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强取豪夺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五年后。
当初季桓用了不到一月,就迅速平定河北三州。而接下来的三年,兖州刺史郭晟先后统一豫州扬州荆州,被洛阳的小皇帝封为护国大司空。
当众人都以为郭晟季桓二人要一决雌雄争夺天下时,季桓忽地将河北三州拱手相让。
如此,郭晟最终统一天下,同年小皇帝因感念大司空功业浩大,感激涕零地将皇位禅让给了大司空,而自请降为邑川王离开洛阳。
郭晟见推脱不得,最后泪流满面的践祚,同时改国号为大周,改元天兴。
而郭晟感念三州别驾季桓仁义忠信,心怀天下。特封季桓为清河侯,同时授季桓尚书令一职,继续从政效力。
百姓眼中的改朝换代便是如此,谁当皇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能够令他们能够安居乐业。
……
天兴二年七月。
扬州永安。
这是辛宜在扬州生活的第五个年头了。
原本以为她会适应不了江南的湿润气候,可到头来,适应着适应着也习惯了。
看着满目接天莲叶的粉荷,辛宜挑了几支开得旺盛的折下,反手装进背篓中。
她沿着河畔绕了一圈,这才将背篓装满。
深深吸了一口气,闻着淡淡的荷香,心情也不由得舒朗起来。等阿澈醒来,看见这么多荷花,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
想起阿澈,辛宜的心底顿时柔软了几分。
那年阿兄将她送到扬州,见到死里逃生的父亲,她抱着父亲哭得泪流满面。
父亲和义父被胡人围困在冀州北境。后来义父拼死决战,于乱军中杀出一道缝隙。
撤离之际,幽州兵射出箭雨,父亲和义父纷纷中箭,跌落马背。父亲当时摔进了河里。不久后被路过的年轻人救下,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当时父亲为了避祸,索性跟着那年轻人一同去了扬州。
父亲学识渊博,多年来一直跟随义父行军,深谙兵法。义父离世,父亲再无主公可效忠,往后余生就在扬州开了一家私塾谋生度日。
她便是在此时见到父亲的。一开始她仍是不想说话,每天似乎除了三餐用饭与休憩,她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缩在榻上发愣。
后来父亲令她教那年轻人射箭,一开始她本不愿。但捱不住那年轻人春夏秋冬日复一日的过来寻她。
直到有一天,辛宜忽地发现自己竟然还可以拉得动弓箭,她整个忽地活了过来。
渐渐地,她也知晓了父亲的用意。那年轻人最后做了父亲的关门弟子,以及她的夫君。
他不聪明,也不太会讲话,甚是还有一分呆板,但他却有些一颗炽热又良善的心。
会笨拙而又暖心的照顾她,疼爱她,保护她。
辛宜知道,他的品行是经过父亲充分考量过的,后来他们也就顺理成章的成婚生子。
婚后第二年,他们有了孩子。
婚后第三年,父亲因为长年累月的随军出征,又多次深受重伤,终于撑不住了。
父亲去的时候,是韦允安陪在她的身边,令她悲恸至极时还能有一个可以依靠的温热肩膀。
也是韦允安让她知道,原来感受到真正被爱是何等的幸福。
就连新婚之夜,他也是小心翼翼询问她的感受,关注她的变化。是他让她知道,原来做那事时也可以那般温柔甜蜜又销魂。
收回思绪,沿着青石板小径,一处带着院落的屋舍近在眼前。
辛宜放下背篓,还未开口便见抱着孩童的男人快步朝她走来。
“绾绾!”见辛宜满头大汗,男人单手抱着孩子,另外腾出一手拿帕子替她细细擦着的角的细汗。
待看清她背篓的物什,男人旋即皱起眉头,抓起她的手心疼地看着那泛红的指节。
“我也就才带着阿澈出去一会儿,回来绾绾你就不见了。”
“不是说了很多次?采荷这种事交给我来就是,荷径上长满了刺,绾绾你又这般徒手去采——”他的脸色越发沉重。
辛宜打量着男人,唇角咧出一丝笑来。
“我来抱吧。”辛宜伸出手,打算从他怀中接过女儿。
谁知男人旋即一手拎起背篓,一手抱着孩子,先她一步进了屋。
“阿澈如今都快两岁了,太重了你抱不动。”
辛宜笑笑没有说话,看向自己的泛红的双手,连忙跟着进了屋。
“绾绾先去歇着,这些事我来做就成。你去和阿澈玩吧。”男人一丝不苟的低头择着荷瓣。
“不是说君子远庖厨吗?你这双手将来要舞文弄墨,拿来给我做饭不是大材小用了?”
辛宜倚在他身旁,打趣道。
“绾绾也没少吃我做的饭吧。”韦允安垂下眼眸,唇角弯起一丝弧度。
最后辛宜没有再闹他,转而回了寝房去看着阿澈。
刚会走路不久的小家伙格外闹腾,辛宜看着在床上乱爬的女儿,目光的柔和了几分。
他们的女儿韦澈,可是她费了老大劲儿千
辛万苦才得来的。
当初她在冀州时候,喝了太多烈性的避子羹,本就不大好的身子愈发寒凉。
再后来,被吊在城墙上曝晒三日,身子也差不多毁完了。
从父亲那儿她得知,韦允安自幼孤苦,六岁父母双亡后便开始自食其力。
十三岁那年他才开悟,去学堂旁听,之后一直在各地游学。
一开始,身子依旧孱弱,辛宜也怕自己会随父亲去了。她更希望将来能有个孩子陪着韦允安。可婚后一两年,都不见一点动静,她越来越急。
韦允安却不慌不忙,安慰她顺其自然,好生调养身体之后会有孩子的。
好在她最后生下了他们的女儿,阿澈是韦允安和她在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
“娘亲抱~”阿澈靠近辛宜,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向她伸出小小的双手来。
这孩子长得很像韦允安,眉眼深邃睫毛细长又浓密,只白皙的皮肤和红润精致的嘴巴随了她。
才两岁就比同龄的孩子高出许多,导致辛宜现在抱着她逐渐有些吃力。
辛宜轻轻揉了揉她细密的胎发,拿起脚踏边的猫头鞋给她穿上。
“爹爹做了荷花酥,娘亲带阿澈去看看好没好。”
穿好鞋子后,她牵着女儿到了前厅。
说起带孩子,韦允安比她更擅长些。生产后的好一段时日,她都卧床静养。故而照顾她,带孩子的事务都落在了韦允安身上。
他一边做这些,一边还要读经研史,做他的学问。
母女二人刚到前厅,带着袖搭的男人当即端出了一碟金黄的荷花酥和蒸好的饭菜。
阿澈见到心心念念的荷花酥来,乌黑的眼眸登时亮堂起来。
“娘亲,吃~”她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指着碟子看向辛宜道。
韦允安见状,执着木著夹起一片荷花酥送到她的嘴边。不曾想,小丫头当即抬手扶着筷子,推向辛宜那处,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期待的看向她。
一时间,辛宜看向韦允安,二人相视一笑。
“阿澈,要说,请娘亲吃。”韦允安耐心地教着她。
看着父女这般和谐友爱,辛宜十分欣慰,看着二人眼中蕴满爱意。
“绾绾,今日我带阿澈出去时,看着县衙在张贴告示,要征召一些读书人在县衙做事。”韦允安不紧不慢道。
“是做何事?”
二人吃着饭,互相说着今日的事。
“有人举报吴郡太守徇私枉法。因此案牵过多,郡内征召文人前去整理卷宗案件。”
“若此次顺利完成,或许能被举荐到郡中为吏。”
辛宜知晓,他自幼双亲离世,也就从此失去了一条通过举孝廉入仕的机会。
这些年来他四处游学,潜心研究学问,如今二十又五,也该出仕立业了。
“安郎,你若想去就去,我和阿澈在家中等你归来。”辛宜放下筷子,神情认真道。
韦允安想了想,当即摇了摇头,给辛宜夹了一筷菜。
“此处地处山中,人烟稀少,你和阿澈留在这里我放心不下。”
“我思量许久,绾绾随我一同前往吴县,我们在吴县租一处宅子暂住。”
韦允安如此说,也是如此做的。翌日旋即租了一辆马车带着辛宜和韦澈前往吴县。
与此同时,吴县郡守府邸。
“主上,郗郎君来了。”钟栎立在屏风后通报道。
郗和提着药箱绕过屏风,时隔五年再见季桓时连他也不由得吃了一惊。
此时季桓正坐在案前撑着额角闭眼轻寐。见他来了,剑眉紧拧,旋即睁开布满红血丝的凤眸,抬眼睨着他,眸底闪出一抹戾色。
“令君大人,怎么五年不见,成了这副样子?”
“莫不是沉春散又发作了?”
郗和一边打趣着他,一边准备替他号脉。
谁料,男人扬起广袖避开了郗和的触碰,疲惫的眉眼角晕散出阴鸷,唇角扯出一丝冷笑道:
“若不想要舌头,本官也可替你拔了。”
郗和被狠噎了一下,顿时也懒得理会他,开始认真诊起脉来。
“肝火过盛,且火气难以疏通,逐渐淤堵心中,最终蔓延四肢百骸,使得邪气入体,病就来了。”
继续把着脉,郗和渐渐有了底,开口问道:
“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怕言语指代不明又被误会,郗和解释道:
“我是说夜间盗汗,梦魇,惊醒诸如此类的症状?”
见季桓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郗和看向一旁的钟栎。
“主上时常为此烦扰。”钟栎可不敢说,自五年前主上得知那件事后,便夜夜深陷梦魇,每日能睡着的时间不过两个时辰。
一日两日倒也无妨,可整整五年,日日如此,如何能不患病?
就连他私下里也不得不怀疑,这是否真是辛氏的亡魂过来作乱?
可法事什么得也做了也不止一次,主上的病还是老样子。京中与冀州各地,多少医者看过了也开过了药,全都无甚作用。
此次主上来吴郡办事,听闻郗和也在此处,便派他将人请了过来。
“如何?”季桓微掀眼帘,对上郗和的视线,询问他可有应对之法?
什么都不肯说还想治病?郗和在心中向他翻了个白眼。
“我觉得你这是心病。”
“送客吧。”季桓也没了与之周旋的耐心,吩咐钟栎道。
“你这也忒无情了吧,我在震泽边垂钓得好好的,你把我架来不说,还这般无礼!”
“果然当了尚书令后就忘了故友!”
“归根结底,你的病还是因为辛——”
“送客!”季桓忽地沉了脸色,怒甩广袖冷声道。
“送”走郗和后,他继续扶额闭目养神,试图压抑方才涌出的烦躁与疲惫。
自五年前第一次从梦魇中惊醒,往后他便再不得安眠。
每一个夜晚,辛氏都会入他的梦,甚是还会变成他阿母的模样,血淋淋的双手伸向他,质问他为何抛弃她。
阿母确实是被季选也就是他那所谓的父亲狠心抛弃,在乱世中惨遭凌辱,不久便殁了。
阿母的惨死还有他被迫流亡一年的经历,至今都是他内心深处不可触及阴霾。
至于辛氏,一个奸细而已,死便死了,如何能与他的阿母相提并论?又凭何能这般折磨了他整整五年?
季桓想不明白,可此刻双眼的干涩,额头的昏沉,心跳的急促无一不在提醒他,他受辛氏的影响太深了。
一开始他以为是辛氏死后魂魄留在疏沉院而作乱,可无论他请了佛家道家过来做法事,该如何还是如何。
陷入梦魇中,几近窒息,头脑有意识而躯体却无法动弹的感觉他简直太熟悉不过。
每晚他仿佛都能看见辛氏满身是血,面色青白的蹲在他身旁,睁大眼睛俯视着他。
血滴从辛氏脖颈顺流而下,滴到他面庞。辛氏的声音空灵又悠长,不停的问他为何抛下她。
想起折磨他的梦魇,那种心悸与窒息感再度将他笼罩。
似乎大白天的,他睁开眼睛就能看见辛氏在不远处看着他,随时都可能过来掐住他的脖颈。
额角浸出一层冷汗,季桓重重喘息着,心中的怒火也如被风掀起的巨浪般汹涌,当即抬袖拂扫过桌案上的一切物什。
心底深处传来一种叫嚣,季桓知道,那是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辛氏的死,是她咎由自取。探子的身份便注定了她会死无葬身之地。
与他又有何干系!
砰呲砰呲的坠地声如同长了钩子般钻入耳畔,同频的阵痛传至额角。
泛着青筋的指节陷入桌案,季桓深深吸了一口气,忽地厉声怒道:
“辛氏,你最好真得死透了。上天入地,可别叫我再找到你!”
……
吴县前不久刚经历一场水患。
起因是吴县地处震泽旁,今年钦天监算出雨水丰沛,震泽极可能决堤泛滥,
形成洪灾。
扬州刺史的命令下达后,吴郡太守隐而不报。修筑堤坝的工程做得更是敷衍了事。
结果持续的暴雨果然导致了震泽决堤,堤坝被冲毁。震泽沿岸的一些县皆未幸免于难,大量良田被洪水淹没。
此时,吴郡境内的一些商人纷纷抬高粮价,导致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而吴郡太守的小舅子,恰恰是一些商人之一。
后来事情闹得太大,朝廷直接派人来接管这个案子。
听韦允安说了事情的经过,辛宜当下也有了底。
怪不得,他们一来吴县,就能租到这么合算的房子。虽然潮湿背光,但也算宽敞,院中还有一丛葡萄架。
永安离震泽尚远,且又处在吴郡西边,这才没有收到洪水的威胁。
“安郎,我们会在吴县驻留多久?”辛宜紧跟着韦允安,男人的手臂护在她身后,二人一同穿过拥挤的街道。
阿澈睡着后,她想着此处离韦允安上职的地方不远,就过来等候他,顺便看看他上职的地方,听他说说今日发生的事。
“我也不知,终归得这件案子结束。”韦允安道。
“吴郡太守的势力蔓延整个吴郡,现在郡中人才急缺,而且此时京城直派钦差过来查案……”
“京中派的人是谁?”
约往前人越稀少,二人渐渐走到一处摊位前,看见有位婆婆在路边卖莲子和菱角之类的物什,辛宜当即停了下来。
“婆婆,来一斤嫩菱角。”
韦允安刚想回答,见辛宜要买菱角,思绪被岔开,索性揭过了这茬。
那婆婆见状,先是愣了一下,爬满皱纹的脸上满是风霜。默默拿荷叶给辛宜包了一斤。
“往常我是从没见过这东西的,我记得你那时来寻我时总给我带这些稀奇物什。”
辛宜用帕子擦干菱角,轻轻一咬,青绿的壳子便被咬开,粉白的脆菱角嫩嫩脆脆,清甜爽口,一时间她的眼睛也弯成了月牙。
韦允安看着她,唇角扬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来,默默替她剥着青壳将菱米送到她的唇边。
二人在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此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阵混乱声。
“来人,把人带走!”一队官兵打扮的人气势汹汹的赶来,为守的兵头甚至一脚踢翻了方才那老妪的摊位。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官兵的训斥声,路人的议论声交错在一起,声音越来越大。
辛宜当即回头,这才发现方才那婆婆卖的菱角已经撒了一地。
有官兵看见她手中杯荷叶抱着的青菱角,当即迅速像她走来,抬手就夺过她手中的荷叶。
“敢问官爷,发生了何事?”韦允安当即挡在她身前,对上那官兵的视线。
“谁让你们买她的菱角的!”
“这?”辛宜和韦允安一时摸不着头脑。
“上面吩咐过,近来不能卖菱米鱼虾之类的物什。整个淮兴街就这婆子硬气,顶风作案。”
“这!”辛宜听吧一时瞠目结舌。
“抱歉,官爷,在下和内子初来吴县,暂不清楚县中事务,多有得罪,还望官爷明示。”韦允安将作揖赔礼道。
“呵呵,那我就好心提醒你们一句,吃了这菱角赶紧去沣鸣寺讨些他们的井水,别慢了毒发就不好了!”
“多谢官爷!”说罢,韦允安也顾不得什么,当即拉着辛宜,匆匆去了沣鸣寺。
“安郎,慢着!不打紧的,我们先回去看看阿澈,我怕她现在醒了见不到我们会哭的。”辛宜喘息道。
“门锁了吗?”男人神情认真地只问了一句。
“锁……锁了……”辛宜回忆道。
而后他便不再言语,雇了辆马车迅速带着辛宜前往震泽旁的沣鸣寺。
……
沣鸣寺。
“泉水?”小沙弥见一对夫妇匆匆而来,赶着讨泉水,被问的也是一头雾水。
“他们说得是水患的事吧?”路过的一位蓝衣少年道。
“哦?就是前段时间震泽决堤,我记得淹了好多地方,有的地方水下生了瘴气呢。”
“好些人吃了水里的鱼虾菱米,都中毒了。”小沙弥道。
“不是水下的瘴气,而是有人投毒!”少年反驳道。
“所以,那婆婆卖的菱角是有毒的?”辛宜当下反应过来,不由得秀眉紧蹙。
她知晓吴县的水深,也没想到会这般深,发了洪水还不止,竟然还往水里投毒,这得是有多丧心病狂。
“不过也不是大问题,还好我们先生在这儿,之前他制好的药还有些,你煎过喝下,应该不会有事。”少年道。
“那个……还是得让先生把把脉,我不知你中毒多深……”那少年看着辛宜,脸庞微红。
“你们先生当下在何处?”韦允安问道。
“先生在震泽边垂钓,不知道还有多久会回来。”少年道。
“不如我先煎了药令尊夫人服下?”
等着那少年焦药,辛宜忽地觉得时间过变得越发漫长。
“不知道还要多久,阿澈醒来会不会害怕……”
“都怪我,若是我不想吃菱角,也就不会有这事了。”辛宜自责道。
“不怪你,绾绾,谁也不会想到路边卖的菱角会有毒。”韦允安道。
“我看还要等好一会儿,要不你回去看看阿澈,或者安郎你将她接到这来?”
想起孩子,辛宜愈发自责,她自顾着自己过去找韦允安,直接将阿澈锁进了房内。
“屋内还有那么多棱角尖锐的地方,阿澈会不会磕到头!下回我再也不会将她一个人落在家中了。”
辛宜自言自语,说起后一句话时,忽地肩膀猛颤,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绾绾,你怎么哭了?”见她情绪异样,韦允安登时紧张起来。
“没事,我放心不下阿澈。”她抬袖默默擦干了眼泪,抬眼怔怔地看着韦允安。
“安郎,你把阿澈带过来好不好,别留她一个人在那儿。”
“房内没点灯,屋里太黑她会害怕的。”
“都怪我,我不该把阿澈一个孩子锁在家里。”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脸颊。
“好,绾绾别哭,我这就回去看看阿澈。”韦允安轻轻抚这她的后背,拿起帕子拭去辛宜脸庞的泪水,耐心安慰道。
“绾绾,我回去的话,你一个人不会有事吧?”韦允安试探问道。
他无法忘记,五年前遇见绾绾时,她有多么死气沉沉,了无生机。
知晓她经历过一些异常痛苦的事情。她不说,他也不会问。
终有一天,她想说了自然会告诉他。
她摇了摇头,情绪平稳了几分道,“我就在这等着安郎和阿澈,你们不来,我不会离开的。”
再三确保过辛宜无恙,又给方才煎药的少年塞了二钱银子,韦允安这才肯放心离去。
辛宜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这才收回视线。
寺院的洞门后,刺金暗纹的锦袍在转角处划过一道黑影,乌黑的皂靴猛地顿住。
男人的双目因长久未经安眠而干涩泛红,近乎能滴出血来。他眯起狭长的凤眸,死死盯着不远处正愣神看向这边的女子。
紧接着,熟悉的悸痛从心底迅速蔓延额头,季桓眉头紧拧,习惯性的准备握上腰间的剑柄。
剑柄倒没握住,季桓神情不耐的扶着额角,被头痛几经折磨这才猛然想起他今日未佩戴凝钧剑。
“主上,您怎么了?”见季桓神情忍耐又克制,担心他发病,钟栎问道。
阵痛稍稍减缓,季桓再抬眸时却发现,不远处的走廊前,哪还有什么女子。
“无事。”他抬手制止了钟栎的帮助,沉声道:“郗和现下在何处?”
眼下梦魇的症状越发严重,导致他今日在佛寺中都能看见辛氏的幻像,正如在梦中的一般,辛氏依旧是双目无神的看着他。
与幻像伴生的就是他的心悸与头痛。此时来寻郗和,便是要对症下药。
就算郗和治不了梦魇,那也一定能解决他的心悸与头痛的折磨。
“刚派出去的人过来回禀,
郗大夫去震泽边上垂钓去了。“钟栎道。
“派人将他请回来。”季桓说罢,径直去了寺中厢房休憩。
安神香在室内袅袅升起,男人惺忪的眼皮不停颤动,最后仍是不出意外的再次被梦魇惊醒。
方才辛氏伸出血淋淋的双手,掐着他的脖颈,怒瞪双眸问他为何抛弃她。
季桓深深吸了一口气,肩膀微微发颤,泛红的眼角在此刻莫名显得有些诡异。
他忽地将梦境与今日在寺中看到辛氏的幻像的事联系起来,在心中细细对比。
这也不是他头回在白日里见到幻像了。
往常辛氏都是披头散发,一身是血,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的看着他。而今日,幻像中的辛氏确是一身湖蓝衣裙,梳着妇人发髻,也没有往日梦里那般满身是血。
似乎,今日的幻像中,辛氏多了几分平静与淡然。
她怎么不怨?不是怪他抛弃了她吗?
梦中的辛氏之所以满身是血,形容枯槁,也正是过去他知晓外界所说的辛氏惨死之事。
而今日,幻像中的那般模样的辛氏,又是如何而来?总不能说辛氏死而复生,也来到扬州吴郡沣鸣寺?
一切似乎越来越荒唐。可疑惑的种子一旦播种,便会不停的生根抽芽,疯狂滋长。
他忽地吩咐门外的钟栎道:
“来人,速速去调及郡兵,封锁沣鸣寺周边的所有街巷,只进不出。”
“喏。”钟栎虽然疑惑,可到底也不敢质疑主上的安排。
“主上,郗先生回来了。”
季桓也不再做耽搁,旋即起身去了郗和的住处。
……
见外面天气酷热,小沙弥将辛宜带到了寺内的厢房避暑。
很快,不久前遇到的蓝衣少年也端着一碗浅褐色的汤药过来。
“当初震泽旁的百姓就误饮过被投毒的水。那时先生每日里要接诊的病人足足能绕沣鸣寺两三圈呢。”
“后来先生怕后续再有百姓误饮,就提前配制好了一大批药,熬成茶水放在寺前供百姓饮用。”
“渐渐外面就传成了沣鸣寺的泉水有奇效,能治百病。”少年笑道。
“竟是这般来的。”辛宜当即接过药服下,同少年说话。
“那你们先生还真是妙手回春,想必在这一带也颇受百姓爱戴吧?”
“那可不,我们先生师从当世神医顾道生,而且先生本家也代代行医。”
“先生如闲云野鹤,最不喜束缚,曾经的小皇帝就是现在的邑川王征辟贤才医者,清河太守推荐我们先生,先生都没有去呢。”少年道。
“你们先生是清河人!”辛宜陡然诧异道。
“我也不知,反正先生曾在清河待过一段时间。”
此刻辛宜的内心忽地风起云涌,平息的心湖再次浪潮翻涌。清河,邺城,冀州,以及那个人……于她而言似乎过去了太久太久。
没想到时隔多年,听起那些事,她还是会忍不住心慌颤栗。
清河的人那么多,不一定会是她认识的那些人,辛宜默默安慰着自己道。
“时候差不多了,我去看看先生回来没有,等她替你诊了脉,你也能和你夫君离开了。”
与此同时,郗和看着不请自来的男人,忍不住眉头皱眉嘲讽道:
“上回不还是将我赶走了?怎么,这回用到我就,就亲自来了?”
“我是那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嘛?”
“说完了?”季桓面无表情地问道。
此等平静的反应几乎令郗和一拳打在棉花上,此刻他又气又无奈地笑道:
“季行初,时隔多年,你依旧如此不近人情。”
“谁叫我欠着你人情呢,真是活该我郗和搁在受气!”
幼年在洛阳时他们是年少好友,后来胡人入境,混乱中他与家人走散。
阴差阳错中,他又遇见了季桓,随季桓几经周折数月才回了清河。可以说,当初要是没有季桓,他早已死在胡人的铁骑下。
只那时,季桓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了。他变得寡言少语,冷漠凉薄,甚至回到清河以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恼怒的同时,郗和也有些理解他的不易。他与季桓不同,他是混乱中和家人走散,回到清河后他的家人无一不珍惜他爱护他。
而季桓则没他这般幸运了。未经人苦,莫劝人善,大概也是这个道理吧。
但如今,若真要治他的病,少不得得让他真正直视自己的内心,解铃还是系铃人啊。
“这确实已经不是一般的症状了,而是你的心病,季行初。”郗和皱眉道。
“想必你之前也用过很多药物,治疗心悸,头痛,可不也都是无甚作用吗?”
“我能开得,也不过这些药物。故而,还是要从根源上求解,真正令你梦魇的到底是何原因?”
“你为何不肯正视你的心呢?”
正视他的心?无外乎就是承认了是他抛弃了辛氏?可事实果真如此吗?辛氏本可以离开的,为何一定要回去拿那般涧素琴?难道辛氏没有她见不得人的目的?
季桓忽地扯出一丝冷笑来,当即掠过郗和的建议,开口道:
“那若是用五石散呢?”
“不可,五石散会慢慢消蚀你的身体,恐怕时间长了,你不是伤于梦魇,而且死于五石散。”郗和不悦道。
“行了,我会再想想办法的。不过此次,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季桓问道。
“等我想好再说罢。”郗和有些无力,这人如今的脾性太过阴晴不定,给他看病当真是为难他郗和了。
“先生,方才有位夫人中了毒,情况紧急,她一直在等您回来呢。”蓝衣少年道。
听见自己的仆从梧明在外面禀报,郗和余光看向身旁的男人,暗自松了一口气,终于能不用面对季行初了。
“如此,我先过去看看。”
郗和走后,季桓也当即离开了,此刻他尚有一件要事亟待验证。
“都办妥了?”季桓问向旁边的钟栎道。
“等申时开始,捉拿要犯。至于要犯,就照着辛氏的样子画。”
钟栎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再次出了问题!
怎么,要照着辛氏的模样画,主上这些天莫不是病得头脑昏沉了?
“主上,辛氏不是在五年前就……”钟栎还是忍不住提醒。
“不错,她在五年前就死了。”季桓自言自语道。
出了寺中主殿,不远处的菩提树旁忽地传来女子清润惊喜的声音。
“安郎!”辛宜见韦允安抱着阿澈过来了,当即眉开眼笑提着裙摆就跑向二人。
等了好久,少年都没来,辛宜怕韦允安来了找不到她,索性到寺院前去等人。
“阿澈没有哭吧?”她急忙伸出手,摸了摸女儿肉嘟嘟的小脸,看她无精打采的模样,问向韦允安。
“绾绾多虑了,我回去时阿澈仍在睡觉,如今刚醒,许是尚未缓过来。”
“阿澈,娘亲再也不会将你一个人留在家中了。”辛宜靠近父女二人,额头贴向女儿的额头,温柔地逗弄着她。
这厢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温馨又欢快。
只辛宜没注意到的是,她此刻的一举一动皆被不远处面色阴沉的男人尽收眼底……
第24章 第24章:强取豪夺她与季桓,早已恩……
“安郎”、“绾绾”、“娘亲”……
听着这一串串极其刺耳的话语,男人眉眼角迅速聚气一团阴鸷,漆黑的眸底晦暗深沉,死死盯着那梳着妇人发髻的湖蓝衣衫的女子。
他猜得果然不错,辛宜当真没死!
可笑的是,辛氏不仅没死,迅速找了第二春不说,竟还敢同人生下了孽种。
她笑得娇俏欢畅,时而逗弄那男子怀中的女童,时而又依偎在那男子怀中。而那男子则是满目温情的看着她。
同为男子,用那种眼神看一个人他再熟悉不过。
那边的欢笑声愈大,季桓心底的烦躁与怒火便愈发灼热,如同林中大火,燎原燃起,所到之所摧枯拉朽,泯灭一切。
看来,这五年间辛氏倒是过得极其潇洒快活,无忧无虑,当真是好的很啊!
袖中的指节咯吱作响,忽地鲜血顺着玄黑广袖蔓延而下。扳指碎在血肉里,季桓也没有在意,依
旧目光沉沉地锁在那蓝衫女子身上。
相比五年前,她倒是丰满了许多,不仅容光焕发,而且生机勃勃,当真是幸福美满,夫女俱全。
可凭什么?凭什么这五年来他却要备受辛氏的折磨,日夜被辛氏所扰,深陷梦魇,不得安眠?
而眼观辛氏却能过得如此潇洒,既然如此,那为何还处处折磨他!
季桓深深吸了一口气,抿着薄唇,狭长的凤眸微微上挑,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辛氏。
甚至今日他尚且以为辛氏魂兮归来,缠着他不放。不管梦里白日,都要他不得安宁。
她确实是叫他不能安宁,五年来他未曾睡过一日安稳觉。就连梦中的阿母,也变成了辛氏的模样。
更莫说心悸,头痛这些病症,也都因辛氏而来。辛宜在梦魇里,日复一日的摧残着他的精神和意志。
阴翳渐渐覆上心底,季桓的脸上乌云密布,阴沉至极。
辛氏既然已经死了,为何不好好地去死?就算她依旧做鬼扰着他,他心底尚且还能好过一些。
可现在呢,辛氏就在他眼前同旁的男子亲昵的依偎着。真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羡煞旁人。
凭什么辛氏能够不受五年前的事所困扰,凭什么辛氏这个奸细还能全身而退,凭什么辛宜明明活着,还要白白折磨他整整五年!
她现在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反而显得这五年来他日日夜夜深陷的梦魇与所受的折磨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他深陷泥沼不能自拔,那凭何辛氏就能笑得如此开怀?
既然他身处淤泥之中,那辛氏就别妄想能摘得干干净净。
她既然活着,他们还未和离,辛氏怎么敢堂而皇之与旁人有染?这般如此,不啻于将他季桓的脸面狠狠地践踏到地底下去。
到头来只有他一个人痛苦,世间焉能有这样的道理!
随着季桓的目光,钟栎看清菩提树下的蓝衣女子后顿时背后惊出一层冷汗。
他险些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大白天的见了鬼。
当下正抱着孩童依偎在那陌生男子怀中的女子不是辛氏是谁?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季桓,发觉此刻的主上面色阴沉,眉眼间的盛怒早已蓄势待发。
……看来那女子是辛氏无疑了。
“主上,既然人在此处,那我们……?”钟栎道。
“不急。”季桓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来。
“去查她当下的所有的消息,另外封锁吴县郡城,严查往来行人的路引凭据。”
“既然她撞上来了,那就别妄想全身而退。”
忽地想起方才那碍眼的男子,季桓凤眸微眯,掀眸看向钟栎,冷笑道:
“我的东西容不得旁人染指,知道该如何做吧?”
“属下知晓。”钟栎当即领命道。
同时,钟栎不得不在心底替辛宜狠狠捏了把汗。
辛氏这回算是彻底惹怒了主上,这些年来主上被梦魇折磨得几近不成人样,每日每夜都要备受煎熬。
何况,主上这些年来未曾娶妻纳妾,后院更是连个女人都没有。
而那辛氏,也着实可恨。她真死了也就罢了,主上也不能真同鬼神计较。
可偏偏她没死,她名义上依旧是主上的女人。
现在却堂而皇之地同旁的男子有染……主上绝不会容忍这种事情继续发生。
与辛氏算旧账是一回事,可辛氏敢背着主上偷人这又是一回事了。任凭世界那个有血气的男子都不会容得下这种事。
菩提树的另一侧,辛宜并未察觉危险已悄然而至。
她依旧抱着女儿依偎在男人怀中,冥冥之中似乎无比留恋这一刻。
阿澈没有事,她的丈夫很快就回去将女儿接了过来,她们一家三口团聚于此,谁都没有抛弃谁,谁也不会被抛弃。
她不会再被抛弃了,辛宜依偎在男人怀中,怔怔想道。
直到那蓝衣少年找了过来,她才从方才的甜蜜温馨中回过身来。
“夫人,你怎么到这来了,我和先生去了你的厢房,竟一时找不到人了。”少年道。
“快些过去吧,莫要让先生久等,先生不久前才诊过一个病人。”
辛宜赔了不是,当即与抱着女儿的韦允安匆匆前去。
“先生,这位夫人和他的夫君来了。”少年道。
“进来吧。”郗和道。
抬脚跨进门的那一刻,辛宜看向那医者,忽地愣住。
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纷纷顿了片刻。
察觉一旁还有位陌生男人,以及方才梧明说得“她的夫君”,郗和旋即反应过来,收回视线,开始淡然自若地替她把着脉。
“还好误食的不多,喝些药过半个月就无事了。”郗和道。
“敢问大夫,吴县前不久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会有人往河中投毒?”一旁的男人眉头紧拧,不解道。
郗和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这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抱着孩子作文人打扮的男子,不紧不慢道:
“洪水过后,百姓稻米欠收……民间粮价又高,他们不得已才会湖中捕捞鱼虾菱米过活。”
“如此一来,那些空抬粮价的商户自不会乐意。”
郗和说罢,只听得那男人长叹一息,感慨道:“他们竟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之事。”
“此等荼毒百姓的蛀虫,竟然到如今才被彻底揪出来。”
“好在如今令君大人到了这里,吴郡也该彻底焕然一新了。”
令君大人,郗和在心底讽笑着,余光扫向辛宜,这才猛地意识到目前的大事。
季桓他当下就在吴县!
辛宜当年既然死里逃生,且又过上了新的生活,便不能也不该再与过去扯上联系。
郗和不敢想象,这一切若是被季桓知晓,以季桓的性子,辛宜包括眼前这对令君大人心怀希冀的男人,下场会有多惨。
“吴县刚历经水患,气候潮热,湿气遍布。且季桓季令君正准备将吴县上下彻底整治一番……夫人还是去旁的地方养病吧。”
郗和抬眸对上辛宜的目光,发现她听到季桓二字时果然瞬间脸色煞白。
“多……多谢大夫,我自幼体寒,吴县确实不适宜养病。”
“安郎,我们走吧。”辛宜面色苍白,目光忽地涣散开来,声音越发中气不足。
“绾绾,慢着,阿澈好像起了热。”韦允安看着怀中面色泛红的女儿,探着她的额头道。
等郗和给韦澈煎好汤药,暮色也逐渐凝聚一团,铺满了天空。
趁着韦允安在哄女儿喝药的功夫,郗和示意辛宜出去说话。
清楚了辛宜前前后后经历的一切,郗和不禁在心底感慨,季行初果然是病有应得!
“眼下你快些离开吴县吧,季桓留在此处,说不定哪天就碰到了。”郗和道。
“眼下坏就坏在,他对你不一样了。”
“能有何不同?他从没在乎过我……我只求此生别再遇见他了。”辛宜苦笑道。
“我说的不一样,并非那种不一样。现下只要你活着,你仍是他名义上的夫人,以他的性子,不会轻易放过你现下的夫君……”
“最重要的是,你的死也给他带去了许多折磨,令他日夜深陷梦魇……他如今见到你,怕不是仇人这般简单了。”
辛宜微抬下颌,只觉得窒息感扑面而来,鼻尖犯酸道:
“我如何能决定他的梦魇……当年分明是他做得太绝太狠心……为何如今我连活着对他而言也都妨碍了他?”
“我并非这个意思。”郗和急忙解释道。
“总之,季行初的行径异于常人,你当下赶紧离开吴县,有多远就走多远,再也别回来。”
郗和看着眼前落泪抽泣的女子,内心深处忽地隐隐作痛。
“这不是你错,季行初并非善类,与他在一起,才是你的劫难。”
“还有你夫君,恐怕他不知道这些过往。若叫季行初知晓了他的存在,你知道他会……”
“为何都这样了他仍不肯放过
我?我不欠他了,为何他仍不肯放过我!”
一时间,辛宜忽地情绪崩溃起来。
当年她之所以会那般喜欢季桓,皆是因为十岁那年,在乱军中被季桓所救。
当年若是没有季桓射出的那一箭,她或许早就死于胡人之手。
后来,她渐渐长大,当年那少年在她心底不仅没有消减,印象反而与日逐增。
她在心底默默感激季桓,也深深喜欢着那个落在她心尖上的少年。
可这一切到头来成了什么样子?
他所说的话做的事,全都是骗她的。成婚三年,他从未将她当过妻子,当过家人,哪怕是连一点情分都不曾有。
义父和父亲被季桓玩弄鼓掌。最后义父死了,父亲重伤,胡人攻入邺城。
她被季桓彻底抛弃,吊死在城墙上的那一刻,从此她与季桓就算是恩断义绝了。
“绾绾怎么哭了?”韦允安迅速赶来,看见自己的妻子抱膝而作缩成一团,心下紧了几分。
“安郎,我们离开吴县吧。”辛宜看见是他,抬起红肿的泪眸哭道。
“究竟发生何事了绾绾?”韦允安掀起衣袍下摆坐到她旁边的台阶上,担忧道。
看着眼前这木讷却又真心疼爱他的男子,辛宜此刻多想把心中的苦涩尽数告知于他。
可是她不能,季桓当下在吴郡可谓一手遮天。安郎他以后还要入仕,若是因她得罪了季桓,恐怕后果会更严重。
眼下他们只有悄无声息地离开吴县,去别处避一阵子了。
见二人相顾不言,郗和叹了一口气,解释道:
“这位夫人早年间兴许是受寒严重,吴县水患刚过,可能会残留瘴气,长久之下夫人恐怕会夭寿。”
“竟是如此?”韦允安当即诧异道,“绾绾莫哭,我不会让此事发生的,我们明日就离开吴县。”
“那安郎你的事——”辛宜犹豫道。
“旁的事都是小事,机会没了,以后兴许还有,可绾绾只有一个啊。”
辛宜在他直白的表述下忽地破涕为笑,此刻无意间撞上郗和的目光,多了一份从容与感慨。
“兄台当下在何处任事?”郗和忽地问道。
“在下如今在吴郡太守府部下的一处衙门任职,负责整理近期吴郡灾情一案。”韦允安答道。
“据我所知,近来吴县的案子,相关人员都从郡中各地征召。你既去应召,官署为了案件的保密与连贯性,难道没有暂压你的身份文书和凭据?”
郗和的话猛地提醒了韦允安,他入职那日就曾上交自己的身份文书。
“难道他们会扣押我的身份文书?”韦允安惊讶。
郗和面色不虞的点了点头:“当下吴郡急缺人才,他们未必会放人。”
韦允安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他忽然握起辛宜的手道:
“绾绾,不如我先将你和阿澈送出吴县,你们回永安等我?”
“不!”辛宜急忙拒绝道。
季桓在的吴县对于辛宜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魔窟,她极怕会再也见不到她的安郎。
“安郎,我的身子也没那般弱了,我不是平安生下了阿澈吗?”她努力压抑着溢出眼眶的泪水,引着韦允安的视线看向郗和。
“其实也没有郗大夫说得这般严重。我不是中了毒吗?正好郗大夫在这,我也安心……”
郗和眸色复杂的看向辛宜,不知为何,他忽地感觉心口像被拧去水的湿衣一般,皱巴巴的。
韦允安看向辛宜别扭又隐忍的模样,眸光微动,一时间若有所思。
直到第二日,辛宜和韦允安才带着阿澈乘车离去,韦允安还要去官署上职。
昨日整整一夜,辛宜都未曾合眼。她心底乱糟糟的,生怕自己一醒来,韦允安和阿澈就会消失不见。
眼下他们离开不得,只能被迫继续吴县,而季桓还可能在暗处虎视眈眈。
至今,提起季桓她仍不能泰然应对。
可越是怕季桓,她的丈夫和女儿便越有可能处于危险的境界。
辛宜绞尽脑汁想了一夜,最终想了个法子。若真狭路相逢,她装作不认识季桓,或许能以不知者无罪而躲过一劫?
季桓尤其看中颜面,若她不是辛宜,不再是他的妻,或许他就会不那么执念于曾经呢?
“绾绾,你昨日当真无事吗?”下车后,借着外界明亮的阳光,韦允安看着辛宜泛着血丝的红肿双目,担忧道。
辛宜点了点头,“许是中毒引起的一些其他症状吧。”
“安郎别担忧了,郗大夫说半月后就会痊愈的。”
“那我去上职了,绾绾你好好休息。”韦允安下了马车,同她道别。
辛宜紧紧抱着怀中的熟睡的女儿,看向韦允安点了点头。
很快,马车转向绕离官署,只这时,车夫急拉缰绳,马车忽地停了。
“令君大人驾到,闲杂人等速速退让。”
第25章 第25章:强取豪夺夫妻再见
听到令君大人二字,辛宜面色忽地煞白,急忙屏住了呼吸,将女儿紧紧抱在怀中。
“前方是何人,为何不避让?”
侍卫急斥的声音越来越近,辛宜这意识到,说得正是他们这辆马车。
“不好了夫人,马车坏了,动不了了。”车夫急道。
“令君大人每日公务堆积如山,岂容尔等在此耽误时间?”
“里面的人还不速速下来与令君大人赔罪?”
这下真得直中辛宜要害了,她不相信事情怎么会这般巧。
马车分明行得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坏在了路上,还恰恰堵上了他季桓的路。
辛宜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但她看向怀中的女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孩子故作镇定地下了马车。
“民妇拜见令君大人。”辛宜下了马车,抬眼看见对面那辆大而精巧的马车挡在路中,而前方正是她那辆坏掉的马车。
辛宜抱着阿澈径直跪下,垂首默默盯着眼前爬满裂缝的地砖,语气略带几分该有的惶恐与急促:
“民妇罪该万死。都怪民妇的马车忽地出了故障……”
“给令君大人带来不便,皆是民妇的过错,还望令君大人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民妇一般计较。”
路中央的华盖马车内,男人垂眸漫不经心地看着左手手心处缠绕的层层纱布,最后视线绕过窗帘落在前方那垂首跪地的女子身上。
炽热的阳光下,那截白皙的脖颈深深低垂着,若非抱着孩子,腰身怕都要贴到了地上。
“夫人不必这般紧张,不过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低沉醇厚的声音虽说得温和平静,但辛宜仍免不得后脊发凉,她觉得此刻仿佛有条毒蛇在紧紧盯着她。
怀中的女儿忽地醒了,怔怔的看着她,露出尚未长全的牙齿朝她咧嘴一笑。
犹如枯泽泉涌,辛宜发觉此刻心底竟充满了力量,令她能将一切纷扰挡在外面。
辛宜垂眸怜爱的看着怀中的女儿。她知道,在这种状态下,便更容不得她犯下些许差错。
辛宜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直起腰身。
她缓缓抬眸,不出意外的对上了男人打量的视线。
狭长的凤眸随着微抬的下颌渐渐扬起,长指细细捻着手心的纱布,季桓心里没有来的涌起一阵烦躁。
辛氏此刻的眼眸中似乎除了畏惧担忧外,再掀不起半点旁的涟漪。
不该如此的。
到底是夫妻再见,她怎能如此平静?
季桓脸色渐渐阴沉下去,就算知晓辛氏还活着,他昨夜依旧被梦魇惊醒。
梦中的辛氏仍就是那个辛氏,时而变成他的阿母,时而掐着他的脖子,质问他,折磨他。
她分明就不曾死去,他也知晓了她没死,可为何那些血腥阴暗的梦魇却依旧折磨着他?
这令季桓不得不怀疑,是否是辛氏暗中给他下咒,用巫蛊之术诅咒着他。
探究到最后,仍是一无所获,季桓忽地眯起眼眸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辛宜,极薄的唇角硬是扯出一丝笑道:
“夫人先起身吧,当下暑热难耐,夫人又抱着孩童,实属不易。”
“来人,先请夫人至官署喝盏凉茶,再为夫人将马车修整一番。”
听着他一口一个夫人,辛宜只觉得无比讽刺。
“大人的好意,民妇感激不尽。然大人您公务繁忙,民妇不敢也不
愿劳烦大人。“辛宜略作思量,皱眉道。
“夫人何必客气,眼下夫人并非一人,若染了暑热,那才是得不偿失。”
男人的视线落在辛宜怀中的孩子身上,冷笑道。
“来人,先带夫人前去休整。”
季桓说罢,当即有侍卫要带着她过去。
辛宜只觉得头皮发麻,耳边时不时传来百姓那些“令君大人爱民如子”的话,更让她觉得刺耳难奈。
他此番直接派人过来“请”她,可见是早有预谋,若此刻拒绝,怕是会露馅。
眼下只要她至始至终都装作不认得他的模样,当下的一切都会揭过去的。
辛宜抱着女儿的手莫名紧了紧,跟随侍卫离去时,她回头扫了一眼方才那辆马车,不由得惊怒起来。
马车的车辕径直从中裂开,恐怕若非车夫停得及时,整个马车便会被力道带着撞向对面的商铺。
可再多的不甘也只能憋在心底,毕竟此刻仍在季桓的监视之下,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侍卫就将她引入官署前院的厢房内。
辛宜看着那两排排列平整规则的官帽椅,以及挂着山水图的画屏,不由得紧张起来。
“娘亲,这是哪啊?”怀中的阿澈揉了揉眼睛,挣扎着要下来。
尽管辛宜抱得有些吃力,但她仍不敢也不愿将女儿放下。
“有位大人请咱们过来避暑喝茶呢。”查觉身后渐进的脚步声,辛宜屏着呼吸忍着不适和女儿解释道。
“孩子多大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季桓慢慢靠近,目光落在辛宜怀中的孩童身上,又渐渐转向一旁不知所措的女人。
“回禀大人,小女当下两岁。”辛宜不自然道。
在季桓的示意下,她最后慢慢坐在的近旁的椅子上。
“夫人莫慌,看到令爱,倒叫本官想起,若本官也有孩子,当下兴许也该有四五岁了。”
“……是吗?”辛宜故作镇定道,只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不远处的阿澈身上。
“只可惜,本官的发妻早年间便已离世。”季桓盯着辛宜,试探道。
“还请大人节哀。”辛宜硬生生安慰着。
男人看着她,忽地笑了一声,辛宜当即疑惑的看向他,眸光中满是不解。
“大人……何故发笑?”
“本官倒觉得与夫人一见如故,夫人当真像极了本官的夫人辛氏。”季桓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眯起凤眸笑道。
这句话使得复杂混乱瞬间在辛宜脑海中炸了锅,季桓这是要同她撕破脸面了?
只她看着蹲在对面好奇得打量椅子扶手雕刻的阿澈,又强撑着压下不适。
“大人的夫人也姓辛?这般看来,竟与民妇是同宗了。”辛宜眉眼弯弯,似乎真在为这种巧合感到开心。
“竟这般巧?”季桓眼底划过一丝冷意来,嘲讽道:“莫非夫人也是单名一个宜字,祖籍并州?”
“民妇倒是单名一个绾字,不过民妇祖籍并非并州,民妇记得可能是冀州。”
仿佛在走钢丝般,辛宜不禁暗暗庆幸,还好当初随安郎去官署登记文书时,她用了新的名字辛绾,不然季桓随意一查,便能看出她在说谎。
“哦?”季桓忽地笑了,他忽地觉得眼前这女人颇有意思,他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可能是冀州?”
“不瞒大人,大概是五年前,民妇应是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当初民妇只记得最初待得地方是冀州,后来随着民妇的家人来了扬州。”
“记不清了?”季桓登时诧异起来,辛氏失忆了?
若是失忆,那方才的一切行为,包括辛氏看到他目无波澜,甚至昨日在菩提树下,辛氏都未察觉他就站在那里。这诸多关联似乎都能解释得通。
只他从不轻易相信旁人,辛氏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凡事仍得他亲自检验一番。
“那夫人可曾看过大夫?”季桓紧紧盯着辛宜的表情,试图从她的脸上捕捉到细微的变化。
“本官听闻民间确实有人得了忘症,虽是疑难,倒也能治。”
“再者,本官在吴县尚有一位故友精通医术,不妨将他请来替夫人看看如何?”
辛宜听罢,摇了摇头,眸底显露抗拒道:
“民妇多谢大人的好意,并非民妇不治,而是一旦民妇试图回想过去的事,就会头痛难忍,如同锥心刺骨。”
说着说着,她忽地笑了,平静地看向季桓道:
“世事皆有因果缘由,或许是忘记也是上苍的一种恩赐呢?”
“既然民妇每次试图回想的时候都痛苦交加,那不去回想便不会再痛苦。”
“何况当下的生活于民妇而言足矣。”辛宜道。
“夫人倒真是豁达开朗,若真能像夫人一般尽数忘记,确实怅然开脱。”季桓忽地起身,渐渐向辛宜的方向逼去。
“可若忘不掉呢?”
“夫人可知,有些事情非但忘不掉,反而还会日复一日地啃噬人的神魂体魄,等到有一日,将躯干骨髓啃噬殆尽,那时才是万劫不复。”
察觉他语气忽地变得狠厉,高大的身躯也在慢慢逼近,辛宜的心跳顿时紧了几分。
季桓这该不是恼羞成怒要狗急跳墙吧?
他说得那些她何曾不懂?她刚刚从邺城死里逃生的那两年,邺城的那些事都彻底成了她的噩梦。
每天只要她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男人无情又决绝的面庞,以及凶恶残暴的胡人,还有数不清的尸体和血口成河的邺城……
“既然如此,大人何不向前看?”见他就这般大喇喇的朝她大步走来,辛宜惴惴不安地向后靠去。
“世间的痛苦太多太多,若每日都深陷痛苦,沉湎过去,那只会越陷越深,甚至迷失自己。”
“是吗?看来夫人倒是经验破深。”季桓忽地俯身靠近,一手撑着官帽椅的扶手,将她半个身子虚揽在怀中。
干涩的双眸因睡眠不足而愈发猩红,男人面色冷厉,眉眼间迅速爬满阴翳,冷笑道:
“那夫人可知,若是有人分明活着,却还化作厉鬼在梦中处处侵扰折磨旁人,又该当何解?”
第26章 第26章:强取豪夺季桓他没有心,他……
刹那间,辛宜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无形中仿佛有只巨大的手掌,紧紧扼住她的喉咙,随之而来的窒息与濒死的痛感尽数加之于身。
将她带回到被叛军悬于城墙上那日,滴水不进,烈日曝晒,最后落得被抛尸荒野的下场。
而此刻,季桓非但不会为当年的事认错,反而还对她苦苦相逼,非要将她赶尽杀绝才肯罢休。辛宜从未觉得如此刻这般憋屈崩溃过。
怎么有人分明做错了事,却还能堂而皇之地怨憎斥责那些深受其害的人。
心下泛起一阵苦潮,看来郗和说得果真没错,季桓他确实异于常人,更确切的说,季桓他没有心,他就是个疯子!
察觉带着愠怒和阴鸷的冰冷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辛宜想往后退,可身后就是椅背,再无处可退。
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阿澈,她只得将过往的那些痛苦压在心底。现下所有一切都比不得她的丈夫和女儿重要。
倘若逢场作戏能将这茬危机接过,那她也会甘之如饴的继续下去。
辛宜索性不再避让,扫过他冷峻的面庞对上那阴鸷不善的视线,而后微微侧过脸庞,再避开他的对视,故作局促道:
“此事怕要涉及大人的私事,民妇……民妇不敢妄言。”
季桓旋即会意,她这是在委婉的提醒他靠得太近,他笑着摇了摇头,退后一步。
“无妨,本官允你无罪。”
在辛宜看不见的地方,季桓略带回味的深嗅一息,默然舒了一口气。
方才靠近辛氏的一瞬间,他周身的烦躁似乎隐隐被平息。
辛氏身上的淡淡的清荷香,仿佛由内到外地抚平了他心底的那些纷乱与杂思。
渐渐,他心绪莫名好了几分,竟俯身随意抱起了在一
旁玩乐的阿澈。
辛宜应激般得忽地起身,紧紧盯着阿澈,急忙道:
“使不得啊,大人。小女顽劣,大人您千金贵体,怎能被小女——”
“本官说了无妨!”他虽在笑,可辛宜却明显得能察觉到,他的笑意分明未及眼底,就那般似笑非笑得看着她,颇令人毛骨悚然。
何况他还抱着阿澈,这分明就是在威胁她。
“夫人该回答本官方才的问题了。”
修长的指节在阿澈的脸上轻轻摩挲,余光却在不时留意着辛宜的神态变化。
“民妇……民妇认为,大人或许是太过执念此事。”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兴许大人您放不下此事,这才被梦魇所扫。”
“哦?依夫人看,本官如何才能放下此事?”季桓玩味地打量着她笑道。
“民……民妇不知。”她的目光依旧急切地锁在阿澈身上,无形中替自己紧紧捏了把汗。
“既然你不知,便道不出此中因果。本官却认为,你所言不实!”
这回容不得辛宜目瞪口呆了,在她的诧异中,听见男人又道:
“此事本官认为并非因本官的执念所起。”
“本官不曾亏待过她,又何来执念一词?”
“既然那人不管活着还是死了,都在冥冥之中折磨本官。那本官便必再有所顾虑。”
“她敢既定本官的梦境,那无论她是生是死,是人是鬼,本官都要将她找出来。”
“你说是吗,夫人?”
在她的彻底诧异的无语中,季桓忽地笑道:
“世间并非所有人都能像夫人一般好运,能忘记前尘旧事。”
“本官倒是希望,夫人最好真忘了,不然哪日说不定夫人记起前尘,才是万劫不复之时。”
说罢,他终是将阿澈还给了她,而后抬起下颌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扬长而去。
这一番交锋下来,辛宜后背早已浸出一层冷汗。
季桓不仅试探她,临走前竟还不忘威胁她?
她惊讶于他的无耻,可没想到他竟然这般专而偏执,刚愎自用。
即使自身被梦魇所扰,都不会承认是他亏欠了她。
辛宜苦笑地回头扫视了一眼方才二人所处的厅房,不禁酸了鼻尖。
直到今日再次遇见季桓,她忽地觉得这几年来的安稳仿佛都是偷来的一般短而珍贵。
现下季桓的出现,无一不在提示着她,她目前所拥有的很快就会烟消云散,甚至就连她怀中抱着的阿澈,很快都将不再属于她……
最后辛宜匆匆乘着来时的马车回了槐安巷宅子内。
才进院子,辛宜迅速栓上大门的门闩,跑向屋内崩溃得大哭起来。
从昨夜到现在,她都未得过一刻的安宁。季桓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
甚至他还想将她此刻拥有的一切尽数夺走。
可凭什么?她从冀州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才喘了口气。季桓凭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
泪珠如同泛滥的洪水,辛宜趴在榻上哭成了泪人。
阿澈原本在院中玩耍,乍然听见哭声,急忙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地跑进里屋寻她。
“娘亲,娘亲,哩肿么啦?”
“阿澈,娘亲……娘亲无事,你先去旁处玩吧。”辛宜红着眼睛道。
“阿娘骗唔……”小丫头瘪着嘴巴,小腿如同灌了铅般,愣是一动不动。
见状,辛宜也只得收拾了泪容,硬生生扯出笑来,“阿澈看,阿娘真得无事。”
想到今日发生的事,辛宜随即拿起湿帕给女儿擦了擦脸,交代道:
“阿澈,若是你爹爹问起今日的事,你……你就说阿娘带你去了茶馆喝茶。”
小丫头眨巴着大眼睛,似乎真在认真回想今日在茶馆里看到的物什。
茶馆里好像还有好多条龙在同她打招呼。
只可惜那些龙龙一动不动,无论她怎么摸它们,它就是不动。
至于旁的事,小丫头的脑袋也记不得多少。
最后辛宜重新梳洗了一番,又给阿澈身上的衣衫里里外外地换了遍。
等到门前不远处的大柳树上的乌鸦都在啼晚时,辛宜看着天色渐渐有些慌了。
往常这个时候,安郎差不多都下职了,他们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吃着晚饭,她和安郎互相说着今日发生的事情。
可眼下天都要彻底黑了,安郎竟还未回家!
今日那阴鸷冷峻的面容似乎又在她脑海中显现,辛宜的肩膀不住颤抖,心中的忧怕再也抑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