不同的水泡砸在青石板上,溅出一串串浪花,在水面上留下圈圈细小的涟漪。
女子一身白衣,赤着双足踩过水面。绸缎般的乌发尽数披在身后,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飘扬飞舞。
“绾绾,外面雨这么大,缘何不打伞?”熟悉的温朗声音渐入耳畔,男人急切得将伞倾向她。
离得近了才发现她没穿鞋,正赤足踩雨水里。男人干脆将伞予她,直接打横将人抱起。
“撑伞会挡着视
线,我怕撑伞就看不见安郎了。“女人缩在男人怀中,委屈得眼圈发红。
“怎么会看不见我?我还能弃绾绾而去不成?”男人怜爱的看向她,将人抱得更紧。
哪知,听完这句话的女人顿时脸色煞白,手中举着的油纸伞也掉落在地。
顷刻间,周围的房屋瓦舍尽数消失,地上的雨水汇聚成丝线,诡异般得向上倒流。
青石板迅速变干,眼前的男人化作一团流沙,从她的掌心一点点流过。
“不要,安郎,不要离开我!”
“不要走,安郎不要走!”
辛宜猛然从榻上坐起,背后早已浸出一层冷汗。窗外的日光穿透窗棂的缝隙落在小案上,无声地提醒着她方才的所有都是一场梦。
“安郎!”辛宜想起方才的梦境,旋即抱膝缩成一团痛哭着。
父亲去了,义父也不在了,阿兄也离开了,现在就连安郎也要离她而去。她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可以倚靠的人了吗?
泪水濡湿了身前的衣衫,意识逐渐回笼,辛宜这才猛然想起了昨日发生之事。
她昨日,似乎看见了那人!
辛宜下意识摸向脖颈,果然缠着一圈纱布,她诧异地抬眸,旋即有一扇水墨山水软纱屏风映入眼帘。
甚至眼前的纱帐也是苍青竹枝暗纹的烟罗软纱……
这绝不是她和安郎在永安和吴县的居所,更不是她的寝屋!
过往的记忆有如洪水,一股脑倾泄出来,辛宜旋即蹙起眉,憎恶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身上的青绿绸被瞬间犹如长了刺似的,令她浑身都不舒坦。她也顾不得穿鞋,当即赤足下了榻,直奔房门而去。
乌黑的发丝掠过面庞,轻抚着脸上的一道道划痕,瞬间传来一阵麻痒。
辛宜顾不得面上的微痛,寻着光亮,她急忙去开门。
纤细的指节紧紧抓着格门,可无论她如何使劲儿,门就是打不开。怒气在心底酝酿,此刻不用猜,她也知这是谁的手笔。
可他凭何关她?凭何限制她的自由?又凭何这般待她?
无论她怎么用力,房门仍旧纹丝不动。只有锁与木门碰撞的“哐哐”巨响。
折腾得累了,辛宜背靠着门缓缓向下,她无力地跌坐地上,重重喘息着,试图去回想昨日她放在筒靴中的短匕。
垂眸细细打量着自己,辛宜这才发现昨日的衣裳早已浑然不见,如今她正赤足踩在地板上,披头散发,身上仅披着一件霜白寝衣。
她又不死心,双手向上,只摸到如绸缎一顺软的乌发。
全身上下竟无一件防身利器,甚至连根簪子都无。
辛宜不甘心地吸了一口气,视线渐渐落向了桌案上的青瓷茶壶。她不再犹豫,目光直直,当即走过去用力将那茶壶摔得稀碎,拾了块最大的瓷片握在手心。
听见碎瓷声,候在抱厦前的钟栎眼皮猛地一跳,当即想到了辛宜可能要割腕自杀的可能,连忙开了锁进去查看情况。
听见动静,辛宜匆匆躲在门后,趁着钟栎进屋的空挡迅速跑了出去。
眼下她顾不得什么,只得用着她平生最快的速度朝外跑。
除了没有下雨,除了没有安郎,此刻的所有景象似乎与方才的梦境相连,辛宜蓦地流出了心酸悲恸的泪水。
正直夏日,烈阳曝晒过后的地砖滚烫得紧。可辛宜仿佛感觉不到似的,迈开步子跑,甚至落了回来寻她的钟栎一大截。
随着钟栎的反应,周围的侍卫家仆也都警觉起来,开始去寻辛宜。
眼见着周遭的人越来越多,辛宜红着眼眸,握着碎瓷的手隐隐发抖,暗红的血珠从她手心向下汇聚成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开出一朵朵暗红的血花。
“别过来!”犹如一只受伤的小鹿,辛宜警惕看着周围正欲慢慢靠近的人,全身忍不住发颤。
“不要过来!”
“夫人,快回去吧,主上不会喜您这般……”一旁的云霁焦急道。
辛宜向她望去,顿了两秒,猛然想起过往在清河和邺城的种种。
苦水与怒火反复在心中交织,辛宜不知自己此时是该哭还是该笑。
“夫人,若不想闹得太难堪,您还是乖乖听话为好。”云霁劝道。
怕她不信,云霁叹了口气,“夫人,您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奴婢不回伤害您的……”
辛宜不为所动,依旧握着瓷片,战战兢兢地盯着她。
“夫人莫要忘了,韦郎君当下正被困青泽山。”钟栎皱眉复杂地看向她道。
“安郎他如何了?”如同回过魂般,辛宜乍然转身看向钟栎,眼眸中泪光闪闪,如即将喷涌的山泉般清澈。
钟栎一时间没有回答,怕她想不开自尽,钟栎示意云霁,一同看向辛宜手中的碎瓷。
云霁当即会意,安慰辛宜道:
“韦郎君啊,就在青泽山上,也没有受任何委屈。”
“大人派出的人,可都好好护着——”
察觉钟栎正从身后靠近她,辛宜当即将碎瓷抵向脖颈,睁大眼眸怒视着他们,悲恸道:
“别过来,都别过来!”
她警惕地盯着钟栎和云霁,同时踩着滚烫的石板不停后退。
那群围上来的侍卫见状,也不敢再靠近她。
即使脖颈缠着一层白纱,可碎瓷的抵力下,仍有鲜血渗出,渐渐落到了她霜白的寝衣上,染上了一朵朵红梅。
“你们都骗我!你们都在骗我!”辛宜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哭诉道。
“他怎么可能有这般好心,若不是他,我和安郎怎么会落得今日下般下场……”
“他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们!”
一时间情绪愈发崩溃,脖颈处的鲜血汨汨直流,吓得云霁和钟栎后脊都不由得渗出了一层冷汗。
辛宜可不能死,若她这出了岔子,主上那里可不好交代。
二人正踌躇不决时,忽地看见对面一身玄衣的男人冷着脸不动声色地靠近,云霁和钟栎旋即松了一口气。
“夫人,快随奴婢回去吧。”云霁看着辛宜背后不远处的季桓,硬着头皮继续劝着,同时又快速向前靠近。
“别过来!别过来!我说了你们不要过来!啊!”见她越来越近,辛宜受到惊吓尖呼一声,情急中将瓷片抛向空中。
刹那间,身后的男人迅速上前,不顾辛宜的挣扎当即将人打横抱起,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向内室走去。
见到始作俑者,辛宜心底的压抑许久的怒气与憋屈渲然而上,嘶吼着痛哭着手脚并用地在他怀中挣脱反抗。
“唔……呜呜,季桓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放开我!”
辛宜怒视着他,铆足了劲地捶打着他,“无耻下流!禽兽不如!唔,狼心狗肺的东西……啊……快放开我!”
听着一连串刺耳的辱骂,男人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并不言语,只是随之而来的,是握着纤腰掌下往死里用狠力。
既然她这般恨他,那一切都说得通了。他这些时日平白无故所受的梦魇,决计是辛氏所为。
“啊!”伴随着女人的一声痛呼,挣扎的力道渐渐微弱了一阵,可接下来的确是更剧烈的挣扎。
辛宜眼眸含泪,恨恨地瞪着他,旋即仰着脖颈一口咬上男人的手臂。
随着一阵触痛,男人旋即沉了脸,眉宇间的戾气瞬间聚起,垂眸睨了辛宜一眼,脚下的步伐愈发迅速。
直到进了屋,见女人还未松口,季桓的耐心彻底被耗尽,当即用力一把将人摔在软榻上,咬牙切齿道:
“辛氏,你闹够了没有!”,广袖随风猛地掠过,男人转过身去,不愿再看她。
辛宜被他这力道带的,径直在榻上滚了一圈,直到撞上坚硬的床柱,闷哼一声才停下来。
良久,辛宜才缓过神来,一手扶着柱子,一手撑着身子喘息粗气,含泪的眼眸聚起浓浓的怨恨,哑着嗓子道:
“缘何是我闹够了吗?”
“难道这一切……不是你季桓的手段?”
她故意尾音微扬,即使没了气力,也依旧要同他作对。
季桓微闭双眸,尽力去缓解近日来双目愈发难以忍受的干涩与酸痛。同时,恼恨在心底疯狂滋长,辛氏竟然到了现在还在同他耍手段!
若不是辛氏下了咒,他们怎会这般痛苦,日日夜夜被那该死的梦魇折磨,不得安生。
“卑鄙无耻,阴险小人!”辛宜瞪着他,聚着气力沉声骂道。
男人心底早已是怒不可遏。季选死后数年来,还没有人敢如此这般辱骂他!上一个敢对他不敬的人,早已在死牢中身首异处。
季桓负手而立,压抑着涌动的怒火,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昨日命人将辛氏带回,本就是打算以怀柔之策逼她交出解药。
只要她交出给他下咒术的解药,他或许还能对她网开一面。从此令她在季氏祠堂中带发修行,忏悔过往的所作所为。
旋即,男人渐渐逼近,眯着狭长的凤眸审视着她。
“辛氏,交出解药!旁的本官如今皆可既往不咎。”
这话说得就连愤怒中的辛宜都呆愣了一瞬,她不耐地别过脸去,冷声道:
“我不知你说什么,我没有解药。”
不知道他又发什么颠,辛宜忽地刺道:
“若令君大人中了毒,寻大夫就是,莫不是脑子被驴踢了,病急乱投医。”
“你说什么?没有解药?”男人当即上前一步,苍白的指节狠狠攥住女人的脖颈,眼眶发红,怒不可遏道。
“怎么可能没有解药!辛氏,若你敢耍本官,本官就将那韦允安千刀万剐!”
辛宜猛然抠上抓紧她脖颈的手,气息滞阻,张合的红唇不住喘息。
“解药在何处?说——”
“我……”男人的掌心力度渐渐紧了,辛宜目光涣散地看着她,气息愈发微弱。
“解药在……放……放开我……啊啊啊……咳咳……咳咳!”
察觉快要听到他想要的,季桓这才收回神智,顿时收了力道,将女人再次甩向床榻。
一瞬间,辛宜觉得自己的整个脑袋都要裂开了。季桓他是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在吴县的宅子里,他要杀她,不知为何最后收了手,竟然荒唐又诡异地抱着她睡了一夜。
如今又问她要什么解药,又险些再次掐死她。辛宜实在不知他又发得什么疯。
可眼下,安郎的性命就在他手上,她还能怎么办呢?
他为之疯魔的解药究竟是何?辛宜仰躺在榻上,重重喘息着,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她要活着,她要安郎活着,她要阿澈他们一家三口都好好活着!
察觉面前的男人依旧在紧紧盯着她,辛宜强忍着浓烈的泪水,喃喃道:
“解药是……”
郗和曾告之过她,这五年间季桓日夜被梦魇所困扰,不得安眠。
眼下的他也是双目涩红,苍白的面色下掩不住凤眸下的淤青,而且如今他竟这般疯魔。
辛宜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与郗和说得那个梦魇有关。
而那个梦魇,又和她有关……
当下她再没有旁的选择了,辛宜又轻咳了几声,无力抬眸看向他道:
“解药是我……”
第32章 第32章:强取豪夺“本官要你。”……
两步开外,男人立于床榻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辛宜的神情,似乎在分辨她话中真假。
辛氏果然是试图想控制他,竟然以身入术。
怪不得,自辛氏“死后”,他每夜都被梦魇中的辛氏折磨,每一次入梦都是心灵与躯体的双重屠戮。
后来再遇见辛氏,发现她身上的异香能使他镇定时,他便隐隐有了答案。再加上那一夜,辛氏在他身边,咒术确实缓和了许多,他久违地安然入睡了一回。
目光继续榻上一脸生无可恋的女人身上流连,季桓想到几年她带给自己的阴霾,指节青筋秃起,眼底的阴鸷愈发浓烈。
他如今恨不得杀了辛氏,可却又不得不继续留着她。说到底,辛氏仍是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
“倒真是本官小瞧了你,耍得一把好手段。”他忽地俯身靠近,抬手轻拍辛宜脸颊,一边讽笑道。
旋即,修长冰冷的指节移至辛宜下颌上,用力将她的脸掰正,强迫辛宜与他对视。
“辛氏,你何时给本官下的咒术?”
“是邺城,还是在清河……还是在宋雍府上?”
危险的气息迅速逼近,辛宜躺在榻上被人擒着下颌,以一种极不舒适的姿势与他对视。
瞬间,难受得痛出了泪水,脖颈的鲜血自男人掐过后便蔓延不停。
“放……咳咳…………放开我!”
辛宜费力地掰持着他的手,泪眸中涌出的火光隐隐竟令他愈发烦躁。
“辛氏,莫要忘了,本官与你仍有一笔帐未算!”
“你当下还有何资格同本官较劲?”
“你以为,本官会容忍那个奸夫和孽种的存在?”
刹那间,闪着泪光的瞳孔猛地一震,随着一声悲恸的哭喊,辛宜拼劲全力的挣脱着他的束缚,红着眼眸沉声道:
“不!”
“不要动他们!若他们出事,我亦不会苟活于世!”
散乱的发丝遮在面前,混着黏腻的血滴,在霜白的衣衫上留下一条条血线。
接二连三的崩溃让辛宜彻底绝望。安郎和阿澈是她不可不碰的底线,她不明白,季桓为何就如疯狗一般狠狠地缠上他们一家三口。
当初抛弃她的人是他,她早已“死”在邺城城破之日。如今他怎么还有脸过来干涉她的生活?他还有何立场去辱骂她的安郎和阿澈!
看到女人由最初的愤怒到慌乱,再到现在的决绝,季桓忽地挑眉,扯唇冷笑着:
“想他们活着?”
他忽地绕起她的一缕发丝,在指尖抚弄着,而后眸光晦暗地看向着辛宜道:
“那倒要看夫人如何做了。”
“韦允安当下正被困青泽山,只要本官动动手指头,他就能全身而退。”
“至于那个孩子,本官迟早也能将她找出来。”
他忽地笑了,向来冷峻端着的面容忽地多了几分漫不经心。
“让本官猜猜,你在吴县人生地不熟,到底还能指望谁?”
“郗和与本官年少相识,本官原本也不打算做得那般绝——”
“季桓,你究竟要做什么!”
辛宜心底既憋屈又恼怒,猛地打断他的话,撑着身子起身,抬袖抚过脖颈的血,苍白的脸上旋即多了一层鲜红。
季桓眸光忽顿,此时的辛氏倒真是与他梦中的厉鬼彻底重合。披头散发,满身是血,面容凄厉……
诧异过后,怒火涌上心头,他迷起狭长的凤眸,脸上的笑意彻底被阴翳覆盖。
“本官要你!”
诡异的沉静忽地在两人之中弥漫开来,辛宜对上他眼底的怒火阴鸷,恨恨地咬紧了牙关,而后无力地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她曾经那般渴望得到了,到了如今竟显得如此可笑,如此荒唐。
命运真是给她开了一个荒唐至极的玩笑!
若是五六年前的她听到这种话,或许就要高兴的心花怒放,会觉得她便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
季桓占据了她的整个年少时期,那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他。甚至费心费力地学习骑射,都是因为季桓,她也想像季桓一般能拥有百步穿杨的能力。
当初那个于乱军中救了她的少年,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
以至于后来她带着感念,仰望,期许甚至是年少的春心萌动渴望去靠近他。
可这一切都终止于那个混乱血腥的夜晚!
她彻底明白了,无论她怎么做,始终都捂不热季
桓的心。他撤离邺城时甚至连家中的仆人都带上了,却唯独抛下了她。
甚至到现在她都清楚的记得,被吊挂于邺城城墙上被烈日曝晒的绝望,被丢在乱葬岗被野兽啃噬的无助……
也就是自那时起,季桓于她而言便是不能被提及的毒药。
若实在有得选,她宁愿一辈子不遇见他,离他要多远有多远。
辛宜麻木的枯坐在那儿,低垂许久的眼眸终于再次抬起,看向男人道:
“我答应你。”袖中的指节紧紧攥起,辛宜强行压制下心底的愤怒与崩溃,语气坚定了几分。
“但……我要再见安郎一面。”
“辛氏,你以为到了现在你还有得选吗?”男人忽地沉下脸色。
“怎么,大人这是心虚了吗?”辛宜渐渐强硬了几分,为了安郎和阿澈,她也必须这般做。
“大人不让我见安郎,莫不是想诓骗于我。”
辛宜说罢,男人没有立即回复,只抬眸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辛氏果真是长进了,心思竟如此缜密。
旋即,他又否定掉方才的想法。从过往诸事来看,或许他并不了解辛氏其人。
“大人别忘了,若安郎和阿澈出事,我也不会活——”
“成。”男人不耐烦地打断她,唇角忽地扯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来。
“三日之后,本官准你见他一面。”
“但你要清楚,今后本官绝不允许你再见他。”
辛宜垂下眼眸,恼恨得掐着手心,可无论她如何抑制,眼泪仍是漱漱落下,如泛滥洪水。
“大人这是要困住我一生?”辛宜抬眸,悲戚道。
“莫忘了,这一切都是由你而起,你还妄想全身而退?”季桓唇角哂笑,面如寒霜般冷肃。
“是……是我自不量力,是我当初不该鬼迷心窍地想要嫁你……都是我的错!”
“是我当初不该对你抱有期待,不该回去拿那把琴……”掌心被割裂的痛连着脖颈的刀伤,一寸一寸的绞着她的心。
见她如此,季桓只觉得心头的无名火愈发旺盛,薄唇紧抿,眼眸中如冰棱闪过,男人忽地冷声道:
“辛氏,今后莫要再同本官耍任何手段。”
“安分守己地待在此处,韦允安和那个孩子,也自然不会有事。”
到了最后,铺面而来的窒息的堵得她彻底崩溃,辛宜再也压制不住,就当着男人的面直接痛哭出声。
她不明白,当初她全心全意的爱着他时,无论她做何,都被他认为是别有用心。
到了如今,甚至她“死”了,他都不肯放过她,认为她别有用心,下咒术算计他。
若真有什么劳什子咒术毒蛊也就好了,此刻的她会毫不犹豫地通通下给他,哪里还会像现在这般憋屈无奈。
他耍尽手段,逼迫她与丈夫和女儿分离,都是为了弥补他那可笑的梦魇。
他总是从旁人身上找原因,为何就不肯从自己身上看看?他那所谓的梦魇,分明就是上天对他的惩戒,都是他咎由自取。
但这一切与她又何干系?
就算她曾自不量力,渴望得到他的爱。但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难道还不够吗?
季桓这是非要将她送上死路?
……
自那日过后,辛宜彻底不再反抗,不再哭闹。诚如季桓所希望的,安安分分的待在他身旁,再不敢生旁的心思。
每日里会有专门的侍女过来伺候她洗漱更衣,贴身服侍。
乌黑的发髻被盘成**堕马髻,用一根淡蓝的嵌玉发带绑着。
辛宜怔怔看着镜中的陌生女子,目光愈发空洞。
浅碧色交领襦裙丝毫也遮不了脖颈处的纱布,侍女在她脖颈处系了一条月白丝带,一层层布料叠加下来,倒显得别具一格。
辛宜却此置之不理。
脖颈的纱布换了两轮,手心出的割痕慢慢痊愈,脸上的划痕随着时日的增加,渐渐消了痕迹。但划刻在心上痕迹却始终消不下去。
她如今这般,几乎全是按着季桓的喜好来装扮的。
而她每日唯一要做的便是,候在此处,等他晚间归来,陪他一同就寝。
一开始她想不明白,为何在槐安巷的宅子那晚,他分明是想掐死她,但后来却匪夷所思地抱着她睡了一夜。
但现在她算是明白了,此举也不过是为了缓和他那所谓的心病。
辛宜在心底暗哧,季桓此举无非是自欺欺人罢了,竟凭此便想彻底禁锢她,占有她,这简直太过荒唐。
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辛宜神情愈发麻木。
果然,随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男人不着痕迹地从她身旁擦肩而过。
辛宜见状,随着他的步伐进了里间。见他早已甚至双臂立在衣架前打量她,辛宜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上前,帮他宽衣。
“待明日——”
“大人莫非要食言?”辛宜忽地一个应激,打断他的话,顿时炸开。
明日就是第三日了,她要确保安郎是否真的平安无事!这是她最后最后的底线了。
见她这般失态,男人挑眉嗤笑道:
“夫人慌什么?本官又绝非那等出尔反尔之人?”
“当初夫人与宋雍联合算计本官时,本官不也依旧娶了你?”
辛宜被他这么一噎,干脆不再说话了,继续低头提他宽衣解带。
男人忽地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抬头看自己,危险的气息渐渐赶紧。
“纵然绫罗锦缎珠玉头面加身,到底难改乡野村妇之态。”
“本官记得,从前你便是肆意妄为,目无尊主。”
“待明日起,你就同杭夫人学学世族的仪容举止,省得届时丢了本官的脸面。”
辛宜动作的手一顿,垂着眸眼圈发红。
她其实很想反驳“既然如此,他又为何对她这个乡野村妇不依不饶!甚至像疯狗一样狠狠地咬着她,这不是极大的讽刺吗?”
但这等节骨眼上,她是绝不能惹他发怒的。
明日就要见到安郎的,所有的怒火与不甘都须通通忍下。
“大人说的是。”她垂着眸继续着手头的动作,面无表情道。
替他宽好衣后,男人旋即过于沐浴。辛宜旋即去了衣物装饰,早早缩到床榻里侧背对着她。
现下她唯一庆幸的便是,季桓仿佛真的是为了用她缓解梦魇,除了抱着她入睡,旁的到如她所愿的并未发生。
湢室的水声渐弱,男人朝着这边走来。
看着那单薄却倔强的背影,他倒是并不意外,只要辛氏不行刺他,旁的他一概不关心。
当然,将她的软肋拿捏在手,辛氏也不敢做出那些不要命的举动。
降真香的气息愈发浓重,辛宜却愈发别扭。
一想到明日,她就倍感煎熬,恨不得赶紧到明日,但她又害怕很快到了明日。
那将是她与安郎最后的一次见面。
眼泪不争气得流下来,辛宜旋即捂住嘴防止溢出声来。
黑夜中,纵然辛宜掩饰的再好,同床共枕的男人还是倏地睁开了暗沉的眼眸。
第33章 第33章:强取豪夺“绾绾,听话,好……
“辛氏,本官也可收回明日之约!”
男人不悦道,修长的手臂粗暴地掰正她的腰身,二人顿时面对面四目相对。
“你前日是如何答应本官的?”
“本官说了,若你再敢为韦允安掉一滴眼泪,本官便杀了他!”
啜泣声戛然而止,辛宜惊怒得看着他,憋屈恼怒得竟说不出话来。
“是妾身的错,望大人开恩。”
她知道,季桓这话绝不是危言耸听,他是真的做得出来!
“开恩?”男人抬手抚过辛宜的发顶,漫不经心道:“那要看夫人了。”
一夜无话。
辛宜好容易熬到了天明,身旁的男人早已起身不见。
她方起,外面便熙熙攘攘闹起来。侍女鱼龙而至,端着盛有衣物首饰的托盘,笑靥如花的依次进屋。
看到那鲜红的衣裙,辛宜旋即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不待她从诧异中回神,云霁从那些人身后进来,同辛宜行了礼。
“夫人,今日主上要带夫人出去,奴婢等来为夫人更衣。”
“还望夫人配合。”
打眼看去,不是朱红曲裾就是
金光闪闪地黄金头面,以及质地晶莹通透的玉禁步和玉环珮。
辛宜霎时苦笑,恳求地看向云霁,嘶哑的嗓音哽咽试探问道:
“今日非要穿戴这些吗?”
夫婿受难,生死未卜。季桓让她穿着一身大红,金钗玉佩叮当响地过去,安郎见后会如何作想?
他们当初在永安生活,荆钗布裙,粗茶淡饭,虽比不上朱门权贵,但也乐得其中。
她忽地一改往日的质朴,穿戴一身金银珠玉,不是在安郎心上狠狠插了一把刀。
去讽刺他的夫人早已成了别人的禁luan?
“主上原话说,夫人可以去,也可以不去。”云霁道。
辛宜红着眼眸,攥紧了手心,闭上眼眸终是伸平双臂任由她们摆弄。
鲜艳的胭脂晕染在眼角,留下一股清丽的馨香。原本苍白缺血的唇,点了口脂后整个瞬间多了几丝气血。
辛宜容貌原本是清秀端庄,柳眉杏眼,雪腮樱唇。她平日了除了涂抹一个药霜,再不作旁的打扮。
今日一身朱红色收腰敞领缎面曲裾,朱红裙衫与裸露出的雪白肌肤相得益彰,如雪中红梅幽然绽放。
与之相配的,是发髻上的红宝石山茶金钗头面,两条步摇对称垂在肩侧,流苏滴落美不胜收。
但被装扮的女子却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像个提线木偶,任人摆弄。
“夫人,您多笑笑,主上不会喜欢看到您这幅颓丧的模样。”云霁劝道。
笑什么?笑她如今过得有多凄惨吗?季桓未免欺人太甚!
辛宜唇角扯出一丝僵笑,这副笑容一直维持到上马车,看见车内正襟危坐,目光直白打量她的男人。
“夫人今日美甚,倒叫本官移不开眼。”男人定定看着她,轻笑道。
“相信那韦允安见到夫人,定然也会眼前一亮。”
“多谢大人好意。”辛宜皮笑肉不笑,明艳的眉眼间压抑着即将奔涌的怒气。
马车一路行至城南,辛闭眸听音,暗暗记录着大致的方向。哪知,却被男人的话惊得猛然睁大双眸。
“你以为,这次叫你见了韦允安,本官不会将之转移到别的地方?”男人抬手斟茶,淡淡道。
“妾身不知大人说什么,今日起得过早,妾身头脑昏胀……”辛宜急解释道。
“你最好真是如此。”男人说完后,便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看着卷册沉思。
约摸穿过了三条街,四道巷口,马车终于停在了一处。
见季桓并没有要下车的迹象,辛宜暗暗松了一口气,提着繁复的裙摆正欲下去。
“一炷香的功夫。”男人沉声道,上下重新打量了辛宜一眼,递给了她一顶长至脚踝的幕篱。
今日虽然目的在于羞辱韦允安,但辛氏怎么说也是他的女人,平白叫旁人看了身子,倒叫他心中生出些许不虞。
“谢大人体谅。”见到帷幕的辛宜仿佛见到了救星,带上帷幕急忙下车去。
余光瞥见钟栎跟在她身后五步开外,辛宜眉心微蹙,到底赶着时间并未多在意。
只是越走这条巷子,周围的怪异感越明显。巷子里来来往往的大都是瘦弱,一副病相的男人,见到她是先是诧异,而后目光复杂地长叹。
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在前面带路人的指示下,辛宜匆匆跟过去,推开了一处夹道的小门。
夹道跻身于两处宅子之间,甚至都不算一个像样的门。周围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腐臭的气息与尿的骚味。
“夫人,就在这了。”推开两扇房门,辛宜急忙提着裙摆小跑进来,迫不及待唤道:
“安郎?”幕篱遮住一部分视线,辛宜犹豫了一阵,终是硬着头皮将之取下。
“绾……咳咳……绾绾?”中气不足的沙哑嗓音从阴暗角落处的床榻上传来,辛宜喜极而泣,寻着声音绕进里间。
“绾绾……是你吗?”
怀着激动喜悦劫后余生来到这里,可当看到床榻上那个令她日日夜夜牵挂期盼的男人后,她忽地崩溃痛哭起来。
男人本欲试图起身,可虚弱的病体难以支撑,直接侧翻到地上去,盖在身上的薄毯也掉落在地,浸出一片暗红。
“安郎,安郎,你这是怎么了?”辛宜扑跪在地,抱着他痛哭,面上鲜红的胭脂被泪珠晕染殆尽,模糊了一片,但依旧浓艳明丽。
自她进来,韦允安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周身的变化。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却发现气力再难以凝聚。
余光瞥见原本盖在身上的软毯掉了,他不动声色地拉回原处。
“绾绾,别哭,妆会花。”苍白的唇角扯回一丝无奈地笑来,他抬手想替她擦去脸颊的泪痕,但抬起的手终是没有落下去。
“绾绾,没有……没有旁人。”
“咳咳,我……那夜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旁人的,绾绾!”
面容惨白的男人,拧着浓眉,正费力的解释,然而气力牵动身下的伤口,下身处又洇出一摊血水来。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没有旁人。”她抱着韦允安哭得泪流满面。
她没想到,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他再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同她解释上次青楼的事。
“我知道安郎你是被算计的,我从未将那事放在心上,呜呜,只是当时迫于那人,我不得不对你发脾气。”
“绾绾没有……没有误会我就好。”男人忽地释怀地笑了,好似心底的巨石终于落下去。
摸到一滩血水,辛宜惊叫起来,将韦允安扶到床上,崩溃又担忧地问道:
“安郎你这是怎么了?季桓,季桓他对你做了什么?”
眼见辛宜掀了软毯,手正要朝着他身下那渗血的旁处探去,韦允安用尽全力地擒住她的腕子,沉声道:
“绾绾,不要看!”
“他,他竟然——”辛宜睁大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被男人掩在身下的伤处。
“安郎!”辛宜忽地紧紧抱住他,痛哭不已,“是我害了你,都是我害了你!”
愤怒与悲恸在心底交织着,辛宜每想到,季桓竟心狠手辣到了如此地步!
他虽未杀安郎,可这种折辱对男子而言,跟杀了他有何区别?
辛宜紧紧抱着他,将下颌埋到他的颈窝,留恋地撅取他的气息,泪水将在他的衣衫上浸出一片濡湿。
韦允安本想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不曾想却摸到一串冰冷的金属流苏。
“这不是你的错,青泽山的山匪太过……咳咳。”
“不过多亏了令君大人出手相救,我才得以捡回一条命来。”
“不,都是他,这一切都是他做的!”辛宜眼底聚起愤怒与疯狂,此刻的她非常想把季桓千刀万剐!
“绾绾!”韦允安用力叫住她,旋即面色上愈发痛苦,深邃的眼眸中渐渐蕴起涟涟泪光。
“从今往后,你要好好侍奉令君大人。”
都到了如今这般情势,他又怎会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呢?
从醉春楼的刻意算计,到他一入齐安便遭遇了敌手。而同他一齐去齐安的钟栎却相安无事。
他在青泽山被山匪施了刑,昏迷中他只听到有人似乎对他说,切勿再肖想不该肖想的贵人。
再加上,他过去经周游北方时,也曾听闻三州别驾大人新丧了夫人。
过去他从没往绾绾身上去想,只是眼下所有灾祸都纷至沓来,将这些事都联系起来,便会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眼看绾绾如今的一身浓艳,他知道,这是另一个男人在用别的方式向他挑衅与炫耀。
“不,我不要,我们一家三口还要永远在一起。”辛宜脸上的妆彻底花了,泪水如同决堤洪水般再也抑制不住。
“绾绾,我们斗不过他的。”
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着。
“是我太无能了。”
“如今人为刀俎……咳,我为鱼肉。”
他忽地摁住她的肩膀,待发现她今日穿地是坦领露肩曲裾后,痛心怜爱地将手掌移至她的脸颊两侧。
“绾绾,听话,永远都不要寻短见,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男人似乎用了很多气力,才说出一句连贯的话来。
“好好活着,带着我们的孩子,我就算死,此生也无憾了。”
“不要,安郎不要!”辛宜满眼泪光,对上他的视线,赌气道:
“凭何安郎你走得轻巧,要将我和阿澈留在世上受苦受难!”
“我现下已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了。”掀去薄毯,带着她的视线落到那染满血的中裤上,韦允安苦笑着。
“安郎,呜呜,没关系的,我不会介意的。”辛宜红着眼睛,对上他无奈苦涩的视线。
“你和阿澈是我在这世间最后的底线了,若你出事了,我便带着阿澈来地下寻你!”
“绾绾!”韦允安罕见地对她动了怒。
此时,门外急促的敲门声忽地想起,钟栎不带一丝感情地提醒道:
“夫人,时间到了,该离开了。”
二人心底俱是一惊,辛宜不舍地与韦允安十指紧握,一连串泪珠顺流滚落。
“安郎,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总有一日我会带着你和阿澈,我们离开这儿!”
听着门外愈发不耐的敲门声,辛宜急忙从腕上褪了一对金镯,看着韦允安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想起安郎若受的罪,辛宜只觉得心痛与内疚,可她更恼恨季桓的言而无信!
他竟然对安郎施了那般残忍的酷刑,彻底抹去了他身为男人的尊严,断了他此生入仕的一切可能,更何况,安郎似乎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这便是季桓的目的——活生生逼死她的安郎!
辛宜从头拔下一根细长的金簪,不动声色的揣在了袖中,带上幕篱,沉着脸同钟栎出去了。
一路上,她始终酝酿着冲天怒火,想到等上了马车如何质问那个疯子。
“夫人,大人收到急报去了官署,属下送您回去。”上马车时,钟栎解释道。
“既然他不在,那你又何必催得这般急!”辛宜红着眼睛,怒视着钟栎。
“属下也是奉命行事,请夫人体谅。”钟栎道。
方才同安郎的见面仍历历在目,下一次见面不知又要等多久,不知道安郎能不能撑得过去。
想到安郎的病容,对季桓的恨渐渐涌上心头。既然他不守信用,那大不了彻底同他撕破脸。
如今他尚且需要用她,他若是再以安郎胁迫她,她就以死逼他!
左右她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这回她必须要替安郎讨回公道。
第34章 第34章:强取豪夺卑鄙小人
他那般清朗如皓月的男子,怎么会被她带累成了如今的模样。
回房后,她迅速换下了一身碍眼的红衣,除了那根金簪,剩余全部扔回了妆台上。
云霁来收拾东西时候忽地发现,少了一根金簪,两只金镯。平时主上是不会允许他们在室内放置簪钗等锋利之物,甚至经过上次的事,连茶盏茶壶都换成了竹杯。
一来怕辛宜寻短见,二来怕她行刺主上。有些为难,云霁上前道:
“夫人,少了一只金簪两只金镯,奴婢无法向主上交代。”
“怎么,他连几只首饰都不舍得与我?”辛宜冷着脸。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主上待夫人……自是极好,又怎么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只是夫人,毕竟是这吴郡太守府之物,若少了不好对账。”
“我拿出去当了。”辛宜撇过脸,不想再与她过多闲话。
她知道,其结果无非就是被报给季桓。她给安郎几支饰物做盘缠又如何不可!
云霁终是不再说话,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默默退去。
辛宜紧张地攥着手心的金簪,垂眸看去,发现掌心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过去她顾念安郎和阿澈,生怕季桓对他们下手。但眼下,她再也无所顾虑,季桓他既然做得这般绝,那她就再也没必要忍了!
什么心机深沉,什么奸细内应,什么咒术下蛊,这些被安置的莫须有的罪名,她受够了!
在此处的每一刻,她都度日如年,厌恶透彻。
“夫人,会稽郡的杭夫人来了,大人吩咐过要您未时到酉时同杭夫人学习礼仪。”丫鬟青玉道。
“我今日身子不适,不想见。先另外安置杭夫人。”辛宜冷冷道。
“夫人,大人吩咐过,若您不学,奴婢们今日就要受二十板子。”
青玉都快急哭了,急忙跪下辛宜,哀求道:
“还望夫人开恩,饶奴婢们一条命吧。”她跪在地上,一双眼眸湿漉漉的,含着哀求与恐惧。
“我饶过你们,那谁又饶过我!”辛宜垂眸侧过脸,自嘲地呢喃着。
见青玉红玺一直俯身跪在地上。辛宜抚着额头,叹了口气,良久,她终于缓了神色。
“将人请进来吧。”
“谢夫人,多谢夫人!”青玉感激不尽,抹了眼泪急忙去请人。
她回了寝屋,不声不响地将那金簪藏到了她那一侧的褥面下。
既然所有的根源都在季桓,那只要他死了,便没有人能在折磨他们一家三口了?
辛宜忽地鼻尖泛起强烈的酸意。她既替安郎难过,又在心中恼恨季桓。
救命之恩,她早就不欠他了!如今一码归一码,若非他做得太绝,她又怎么会被逼到这种地步上去?
很快,一位身形纤细,姿态端庄的中年妇人从容的进了外间。
辛宜见到她,倒也没有太过诧异。过去在清河,她也被季老夫人强摁着学了几年规矩。
所谓的世族礼仪,不过是那些自诩是世家大族用来伪装自己束缚别人的工具。
一开始,她曾以为季桓这个季氏宗子,容止端方,最重规矩。过去他也常常用规矩要求她。
那时她还不懂,现在来看,季桓就是一个彻彻底底厚颜无耻的伪君子。分明跟守规矩沾不上一点边。而那所谓的清冷矜贵,不过是他伪装给外人看的。
他的心肠,黑得够彻底!
第一日,杭夫人也倒没有为难她,只板着脸同她讲了一些世族的要事,和几个常见的礼节。
经过了一天的风雨波折,辛宜满心满眼都是夜间的筹划,哪里肯用心听那些令她厌烦憎恶的规矩与世族。
杭夫人不动声色的留意着她的神态,心下很快有了几分计较。
终于捱到夜间,季桓一如既往地踏进门槛,走进里间,伸出双臂等着她更衣。
辛氏仍像前几日一般,颔首垂眸,并无其他意外之举。
但季桓知道,今夜必然不会像前几日那般风平浪静,就连兔子急了,也尚且会咬人。何况是心机深沉的辛氏呢。
云霁今日同他禀报,今日房内丢一支簪子。
镯子耳铛之类的饰物,倒也不足为惧。可丢了簪子,他就不得不开始警戒了。
“今日可见到人了?”男人冷不丁开口,浓郁的降真香自上而下萦绕,将辛宜尽数笼罩。
辛宜替他解衣的手一顿,这才抬眸起来看向他,一字一句道。
“你这般心狠手辣,不怕遭报应吗?”
她没有像过去那般称呼他为“夫君”,也没有同前几日称呼他为“大人”,一个“你”足以看出辛氏的愤怒与不甘。
“报应?我季桓不信神佛,更不信报应。”他忽地神情冷峻,眸底含着冰凌般看向她。
“我只信因果与事在人为。我只信我季桓能做主的事情!”
“辛氏,是你种下的因,便会结下如今的恶果。”
“你还有何资格怨憎旁人?”
听罢,辛宜忽地笑了,眼底里再也没有憎恨与恼怒,只剩下平静与悲戚。
“季桓,既然你不信报应,那你过去五年间为何被梦魇缠身?”
察觉季桓眼底的阴鸷越来越浓,辛宜不动声色地
后退着。
“我说过很多次,我从未对你下任何咒术与巫蛊,更没有什么所谓的解药,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你的执念罢了。”
哪知,还未来得及退,反手被男人掐住后颈,他俯身逼近,目眦欲裂地盯着她,恼羞成怒:
“你撒慌!若非你对本官下咒,本官又岂会日日夜夜被你所扰?本官不曾欠你,又何来执念一说!”
“以至于本官如今不得不留下你。辛氏,事到如今,你还要再继续蒙骗本官吗?”
抓着辛宜的同时,季桓也在暗暗留神辛宜手下的动作。今日的辛氏太过古怪,他不得不防。
“哈哈哈哈,不曾亏欠。”辛宜忽地笑了,尽力去维持开始的平静。
“好一个不曾亏欠,原来你季桓当真是一个问心无愧的君子,不曾亏欠旁人!”
“季桓,你敢发誓吗?”辛宜忽地睁大眼眸,怒视着他。
“你敢对这你已逝的阿母发誓,说你不曾亏欠我辛宜一分一毫吗?”
“辛氏,你住口,你不配提我阿母!”男人忽地恼羞成怒,抓着她的后颈将她推到前面的柱子上。
梦魇中的场景历历在目,辛氏一会变做他阿母的模样,一会又是血淋淋的模样,都在不停说“别抛弃她!”
看吧,辛氏竟然连他的梦魇内容都能如此了解,竟然还在狡辩她没有下咒。
“怎么,一向问心无愧的季令君竟然不敢发这一区区小誓!”辛宜忽地重了语气,即使被人抵在柱子上,她也依然气势不减半分。
“你就是心虚!”
“你同你父季选都是抛妻弃子的卑鄙小人……唔!”
她的话似乎踩在男人的逆鳞上,随之季桓将人带着摔在榻上。
辛宜被摔的头晕目眩,仍不肯放弃,她就是为了激怒他,凭什么一直都是她受他的磋磨,今日她要狠狠刺痛他,令他疯癫痛苦!
“你恨你父,但你最后却活成了同他一般的禽兽!”
男人掐着她的脖颈,恼羞成怒道:
“辛氏,你再说一遍!”
“你和你父都是抛妻弃子的禽唔——”
男人双目通红,掐着她的脖颈,对上她倔强的眼眸,一边怒不可遏逼近。纵然屋外狂风肆虐,闷热的空气压得人难以喘息。
狂风依旧,吹打得未阖紧的窗扇呼呼作响。
随着辛宜的周身收力,季桓额角也浸出了一层冷汗,但他仍不甘示弱,掐着辛宜的脖梗咬牙切齿道:
“辛氏,这是你自找的。”
闷雷过后,雨水漱漱而下,辛宜面色苍白,厌恶地侧过眸,死死握着被褥,目光盯着那处,咬着唇瓣。
男人面色微变,不动声色地睨了她一眼。骤然松开她的脖颈,细听着窗畔的暴雨,眸底愈发深沉。
不一会儿,察觉她早已虚力,再提不起一点同他对抗的气头,季桓心底的火气才渐渐消下。
“辛氏,若你再像今日这般,不计后果的激怒本官,那来日在本官房内侍奉的便是韦内侍。”
霎时,辛忽地睁大眼眸,恨恨地瞪向他,恼怒道:“届……时,届时我便自行了断,叫你余生都陷入……梦魇的折磨!”
“唔——”
她的话果不齐然又惹怒的男人,只见男人阴沉着脸,扯唇冷笑着看了她一眼。渐渐,耳畔的暴雨声再听不见,眼泪默默淌了满枕。
压抑了五年多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她,辛宜到底是大意了。
季桓没有理由会放过他这个所谓的妻。
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这次的反击就不了了之。
趁着他正沉溺于此时,辛宜暗暗伸出晃动不停的手臂,颤抖着向床榻摸去。
刹那间,辛宜目露狠色,使了气力快准狠稳地刺向男人。
几乎是辛宜拿出金簪的瞬间,男人就敏捷的注意到了,他迅速侧身,试图躲过。
但此时狂风骤雨正盛,丝毫未曾停歇削减,纵然季桓偏身,可还是被金簪戳到肩颈处。
金簪随着迅猛的力道刺入肩颈下足足半指长。
季桓侧眸凝向那金簪,若非他当时躲避及时,恐怕这金簪早已刺入他的脖颈之中。
而辛氏此时也正虚弱地喘息着,恨恨盯着他。
“辛氏,好得很!”男人咬牙切齿,猛地拔了金簪扔向一旁。
随着地板上重重的哐当一声,肩颈处蜿蜒的鲜血顺着金簪流到女人雪一般的肌肤上,季桓此时更是发了狠,再不留一丝余地。
第35章 第35章:强取豪夺“就差一点我就能……
这一场情/事持续得太久,以至于到了天明时,房内的战况几乎都未停歇。
辛宜不知道自己晕过去了几次,只是依稀记得,夜间忽地有人匆匆忙忙过来,甚至就连季桓,似乎都在被人训斥。
还有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她身下好疼好疼。
安郎从不会这般待她,他从来都是柔情呵护着她,哪里会像季桓这禽兽这般肆意掠夺她?
眼角流出了一汪清泪,辛宜渐渐睁开了眼眸,却不曾想抬眸看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郗和。
“郗——”目光诧异,她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突然间开不了口,嗓子一时哑得肿疼。
郗和以食指抵唇,无声地示意她莫要说话。
“你睡了三日,放心吧,往后的几日应当不会有事了。”
连夜被人请到郡守府时,郗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连带着房内的一群女医,足足有十余人。
辛宜身下出了一大滩血。
诊脉发现,她未有身孕,又不是月信。再看一旁的男人怒不可遏的阴沉面色,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可类似的行房出血症状大都是少量,他开些方子也就过去了。
但辛宜整个人就如同倒在血泊中似的,面色惨白如纸。他是男子,季桓自然不会大度的让他去细细查看伤处……
听那些女医的描述,郗和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急步走到外间却见那罪魁祸首淡然地立于廊下。
一时间,怒气哧的蹿上来,郗和也再不似平日里温开怀的模样,绷着面庞拧眉道:
“季行初!你怎么能做得这般过?”郗和捏拳愤愤道。
“都撕裂了,还流了这么多血,你是想要她的命吗?”
见好友一上来便因为辛氏这般斥责自己,季桓心下顿时不虞。
“是辛氏她咎由自取,若非她识好歹一而再再而三激怒我,我亦不愿如此。”男人抬眸冷视着郗和。
“季桓,你一向刚愎自用,轻狂高傲,可碍于年少之交,我得提醒你一句,凡事莫做过了头。”
“你这般折磨她,将来总有后悔的时候。”
郗和本欲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谁知男人冷嗤一声,不屑道:
“我季桓绝不会后悔。”
“行。”郗和简直被气笑了,语气也沉了几分道:
“既然你不会后悔,那就别给她请大夫,好叫她死在你榻上。”
“辛氏不能死!”他并未反驳郗和的话,只是抬眸提醒郗和,辛氏自有她的用处。
“那如今既然变成了你有求于她,如此那你为何还这般待她?使她家破人亡,夫离子散?”
“夫离子散?”男人闻言,不屑地冷笑一声。
“她哪来的夫?辛氏如此不守妇道,与旁人苟合,本官留着她的命,都已是仁至义尽。”
旋即,男人眼底带着警示看向郗和冷声道。
“莫不要以为,我不知你将那孽种藏在何处。”
郗和被他这一噎,当即也来了脾气,怒道:
“好,季行初,今后你有病,别再来找我。我今日在此,只是为了与辛宜的交情。”
男人一身黑衣,站在风中衣袂飘飘,眸若寒霜地看着郗和,冷笑道:
“你与她的交情?你与她何来——”
男人登时回神,扯着唇角冷声质问道:“你喜欢辛氏?”
郗和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不过
在季桓看来,他这就是默认了。
“痴心妄想。”留下这四个字,男冷嗤一声,不留情面的离去。
独留郗和一人在风中惆怅。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呢?他喜欢她是他的事,与旁人又有何关系?
在清河季府第一回见到她时,他心底便留下了那清秀温婉女子的一道朦胧倩影。
之后在天梧山,他见她奋不顾身替季桓挡箭,只在心底默默惋惜。
这样一个纯真至善的女子,怕是要痴心错付,从此落得个悲惨下场。
再到后来的邺城,他见她越陷越深,试想着提醒她,可到底还是……
那时她尚是季桓的妻,他能做的,也就如此了。
他发乎情止乎礼,就算喜欢她也不一定非要强行占有她,他只要看到她能开怀轻松的活着就行。
她与谁在一起,与谁成亲有了孩子,也同样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单他喜欢她,就够了。
……
辛宜躺在榻上,怔怔地望着郗和,试图回想着那些夜的事,不顾喉咙的涩痛,仍是扯着嗓子恨恨道: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能杀了他!”
郗和顺手拿帕子擦去她眼角的落泪,看着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他也算一点点看着眼前这女子,从怀春萌动的爱着季桓,到前不久避他如蛇蝎,再到现在的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痛恨。
辛宜这一路走来,实在太过不易。
但归根结底也是季行初太不干人事。
他的多疑自负,高傲自大成为他夫妻二人越走越远的缘由所在。
“……以后有的是机会,只是你是否忘记了曾经答应我的事?”郗和温润地看向她,微微笑道。
“他对安郎下了死手,安郎若是死了,我也不会苟活!”辛宜一时泪眼模糊。
“我走之前,还能将季桓带走,替安郎报仇,这般也不算辱了我一条命。”
郗和眉心紧拧,看着她摇了摇头。
“当初你答应我的事依然算数。我说过,我要你好好活着,你死了,我是不会管那孩子的。”
“这不是要挟,而本就是该如此。”郗和强调。
“生命多宝贵啊,我当年于胡人祸乱中连续被饿了五天,又被野狼咬伤了腿,当我看到一群饥肠辘辘的流民眼睛放光一般的看我,我当时也以为自己死定了。”
“但我后来还是活下来了,还继承了我家祖传的医术,治病救人,悬壶济世,还认识了你。”说着,他忽地笑了。
只是他隐去的是,若非季桓突然出现杀了那些流民,他早已成了旁人的口中羊了。
自那时起,他对季桓的态度便一直是复杂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辛宜也随着他话唇角微弯。刹那间,想到那夜的事情,她忽地慌乱起来,“郗大夫,可否给我开一副避子羹,或者一些有避子功效的药。”
三天了,她不知道现在再喝避子药还来不来得及。
眼下,她可不能怀上季桓的孩子。
“避子羹是没有,香囊倒是有一些。但不能给你。”
在辛宜诧异的目光中,郗和慢悠悠道:
“你早年吃了太多药性强烈的避子羹,导致你的身子本就被摧折的差不多了。”
“若我猜得不错,那个孩子应当来得很艰难吧。”
想起她和安郎当初为了要阿澈的艰辛,辛宜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当下本就不易有孕,也就不必担忧了。”郗和道。
“那万一呢?”她还是不放心,“我恨他,我不可能会生下与他有联系的孩子。”
“我的恨意会迁怒到孩子身子,这就导致我不可能去爱他。所以一开始就不必有孩子。”
“这也好办,若真有了,只要在三月之内发现,都能拿下。”
“多谢你,郗大夫。”辛宜通她道谢。
“谢就不必多讲了,只答应我,好好活着。”
“其实,这次若是你三日内醒不过来,或许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他定定地看向辛宜,沉声道。
“既然你命不该绝,便更应该珍惜你这条命……”
“季行初此人……总之,你别总忤逆他,还是会好过一些的。”
“我做不到!”辛宜苦笑道。
“那我也不劝你了,总之你好好活着。”
“等得空了,我也替你去看看城南那巷子,你不能去,但我总能四处走动。”郗和拎起药箱,慢悠悠地走了。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辛宜双眼模糊,久违地露出了笑容。
……
辛宜身下的伤直到小半月才好。如同女人做月子般,小心将养着,内室的房门紧关,生怕有风顺进来。
季桓依旧如之前那般,每到夜间便过来与她同寝。似乎被扎了一簪后,他收敛了许多,再也没强行摁着她行事。
只二人皆不言语,辛宜每日躺在榻上,见到他也不起,更不用如同仆人般伺候他更衣洗漱。
不过辛宜知晓季桓他并不在意,他要的,不过就是用她这幅空壳子去医治他那所谓的梦魇。
男人一如既往的进来,见床榻上的女人早已扯过褥子侧身朝里,心里竟莫名觉得堵得慌。
如同堵在心底的巨石,将满身的火气留在外面,随着心火速起,季桓晦暗的眸忽地抬起,死死盯着那背对着侧卧而眠的女人,怒气渐盛。
这一月他不过想要辛氏好生将养着。怎料,辛氏竟然蹬鼻子上脸,直接漠视了他这个夫君?
如此,哪里还有一些夫主该有的尊严与体面。
“辛氏,莫要忘了,你同本官较劲,须付出何等代价?”
然而,季桓盯着那道身影等了一阵儿,仍不见辛宜有半点变化。
如同一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季桓的怒意彻底压制不住,忽地上前一步厉声斥道:
“辛氏!”
话音落下很久,依旧不见辛宜动静。
刹那间,那日殷红遍地的景象再次浮现于眼前。男人瞳孔猛地一震,心底的怒意也登时如同泄了气的球般迅速流逝。
暗沉的眸底飞快闪过一丝恐惧,袖中的指节攥紧又松开,忍不住在垂在身侧隐隐发抖……
第36章 第36章:强取豪夺辛氏竟然敢来阴招……
理智回归,男人旋即上前伸指节摸向女子的脖颈处。
待察觉到韵律平稳的跳动后,男人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还好,辛氏只是睡着了。
可转瞬,男人猛地收回置于辛宜脖颈的指节,沉着面庞,诧异地看向自己停在半空中的食指与中指。
不该如此!
他为何竟这般恐惧?
辛宜如此蔑视他,竟然趁夫主未归,先行睡下,这般也忒无规矩。
清河季桓家规严谨,对内若无规矩束缚,后宅迟早是乌烟瘴气鸡飞狗跳。如今清河季氏在世家中的地位随着他季桓而水涨船高,便更不能在此行出差错。
季桓拧眉盯着那道背影,最后恼怒又无奈地解衣睡下。
罢了,这一月辛氏的病养得也差不多了,到了明日是时候跟着杭夫人学规矩。
她这般粗俗无礼,不知好歹,比之五年前尤甚。
果然是穷乡僻野出刁民,在那腌臜处待久了,近墨者黑,养得一身粗蛮叛逆。
若是以往,辛氏在人前还算得上温婉贤淑,看起来倒也与大家宗妇沾些边儿。
而今,不仅当面儿忤逆他,甚至还敢暗藏利器行刺他,在他面前无礼哭闹,活脱脱一个市井泼妇,太过有辱斯文,上不得台面。
若她识趣,谨守本分,不再执迷不悟,好好跟着杭夫人学礼,安心侍奉他这位夫主,他到可以考虑将既往不咎,重新与她夫妻和睦……
听着耳畔的动静渐渐止了,黑暗中的辛宜终是睁开了困乏的双眸,在月辉下闪过一阵涟漪。
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还要多久能结束?
每一日,她都彷如身处火坑,稍有不慎就会落入万丈
深渊,粉身碎骨。
为何发生了那么多不堪,季桓依旧能若无其事,每夜与她共眠一榻。
这是何其的可笑?
可惜上回没捅死他,辛宜遗憾的在心中默默长叹。自那以后,她已许久不曾见过簪子,甚至季桓每夜拔簪后,也会由云霁带出房,绝不给她一点再捅他的机会。
房内的尖锐之处,全部被木匠打磨圆润,没有任何棱角。她被困于这方寸之间,每日了除了等他回房,似乎就再也不做旁的事。
也不知阿澈这么久没见到她与安郎,会不会急得哭闹,她才两岁多,从未这么久地离开爹爹与娘亲。
也不知安郎的身子将养的如何了。眼下正值换季,天气变换得紧,他受了那等伤,又怎么照顾的了自己……
辛宜闭上眼眸,鼻尖的酸意一阵又一阵,她迅速扯过被褥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被褥划过脸颊,辛宜眼底闪过一丝泪光。她忽地不动声色的转过身去,借着月光默默打量着所谓的枕边人。
月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层阴影,落在右侧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浓黑的剑眉英气逼人。纵然时过境迁,那过分清冷的眉宇依旧如当年一般别无二致……可惜……这张脸偏偏生在了季桓身上……
刹那间,男人察觉被人打量,猛地睁开眼眸,二人的视线顿时在空中交汇。
辛宜眼底闪过一层厌恶,旋即扯起被子,猛地摁在身旁男人的脸上。
方才她是这般想的,现在也是这般做的!
辛宜使出生平最大的劲儿,转过身去,连带着自己身的重量将那被褥重重压在男人脸上。
男人骨节的分明的手登时擒住辛宜的手腕,用力将她往外推,而辛宜正死命的将那被褥往下摁,似乎不闷死他不肯罢休。
同榻这么久以来,季桓从未想过,辛氏敢趁他睡着来这阴招!
“去死吧,季桓!只要你死了,一切都结束了。”
辛宜已到了疯魔的程度,她压在男人身上,摁着被褥死命闷他,似乎要将从前所受的苦恼委屈以及安郎受的难,都一并还给他。
但男人腕间力道十分迅猛,仅仅一掌,竟抵住了女人疯狂的闷堵。而后,季桓迅速坐起身,反手擒住女人的双腕,将她桎梏在怀中。
季桓没有说话,只在黑暗中淡淡的打量她。辛宜试图挣开那从身后反擒住自己的手腕,却无论怎么挣,都挣不开。
男人的手掌如同一记沉重的铁拷,将她紧紧束缚,
其实方才黑夜中,听闻身旁微弱至极的叹息声时,他便已然醒了。
只是,不曾想辛氏既然如此胆大包天,敢拿被褥闷死他!
“季桓,要么你就杀了我!”辛宜侧眸怒视着她。
“否则,像今日这般事情,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哦……?”黑暗中,身后的男人忽地冷笑一声,腾出一手从后擒住她的脖颈,将她拉直身前,对上她的视线质问:“是吗?”
“辛氏,看来本官近来对你还是太过宽容。”
男人手下用力,疼得女人猛地倒吸一口凉气,闷哼出声。
“你以为,本官当真是没有治你的法子?”
“莫怪本官未提醒你,来日城南那宅子里……亦或是东丕街的那家学堂里,会发生何事,本官也不知。”
男人贴近她的脸颊,一股温热也随之贴近耳畔,辛宜厌恶的偏过头,怒道:
“你敢!季桓,若你再敢动他们,我就死给你看!叫你一辈子深陷梦魇,永不安宁!”
“夫人也说了是‘再’”。想必夫人也是了解本官的为人。“许是黑暗的缘故,男人贴近耳畔的声音忽地变得蛊惑起来。
“夫人可知,折磨一个人最狠的法子并非只有一死了之,有时候死倒是便宜了他……反而一刀一刀的,剜肉剔骨,让他备受折磨,那才叫生不如死!”
“唔!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辛宜忽地尖叫出声,拼命挣脱他。
有了上一次的事,辛宜算是相信了,季桓这疯子可谓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原本她以为只要她以死相逼,季桓便不敢在拿安郎和阿澈如何。
没曾想她到底高估了季桓的下线。一时间,辛宜也不由得绝望地哭喊起来。
感受到怀中的身躯一个劲的颤抖,季桓忽地畅快笑出声来,以至于盖住了怀中女人的悲啼。
“辛氏,本官予过你选择,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官的底线。”
他忽地将下颌靠至辛宜肩窝,贪婪地汲取着她周身的清荷香,闭眸沉声提醒道:
“你该知,事不过三。”
“若你再不识好歹,本官也不知自己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
“我不知好歹?”辛宜含泪地眼眸顿时染上怒意,沉声质问,“若非你背信弃义,安郎他——”
还不待她说完,男人的指节旋即压上了她张合的唇瓣。
“嘘!从今往后,本官不愿再听到旁的不相干的人和事。”
感受到她的抗拒与愤怒,男人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辛氏,是你与人苟合在先。”
“你若真记不得也就罢了,但倘若本官的女人明知自己是有夫之妇还要不守妇道继续与旁人苟合。”
“那……本官杀了他都不为过!”
辛宜忽地不动了,泄了气般被迫依靠在他怀中,苍白的脸颊上默默流着涩痛与羞恼的眼泪。
“当初是你算计本官执意要嫁,且今不守妇道与人苟合的也是你。”
“怎么这世间好处都偏偏被你辛宜一人独占?”
辛宜彻底无语了,她只恨,为何她方才就不能再使点力,再使点力她就能成功了……她和安郎就能见面了……
“很愤怒,不甘,屈辱?”男人温凉的长指渐渐滑向她的下颌,一路摩挲过她的脸颊。
长期握笔练剑,指腹上隐隐生着一层薄茧,指尖游走下,激起一阵难奈的酥麻。
辛宜不适的偏过脸,想避开他的触碰,却又被男人桎梏的更紧。
“莫忘了本官方才怎么与你说的?”
他提醒道,后来垂眸深深凝向她。
“我做不到!”辛宜忽地奔溃的哭道。
“我做不到像什么都未发生般继续与你同床共枕!”
“邺城的夜晚实在太冷太冷……”回想起那段可怕的日子,辛宜忽地失声痛哭。
“他那般清明月明般舒朗的人……他从未做过恶事……凭何遭此无妄之灾……你毁了他的一生!”
“季桓,你扪心自问,换做是你,如何能将这一切化作云烟?”
在她哽咽的痛哭中,男人的脸色也愈发沉重,咬牙切齿一把将捏过她的脸,逼迫她看着自己。
“当初你算计本官时,又可曾想到这一日?你今日所想,皆是本官当年所受!”
“辛氏,你别忘了,当初是你不择手段嫁进季府。”
“而后这五年间,本官又因你备受折磨,每日深陷梦魇,活得不人不鬼。”
“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愧疚之心?”
凭何这五年辛宜能过得自在畅快,而他却见不得光似的备受折磨?
既然夫妻本位一体,那辛宜自然也该随他一同坠入深渊!
男人冷冷看着他,沉声道:
“本官既已做出如此让步,重新予你一个机会,不再同你计较当年之事,你莫要不识好歹。”
“不然,你也知晓本官的手段。”
辛宜无力地闭上双眸,一行清泪顺势漱漱划过白皙的脸颊,渐渐落入二人身下的被褥中。
原来,真的是她错了,她不该对季桓抱有幻想,不该对他生出情愫,更不该不顾父亲的反对执意嫁他为妻。
当年婚前一天,父亲曾问过她,若她不愿意,就算是有义父在,也不能强迫她嫁给季桓。
她现在真的后悔了。
良久,辛宜才睁开湿漉漉的眼眸,无力又痛苦地对上他的视线,身色悻悻,哽咽道:
“且容我缓缓吧。”
男人也旋即松开了对她的桎梏,顺道将她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
“若你安分守己,彻底断了与过去的往来,本官允你依旧是香车宝马风光无限的季氏之妇。”
“辛宜,你是聪明人,
自然知道该如何做!”
第37章 第37章:强取豪夺磨去她的一身反骨……
这么久以来,他倒是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而不是那个带着轻视与憎恶的“辛氏”。
辛宜胸下憋闷,眼底闪过诧异无奈又悔恨的泪光。
眼下这又算什么呢?自他抛弃她的那一刻,他们便不再是夫妻。
于她和季桓而言,父亲所言当真一点都不错,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或许,就连那点亲也尽数是她年少是的美好幻境罢了,季桓待她只有淡漠与疏离,欺骗与利用。
他何曾将她看做是妻!
他又何曾将她看做季氏之妇?
而今的所谓让步,也不过是借她这幅身躯去缓和他那所谓的梦魇……
她“死”后的那么长时间,都未听说过季桓以及季氏出面替她收尸。
若季桓不曾为他那所谓的梦魇困扰,若阿兄不曾冒死救下她,那她辛宜早该化作一抷黄土,季桓哪里还会记得他曾经还有过那么一个不堪的妻?
他那般自尊自傲,或许他根本不会对外承认她辛宜的存在。
就算是死,季桓不也没有令她入季氏祠堂不是吗?
泪水逐渐模糊了眼眶,辛宜忽地抬眸,哽咽问道:
“若如此,你可否放我夫女……一条生路?”
男人只是淡淡的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掐在她纤腰上的直接紧了紧。
乍然的疼痛猛地提醒了辛宜,自己又说错了话。
她抬袖擦了擦眼泪,无力地看向他重新问道:
“大人,若妾能心甘情愿侍奉大人,可否大人有大量,放那他们一条生路?”
这回,男人才缓了面色,抬手替她拭泪,“若你早知趣些,或许也不必至如此地步。”
“……毕竟,没了那等物什,可怎么再与夫人共赴巫山?”
说到最后,男人竟然诡异又兴奋地笑出声来。
这话是不假,从他第一次看到那韦允安,他就恨不得杀了他。
他季桓的东西,就算是毁了灭了,也绝容不得旁人染指!
当初得知孙氏拿他的涧素琴逗弄她女儿时,他当即焚了那涧素。
只是季泠眼拙,连阿母的琴都认不出,还口口声声说为了阿母,为了他才不得不与季选和孙氏周旋。
辛宜袖中的指节紧握,黑暗将她眸底的怒火与愤恨尽数掩埋,可微沉的呼吸声还是出卖了她。
“凡事说着轻易,可夫人看看你当下这幅模样,你自己可信?”
说罢,他擒住辛宜的后颈,逼迫她去看拔步床内侧的一扇镜子。
云霁之前说过,这面镜子是季桓前不久从远洋所购,明亮通净,可与时下的黄铜镜大不相同。
大抵是怕她发作起来将那铜镜摔破了,云霁才会那般委婉的提醒她。
可眼下,即使只有缕缕月光散透过来,辛宜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她漆黑眸下浓浓的厌恶与憎恨。
辛宜终是不再说话了,她闭上双眸,任凭季桓再说什么,她都如同死尸般不吭不嗯不予反应。
见她不配合,季桓也自然没了兴致,顺势揽过怀中女子,安然入睡。
翌日,辛宜起身时,身旁早已没了人。
只不过刚吃罢早饭,杭夫人迈着四平八稳的端庄步伐走了过来。
今日教授的是点茶奉茶等雅事。
辛宜多少也知晓,这是世族贵女自小就修习的。将来外出做客,伺候夫君才不会困得被人嘲笑。
她幼时长在并州,那处民风淳朴,阿娘倒也没有强制她学那些世族的礼仪。
过往在清河季府,季老夫人倒是请人教了她许多规矩,不过更多是季氏的下马威,明里教授规矩,实则暗地里常常磋磨她。
看着眼前这跽坐在席上,腰背挺直,正一丝不苟学习奉茶的辛宜,杭夫人眼底闪过几丝诧异。
左右不过窝在房里学学规矩,季桓看她看得严,身边不是云霁就是旁的健妇婆子,誓要将她的一举一动紧握在手中。
最初那一月,碍于养病,确实见不得风,她被困在那方寸之间也是无奈。
可眼下,一连几天,她除了学规矩,便不能出这间房,时间久了,饶是一个再正常的人也受不住。
她的皮肤本就白皙,长时间不见日光,渐渐染上一层病态的苍白与瘦弱。
“大人打算将妾身关在此处多久?”
待季桓晚间回来,躺在榻上的辛宜半撑着身子看着他,终是轻声开口,漆黑的眼眸水光涟涟,如同覆上一层柔和的波光。
“觉得闷了?”男人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迈步走近床榻坐下,挑眉笑着看向榻上的女人。
纵然心底憋屈又气恼,辛宜仍是蹙眉朝他轻点着下颌,低头间乌发也随之晃动,露出一节皙白滑腻的脖颈。
须臾间,沉沉的视线轻扫而过,男人渐渐俯身,下意思抬手研磨着她的藕白香颈。
陡然的触碰激得辛宜一阵颤栗,骨节分明的指节旋即顿住,而后是男人渗着凉意的笑。
他就知道辛氏不会这般妥协。敢几次三番暗算他,为了那奸夫还想要他这个正头夫君死,季桓以为,确实有必要拘着她,磨一磨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气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