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是如此,陈韵:“还不许我盼过孩子上哈佛了?”
哈佛?好大的志向。
宋逢林很想顺着她的话讲,口干舌燥讲不出来。
陈韵好笑道:“平常不是老夸你姑娘冰雪聪明吗,现在怎么不夸了?”
宋逢林:“聪明归聪明,念哈佛恐怕不实际。”
他十几年前毕业于京大,同学之中优秀者众,更知道其中的难度。
陈韵自己成绩也不错,跟他比起来肯定是稍逊一筹的。
她头微微一侧:“你也不行吗?”
宋逢林可是个男人:“当然可以。”
可他又是个不轻易承诺的男人,脸上露出一丝后悔。
陈韵偏偏要逼迫,追问一句:“真的吗?”
宋逢林还是想撑住这口气,左顾右盼不敢直视她。
陈韵觉得有趣:“你倒是看着我啊。”
宋逢林不自在地摸摸鼻子,心虚道:“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世界上哪有十拿九稳的事情,陈韵忽然想到件事:“你想读研吗?”
宋逢林从没想过这条路,彻底愣住:“我三十五了。”
陈韵:“考研又没有年龄限制。”
她露出个谄媚的笑容:“专家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榜样,我觉得如果咱家有个人以身作则认真学习的话,应该对孩子大有帮助。”
她狡黠得可爱,眼角眉梢都甜滋滋的。
宋逢林记起来:“有一阵你买了好多书,是打算看给月亮看的?”
陈韵左手握拳捶在右拳掌心:“对啊,可惜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她自己都是这样,以至于那程子对女儿的学习格外有耐心。
宋逢林掰算着:“今年考,明年入学,那过了竞业协议的时间我都还上不了班。”
陈韵:“又不急着叫你赚钱。”
他已经签字卖股份,未来十年内的家庭生活基本有保障,不急这一时半会的。
宋逢林有自知之明:“我好像就是个劳碌命。”
他人生的计划没有退休两个字,只有干不动再说而已。
陈韵:“读书也很苦的,现在考研竞争超级激烈。”
宋逢林略有耳闻,但他在考试上十分擅长,想想说:“读书的事情,我还是挺有把握的。”
他不爱说大话,讲有把握几乎意味着板上钉钉。
陈韵微微鼓两下掌:“学霸就是有底气。”
宋逢林:“五点起,十二点睡,没有考不下来的试。”
陈韵光是听这个作息都眼前一黑,啧啧摇头:“我做不到。”
又补充:“感觉还是太辛苦,你趁这两年多休息吧。”
她一说累,宋逢林反而有劲:“我本科毕业那会还挺想接着念的。”
校园像是他的乌托邦,对于一无所有的人而言曾经是最大的荣誉,渐渐成为精神寄托。
真的假的,陈韵从没听他提过,怕他只顾着顺从自己的建议,改口:“从长计议。”
宋逢林:“好。”
他本来还要说别的,注意到女儿上台拿起手机:“咱们星星还是C位。”
大班的小朋友已经懂得基本的规则,整体更像是一个节目。
陈星月跳得有模有样,还占了个靠中间的位置。
陈韵看着很是欣慰:“比阳阳好点。”
宋逢林替儿子讲话:“等他七岁就好了。”
他倒是听护着的,陈韵不过是随口说一句,好像成了个错处。
她道:“弟弟是弟弟,也不一定能跟姐姐一样。”
宋逢林:“健康快乐就好。”
他还怕孩子们不够快乐,晚会结束张罗着一家六口去吃宵夜。
陈星月左手糖葫芦,右手淀粉肠,都快顾不上从哪先咬一口,仰着脸:“要吃烧烤吗?”
刘迎霞对着孙女无限纵容:“好,我们就吃烧烤。”
陈星月被“馅饼”砸中头,还记得卖乖冲妈妈甜甜笑。
陈韵捻掉她唇边的糖渣:“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陈星月看着趴在爷爷肩头昏昏欲睡的弟弟:“弟弟才是。”
陈昕阳其实也困得很,但
想玩的意志力支撑着他瞪大眼,两只手有气无力地垂着。
宋逢林见状:“爸,我抱他吧,怪重的。”
陈勇忠还不到六十,年轻的时候做苦力出身,现在成天东奔西走的送外卖,论体力比坐办公室的女婿体力好不知道多少。
他道:“不用不用,一点也不重。”
宋逢林平常抱着还挺累的。
不过他看一眼自己的肚子,心想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也没再多说什么,往前挪了两步问:“我们吃哪家?”
宁江的美食地图,陈韵了如指掌。
她左右看确定方位:“横江路有家还不错。”
得亏是在孩子幼儿园附近,不然宋逢林还真不知道横江路是哪条。
他问句废话:“你之前吃过吗?”
陈韵:“大学时候常来。”
宋逢林:“跟舍友吗?”
奇怪了,陈韵:“怎么感觉像审犯人。”
有吗?宋逢林:“我就是顺嘴问问。”
又看她嘴角都放平:“真没别的意思。”
陈韵戳他一下:“无所谓,我也没秘密。”
又意有所指:“就怕提起来有的人吃醋。”
能吃的醋,好像就那么一壶。
宋逢林:“哦,跟他去的。”
没办法,陈韵一上大学就谈恋爱,提到学生时代的事情肯定绕不开前男友。
她道:“看,问了果然酸溜溜。”
宋逢林有心辩解,还是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反正今天是咱们一块去。”
他就是想到他们有那么多共同回忆,总是生出羡慕和嫉妒。
陈韵挽着他的手:“那笑一个。”
被她这样言语软和的央求,宋逢林就是不想笑都能笑出来。
他嘴角上扬,还没来得及享受点柔情蜜意,女儿就从夫妻两个中间挤进来。
陈星月刚吃完东西,两只手黏黏糊糊的,还非要拽着父母的衣服。
陈韵今天为了给孩子在幼儿园壮面子,穿的可是件新衣服。
她轻轻在女儿手背拍一下:“你可真是我祖宗。”
陈星月笑得灿烂:“我是妈妈的宝贝。”
撒娇倒是一把好手,陈韵弹一下她的脑门,从包里拿出湿纸巾:“爪子擦干净。”
陈星月还有点不乐意:“小鸡小鸭才有爪子。”
陈韵:“人家小鸡小鸭说不定比你爱干净。”
怎么可能,陈星月又不是没见过:“阿太家的就是臭的。”
她去年暑假跟着爷爷奶奶回老家住了半个月,事情还记得大半。
陈韵偏要逗她:“那我闻闻星星臭不臭。”
陈星月跑着跳着要避开妈妈,咯咯笑躲在奶奶的身后。
跟玩老鹰捉小鸡似的,陈韵佯装逮不住她,累得自己出一身汗。
母女俩打打闹闹,到了烧烤店门口。
香料的味道在炭火下飘香四溢,陈韵牵紧女儿怕她四处冲撞,只能分出一点余光看路。
宋逢林落后她半步,四处看哪里有空桌子。
他还没找到,长辈们已经占好一处位置。
刘迎霞坐下来欢快地招手:“这儿这儿。”
关键时刻,果然还是要靠大人。
宋逢林:“爸妈身手够快的。”
这儿实在拥挤,店家恨不得在所有过道都摆上桌椅,短短几步路比迷宫还难走。
陈韵留心女儿,随便应一句。
宋逢林也无所谓她的回答,视线若有似无又飘向远处靠墙的桌子。
那里坐着两个男人,其中之一就是他刚刚吃的小醋,他老婆的初恋男友胡宇辰。
第27章
宁江是座大城市,由东向西的地铁最长要坐三个小时,有些人住得稍远一些,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
但过去十年里,宋逢林居然还见过胡宇辰三次。
第一次是婚礼当天,宋逢林在酒店大堂迎客。
赶上是个好日子,同日办婚宴有三家人。
来来往往的宾客众多,他连自家的都快完全分不清,倒是一眼认出只见过照片的胡宇辰。
宋逢林本来以为他只是来看一看,没想到晚上数红包的时候多出个没有落款的大礼。
陈韵一遍又一遍地研究宴客名单,怎么都想不出来还有谁。
她道:“不会是你爸吧?”
宋逢林的人生大事是一手操办的,男方宴只在宁江办。
因为没有回老家,他爸特别不高兴,扬言决不来参加。
连面子情都不给,真金白银更不会有。
宋逢林不愿意给他增添点好人好事,想想还说:“我今天看见一个人,可能是他。”
陈韵:“谁啊?”
宋逢林:“大头贴。”
说的是前天搬家的时候,他从老婆的行李里翻到她跟前男友一起拍的大头贴。
他还用代号,弄得陈韵愣一下才反应过来:“我让燕欣帮我问问。”
又推他说:“生气啦?”
宋逢林:“就觉得他不是好人。”
这话说得像是不会骂人的蹩脚书生,他沉默两秒,总算组织好语言:“万一我特别小肚鸡肠,光看见他就来气,今晚咱俩就得吵一架。”
陈韵:“就是不好,我才嫁给你啊。”
她当时满脸欢喜,大红喜字下衬得娇羞。
宋逢林顾不上管那一点扫兴,隔几天知道钱已经退回去就没再把事放心上。
但见着人,心底那点挥之不却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膈应又浮出水面。
很巧合的是,宋逢林第二次见到胡宇辰还是在三年后的一场婚礼上。
一个是男方的大学舍友,一个是女方的表弟,两个人坐在不同的桌子上。
宋逢林本来是没看到他的,还是边上的同学提了句:“你看对面那几个新娘亲戚,一家真的全是俊男靓女。”
大家纷纷望过去,间或交流几句新人的八卦。
宋逢林别的没瞅着,倒是第一时间注意到胡宇辰——岁月对他没意见,没留下半点痕迹,剑眉星目的帅气。
如此对比惨烈,宋逢林当天可乐喝着都不甜,回家就立志要减肥。
他当时初初发福,自己看肚子也很不顺眼,可惜一下子用力过猛,练出个滑膜炎。
未功成而中道崩,健身自然是暂且搁置。
于是第三次见到胡宇辰的时候,宋逢林的膝盖有点疼。
他那天头还疼,连续加班的后遗症张显无疑,走在路上都一脸的苦大仇深。
偏偏如此意识涣散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发现对面人行道对面的胡宇辰。
两个人这次连视线都没对上,就像是城市中无数每天都会发生的擦肩而过。
也许在他们都没有留意的日子里,还发生过几次这样的情况。
但是像今天大家都在一间店里,大概是头一回。
宋逢林觉得还怪因缘巧合的,念叨:“今天什么日子。”
还用翻日历,涮杯子的刘迎霞:“四月十四。”
她是老习惯,一说起来都是农历。
宋逢林听着这两个四,心想怎么有点不吉利。
他余光偷偷观察在跟女儿玩游戏的老婆,琢磨着她到底有没有看到故人。
陈韵还真没看到,她把一枚硬币攥在手里让孩子猜,一边说:“爸,晚上你要喝点吗?”
陈勇忠平常是烟酒都不太沾的,偶尔倒也能来上一两杯。
他道:“逢林喝不喝?”
要是搁老家那地界,老丈人发话女婿最少得喝三斤。
宋逢林就是不怎么喝的人,今天都得点个头:“那喝点啤的。”
陈勇忠:“行,再要个小龙虾。”
还挺会吃,这季节小龙虾多贵。
刘迎霞瞥一眼菜单:“一份几斤啊就敢卖188.”
宋逢林在香辣味后面打个勾:“没事妈,也不是天天吃。”
又道:“再点一打生蚝。”
全家就刘迎霞爱吃这个:“要两个就行,大晚上的我胃受不了。”
宋逢林:“不让点两个。”
什么店呐,这不强买强卖嘛。
刘迎霞:“那不吃了。”
宋逢林:“没事,星星也能吃一个。”
孙女要吃就得点了,刘迎霞松了口,眯着眼想看远处墙上贴的价格表。
她这两年有点老花的迹象,灯一晃眼上面的小字一个都看不清,反而有个大一点影影绰绰的身型吸引她的目光。
人嘛,越看越脸熟,刘迎霞心里犯嘀咕,趁着给孙子擦汗的时候掐一把老伴。
几十年的生活还是让陈勇忠生出默契,他没有叫出声,跟老妻交换个眼神。
刘迎霞用方言:“小西装。”
女儿大三那年他们来宁江看过她一次,当时跟胡宇辰见了面,对方为表郑重穿了套不合身的西装,就留下这么个外号。
啥玩意?陈勇忠压根反应不过来。
他到底是快六十的人,想起来表情也没啥变化,咳嗽声:“阳阳都困了,要不咱打包回去吃。”
陈昕阳第一个反对,眼睛瞬间睁开:“我不要!”
他其实困得不行,脾气比平日里还要大。
陈勇忠对小辈称得上溺爱,哄着他:“好好好,我们在这儿吃。”
陈昕阳眼皮又耷拉下来,脑袋一点一点的,明摆着就是快睡着。
这孩子,宋逢林点完单说:“阳阳,爸爸抱。”
陈昕阳下意识冲着爸爸伸出手,舒舒服服地换个地方窝好。
陈勇忠怀中一空,屁股往左边又挪一点:“你别一直看人家。”
虽然是方言,但刘迎霞也怕女婿察觉。
她道:“我没看,你才在看。”
什么看啊看的,陈韵抓住女儿想使坏的手,一边问:“妈你说啥?”
刘迎霞还有点急智,用普通话:“说你三叔公。”
老家的八卦,偶尔有一些是儿童不宜的。
宋逢林看他们在方言和普通话之间切换也没觉得被排挤,手在儿子背上轻轻拍。
陈韵见状:“感觉上菜也要好久。”
宋逢林:“你困吗?”
陈韵打个哈欠:“又困又累。”
她肩膀的力气往下一卸,手指头在女儿脸上戳戳:“你倒很有劲。”
陈星月兴奋得很,额头脖子都是汗,妆已经花得不像样。
她今天还涂了眼影,眼角处晕开像只鹦鹉,自己却浑然不知,小腰扭来扭去:“妈妈我想喝可乐。”
陈韵:“你看妈妈像可乐吗?”
陈星月退而求其次:“那可以喝豆奶吗?”
她下午已经喝了半杯奶茶,陈韵找理由:“你自己看,店里没有,下次喝好不好?”
陈星月撒娇:“奶奶带我去买,旁边有超市。”
术业有专攻,她还知道挑谁好下手。
陈韵哪有拒绝的机会,老两口已经一起站起来带着孙女走出去。
她道:“不是,怎么还成群结队的。”
宋逢林:“咱们也成对。”
谁跟他说话了,陈韵作势捶他一下。
正好上来了几个牛肉串,她自己先吃一口,评价:“感觉没以前新鲜。”
宋逢林抱着儿子,微微侧着脸:“是吗?”
意图昭然若揭,陈韵肉串往前一递。
宋逢林是西北人,对牛羊肉很有专家的架势:“确实一般。”
又道:“下次咱俩一块找家好吃的。”
哦,又在酸溜溜。
陈韵拿签子戳他的手臂:“揍你了啊。”
宋逢林还没反应,陈昕阳已经一个激灵:“妈妈不要打我。”
好像他在家天天挨打似的,陈韵颇觉得冤枉,敲他一下:“睡你的觉。”
陈昕阳哼哼唧唧又睡着了,留半只眼睛缝隙观察周围,看样子有点风吹草动又会跳起来。
陈韵是笑得不行,给孩子爸爸又来一下:“跟你一样一样的,在哪都睡不踏实。”
宋逢林语气温柔:“好,都赖我。”
就是赖就是赖,陈韵回头看门口:“买个饮料怎么去那么久?”
她望的方向,正巧是胡宇辰刚刚坐的地方。
宋逢林心中一惊,定睛看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了新客人。
他悄悄地松口气:“星星进超市,就是鬼子进村了。”
形容得很准确,陈韵掏出手机:“不催还不知道回来了。”
其实这一次还真是他们误会了,刘迎霞夫妻俩实属是遇上进退两难的事情。
他们本来是带着孙女在隔壁便利店买东西的,谁知道要买单的时候瞧见胡宇辰在门口抽烟。
按理现在都是陌生人,陈勇忠还是想着:“等一等再走。”
刘迎霞也是这个意思,祖孙三人就这么被“困住”了。
准确来说,陈星月是如鱼得水,拿着包鱿鱼丝:“奶奶我想吃这个。”
刘迎霞倒是想惯着她,好声好气:“星星,你妈该骂人了,过两天奶奶给你买。”
陈星月爽快地放回去:“我最爱奶奶啦!”
哟,嘴够甜的。
陈勇忠:“那爷爷呢?”
陈星月:“也爱爷爷!”
这样的小姑娘,一看就知道从世界上也得到很多爱。
胡宇辰“隔岸观人”,一根烟没点完跟发小说:“走吧。”
发小:“不是,我还以为你这磨蹭半天是想过去打个招呼呢。”
胡宇辰:“我就是想看看。”
看看她后来选择的人,是否真的让她过上想要的生活。
第28章
陈韵确实过上了想要的生活,最害怕的事情是出现任何可能破坏一切的不稳定因素。
长辈也和她一样,尤其是刘迎霞。
刘迎霞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人,回家路上跟女儿嘀咕:“你知道刚刚店里还有谁吗?”
有谁?陈韵开玩笑:“玉皇大帝吗?”
刘迎霞还是个迷信的人,没好气拍一下闺女:“别瞎说。”
又再把声音压低:“姓胡那孩子。”
得亏是夜里路上没几个人,连车过去都稀罕,陈韵才没错过她妈这堪称无声的话语。
她道:“那怎么了?”
刘迎霞看一眼前头相互扶着走路的翁婿俩:“逢林不是认得他吗。”
陈韵觉得以宋逢林的近视度数未必能看得见,快抱不住儿子的手往上一提:“看见就看见,前男友又不是情人。”
哪怕是方言,刘迎霞都很怕蹦蹦跳跳的孙女听见:“你这个嘴,这种话是能乱讲的。”
陈韵爱父母,也知道他们有许多缺点,比如封建和保守。
刚认识宋逢林的时候,大人还三令五申她要装作从没谈过恋爱,仿佛那是全天下最见不得人的事情。
但陈韵自己无所谓:“开个玩笑嘛。”
刘迎霞可笑不出来:“就怕逢林瞅见了跟你吵架。”
陈韵:“你几时见我俩吵过架?”
又说:“都十来年的老黄历了,宋逢林没你想的小气。”
刘迎霞操碎一颗心:“男人就是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在意的。你说说你,怎么就让逢林知道有这么个人。”
陈韵有点不高兴了:“怎么,我还没嫁给他就得先给他抱一贞节牌坊?21世纪了。”
就是再过一百个世纪,刘迎霞都觉得:“你是女孩子,那能一样吗?”
又欣慰道:“逢林真的样样都好,满大街找不到的女婿,什么都不计较。”
陈韵腾一下火蹿到天灵盖:“我就谈过恋爱,又不是杀人放火了,什么叫什么都不计较。”
她音调扯得高,把怀里的儿子吓一跳,连女儿都顿住脚步回头看。
刘迎霞两只手无措地搓着:“这是怎么了。”
又慌张地确定女婿没听见这场小冲突。
陈韵微微闭上眼,深吸口气:“以后别讲这种话了。”
父母受限于认知,对世上的一切有自我的固执概念,即使嘴上认同也很难改掉真实的想法。
就像是掩耳盗铃一样,没说陈韵就当是没有这种差异性,心头泼了盆凉水:“回家吧。”
刘迎霞未必能理清女儿的愤怒,或许再亲密的关系里也没有办法完全的相互理解。
她略显小心地答应,反而更叫人觉得刺痛。
陈韵一方面忍不住脾气,又总是发火之后内疚。
她掩
饰真实的情绪,扯出个笑:“星星慢点跑,不要摔倒了。”
陈星月也很好糊弄,就没把这点不算插曲的事情放在心上。
她往前猛地一冲,挤在爷爷和爸爸的中间。
老丈人三瓶啤酒下肚,走得都不成直线了。
宋逢林本来撑着他,被女儿一挤差点都摔倒,勉强站好:“星星,爷爷喝醉了,你小心点。”
陈星月乖巧地点头,看着爷爷发红的脸问:“爷爷你很热吗?”
陈勇忠声如洪钟:“不热,一点都不热。”
调门起得高,其实到家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倒头就睡。
刘迎霞自己抱着被子去次卧,催着送老两口回家的女婿:“你爸没事,你快点回去吧。”
宋逢林:“好,妈你也早点睡。”
他回到几栋楼外的自己家,陈韵已经把半梦半醒的儿子换好衣服安顿在床上,在公卫的门口催着:“星星洗快点,太晚了。”
陈星月最近好玩水,沐浴露能搓出三斤泡泡,一般悲催了都是“阳奉阴违”。
不过她今天大概是困了,没多久就揉着眼睛出来,自己钻进被子里。
她的电量消耗殆尽,呼吸很快沉重。
不像弟弟明明眼睛都睁不开,还撒娇耍赖地不肯睡。
陈韵刚刚还哄了一会他才老老实实地躺好,见状把儿童房的小夜灯关掉,到客厅说:“你还不睡吗?”
宋逢林坐在沙发上,拍拍身边的位置:“我有事跟你说。”
怎么谁都有事说,陈韵才压下去的脾气又冒上来,心想要是他再为胡宇辰的事情泛酸,今天必须得吵一架才行。
她的不耐烦在犄角旮旯里若隐若现,宋逢林摸不着头脑:“很累吗?累的话睡醒再说。”
开了个头把人的胃口吊起来,又来一句“改天再说”。
陈韵斜眼看他,语气中带着火星子:“有话直说,不要拖拖拉拉的。”
宋逢林赶紧说:“等我办完离职手续,要不让爸妈回老家住一阵。”
他这话说得很有赶人的嫌疑,赶紧找补:“爸刚刚跟我念叨的,估计不是喝了酒也不好意思提。他们为了我们也辛苦好几年了,过年都没办法在老家多待几天。现在我有空,能让他们回去歇歇。”
父母对故乡总有依恋,很偶尔也会提起落叶归根的话。
陈韵像被扎了一下的气球,泄气之余鼻头微酸:“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啊?”
宋逢林:“对啊。”
又察觉她眼眶发红,吓一跳:“我不是赶他们走的意思,是真的想让他们好好休息,不然在宁江总是围着咱们跟孩子转,一刻都停不下来。”
陈韵当然知道他不是,看他急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只想笑。
她道:“嗯,听你的。”
啊?自己在这个家还做起主了?
宋逢林可一点没有农奴翻身的感觉,越发的小心翼翼地解释:“我对天发誓……”
陈韵打断他:“我信,少说点不吉利的话。”
这话就像平常的调子了,宋逢林指尖拂过她的眼角:“那就是舍不得爸妈了?”
陈韵:“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随手拿起一旁的抱枕:“他们也能过一点自己的日子了。”
不知为何,宋逢林听出的的全是叹息。
他没有得到过太多的父母之爱,被爱屋及乌的这十年里只有感激:“他们确实不容易。”
陈韵突然很有敞开心扉的欲望:“我小的时候一直很快乐,他们不会逼我学习,送我去想上的兴趣班,每天第一个来学校接我,陪我玩过家家……”
那些习以为常的事情,在三十三年后更显得她有多么的幸运。
和老两口相比,宋逢林自认是相形见绌的:“我知道的长辈里,爸妈确实是最好的。”
就是因为好,才总叫人忽略心底的磕磕绊绊。
陈韵:“所以很久以前我就决定,即使将来结婚有自己的家庭,父母也是一份子。”
宋逢林想起件事,第一次问:“所以你才跟我在一起?”
他父母离异,很大程度上也没有两个家庭融合的矛盾。
陈韵:“也不单单是。”
结婚是件很重大的事情,她思虑再三才下决心。
宋逢林生出好奇,追根究底:“那还有什么?”
陈韵支支吾吾,两只手攥成小拳,很有长篇大论的气势,最后挤出一句:“你是个好人。”
宋逢林:“我以为这是不跟我在一起才会给的评语。”
怎么听着像是一种安慰奖。
然而陈韵的表情十分正经:“你知道是个好人多不容易吗?”
宋逢林迟疑:“我,不太知道。”
陈韵:“就拿我,朋友的前男友来说,念书的时候天天给她送早餐,在宿舍楼下接送,去排队三小时就为了给她买份煎饼,听上去是不是很好?”
宋逢林没有敏锐察觉到她的可疑停顿,点点头:“是很好。”
陈韵:“一开始我,朋友也觉得很幸福。但男生是宁江本地的,父母不同意他找外地人,第一次见家长的时候给我朋友脸色看。男生劝她多来几次献殷勤,用真心感动长辈。女生没同意,后来就分手了。”
在这个后来之前,当然有许多压死骆驼的稻草,只是时过境迁,现在就剩下结果。
宋逢林越听越熟:“这事你是不是跟我讲过?”
陈韵:“不止跟你,我原来跟好几个觉得条件还不错的男生都讲过,只有你没说‘如果真的爱对方的话不会那么轻易放弃的’。”
宋逢林没想到自己当初还曾过五关斩六将,但还是好奇:“没说就是好人了?”
这评价标准跟他以为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完全不一样。
陈韵理直气壮:“我找对象,我说是就是!”
她微微昂着头,大有你敢不同意就试试看的架势。
宋逢林:“嗯,听你的。”
又略带些不好意思:“就这样,你才喜欢我的。”
他已经三十五岁,和少年这个词没有关系。
但大概是提及喜欢两个字,他仍旧是青涩的。
陈韵一时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着头:“咱俩最合得来。”
即便不想承认,她也知道自己在利用他的爱情。
宋逢林反而觉得合得来比“喜欢”好,笑出一抹羞涩。
陈韵挪得离他更近,坚定道:“我会对你更好的。”
只有这样,她才能更好的说服自己。
没有那些不为人知的前情提要,这就是一场表白。
宋逢林乐滋滋地沉浸其中,一切都是风平浪静的模样。
第29章
隔天是孩子们期待已久的儿童节,陈星月姐弟俩起得比鸡早,想出门玩的心情昭然若揭。
陈韵自己都还半梦半醒的,冷不丁看床边站着个娃,猛地坐起身,整个人三魂不见七魄。
陈昕阳也被妈妈吓一跳,往后退一步挨着墙,一脸的老老实实:“妈妈,天亮了。”
陈韵差点没上天堂,瞪着眼没反应过来。
还是刚惊醒的宋逢林拍拍床铺:“阳阳,跳上来。”
陈韵已经把昨夜的两句好话抛之脑后,挑他的刺:“喊小狗呢。”
宋逢林再一想也挺像的,心虚笑笑,探出半个身子把儿子拎到床上:“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陈昕阳竖起手指头在嘴边比划:“嘘,姐姐不让我进来的。”
看样子姐弟俩已经起床玩了好久,陈韵掀开被子:“你们是真不知道累怎么写,昨天睡得那么晚……”
她唠唠叨叨往外走,路过儿童房看一眼,里头空无一人,被子还叠得整整齐齐的。
还挺讲究的,陈韵平常都不给他们整理床铺,因为她自己也懒得。
她出声道:“星星你在哪儿呢?”
陈星月举着块饼干从厨房的方向冲过来:“妈妈我实在太饿啦。”
企图用可怜巴巴来掩盖她大早上吃零食的“罪行”。
陈韵敲她一下:“刷牙洗脸没有?”
陈星
月:“我刷了,弟弟没有。”
陈韵:“那你去叫他快点刷。”
陈星月敬个礼跑进主卧,来了个助跑蹦上床,把亲爹给踩个正着。
宋逢林惊呼一声,抱着脚嗷嗷叫,无奈道:“星星,咱们慢点行吗?”
陈星月跪坐在被子上行个礼:“爸爸对不起。”
大早上的,挺不吉利。
宋逢林挠女儿的痒痒:“下次注意就行。”
陈星月咯吱咯吱笑,还记得正事:“弟弟去刷牙!”
陈昕阳耍赖打滚:“我不要。”
扭来扭去的,最后被爸爸移送公卫。
宋逢林监督儿子洗漱,拎着干干净净的小崽子去客厅。
陈昕阳挣脱爸爸的束缚,凑到姐姐边上玩玩具。
姐弟俩叽叽喳喳地说话,嗓门倒不算高。
宋逢林摸摸耳垂,左看右看又掉个头回主卧。
陈韵在化妆,听见脚步声回头看:“咱们今天早饭也出门吃。”
宋逢林嗯一声打开柜子,慢慢地蹲下来。
他翻出件觉得最好看的裤子,结果半天没能套上,只能悻悻再丢回去。
陈韵都好了,发现他上半身还扎在衣柜里,好奇道:“怎么了?”
宋逢林像是喃喃自语:“我怎么没有衣服穿呢。”
陈韵:“不是才给你买了新的。”
宋逢林往边上一挪,露出衣柜的全貌:“哪件?”
陈韵迟疑两秒:“我有点认不出来。”
又理直气壮:“是你说喜欢黑色的。”
宋逢林有个小时候捡亲戚家旧衣服落下的毛病,很不愿意别人注意到自己的衣着打扮。
他没结婚前就喜欢穿得乌漆嘛黑的,到现在也不例外。
陈韵给他买衣服,那都是奔着能cos乌鸦去的,挂在一起更是看不出任何的区别。
宋逢林平常也挺满意的,每次一打开柜子都有种油然而生的成就感。
不过这会他忽然想换换口味:“我记得有一件蓝色的T?”
陈韵:“那个我看你穿不下,上次剪开给孩子做沙包了。”
又道:“待会去商场逛逛,你自己挑两件。
啊,宋逢林想起来自己见过沙包了。
他随手一拽,从架子上扯下件衣服:“那我今天穿这个。”
陈韵看着跟昨天的也没什么区别,捏着拳头:“出发吧。”
两个孩子早等得不耐烦,在玄关整装待发。
宋逢林门一开,他们就争先恐后跑去走廊按电梯。
陈韵一边摸着包里的东西有没有带齐,手肘往后一撞把门带上。
门才关上,她道:“你拿车钥匙了吗?”
宋逢林晃晃手示意:“在这。”
陈韵:“那就齐了。”
一家四口出门去,在新桐路最近很火的店吃早餐。
店里有扇半开的折叠窗,正对着栽种梧桐树的道路。
不时有骑自行车的人经过,阳光透过枝叶在他们脸上星星点点。
这样的场景,陈韵插一块香肠感慨:“真好。”
宋逢林顺着她的目光往外望,其实很难品味到这种惬意。
或者说他本身也缺乏浪漫细胞,能看到的就是普通的一枝一叶。
他道:“要不要再点一份香肠?”
陈韵:“不吃了,玩去吧。”
儿童节的主角是儿童,姐弟俩也知道今天大释天下,平常不敢提的要求使劲提。
陈韵尽量都满足了,付钱的没敢过心,晚上睡觉前才记账。
宋逢林洗完澡出来看她在化妆桌前写小本子,凑近:“上个月花得多吗?”
他向来只管赚钱,只是最近有了经济压力,难免多关心两句。
正好是做月度总结的日子,陈韵:“你把五月的账算出来,我洗澡去了。”
她每天都记得很详细,宋逢林只需要加加减减就好。
在他看来,每笔钱都花得有理有据,家里也没有什么大项的支出,但块儿八毛的累积到最后,居然要小四万。
怎么会这么多?宋逢林怀疑是自己口算的能力退化,翻到前头再来一遍。
陈韵擦着头发从洗手间出来,就看他还在这儿掰手指头。
她开玩笑:“要不要去把星星的木棒借来用用?”
宋逢林一脸严肃:“我发现件事。”
陈韵坐在床沿:“洗耳恭听。”
宋逢林:“原来‘聚沙真的可以成塔’。”
陈韵都摆出要听听你有何高见的表情了,眉头一挑:“就这?”
宋逢林:“我真觉得咱家过得不奢侈,怎么一算账这么多钱。”
陈韵心想他穷苦出身,到如今居然对奢侈两字有全新的定义。
她道:“按照我国的人均标准来说,咱家的生活标准已经打败99%的人了。”
宋逢林确实是穷苦出身,还不至于这么不知道人间疾苦。
但他毕业于京大,十几年里光是赶上这一波互联网发展浪潮得以实现财富自由的同学就不知道有多少。
圈子摆在这儿,他对小康和中产就有另外的解释,说:“但没什么奢侈品。”
陈韵:“你左右看一下。”
宋逢林有点不明所以,视线还是真挚地在左右各停顿几秒。
陈韵知道想让他意会不容易,索性挑明白:“在宁江,有房子就是最大的奢侈品了。”
房子是不动的,全家人都要住。
宋逢林:“等何总的钱到账,给你买包。”
他一说买,陈韵想起来:“要给你买衣服也忘了。”
宋逢林:“等我瘦下来再买。”
陈韵也有几件号称瘦下来要穿的衣服,一直束之高阁。
她想想还是没打击男人的积极性,推他:“你过去称一下。”
宋逢林算是知道什么叫情怯,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明天再称吧。”
陈韵来了劲:“去嘛去嘛。”
她跟撒娇似的,宋逢林招架不住,半闭着眼不敢看数字。
陈韵捏捏他手臂上的肉:“比四月份体检少五斤。”
天天朝夕相处,她居然都没看出来,有些不敢置信:“为什么?”
宋逢林昨天一看胡宇辰还长得跟韩剧男主角似的就不得劲,搜了一下减肥的第一步。
他现在能讲出两句头头是道的话:“可能是我这两个礼拜都没熬夜,三餐也规律。”
才两个礼拜!陈韵大为不平:“你这还是吃饱饭了!”
宋逢林今天陪着孩子们在游乐园里上跑下跳的:“运动量也不少。”
他后背全是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陈韵更来气:“我跑步一个月,才瘦一斤!”
宋逢林在她腰上比划:“你基数小。”
陈韵听不进去,皮笑肉不笑:“老天爷太不公平了,男人少吃一口就能瘦。”
宋逢林戳戳她的脸颊:“要不咬我一口?”
陈韵脸一扭:“那你不就更瘦了,我才不要。”
又使唤:“给我吹头发。”
宋逢林应一声去拿吹风机。
因为高度原因,他能看见老婆正在微信上跟朋友们控诉“男人凭什么瘦得快”。
陈韵本来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不让他看,甚至恨不得把屏幕怼到他眼前。
就是聊着聊着,几个女生的话题跑偏,变成议论腹肌。
张颂菁还在群里发别的男生光上半身的照片,跟幻灯片似的一张一张跑出来。
陈韵来不及藏,干脆把难题抛给别人。
她举着手机:“你能练这样不?”
宋逢林关掉吹风机:“能。”
这么笃定?陈韵强调:“很难的。”
宋逢林:“目标都是能用计划来达成的。”
世界上多数事情,努力就是最大的解。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又格外的有力量。
陈韵知道这句话大概也是他的人生写照,一瞬间有些挪不开眼。
宋逢林看她眼睛都放光彩,还以为是提前为腹肌兴奋。
他低头看自己的肚子,心想人确实都有追求更赏心悦目的权利,轻轻地拨弄她的头发:“我练出来,以后不许看别人了。”
陈韵竖起手指,一副对天发誓的模样:“都是张颂菁发的,我勉为其难
看一看。”
宋逢林喜欢她这时候的目光,眼睛里仿佛只容得下自己。
他故作大方地调侃:“没事,看吧,谁叫咱们家没有。”
陈韵还能不清楚他,作势要点开照片:“那我当真了?”
宋逢林抓住她的手:“再等我几个月。”
陈韵怕他一急练出个好歹来:“健康最重要,要量力而行。”
宋逢林点点头:“好。”
听着像是随口答应,但陈韵知道他一定都会做到的。
第30章
宋逢林是个很有执行力的人。
他既然说要练出肌肉,就绝对不会只是用嘴来执行,第二天上班趁着午休时间马上做出个计划表。
罗列完他觉得很有成就感,好像浑身的肌肉已经被这种气势吓出来,发一份给老婆看。
陈韵正好在玩手机,回得很快:【晚上给你煎牛排吃】
宋逢林:【不用专门开小灶,妈做饭也挺清淡的】
陈韵:【我也想吃】
宋逢林:【好】
只回一个字,他觉得有点简单,不想把话题断在这儿,加一句:【在干嘛呢?】
陈韵:【看小说】
她一开始就得看到结局才满意,再让人不停地切换软件好像显得有些不识好歹。
宋逢林很有体贴人的心:【那你看吧】
陈韵就心安理得地连这句都不回复。
她沉浸于别人的爱情故事,被感动得眼眶都泛红,乍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头看,一滴泪把握时机掉落。
怎么一脸的伤心欲绝,何晴晴吓一大跳:“怎么了?”
她结完婚就去欧洲度蜜月,回来后加班加点地补工作,伴手礼都是叫同城快递送过来的。
陈韵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她,顺手抹一把脸:“女主要死了。”
何晴晴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你真是十几年如一日的爱看小说。”
陈韵:“挺好看的,推给你。”
可拉倒吧,何晴晴:“我现在对爱情不感兴趣。”
新婚燕尔的,怎么如此的丧气调子。
陈韵:“蜜月度得不开心吗?”
何晴晴:“挺好的,还在英国见了云溪。她女儿好可爱,长得像洋娃娃。”
混血的小姑娘就是有基因的便宜,不过陈韵觉得自己的女儿天下第一好。
她道:“我看到你朋友圈的照片了,她还跟以前一样,感觉没什么变化。”
何晴晴:“是啊,三个孩子的妈了,还是跟大学生似的。”
陈韵:“而且不用带孩子,肯定显年轻。”
这话说的,何晴晴:“怎么觉得你在夸自己。”
她手撑在桌子上,头朝前凑近一点:“话说你皮肤真好啊。”
陈韵抬下巴:“刚打的光子。”
她十八岁的时候自然青春无敌,脸一掐全是满满的胶原蛋白,光滑得像是刚剥壳的鸡蛋,但一过三十好像身体各项机能都感知到年龄的变化,不约而同出现小幅度的变化。
动刀动针的医美她不敢做,偶尔去做做激光权当保养,说起来一点也不遮掩:“效果是不是特别好?”
何晴晴:“我还以为是哪家新出的护肤品。”
她说着话捏捏自己的脸:“最近不化妆,觉得自己憔悴了三个度。”
陈韵才发现她今天的样子也不像是工作时的穿搭,诧异道:“我以为你是见完客户来找我摸鱼的。”
以前两个人这样见面也不止一两次了。
何晴晴今日素面朝天,连衣服都像是下楼扔垃圾的风格。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三个月了。”
那不就是结婚的时候怀孕了,陈韵一脸惊喜,先问:“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何晴晴:“没发现的时候都好的,一查出来哪哪都不对劲。”
陈韵:“心理变化也是变化,毕竟肚子里多个人。”
她说完自己觉得“多个人”的形容太过惊悚,接着:“怀孕肯定跟平时不一样的,你自己多注意点。”
何晴晴:“我妈跟我老公就跟哼哈二将差不多,我不注意也不行。”
她语气之中抱怨居多,陈韵给她倒杯水:“讲吧,在这儿可以畅所欲言。”
何晴晴:“不行,我今天必须整点咖啡因。”
她跟古装剧里客栈的店小二一样,冲着吧台的方向:“潇潇,我要一杯冰美式,记你们老板账上,谢谢~”
陈韵:“你妈不让你喝吗?”
何晴晴指着自己的脸:“连粉底液都不让用。”
她整个人朝后仰:“我以为结婚能让她消停点,没想到控制欲居然变本加厉。”
陈韵:“要不找个专业的医生跟她说说,很多都是没有科学依据的。”
何晴晴:“我试过了,结果她非要人家医生保证有问题医生负责,谁敢跟她承诺?”
世界上没有百分之一百的安全,医生面对这样的患者自然要首先保障自己的职业安全,哪里敢一口咬定。
面对固执的家长,最好的方法其实是减少联系。
但每个人的家庭情况都不一样,轻飘飘的一句话有时候需要很大的勇气去执行。
即便是好朋友,陈韵也得视对方的情况才开口。
她道:“幸好她在老家,只要跟你老公统一战线就行。”
何晴晴:“不幸的是,她决定亲自来照顾我。”
说到这儿她唯余叹息:“我小时候就是留守儿童,她根本一天孩子都没带过。”
陈韵:“你妈不用忙公司的事情吗?”
何晴晴:“她说这两年效益也不好,想把厂房卖了退休,正好到宁江来含饴弄孙。”
陈韵好像能看到她的痛苦开始:“你爸没反对吗?”
何晴晴:“我们家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爸能力有限,除了在外面请客吃饭充大头,对家庭的贡献是负数,自然向来是妈妈当家。
陈韵想了一下也是,同情道:“要不给你妈找点事做,就不会一直盯着你了。”
何晴晴:“她主要不是盯我,是盯着ta。”
她说话的时候指指肚子,方才一点即将为人母的慈爱荡然无存,仿佛在提起陌生的甲乙丙丁。
陈韵一瞬间能体会到她所有表达和表达不出来的情感:“跟你姓是吗?”
何晴晴:“老大跟我,老二跟我老公。”
她表情转化为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讽:“本来是老大跟他的,我妈没同意,说结婚我们出得多,得占先。”
陈韵苦笑:“怎么整得跟冠名权招商似的。”
偏偏为此吃最大苦头的人,好像没有决定的权利。
谁说不是,何晴晴:“就这样我公婆还挺有意见的,我老公倒还好。”
只是话音一转:“反正我公婆也替他争了。”
真话都被她说完,陈韵只好讲点还算聊以慰藉之语:“好歹不用每天面对公婆。”
何晴晴:“他们才不来,说反正是姓何的。”
陈韵认识的独生女不少,两头婚的操作倒也是很常见,但像这样以姓氏划分亲疏得明明白白的这还是头一家。
她道:“有点过分了。”
何晴晴:“我妈觉得挺好的,将来不会跟那边太亲。”
这听着也怪怪的,陈韵虽然形容不出来,可出于直觉也知道不该这么做。
她抿抿唇,几句话到嘴边愣是挤不出来。
何晴晴好笑道:“没事,你想说这婚没结好就直说。”
陈韵无奈:“你都知道还结。”
何晴晴:“撑不住了,这已经是我条件范围里争取到的最优解。”
又全然真诚:“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不管父母还是另一半。”
她忽然剖白,陈韵:“是不是就为这个,你今年不怎么搭理我?”
何晴晴如释重负:“对,也不敢跟你提我要闪婚。”
那些内外交加的情绪里,使她的羡慕里滋生出阴影,说出来都自行惭愧。
人性啊,其实是不经得细细琢磨的东西。
然而友情也比之更加神奇,能把一切消弭于无形。
陈韵踢她一下:“发癫。”
她用的是盐山方言,是大学时期何晴晴教给室友们的。
几个女生曾经一路嬉笑打闹,在只有一次的十八岁朝夕相处。
何晴晴连
人生大事都没有落泪的铁石心肠,莫名的红了眼眶。
她道:“这算不算激素的副作用?”
陈韵:“哭吧,我会嘲笑你的。”
什么人啊,何晴晴:“我好歹是孕妇。”
这会倒是理直气壮地挺着肚子,生怕别人不知道。
陈韵:“行行行,那说点让你高兴的。”
何晴晴兴致勃勃:“最近有什么八卦吗?”
陈韵:“阳阳出生以后,我其实想离婚。”
重磅新闻!
何晴晴大吃一惊:“宋逢林也有得罪你的时候。”
只凭此言,就知道陈韵这个念头有多么的无理取闹。
人人都知道宋逢林爱她,虽然没有个肉眼可见的榜单,但大概是交际圈里丈夫排名的第一顺位。
陈韵:“说实话,也就今天我敢跟你讲。”
她这么一铺垫,何晴晴更加好奇:“为啥是今天?”
陈韵:“怀孕的时候其实我们没聊过孩子姓什么,当时我很自然地以为是姓宋,因为结婚我们谈的就不是入赘。我爸妈觉得肯在姓氏上让步的男生,要么对女方有一些弥补这个姓氏的要求,要么条件差一些。他们真真切切为我的将来和人生考虑,不希望影响我的婚姻。生星星的时候我从产房推出来,我爸妈兴高采烈地宣布宋逢林主动提议孩子姓陈。我那会疼得要死要活的,听完觉得也没那么痛了。”
事情至此看似都很完美,只是后续急转直下。
陈韵:“大概也是我真的没经历过,生完阳阳才觉得哪里不对劲,整个月子里我爸妈除了照顾我和孩子,每天几乎要打一百个电话跟亲戚宣布他们有后了。”
父母出身于农村,因为只有个独生女一度在生活圈子里抬不起头,甚至连宅基地被人侵占都自认没有底气去争。
他们给予女儿很多爱,却也让她在知道可能不是无条件被爱的情况下更加崩溃。
陈韵:“讲句残酷一点的话,我从小到大都算是优秀的,但带给他们的荣誉感,都不及我找到一个允许我的孩子跟我姓的女婿来得多。”
她的优秀成为衬托,甚至在自己的家里也成为另外一个人的陪衬品,最大的成就是为老陈家“开枝散叶”。
这四个字冒出来,就击败她受过的所有良好教育。
那时陈韵举目四望,连发泄的地方都没有,毕竟全世界都在恭喜她找到一个好男人,却又需要有人来承担一切情绪。
除了宋逢林,还能有谁呢?
陈韵:“我觉得如果不是他横生枝节,就不会有我的痛苦。”
这话叫任何人听起来都很不识好歹,何晴晴心想从前的自己确实没办法理解:“是只能今天讲。”
又面露悲伤:“但听完一点都不高兴。”
陈韵:“现在不羡慕我了吧?”
何晴晴:“我希望你永远可以有让我羡慕的地方。”
即便有些东西她得不到,也不想让别人都失去。
什么呀什么呀,好肉麻。
陈韵搓搓手:“鸡皮疙瘩掉了。”
还看言情小说呢,一点人家的甜言蜜语都没学会。
何晴晴没好气:“掉你个头。”
陈韵:“孕妇注意胎教。”
何晴晴改成用口型骂人,看眉毛就知道不服气。
陈韵不甘示弱,两个人演哑剧似的张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