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月上高头,更夫的吆喝声不知过了几遍,辛宜呆愣愣地看着熟睡的女儿,心直接沉到了地底,整个人如坠冰窟。
当下不比白日,夜间她不能也不敢一个人出去寻找韦允安。就算她心底再焦急,也得等到白日天亮了再说。
辛宜就这般干坐了一夜,直到翌日清晨,韦允安依旧未归!
辛宜终是坐不住了,将阿澈托付给了邻居的薛娘子后,她毫不犹豫地前往吴县的官属。
她昨夜又是一宿未眠,且昨晚和今早都未进食,步伐稍快了一分便止不住得头晕目眩。
可她心底又恨又恼又不甘心,她不能慢下来,她要快些去寻安郎。他们的女儿阿澈还在家中等着她的爹爹和娘亲。
她在心中想了无数种可能,最坏的情况不外乎是安郎被季桓加害,若真如此,她宁可与季桓那畜生同归于尽!
既然他要毁了她的一切,那她……她……,辛宜猛然发现,她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她还有阿澈,她不能抛下阿澈。
辛宜忽地更崩溃了,一时间她仿佛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看到的货摊行人都在旋转。
她抬袖用力掩去泛滥的泪水,迈着虚晃的步子硬是走了两条街,再次到了那昨日才离开的吴县官署。
“烦请官爷,可否替民妇通报一声,我想寻一下你们官署的韦先生。”辛宜面容憔悴,祈求地看向那门房。
“韦先生,这衙门有那么多姓韦的,你指的是哪个韦先生?”门房不耐道。
“是韦允安韦先生。”辛宜一字一句道。怕那门房不肯,她急忙将腕上的一只银镯退了递下。
“那你且在此等着。”
辛宜应是,焦急地在官署台阶的石狮子旁来回踱步,不时向里望去。
等了约摸有一刻钟,门房依旧未至,辛宜愈发绝望,可又止不住期待,若安郎真还好生生地出来见她。
她无力地倚在石狮子的一侧,抬眸无力地仰看阴沉闷热的天空,眼眶渐渐泛酸。
最后她实在等不了,决定去官署的侧门旁碰碰运气。
哪知,当靠近侧门时,余光忽地瞥见一辆马车正朝着这边赶来。
怕遇见昨日那人,辛宜急忙躲到了一旁。
“这么快就到了了……嗝~”
“要下车了,韦……韦兄你慢些。”
“郎君~,莫忘了玉奴啊~”
“莫怕,忘不掉!”
旋即,随着马车的再次启程,那阵银铃般的笑声逐渐远去。
辛宜站在暗处,看着另一灰衣男子将她那醉得昏沉的夫君韦允安,从马车上搀扶下来,正欲进门。
“安郎!”辛宜再也顾不得什么,当即上前叫住韦允安。
韦允安似乎意识到了有人在叫自己,眯起眼眸抬头看向来人。
看清眼前熟悉的面孔,韦允安瞳孔猛地一震,酒意当即醒了三分。
“……绾绾。”他拧眉艰难地扶着额头,向辛宜走来。
“这……这位是?”那灰衣男子目露精光,不怀好意地瞄了辛宜两眼,拍了拍韦允安的肩膀,示意心下领会。
“哦~韦兄,有佳人作伴,那也别忘……嗝……别忘了过会还要上职……嗝~”
说罢,那灰衣男子大摇大摆地进了门内。
只二人没注意的到的是,进门的瞬间,那灰衣男子涣散迷离的目光骤然清明起来。
另一旁,韦允安和辛宜的神情都算不上好。
男人目光急切地看向辛宜,意图为方才的一切解释。
辛宜抬眸看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保持冷静,可她却分明冷静不下来。
此刻所有的事情共同交织在她的脑海,近乎要将她撕裂。
“绾绾,我……”韦允安袖中的双拳紧紧握起,试图想解释,但又无从开口。
他如今一身脂粉气,且又刚从青楼归来,方才那一幕还被绾绾看到了,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二人竟然这般干看着对方,辛宜想起昨日至今日发生的事,头痛欲裂,可她猛然意识到,当下是在季桓的地盘上,她的一举一动或许都在季桓的监视下。
憋屈恼怒与无奈尽数交织,一时间,辛宜再也忍不住了,泪珠漱漱落下,随之抬掌,迅速扫过韦允安的面庞!
第27章 第27章:强取豪夺试探
“绾绾,对不起!”韦允安被她的力道带着偏过脸去。此刻酒意几乎消散殆尽。
“我昨日都做好了饭菜,等你下职归家,不曾想,你……你竟然夜宿青楼!”辛宜指着他哭诉道。
“安郎,你从前答应过我的,你我之间,再不会有旁的女子……”辛宜哭得声音嘶哑,瘦弱的肩膀都在颤抖。
“不,绾绾,我没有!”韦允安忽地坚定道。
“你莫解释了,我不想听,方才你都和那什么‘玉奴’一同归来了,你这般还可曾将我和阿澈放在眼里?”
一时间辛宜哭得撕心裂肺,同时捶打着韦允安的胸膛。
不曾想,他就愣愣地站在那儿,任她如何作弄也不说话不退让。
辛宜的心情愈发复杂,不知不觉竟变得有些无力疲倦与心疼。
当下她的重点本该是她等了他一夜,这一夜她想到的是她与他可能是生离死别,可能是天人永隔。
却唯独不曾想到他不带通信一声,直接去夜宿青楼。
这太怪了。
当下这些绝不能在此处提起。
一开始她看到韦允安从那辆载有花娘的马车上下来,确实怒不可遏,悲从中来,替她自己和阿澈感到悲哀。
可一旦将近日的事联系起来,这些事就显得太过巧合太过奇怪了。
安郎同她成婚几年,都不曾有过什么出格的行为,更不曾沉迷美色流连青楼。
他平时,为了读书做学问更是滴酒不沾。
怎么偏偏到了这时,又是夜宿青楼,又是宿醉不归?
而这一切,都是从她昨日见了季桓后开始突然转变的。何况那人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威胁。
下手这般迅速,可见那人的心急,或许是试探她,或许是故意戏耍她,侮辱她。
总之,季桓那疯子就是想要她不好过。
若她真得当着安郎的面,哭诉昨夜担心了他一整天,怕他出事,那季桓的目的怕是也因此达成。
那时他就会察觉她未失忆,进而开始他的报复。
眼下她这般行为,才是一个女人面对夫君夜宿青楼该有的反应。
“绾绾,对不起……”韦允安面带愧色,浓眉紧皱,却辩解不出什么。
昨日他的上司王从事,突然要宴请他们这群下属。
可去了方知,设宴地点在长宁街的醉春楼。
他对那种地方一向不曾有过好感。但架不住王从事以及他的那些同僚们一个劲儿的劝酒,他喝了三两杯也就醉倒了。
更是在今早醒来,发现身旁睡了一个女子!
看见那女子的同时,他眼底的诧异不次于看见夏日寒霜,冬日烈阳。
可他又确确实实记不得昨日究竟发生了何事,记不得他是如何与那女子上了同一张榻,记不得他二人的衣衫是何时落得。
但这一切又叫他如何同绾绾解释?
刹那间韦允安只觉得头皮发麻,对想不起昨夜的事倍感诧异与却又羞恼不安,只能眸光隐忍又愧疚地同辛宜认错道歉。
辛宜抬手擦了擦眼泪,甩开了即将被他触碰的手腕,面容决绝道:“既然你不辩解,也辩解不出什么,那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辛宜说罢,头也不回得走了。
独留韦允安一人在原地愣神。
另一旁,灰衣男子刚踏进官署,即刻马不停蹄地赶往一间不起眼的厢房内。
“大人,您吩咐的事在下都办妥了。”桂让道。
“只可笑的是,韦允安那愣头青,竟然是个三杯倒的趴菜,大好的良宵佳辰,全被他浪费了……”
桂让笑得眼睛眯得几乎看不见,同时小心翼翼打量对面的钟栎,略带几分收敛与谨慎。
“行了,你办得很好,令君大人不会忘了你的。”钟栎下了逐客令。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桂让离开后,钟栎绕过屏风,同案前的男子禀报了今早在门前发生的事。
季桓听罢忍不住剑眉紧拧,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白玉盏,视线凝在晃荡不停的水面上,若有所思。
“这世上不会有这般巧合的事,本官始终觉得,辛氏不大可能突然失忆。”
他忽地冷笑一声,自嘲道:“辛氏她怎么敢在本官日夜忍受折磨时却能安然度日?”
“本官不信,始作俑者会一直走运下去。”
“且看吧,只要是假的,定然会有破绽。”
想起另一个碍眼的人,季桓忽地冷了脸色,吩咐道:
“吴县征召了这么多人,都不是过来吃白饭的。”
“传本官令,吴郡齐安县的案子,就交给……辛氏的夫君来做吧。”
“另外,令他即刻启程,不得耽误!”
看着主上眉宇间染上的阴翳,钟栎不由得深深屏住呼吸。
齐安县是吴郡民风最彪悍的地方,离郡城吴县少说也有一两日的路程。
更要命的是,那边山匪横行,治安混乱,叫谁来看那都是一个硬茬子。
莫了,男人指间轻点茶水,冷笑道:
“到时候你亲自去,看着别让人死了,但少了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属下明白。”钟栎静默地垂下眼眸,视线直下,狠狠倒抽一口凉气。
不管辛氏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此事过后,无论如何她也只能过来求他。
至于旁的不相干的人,原本就碍眼至极,那便更没什么需要顾及的了。
她原本就是他的妻,生是他的人,死也只能是他的鬼。
她也确实成了他的鬼,直到现在依旧在折磨他,摧毁着他的神智。
但问题是辛氏尚且活着,这般看来,她那所谓夫君和孽种的存在,更是在狠狠的打他的脸,将他的颜面尊严踩在脚下。
当初斩了陶雎后,他花了很长时间去调查辛氏的事。
得知辛氏并未如陶雎所说的那般被人玷污,他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眼下,辛氏既然活着,他便不会容忍她与韦允安那厮继续苟合。
只要一想到,那些曾经他所沉沦的销魂之地,也被旁人造访;那狭小桃源也像曾经紧裹着他一般紧裹着旁人……
这些念头就像千万只虫蚁般,密密麻麻,无一刻无一处不在啃噬着他的心。
不管怎样,辛氏最终的归宿,只能是回到他身旁。
……
另一旁,韦允安收到外派的公文后,一时不知所措。
当下王从事令他即刻启程,不得耽误。可他还未曾给绾绾一个交代。
齐安县的事一时半会是解决不得,这么长时间他怎么能放心得下绾绾和阿澈母女两人留在那处?
再者,齐安县不太平,他更不能让绾绾和阿澈置身险境。
可他一去多日,若不和绾绾说清,岂不是会在二人间造成更大的误会。
当初求娶绾绾时,他向苍天、辛先生以及他那故去的双亲发过誓,此生他要好好对绾绾。
眼下出了这样的事,他彻底伤了绾绾的心,这令他怎么能不羞愧难当?
思来想去,韦允安终是决定提笔写信。
那些他不知道该如何当面与辛宜解释的内容,此刻正化作流畅清健的楷书,涓涓流于清白的宣纸之上。
他详细道明了昨夜事件的经过,包括绾绾也熟悉他‘三杯倒’的特点。
现下他神智清明,仔细想来,他醉酒的话
通常会不省人事,怎么可能还会与旁人有染?
再者,绾绾亦知他不喜那些脂粉青楼。
原因皆在于早年间,他的母亲险些被逼良为娼,此等因果下来,他对那些红粉枯骨避之不及,怎么还可能去主动寻之?
信中他再三与辛宜道歉,同时跟她陈述道此事极有可能是被他那些同僚戏耍。
他平时确实寡言少语,不善结交。再者只他一人无妾室通房红颜知己,那些同僚很可能是故意戏弄取笑于他。
最后,他同辛宜讲了外派齐安一事。此事过后,他极有可能获得县中推举的机会入仕,同时令辛宜安心,切记要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
信写罢,韦允安松了一口气,急忙派官署的跑堂先生替他将信送到槐安巷。
只是后来韦允安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刚送出信,后脚那信便又回了吴县官属。
……
辛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槐安巷。
她双目无神,脚步虚浮,似乎一阵风过来都能将她吹走。
现下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季桓终是将手伸到了安郎身上。
一瞬间,她忽地觉得上天仿佛在捉弄她一般。
曾经她珍之重之深藏心底的情意被那人弃之敝履。从邺城血流成河的乱葬岗死里逃生,她好不容易摆脱了过去与那人有关的一切,有了新的生活。
可为什么偏偏在此处,又叫她遇见那人!
季桓的手段,五年前她就早已领会过了,并且险些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辛宜忽地感到一股无力的绝望,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她根本就斗不过那人。
“夫人,这是韦先生托我们转交给您的信。”
正当辛宜漫无目的的走在街巷时,忽地有位官署的小厮撵上了她。
察觉辛宜狐疑又不安的视线,那小厮笑道:
“夫人,韦先生公务繁忙,您先看信吧。”
待辛宜回了宅子,从薛娘子处接回阿澈后,才终于打开了那封信。
只看到信的瞬间,辛宜当即脸色煞白,如坠冰窟!
第28章 第28章:强取豪夺妒意在心中疯狂蔓……
韦允安在信中告知他,要去齐安县调查一个案子,大约需要月余之久。
至于旁的,他只在信的末尾匆匆提了昨夜青楼之事是迫不得已,他只是像旁的男人那般做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还叫她要宽怀大度……
“怎么偏偏在此时外派!”辛宜忽地愣在那处,余光瞥向一旁自娱自乐玩耍的阿澈,强忍着即将涌出的泪水。
旁的事先不提,她此刻最担忧的莫过于他被外派将近一个月。
怎么会是一个月呢?
这一个月,她都不会再见到他。
那过了这个月呢?
是否安郎还会有旁的事去做?是否安郎还会安然归来?是否安郎还能活着见到她?
这其中有谁的手笔分明不言而喻。
季桓为何要如此待她!
他们一家三口安分守己的度日,为何季桓要紧紧抓着她们不放,难道要将她彻底逼死才甘心吗?
辛宜擦去眼泪,迅速上前紧紧抱住了一旁玩耍的阿澈。
“阿澈,阿娘当下只有你了。”
“阿澈千万别离开阿娘。”辛宜的情绪有些崩溃,她好怕季桓下一刻会出现在这里,夺走她的阿澈。
“阿澈……不你开,不你开。”小丫头道。
“那爹爹呢?阿娘?”
“他……他出去办事了,要……好久好久才会回来。”
辛宜控制不住的抹了一把眼泪,又开始反复凝视着那封信。
信的后半段,分明是同她解释昨日的经由,可里里外外透漏着一种风流与傲慢。
安郎从没对她以信中的那种口吻说过话。
成婚这几年来,他就不曾说过一句重话。
她更相信一点一滴的相处中所体现的情意,那才是事情的真相。
正如当年,她年少无知,被心中的情意与对季桓的爱意蒙蔽了双眼。
才会看不到日常相处中的那些细节,每一处都是在提醒着她她日后的悲惨下场。
可她那时候太渴望得到季桓的爱了,稍微一个甜枣都能将她哄得五迷三道,不知自己是谁。
他从一开始就厌恶她,所以毫不顾忌的她的感受,肆意训斥,以及那些避子羹,那些床事上的折磨与试探……
安郎是不会说出信上的那些话的。
辛宜详尽的看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到底没能看出什么了。
这封信的字迹确实是安郎的字迹,但信中言语却并非安郎本人。
若原因如此简单世俗,那安郎今早便不会一直欲言又止说不出话,他定是遇到了难处,却又解释不得。
辛宜的视线扫过信首,说得是他已外派齐安的事。
以安郎的性子,发生了今早的事,恐怕他穷尽言辞也要在信中给她一个交代。
而眼下,这封信更像在提醒他,安郎去了齐安县……
不去别的地方,偏偏去吴郡的偏远之地,齐安定然有什么要命之事等着安郎。
一连几天,辛宜都为此事惴惴不安。她每日一入睡,就会梦到安郎还有阿澈一同离开了她。
二人俱浑身是血,逐渐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不要!”辛宜忽地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惊出一层冷汗。
同时,看见房屋中的薛娘子,一时有些发愣。
“唉,辛娘子你终于醒了!”薛娘子惊喜又担忧道:
“辛娘子你怎么能不注意自己的身子呢?”
“你晕倒在了家中,还是你家的小阿澈过来喊得我,不然得有多危险啊!”
“我……我怎会晕倒?”辛宜不解道,她竟然对此全无意识。
“昨日大夫来过,他说你之前中了毒尚未恢复,加上现在每日过度操劳,就吃不消了。”薛娘子道。
“你家有男人在官署上职,你每日里还这般熬自己做何?”
“你啊,生来就是官夫人的命,以后可是要好好享福的呢。”薛娘子打趣道。
若是旁人听了这话,定然会眉开眼笑,喜不自禁。可辛宜却笑不出来。
“就像咱们近旁新搬来那家主人一般,光是打量,就感觉到那人非富即贵,不用想,肯定也是官老爷了。”
“不然,寻常人怎么会生得那般光彩照人,跟从画上走出来的仙人一般。”
这句话倒使辛宜打了一个激灵,她莫名感觉后背忽地生了一层冷汗。
“是……是吗?”辛宜抬眸看向薛娘子,唇瓣颤抖道。
“起先我也怀疑过,那样的人家怎么会搬来我们槐安巷这样的小地方来。”
“有旁的大娘同我说过,可能我们这一带风水好,他们那等人家的图个风水旺人。”薛娘子小声道。
“那我们还是离他们远些罢。”辛宜自言自语道。
“他们那等人家,规矩最多,不见得就是好相予的。”
“怎么会呢?”薛娘子反驳道,“那家主人昨日一搬来,就给我们这些邻里送了一笼的糕点。”
“我的老天啊,我从没见到那样精致的东西,叫什么‘雪莲糕’,我只记得那雪莲好像是入药的东西,贵着呢!”
“没想到大户人家竟然直接当做糕点,当真是在生吃银子啊!”
见辛宜依旧神情悻悻,薛娘子忽地想起什么道:
“辛娘子啊,昨日还是那家人替你请的大夫呢。”
“阿澈去寻我时,那家的人许是过来送糕点,见你晕倒了,就请了大夫来。”
“我随着阿澈进来时,大夫就来了。”
一时间,辛宜抓着被褥的手顿时紧了紧,她呼吸急促,顿时脸色苍白起来。
“看……看来,薛姐姐说得不错,那……那家人确实心善……”
辛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咬着牙说出那些话的,她只觉得现下连此处也叫她憋闷的慌。
“我就说吧,那家人确实不错,辛娘子你夫君毕竟还是读书人……你往常多和那家人走动走动定然也是极好的。”薛娘
子道。
辛宜困乏的点了点头,抬眼间发觉室内有些空旷,茫然问道:“阿澈呢?”
“哦,那小丫头同我们家的小子一处呢,你病得这段时间就先由我照看这,你也多休息休息,总得等身子缓过来吧。”
“这段时间还要多劳烦薛姐姐了。”辛宜急忙下床,打算同她行礼道谢。
“都是邻里的,互相帮一把也是常有的事。”薛娘子制止了辛宜的动作笑道。
薛娘子走后,辛宜彻底后怕下来。
一种隐秘的不安感直击她的心房。待细细思量下来,她却始终觉得事情并非这般简单。
她怎么会突然晕倒呢?那人又怎么会这般巧于此时搬来。更近一步说,怎么她一晕倒后就被那家的下人发现?
“阿澈!”辛宜心底猛然惊醒,她唤着阿澈的名字,不顾形容的从床上下来,只匆忙披了一件外袍出去。
“阿澈,阿澈?”她急忙推开大门,视线绕过门前的大柳树看向薛娘子家的方向。
“啊呀,辛娘子你怎么跑出来了,外面风大。”薛娘子察觉她过来了,赶忙把人带进屋内。
“薛姐姐,阿澈呢?”她睁大眼眸,神情急促道。
“薛姐姐你让我见见阿澈好吗?”辛宜忽地激动起来,抓住薛娘子的手臂哀求道。
薛娘子诧异地看向她,抬手虚虚探了探她的额头,指向院中的梨树道:
“澈丫头和我家小子都在那边的草丛里捉蛐蛐呢。”
她也没发烧呀,怎么在眼前都没看到,薛娘子心道。
“阿澈!”辛宜看到扎着双啾啾的女儿,终是松了一口气,大声唤道。
“娘亲!”小丫头看见她,当即开心得跑过来,抱住她的腿。
见到阿澈无事,她心底的重石终是落地。安郎被迫出去了,她的身边现在只有阿澈了。
她不能再容忍阿澈出一丁点点事。
“辛娘子你当真无事吗?”薛娘子见她太过异常,分明一点也不像平时那稳重娴静的读书人家的娘子,不免担忧道。
“要不我再替你去请个大夫?”
辛宜当即摇了摇头,垂眸笑着揉了揉阿澈的脑袋。
忽地,辛宜瞳孔猛地震了一下,悬于空中的手立即停了下来。
当下槐安巷已经不安全了,可她又不能明目张胆的搬走,何况安郎还未归来。
她虽放心不下阿澈,可阿澈同她待一处,未必就是好事。
若季桓铁了心不放过她,那阿澈的存在更是提醒着季桓,他那所谓的颜面。
“阿澈,阿娘身子不大好,这几日你先跟着姨姨一起成不成?”辛宜望着女儿,低落道。
阿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赶忙又迈着小短腿同顺顺哥去草丛中捉蛐蛐。
“给薛姐姐添麻烦了,方才我头脑并不清明,太想看看阿澈……故而……”辛宜蹙眉同薛娘子道。
“我想也是,我还真从未见过辛娘子你这般急过。”薛娘子笑道。
“不过这不是什么事!”
“若我连着病了两天,见不到我的顺哥儿,恐怕我会比你还急呢!”
辛宜回去后,小心翼翼地栓好了房门。
随着夜幕的悄然降临,她心底的不安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那人搬过来的目的太过明显,就是冲着她来的,这令她怎么能不害怕?
“安郎……”她在心底默默念着韦允安的名字,将自己整个身子尽数埋藏到被褥下。
可没过多久,闷热窒息感如潮水般涌来,紧紧裹着着她,仿佛又带她回到了那段被吊在城墙上的日子。
她终是憋屈地从被下露出脑袋,抬眼看向四周,试图捋顺进来发生的事。
她的初衷是装作不认识季桓而蒙混过关,保护安郎和阿澈。
毕竟,当下撕破脸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只要她不露出马脚,在大庭广众之下,季桓兴许还会有几分收敛,这便是她喘息的机会。
季桓的人恐怕也在时时刻刻监视着她。憋屈感萦绕于心头,她一时感觉呼吸不畅。
眼下她应仍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才是对她和阿澈最大的保护。
想通这点好,辛宜波动起伏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同时也随之陷入梦乡。
月影渐渐西移,洒下一层洁白的银辉,逐渐铺满地面。
夜黑风高的夜晚,男人轻而易举地越过墙壁,翻窗而过,终是来到了辛宜的榻前。
季桓又是被梦魇惊醒的,布满血丝的双眸干涩无比,同时心悸与头痛也一同而至,随着辛氏一同折磨着他。
不久前他尚且于梦魇中挣扎苟活,可眼下辛氏这罪魁祸首却睡得如此安稳。
旋即,嫉妒在心中疯狂蔓延,季桓垂眸冷凝着榻上的女子,俯身靠近,修长的指节渐渐抚上那截白皙的脖颈。
第29章 第29章:强取豪夺安郎才是她真正的……
滑腻的触感在冰冷的手心似乎有了形迹,季桓盯着辛宜平静安祥的睡容,脑海中的一个疯狂的念头渐渐滋长。
当下只要他稍稍用力,就能轻而易举掐断辛氏的脖颈。
从前他以为辛氏惨死,被梦魇折磨那无可厚非。可眼下辛氏活着,他依旧没日没夜地被折磨,归根结底那就是与辛氏有关了。
最大的可能便是辛氏未曾失忆,而是对他下了咒,所以才造成了他当下的痛苦。
指尖慢慢聚拢,季桓俯下身来,垂眸直视着辛宜的面庞。试图想观察她痛苦的神色。
果不其然,随着他的力道,辛宜的眉头渐渐紧促起来,似乎在极力忍受。
季桓眼底的阴鸷愈发狠厉,手下的力道忽地紧了。
只要辛氏彻底死了,她下的巫蛊之术就会彻底消失。
眼看着那截纤细的脖颈就要断在手中,辛氏却在此时翻身,周身的清荷香随着她翻身的动作逐渐氤氲开来。
香气入怀,他下意识地松了手下的力道。那种异样的感觉忽地又再次袭来。
当初他在官署再见辛氏时,曾经若有若无闻到一股荷香,那香气莫名使他忽地平静下来,仿佛找到了心中的一片安宁之地。
那次他还颇为不屑,心道不过是巧合。事情的根源在辛氏身上,哪里与什么香有关。
可当下他的反应,不是恰恰印证了当初之事?
想到这,季桓的视线再度凝与辛宜面上,干脆松了手,长指渐渐抚上她的脸颊与唇瓣。
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榻上,季桓捻起沉睡中人的一缕发丝,漫不经心于指间旋绕。
其实方才那股强烈的窒息感传来时,辛宜就已经察觉危险了,彻底没了睡意。
她以为季桓算计她,毁了她也就罢了,何曾想过原来他是来杀她的!
鼻尖不禁泛起一阵酸意,辛宜极力压制着即将崩溃的自己。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就这般恨她吗?恨不得掐死她?五年前的绝望再一次将她笼罩。
没想到,五年后她同样看不透他,同样败得一塌涂地。
她以为季桓是因为梦魇中执念才不放过她,折磨她。却不曾想到他要的是她的命。
待那指节忽地松开,蔓延上她的脸颊时,辛宜几乎要到了瑟瑟发抖的地步。
可是她不敢,此刻她不能做出任何旁的变动,只有装睡才是最安全的。
浓郁的降真香迅速将她包围,一点点地吞噬着她。直到腰间猛然横出一只大掌,辛宜毫不犹豫地睁开双眸。
借着月色,她才看清此刻男人已闭眸躺于她身侧,睡在安郎曾经睡过的位置上,将她紧紧揽在怀中!
降真香的气味几乎令她反胃。辛宜眸中闪过一丝泪光,想哭却不敢哭,想动却动不得。
此刻只能被迫倚在他怀中,以一种极度不舒适的姿势蜷缩着。
辛宜咬牙恨恨地凝视着他,不由得向床榻空处撤去。
可那人的手臂就如同生了根似的,察觉她的动作,下意识将她揽的更紧,甚至将还下颌倚到了她的颈窝……
这般亲密的交领缠绵之姿,曾经令她有多么得求而不得?那时的她
把季桓的宠爱看做一种恩赐。
每天都眼巴巴地希望他能来她的院子,看看她,就算是同她说一两句话也是好的。
泪珠顺着脸颊默然落下,辛宜睁着眼眸,麻木地回忆着当年不堪的旧事。
此刻,她竟希望当年季桓没有救下她,她死在赤山之乱的混战中也比现在被迫睡在他身旁来得强。
这一夜,辛宜浑浑噩噩,约摸在后半夜才彻底睡去。等她醒来时,一切业已恢复原状,似乎昨夜那男人从未来过。
唯一能令辛宜庆幸的便是那人真的只是抱着她睡了一觉那么简单,并未做旁的事。
她心中对安郎的愧疚这才消减几分。
透过铜镜,辛宜看清脖颈那几道鲜明的指痕时,袖中的指节不由得紧紧攥紧。
从昨夜的情形来看,他一开始就是想杀她。只是不知后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变成了抱着她睡觉。
辛宜抿着唇瓣蹙起眉头,细细思量着。
郗和曾说过,她“死”后季桓被梦魇所扰,已经不曾安眠许久了。
若这是他要杀她的理由,虽是荒谬,但以季桓那个疯子的处事行径来看,倒也说得通。
但他为何偏偏在最后停手,反而还如此异常地强行与她同榻。
辛宜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的联系。不过经历了昨晚那噩梦般的经历后,她再也不敢睡觉了。
谁也不能保证,那疯子今夜不会再过来……
辛宜蹙眉轻轻抚过脖颈的指痕,最后从衣柜中挑了一件浅绿立领曲裾换上。
眼下她能去的,只有那个地方了。
辛宜收拾好后,又从薛娘子那处接过阿澈,雇了辆马车朝着城东而去。
这边辛宜刚走,旋即有探子跃下墙壁,朝着那边的书房而去。
“主上,眼下辛氏已协女往城东的方向而去。”
“不过辛氏并未收拾行囊。”
“继续跟着就是,至于她去了何处,见了何人,都要盯着。”男人当下正翻阅着卷宗,不甚在意道。
待看到“韦允安书”四字时,男人唇角忽地扯出一抹冷笑来。
昨夜他在辛氏那里,竟然出乎意料的一夜安眠,中途再未陷入任何梦魇之中。
五年来,他日夜被困在辛氏的梦魇中,日复一日,多少良医方士都束手无策。
不曾想,仅仅在辛氏身旁睡了一宿,五年来困扰在他心头的所有的折磨都迎刃而解。
看来,辛氏当真是不简单!
眼底划过一丝别样的玩味,季桓提起朱笔,将方才所见的四个字尽数划去。
辛氏从前便是他的,当下也依旧是他的。
他要辛氏,不管用什么手段……
……
眼看着就要到了沣鸣寺,辛宜不安地回头扫了一眼,当即令车夫停在了一家茶楼前,牵着阿澈匆匆下车。
进了茶楼,辛宜咬牙定了一处包间,而后请了两位同穿着绿衣衫来听戏的姑娘进了包间,借了她们的幕篱,当即抱着女儿从茶楼的后门出去。
那群探子见辛宜进了茶楼,急忙进去,最后只看着那淡绿色衣衫的女子进了包厢,不由得定了心,当即在茶楼大堂的桌边等人。
甫地一出茶楼,辛宜赶忙跑向沣鸣寺。好在幕篱够大,就算她抱着阿澈,从外也看不出来。
眼下,能同她说说话的也就只有郗和了。虽同为世家子弟,可郗和与季桓不一样。
医者仁心,郗和待人总是多了一丝悲悯。
当初在清河第一次相见时,他就曾提醒过她,为何要替季桓挡那一箭。
甚至最后在邺城,他也说了要她跟紧季桓。
将所有事都串联起来后,辛宜越发能明显地感到,郗和当时其实已为她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
惋惜的是,那时她深深沉溺于对季桓的情意中,不能自拔。便也体会不了郗和话中意思。
辛宜匆匆进了沣鸣寺,径直往上回郗和所在的禅院而去。
炽热的阳光下,郗和带着纱帽,正细致地翻晒着院中的草药。
“郗先生!”辛宜一手抱着阿澈,一手轻掀幕篱,气喘吁吁地站在他对面道。
见是辛宜,郗和眸底闪过一丝诧异,待看见她怀中抱着的孩子,当下有见几分判断。
“身子如何了?不久前才替你诊过脉,怎么这就又过来了?”
辛宜摇了摇头,面色慌乱地看向四周,仓促道:
“郗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郗和当即收了手头的事务,将辛宜领进了室内。
辛宜将女儿放下,一手捂上她的眼睛,一边不安地看向郗和,眼底闪着泪光。
“郗先生,他还是找过来了,怎么办?”
“眼下他竟然……他竟然……”辛宜垂眸,不堪地掀起一节领子,露出那骇人的红痕来。
“他……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
辛宜崩溃地同他诉说着昨夜发生的事。
“唉,莫哭了,你身子才有好转,一时恐经不住这么多纷扰……”郗和递了一方帕子与她,安慰道。
“玉绾,这并非你的过错。”郗和眸光复杂,看着面前这绝望的女子。
“季桓执念太深,近乎疯魔。他之所以会如此,还是因为他不愿直面内心。”
“以为找到你便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郗和忽地起身,重重叹息。
“眼下事已至此,不若我送你离开吴县吧……不过至于你夫君,此行之后恐怕再也不能入仕。”
韦允安当初之所以没有带她离开,便是因为当初吴县官署暂压了他的身份凭证,户籍文书之类的。
此物非同小可,就算是出门在外,也是凭证。不然,就会被归为流民,几乎等同于失去了举孝廉和入仕的机会。
“眼下我夫君他在齐安县,我可否带着阿澈去齐安县寻他?”辛宜问道。
说出这句话时,也差不多将她今日来此的目的尽数展露。
她再也不想待在此处,被迫同那人互为邻里,被迫同那人同床共枕,甚至被那人处处监视……
听到齐安县时,郗和眸光忽地顿住,悲悯与愤怒在心中疯狂交织着,最后尽数化作一股无言的叹息。
季桓当真是彻底疯魔了。
齐安县是什么地方?那处是此次水患最严重的地带,一度到了以人相食的地步。
水患过后,他也曾去过一次齐安。当时齐安因水患而爆发了瘟疫,山林盗匪横行,刁民愚昧无知,甚至还把他这个外地人当成了引起祸患的源头。
虽然吴郡把齐安当成一个名义上的辖区。但实际上,齐安的管制权却在那些曾被招安的匪盗手中。
他们哪里会管普通百姓的死活?
“不可。”郗和抬手果断拒绝道。
“你可知齐安是何等地方?齐安滨海而立,管辖权向来不在吴郡太守,而是在一些海上山林拥兵自重的匪寇手上。”
“你夫君怕是立功心切,才接下来这件棘手的事。”
“但,有命去可保证能有命回?”
“可这并非安郎自愿的,安郎他……他不知我和季桓之间的恩怨过往……”
“他这都是为了我,他曾说要入仕……他怕我跟着他一直吃苦。”辛宜一时间竟流不出泪来,她的眼睛已到了涩痛的地步。
身旁的阿澈似乎听懂了似的,安安静静地在辛宜身旁坐着,异常乖巧。
“我也没想到,季行初会做到此等地步,当年本错不在你……”
“郗先生,求你帮帮我吧!”辛宜忽地打算起身跪向郗和。
然而,郗和眼疾手快地抚上她的手臂,制止了她的动作,力道带着她往上。
“郗先生,求求你能否送我出城?我要去寻安郎。我实在害怕季桓他今晚还会过来!”
郗和扶她坐下,苦口婆心道:
“你真想好了?你尚且还有女儿,难道仍要去齐安县?”
“是!”辛宜丝毫不曾犹豫。
“你带着孩子也是不便。今日你既将她带来了,恐怕也是担忧季行初那边……”郗和道。
“我会托人将她送至一处安全的地方。”
“不过我只有一个要
求,无论如何,你都要活着回来。”
“不然,我是不会管她的。”郗和忽地严肃地看向辛宜,将她的目光引向一旁愣神中的小丫头。
辛宜抿了抿唇,心痛地看向阿澈,终是心怀感激地同郗和行礼。
言毕,郗和也不作耽搁,当即派人去置办辛宜出城的一系列文书。
“前不久城门守卫森严,怕也是季桓用来针对你们的。”
“当下置办路引太过引人注目,我替你寻了一位农妇凭证和路引,她前不久刚过世,还未来得及去官府销户。”
辛宜也褪了身上的襦裙,裹上头布,换上了灰蓝的短衫。
“多谢郗先生大恩!”辛宜同他行礼道。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郗和皱眉道,“若实在不行,就……”
他终是没能说出那句话,眼下在季桓一手遮天的地方,终是心有余力不足。
临行之际,她又抱了抱阿澈,贴着她的额头留恋感受着此刻的温度。
“阿娘,哩不要阿澈了吗?”哪知,小丫头忽地盯着她道。
“阿娘要出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阿澈先跟着郗先生,过几天阿娘就来接你……”
说到最后,辛宜愈发哽咽,意识到泪珠会将脸上的黄粉的洗去后,这才狠心转过身去。
辛宜坐上去往城外的牛车,看着逐渐隐没于人群中的郗和与阿澈,泪眼婆娑不止。
只要出了城,她就能暂且摆脱那人。她还要去寻安郎,那个她真正的夫君!
第30章 第30章:强取豪夺辛氏拖家带口,跑……
在茶楼待了两个时辰,直到包厢的门从内打开,暗卫才意识到他们要盯的人不见了。
“人不见了?”
吴县官署内,男人薄唇紧抿漫不经心问道。
“主上,属下罪该万死,当时她的马车就在外面,属下分明亲眼见她进了包厢……未曾出来。”
探子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哆哆嗦嗦同季桓禀报。
“看来这就是没失忆了。”
季桓唇角扯出一丝冷笑,放下茶盏,指尖沾了茶水,在桌案上写下“安”字。
不知为何,对于辛氏逃跑一事,他此刻非但没感到被她戏耍的愤怒,反倒还生出种莫名其妙的诡异兴奋感。
亦或者说,她之所以选在今日仓惶逃离,极可能昨夜她也是知晓的。
只是那时对辛氏而言,装成失忆确实一种极好的掩护。
看来,一别五年,辛氏倒还是那个辛氏,心思深沉,满心的弯弯绕绕想着如何算计他。
不过她既然未曾失忆,却还敢再嫁旁人,那他也就没有任何必要留着那韦允安了。
辛氏拖家带口,跑又能跑到哪去。
除了那齐安县,季桓倒是想不出,她还能去哪?
原本他曾打算好好陪辛氏玩一玩,可眼下她急不可耐的跑到齐安,倒让他省了许多功夫。
令季桓深思的尚还有另外一事。他早些日子便下令严加排查带着幼童要出城的年轻妇人。
辛氏此刻若想带着孩子出城,并不容易。
齐安确实不大安定,若辛氏不带孩童出城,她又能将孩子藏到何处?
思绪在脑海中不断清晰,他忽地发现,为何辛氏见到他时要装作失忆?
极大可能是辛氏提前知晓了他被梦魇所扰一事。
这般说来,倒真正是辛氏给她下了咒,所以她才会心虚而装作失忆。
至于昨夜他靠近辛氏便不再梦魇之事,许是辛氏身上有什么特定的药物,巫蛊之术才不会起作用。
想通这一切后,季桓眸底逐渐暗沉下来,幽深与冷意逐渐转化为眉宇间汹涌的阴鸷。
“辛氏,你我之间的账,是时候清算了。”
等他彻底解了巫蛊之术,辛氏也该为她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随着夜幕降临,马车再次停在了槐安巷的宅子前。男人方要下车,余光却不由自主的留意到邻近那家上了锁的宅子。
若当初辛氏真的死在混乱中,无人对他使下三滥的手段,或许每隔一段时间他想起来还会去祭奠一下这位亡妻。
事实却总是不随人愿,他当年并未出兵救援宋雍和辛违……辛氏或许记恨在心,伺机报复。
故而对他心怀有怨,这么多年来一直诅咒着他,把他折磨成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那把略带生锈的锁再次提醒了他,如今辛氏正落荒而逃。
可世事怎么能被这般轻易揭过?
辛氏想开始就开始?但结果如何却由不得她。一如当年她和宋雍在邺城算计他时,辛氏的下场便早该注定。
季桓眯了眯眼眸,收回视线。这才重新进了宅院。
“主上,您要的东西。”有侍卫推门而入,小心翼翼地端着漆盘。
缭绕的香云自莲花镂空青瓷香炉中袅袅而出,男人闻言浅浅抬眸,视线落在了那漆盘的那一抹湖蓝浅影上。
掌心细细摩挲那并不算舒适的劣质棉布,直到令他心安的清荷香不出所料地扑入鼻腔时,季桓紧锁的眉头才逐渐舒展。
如他昨夜所猜得一般,辛氏身上有种特殊的气息,令他能免于梦魇折磨,暂时平复下来。
季桓紧紧盯着手中的那件几乎毫无装饰的粗布外衫,反复打量,却并未发现任何异处。
似乎除了残留的皂角香外,就是来自辛氏身上特有的清荷香。
在沣鸣寺初见辛氏时,她穿得便是这件衣裳。那时他便以此推测出辛氏的存在。
他记忆中的辛氏,想来都是五年前的那个辛氏。就算他再不喜她,衣食用度上也未缺了她,她哪里用穿得如此简陋寒酸?
想到这儿,季桓又恨恨地想那衣衫随意丢至一旁。就是为了诸如此类的简陋寒酸,她宁可狠狠地打他季桓的脸,也要暗地里同旁人苟合!
倘若她当初未做这般决绝,倘若她从邺城逃离后肯回来,不对他下咒,他尚且还能考虑继续让她做他的别驾夫人。
毕竟,当初杜嬷嬷都将她带了出来,是辛氏自己不起好歹,落得那般下场,又怨得了谁?
可笑的是,他当下还需要一件女人粗劣的衣衫辅助入眠,这是何等的侮辱?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瓢泼的大雨,哗哗啦啦,每一滴雨水仿佛都砸在他的头上,此起彼伏地哗啦作响。
掌心的衣物早已皱得不成样子,季桓忽地睁开眼眸,在黑暗中“怒视”那寸布料,恨恨地吸了一口气。
黑暗混杂着嘈杂的雨水声,冥冥中女子的哭笑声,此起彼伏的蛙鸣声,旋转交织钻地他的耳畔。
此刻他虽然极度困乏,却依旧无法入眠。
他垂眸捻着那件外衫,试图去寻找一定点能令他平静下来的气息。
可无论辛氏的衣衫被揉捏的多皱多破,无论那衣衫被浸润得多黏腻,他依旧无法像昨夜那般宁静!
为什么,为什么辛氏的衣物会不起作用?
还是她为了控制他,故意将解药带在身上,以此戏耍他,玩弄他,报复他,同他谈条件?
怒火与不甘迅速冲上心头,男人剑眉紧皱,面色冷峻。旋即使了力道将那衣衫扔向远处,毫不犹豫地掀被起身,出了里间。
“来人,即刻启程前往齐安!”
……
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窗台边形容消瘦的女人长叹一息。
已经连着过去三天了,她去了齐安官署,还有齐安下辖的村镇和驿站,都没有安郎的消息。
飘来的雨丝落在发间,她也丝毫没有反应,只眸光空洞的盯着眼前的檐角瓦片,无声长叹。
安郎再如何也是吴郡官署下派的正经官吏,怎么可能会一入齐安便如同人间消失似的?
那个人,他为何要做到这般决绝?为何一丁点的希望都不留给她?
“夫人,开门啊,您打听的事有着落了。”
急促的拍门声恰于此刻响起,辛宜的眼眸也跟着亮了起来,旋即起身开门。
“夫人,小的打听到了,方才楼下有客官说前几天县里确实来了几位生面孔的文人模样的。”
说罢,那小二撇了撇嘴,抱怨道:“一般读书人可高傲的紧,哪里肯来咱们齐安县。”
“他们啊,就算是咱齐安县本地的读书人,他们也不愿留在齐安,大都往吴县还有会稽去了。”
“那人是何模样,可有人知道他往哪处去了?”辛宜忽地急道。
“诶!就是方才楼下一位喝酒的客官说得,他昨日还见那些读书人往青泽山去了。”
“说来也奇怪,这些读书人怕不是嫌命长,往那种地方去做何?”
“咱齐安的名声全都被那青泽山的畜生败光了。”
“青泽山?那是……何等地方?”辛宜眸底闪着担忧,有气无力道。
“夫人是外地来得吧,总之得听我这本地人的话,千万不能前往青泽山就是了。”
小二上下打量了一眼辛宜,忽地补充道:
“青泽山旁就是震泽,当初决堤的溃口也是首先从那处出现的……”
“不过我们齐安好在地势高,吴县那一带的洼处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多谢告知!”
房间的门再次关上,小二终是蹑手蹑脚的往前走了几步。
抬头忽地见到一抹黑影闪过,而后脚边不出意外地多了一两银子。
旋即那小二眼疾手快地捡了银锭,露出一口黄牙使劲咬了几下,这才心满意足地塞进了怀中。
另一旁,辛宜又再次坐回窗台的位置上,蹙眉不语。
悬在心头的利剑终究还是刺了过来,辛宜的心直直坠入了谷底。
她约摸知道了,安郎许是为了调查齐安处的震泽决堤一事,这才隐匿了行踪。
可那等事是何其的重要,何等的危险,涉及了吴县一带将近几十万百姓的水患,背后不知牵扯到多少人,哪能是他能管得了的事?
眼下他竟然去了青泽山,他怎么能去青泽山呢?
家中还有她和阿澈,他怎么能不顾性命安危接下这茬事?袖中的指节紧攥,指尖处泛着一层异样的白。
若是她早些与安郎道明她的过去,他明白了过于她与季桓的那些恩恩怨怨后,是否能让安郎提高警觉?
凡事总是没有如果,没有后悔药,也不可能有后悔药。
辛宜苦涩地回想着,若真能有如果,她宁肯离季桓越远越好,再也不去试图爱他,再也不妄想嫁他,再也……再也不回去找那把所谓的涧素琴……
爱他的代价,实在是太沉重了。
以致于导致了当下一连串的后果。她仿佛能感觉到,所有的人和事都被交织在一张巨大的网中,密切关联,逃脱不得。
平复良久,辛宜终是再次抬头看向窗外。她不能这般坐以待毙,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季桓会处处占尽好处,掌控这他们的命运,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本就是不公平的!她和安郎的命运,不需要任何人去掌控,他们自己才是自己生活真正的抉择者。
她要将安郎找回来,然后离开吴郡,带着阿澈去一个没有季桓,没有那些不堪过去的地方。
辛宜当下就从客栈租了一匹马,以及防雨的蓑衣。临走前仍是不大放心,路过街旁的铺子时她买了一身男装和一把匕首。
青泽山在齐安县最西边,山脉绵延不绝,向西至震泽,向东几乎要通向东海。
故而青泽山的那帮山匪进可上岸烧杀抢掠占山为王,退可向东渡船逃离,官府也一度拿他们没有办法。
按着地图在关道上行了大半日后,大腿都隐约有磨破的迹象,辛宜有些吃不消了,下了官道就近山脚下的村庄而去。
此处是齐安通向青泽山的必经之地,安郎兴许也从这路过。他一路风尘仆仆,会不会借宿这边的村子?
想到这,希望火苗在心底又渐渐燃起。
雨水将脸上的黄粉几乎冲刷殆尽,辛宜重新敷上一些,又将那把匕首藏进筒靴中。甚至又刻意清了清嗓子,以致声音更像个男子一些。
这些事情,在七八年前她曾做得相当得心应手。那时候她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每日里不是跟阿兄比试射箭,就是跟阿兄去狩场。
那时她最拿出手的,便是射箭,猎场上她射中的猎物总是最多的,就算是阿兄和他那些兄弟也不得不心服口服。
可这一切都止在并州爆发的一场疫病中。她意外落水染了时疫,之后的许多年,她的手腕都几乎无力,拿不起弓,举不了剑。
时至今日,或多或少仍有些影响。就算她现在能拿得弓,但也无法与当年的准头相比。
穿过茂密的树林后,轻轻袅袅的炊烟渐渐显现于眼前。零零散散的几家屋舍,倒给空静的山村填了几分生气。
不一会儿,雨势渐渐紧了,辛宜加快了步伐,急忙敲响了近旁一处人家的柴门。
“来了来了。”
过来开门是为蓄着短蓄的中年男人。见门前站着个生面孔,旋即提了几分警觉,不经意地打量着辛宜。
“大哥,雨势过大,在下可否借贵舍避雨?”辛宜沉着嗓子道。
那男人听罢,也没说什么,旋即领了辛宜进屋。
辛宜拴好马,放置好蓑衣后,跟着进了屋。
“婆娘家的,快去熬碗热姜汤给客人喝。”
进了正屋,男人瞅见窝在窗前做针线的妇人,没好气道。
那妇人愣了一瞬,看向辛宜的眸光中夹杂着几丝复杂,旋即放下针线,一言不发地去厨房熬姜汤。
“小兄弟家是何处的,听着口音不像这一带的。”那中年男子的目光自进屋来就没能从辛宜身上离开,“怎么冒着大雨来青泽山?”
“哦,在下是永安人。”跟韦允安朝夕相处数年,辛宜倒也能说一口流利的永安话。
“在下来青泽山是为了……寻兄。”
“不瞒大哥,在下的兄长说要出海见识一番,一路他都有给家里回信。”
“然而恰恰到了齐安一带,就失去了消息。在下想着从永安到齐安去东海,定要经过这青泽山……”
“原是如此啊。”那中年男人忽地尾音上扬,而后似有深意道:
“方圆各处都知道这青泽山不大安定,怎么你兄长不从齐安南部绕行,反而单单从青泽山这等地方路过?这倒是不常见。”
辛宜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右手暗暗抚上靴沿。
刹那间,她忽地明白了此处的村庄是为何存在了。青泽山这般危险,竟然还有村子能在山脚下安居乐业,这未免太过诡异。
她一时大意了,可心底深处不免又燃起希望,他们或许知道安郎的踪迹呢?
若是他们没见过,那说明安郎还是安全的……
“家中情势算不上太好,兄长也是跟了一伙胆大的同乡,暗地里想绕近路……”
“不知大哥可有见过我兄长他们打这路过?家中嫂嫂和小侄女都盼着兄长回家呢。”辛宜故意长叹一息。
“小兄弟莫不是记错了……”不待那中年男子回答,不远处的厨房忽地出来一声碎瓷破裂声,随后是刺耳的女人尖叫声。
男人听罢也顾不得辛宜,两步并做一步地跑过去查看情况。
“死婆娘,怎么没把你烫死?连个姜汤都熬不好,老子要你有什么用!”
说罢,那中年男子瞪着双目踹了那妇人一脚,从碗柜里摸出一包粉末,径自撒进了姜汤中。
“小兄弟,姜汤熬好了~过来喝吧!”
那男人端着一碗浑黄的姜汤,返回堂屋。
此刻屋子空荡荡的,那还有什么客人?
那男人旋即意识到人跑了,气得径直摔了汤碗,吹响脖子上挂的口哨后,提起刀就冲出大门。
意识到不对时,辛宜当即解了马,头也不回地跑了。
从方才的一段交谈中,她实在无法获取任何有用信息。但此处既然被山匪控制着,那安郎若是经由这……
“别让他跑了。”一阵吆喝声随风飘入耳畔。
辛宜
紧紧抓着缰绳,不管不顾地忘前冲。马蹄踏过一洼积水,瞬间溅起一阵浪花,听着后面哒哒的马蹄声,辛宜双腿夹紧马腹,暗暗踩紧了马镫。
此处山脚地势崎岖不平,再加上刚下过大雨,道路泥泞,算不上好走。
辛宜干脆放弃了原路返回的计划,当即沿着一处下坡的树林里冲去。
在身下马匹快速的跑动下,横七竖八的枝叶迎面扑来,不一会,辛宜面上就留下了一道道血红的划痕。
“大哥,那人往林子里去了!”身后的追赶声步步紧逼。
见状,辛宜旋即弃了马,捂住口鼻往深邃的灌木丛里躲去。
辛宜缩在密林底下,秀眉拢着,一颗心紧紧揪起。此处越是危险,她便越担忧安郎如今的处境。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里知晓青泽山的险恶,又哪里能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抗衡?
霎时,脖颈处猛地传来一阵凉意。以为是又下雨了,辛宜便也不愿去理会。
可知道那股冷意转变为强烈的刺痛后,辛宜顿时睁大眼眸。
方才她借宿的那中年蓄须男人,正举着大刀,眯着锋利又愠怒的眼眸盯着她。
……而那把刀,正不偏不倚的横在她的脖颈,甚至还隐约流出一道血痕。
“怎么不跑了?”那男人当即从腰间解下绳子,将辛宜的手绑了。
“老子自打出生就在这青泽山上,你倒是有意思,敢跟我们几个绕圈子。”
其他几人见那中年男人将人抓了,当即过来奚落辛宜。
“老子只再问你一句,来青泽山到底有何目的?”那中年男人不耐烦道。
“寻人。”
当下被抓,辛宜倒出乎意料的平静,此刻这些山匪总不会再同她在安郎的事上兜圈子了。
“真是寻你兄长?可眼下从青泽山经过,就根本没有去东海的,你还不说实话!”男人呵斥道。
“大哥,别好声同他说话了,这么硬气的臭小子,打一顿不就成了,咱哥们前几天不久才把一波奸细送进寨里关起来。”
“你们前几天捉了人?他人了?可还活着?”辛宜当即红着眸,疯狂地质问那山匪。
“哟,大哥,你瞧,他们还真是一伙儿的。”刀疤脸冲那中年男人嬉笑道,而后阴恻恻地看向辛宜。
“别急,等进了寨子你和他们下场一样,剥皮抽筋,油锅铁钉……通通酷刑伺候着!”
一时间,辛宜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苍白的面上满是划痕,竟显得有些诡异。
若是如此,死前还能见安郎最后一面,甚至同他死在一处,也算是有始有终。
只可惜苦了他们的孩子阿澈……
辛宜不明白,她和安郎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何最后会落得这般下场。
一如当年她掏心掏肺的对待季桓,却落得个被狠心抛弃曝尸城门的下场……
淅淅沥沥的雨点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辛宜抬眸,看着灰蒙蒙的天,忽地声音嘶哑问道:
“你们为何会选择来青泽山?”
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话,那几人忽地面面相觑,其中有一人不屑笑道:
“哪里还要什么理由,老子生来在这青泽山上。”
“真蠢,还问这问题,莫不是脑子吓坏了。”
辛宜干脆不再说话,继续愣神。那几人带着她出了山坡,准备骑马上山。
“唔!”破空声迅速袭来,走在前面的刀疤脸痛呼一声,旋即倒下。
“二狗!”
看着兄弟被羽箭穿喉,那中年男子目眦欲裂,抓着辛宜当即就打算退回那片林子。
一阵阵箭雨铺天盖地的射回来,又有不少兄弟倒下。
那中年男人忽地恶狠狠瞪向辛宜呕吼:
“是不是你,将我们引出来,好让你身后的人进攻青泽山!”
对面的箭雨提醒着他来人不再少数。可他们这些山下的暗桩都被引来抓这一个人了,那身后的情况谁又知道?
“我不知。”辛宜也被那阵箭雨吓道了,颇为无力道。
“哼,老子今天就是死在这,也要拉你陪葬!”长刀横在辛宜的脖颈上,他将人提着挡于身前,整个人不停向后退去。
可他顾得了身前的危险,到底没能防备得了背后的利箭。
随着脖颈的力道渐消,辛宜这才后知后觉,那男人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后倒下。
骤然失了禁锢,她也不由得害怕起来,接下来恐怕就会轮到她了吧。
可等了许久,却终没有箭羽箭再次落在,周围的动静仿佛隐匿了一般诡异。
她步伐蹒跚,一步三倒走出了林子。除了那几个山匪的尸体以及密密麻麻的羽箭提醒着她方才发生的事,旁的事旁的人倒一概不见。
她忽地有些明白了过来,是谁使安郎来得这齐安县?她为何能在那人只手遮天的吴县安然逃出?她又为何能这般恰巧,从那密密麻麻的箭雨中活了下来。
他这般所做所为,又是为了什么了?若是仅仅只想报复她,令她不好过,那他的目的确实达到了。
可他为何要对安郎赶紧杀绝!
安郎同他无仇无怨,他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安郎。
察觉脖颈处刺痛感愈发明显,辛宜草草抬手擦去了蔓延的血流,继续往前艰难地行走。
雨水早将她脸上的黄粉冲得一干二净,七横八竖的红痕印在脸上,显得她愈发憔悴与狼狈。
男人一身描金玄黑锦袍,头束长冠,撑着油纸伞立在对面的山坡上,面容冷峻,居高临下审视着下面正踽踽独行的女人。
仿佛未看见他似的,辛氏神情木讷,踩着泥泞摇摇晃晃地走着,似乎下一步就会摔倒在地。
雨水顺着她的脸庞,与脖颈处的血迹混合交融,流入领口。
辛宜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那处看她的笑话。
都到了如今这局面,装失忆未免太过可笑。
分明过去曾是夫妻的二人,此刻真正“再见”却是这般不堪。
可她想不出来,她如今还有何笑话可看?夫离子散,家破人亡,甚至她自己当初都险些死在邺城。
他恨不得杀了她,可辛宜想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什么?
若为了当年算计他与她成婚一事,那她早已自食其果,甚至为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可季桓为何仍不满意?
终于,摇摇欲坠的身子终是撑不住了,消瘦的背影旋即倒在了泥泞的水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