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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太阳还没下山,何晴晴就接到她妈的夺命连环call,深吸口气回家喝营养汤。

陈韵等她上计程车才回店里,把刚刚用的杯子收拾干净。

潇潇在做外卖的单子,一边说:“姐,我明天能不能请个假?”

陈韵没有做资本家的潜力,是个很好说话的老板。

她连理由都没问:“行啊。”

潇潇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快快乐乐又戴上耳机,让重金属音乐轰炸着她的耳蜗。

陈韵有一次试图跟上过她的审美,只听了半个小时脑瓜子就嗡嗡地疼。

她是受不了这种,充满长辈心态地觉得无法理解。

不过人到三十几,偶尔还是很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想法已经开始陈旧,昭示着上一代人历史重演的迹象。

老去不再是一个词,反而是种现状。

陈韵有时候恍惚都想不起来自己几岁,看到落地窗外穿校服的群体走过总是片刻怔忪。

她捏着擦桌布发呆,思绪不知道跑到哪里。

刚下班的宋逢林推门而入,举起手在她面前挥挥:“想什么呢?”

陈韵回过神来:“你这么早?”

宋逢林本来就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从前加班都是出于需要。

他最近已经交接得差不多,没有再把办公室浪费光阴的必要,自然是忙完就走。

他道:“来接你。”

咖啡店刚开业那阵子生意不是很好,晚上经常只有陈韵一个人呆到九点关门。

她就是那时候买的投影仪,每天买点小零食和酒边看边享受片刻独处。

常常是宋逢林推门的瞬间,她才觉得回到现实世界,情绪抽离得干干净净。

那实在很难用单一的词语来描述,陈韵统一归结于自己不识好歹。

毕竟一个加班后只能在路上随便买个饭团对付晚餐的丈夫每天都来接老婆下班,两个人手牵手回家,是多少人想要的幸福。

陈韵十七八岁对白头到老的幻想也仅此而已,却在得到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她强迫自己要陷在世俗所认为的喜悦里,也不想让付出的人觉得辜负。

那些大概是矫情的部分被陈韵藏起来,露出个笑容:“三分钟,马上收拾好。”

宋逢林顺手把边上的椅子推回原位:“慢慢来,不着急。”

他很少不高兴,做什么事都很有耐心,某种程度上完美得不像人。

陈韵有时候脑洞大开,都觉得他是谁为自己量身定制的机器人。

她莫名其妙想看他表情的变化,踩他一脚不说话。

宋逢林把左脚往前挪一点,无声示意她可以再踩一下。

虽然没能如自己所愿,陈韵还是有点想笑。

她哼一声头发一甩,把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全丢进包里。

帆布包失去原有的形状,被各种各样的杂物撑得奇形怪状。

陈韵斜挎着不方便,把包给推给别人。

她衣服穿得素净,配饰却钟爱些花里胡哨的颜色。

宋逢林拎着和东北大棉袄的花色如出一辙的包,左手换右手都觉得怪怪的,最终还是认命:“走吧。”

陈韵笑得狡黠,眼角眉梢都带点恶作剧成功的欢呼,此时无声胜有声。

宋逢林空着的手牵住她,顺便捏捏她的指尖:“我明天应该是最后一天。”

他要离职的事情铺垫不是一两天,对陈韵来说已经不是新闻。

然而每次一听她都有种才知道的感觉,说:“不是还不到一个月吗?”

宋逢林:“交接得差不多,不赖着了。”

他的尾音飘散在风里,是此刻万家灯火逐渐亮起都无法抵消的惆怅。

陈韵心想以他的个性肯定会站好最后一班岗,心知肚明:“你们老板又发疯了?”

两个字戳中宋逢林的笑点,他唇角翘起:“融资彻底没戏,着急上火,正常的。”

他倒是很善解人意,陈韵明知故问:“不生气吗?”

宋逢林:“现在不生气了。”

刚被开除的时候是有不满,不过在既定的现实面前逐渐连心态都放平,毕竟他人生最重要的十几年都跟这份工作息息相关,不管是如何“分手”的,也希望对方能越来越好。

他都看开了,陈韵也没啥好义愤填膺的。

她换个话题:“晚上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

这个家居然还能有要紧的事情能够轮到自己,宋逢林好奇:“是啥?”

陈韵:“跟星星一起做龙舟。”

哦,幼儿园的节日活动。

宋逢林:“确实很重要。”

陈韵:“我听你的语气像是有异议。”

宋逢林:“不敢。”

陈韵:“那就是有贼心的意思。”

叫她一说,也颇有道理。

宋逢林苦笑:“我做手工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韵揶揄:“拿出你当年织围巾的精神来。”

他们结婚的时

候一起出的钱买房装修,夫妻俩加上老两口几乎都是口袋空空。

但没钱也得过纪念日,宋逢林心想礼轻情意重,每天午休都在公司楼梯间织围巾。

只是他的心意很可贵,成品着实不能恭维。

陈韵那阵子还在上班,第二天戴出门了。

出门前宋逢林自我反省:“要不算了,显得你不好看。”

陈韵理理额前的碎发:“我天生丽质,怕什么。”

她说是这么说,其实还是因为不忍心,只戴出去一次就束之高阁了。

倒是后来宋逢林斥巨资给她买了条LV的,年年都用武之地。

真是想一次,宋逢林都被提醒一次自己有双多么笨拙的手。

他道:“有时候光有精神是不够的。”

陈韵反而认为:“精神已经很可贵了。”

看来她嘴上虽然觉得没必要,实则还是吃这套的。

宋逢林少时笨拙,一心只有读书,人生头回谈恋爱,靠的都是尚不发达的网络上能搜索到的经验。

他当时在围巾这项礼物之后的备选其实是折星星,不过考虑到种种因素没有践行。

现在想想,很应该折一次,再买个贵的包做搭头。

不过老婆愿意觉得哪个是搭头这件事,宋逢林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去深思,只说:“主要是做得不好看,星星能从幼儿园哭着回来。”

陈韵轻描淡写:“那就当幼儿园给她上最后一课,等上小学还有更挫折的时候。”

宋逢林小声:“咱不讲苦难教育这一套吧。”

陈韵微微笑:“女儿不会苦的,但做得不好看你会完蛋。”

宋逢林的后颈都发凉,不知道她们母女谁要先给自己好看。

他嘀嘀咕咕地打开网页,回家的路上就开始搜索手工龙舟怎么做。

可惜没到他发挥的时候,人家祖孙已经在家兴致勃勃地开工了。

陈勇忠年轻的时候穷得叮当响,锻炼了极强的动手能力,每逢此刻都是一马当先。

他还很愿意让孙女拔得头筹,在客厅摆满琳琅满目的制作工具,不知情的还以为要在这儿做一艘真船呢。

陈韵:“爸,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自打女婿要离职,陈勇忠顿时有种紧迫感。

他最近送外卖的热情高涨,一天除了吃饭和睡觉的时间几乎都在外面跑,任谁劝都没有用。

不过孩子的事都是大事,他一看到老师发通知就马不停蹄往家里赶,这会比划着剪刀:“那肯定的,我这工程浩大。”

陈星月十分热情地拍爷爷马屁:“爷爷做的是全世界最棒的龙舟。”

两个孩子宛如一朵花似的绕着爷爷转,夸奖的话一句接一句,陈韵还怕宋逢林不是滋味。

她扭过头一看,只觉得这男人笑得比一双儿女还满足。

陈韵调侃:“是不是觉得如释重负?”

宋逢林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没听到这句话似的,被戳了一下还满脸的茫然:“怎么了?”

陈韵重复:“是不是觉得如释重负?”

宋逢林头微微地摆动,嘴唇也颤颤两下,欲言又止。

陈韵:“啥意思?”

表达对很多人来说其实是件很羞耻的事情,尤其是一些日常里不会出现的话。

宋逢林不自在地咳嗽,还没张嘴,丈母娘从厨房探出头:“谁咳嗽了?”

跟健康小警察似的,不错过一丝风吹草动。

陈韵接话:“你亲儿子。”

这孩子,怎么老是有点阴阳怪气,女婿难道就不能是亲的了?

刘迎霞眼神警告女儿好好说话,手顺势在围裙上擦两下:“那我再煮个梨汤。”

宋逢林:“妈,不用忙了,我没事。”

长辈的想法要是能被轻易改变,就枉费几十年内树立起的自我意志。

刘迎霞一边说着“没关系没关系”,一边转身在灶台前忙碌。

大概是为了她的心思不被浪费,宋逢林的喉咙又有些痒。

他摸摸自己的喉结,左手举高碰了一下额头。

陈韵还惦记着他刚刚没说完的话,看着他一系列动作:“不舒服吗?”

宋逢林不太确定:“应该没有啊。”

陈韵:“还是量下体温。”

她进儿童房拿体温计,转身才发现他也跟进来了。

宋逢林那真是亦步亦趋,接过体温计乖巧地夹好。

他坐在孩子们专属的小板凳上,整个人像是被塞进某个壳子里一样局促。

陈韵都怕他把凳子压塌,越看他越觉得有点搞笑,掏出手机拍张照。

宋逢林还仰着脸,莫名叫人联想到急于想找主人的流浪狗。

陈韵下意识想摸摸他毛茸茸的头发,散发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恰逢此时,客厅里的孩子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尤其陈昕阳特别的夸张,小小的身躯里有横扫千军的声压。

得亏是全屋另外做了隔音,不然指定得被邻居投诉。

陈韵嫌弃:“确定阳阳不是像你吗?我小时候超级文静的。”

简单的一句话,续上了宋逢林几分钟前在客厅里欲言又止的心情。

他越发确信自己生病了,露出一丝脆弱:“我小时候没有这种笑的机会。”

讲完觉得略显尴尬,找补说:“我生性也不爱笑。”

陈韵本来是站着的,慢慢地蹲下来跟他平视。

光是看到她,宋逢林已经嘴角上扬:“现在爱了。”

人家都把自己安慰好了,显得陈韵很没有用武之地。

她慢慢地往前挪一寸,两只手企鹅一样伸出来作为平衡。

有点像是动漫人物,还怪可爱的。

宋逢林拽她一下:“再蹲该头晕了。”

陈韵有个久蹲眼前一黑的毛病,去医院看过也没有太大的改善。

她索性盘腿坐着:“你别动,待会测不准。”

哦,还量着体温呢。

宋逢林老老实实地把手放好:“我每次觉得自己做得还不错,一看爸又好像被比下去。”

这算委屈吗?陈韵看他的表情也不像,直接问:“不高兴啦?”

宋逢林其实是发自肺腑的开心:“你说星星跟阳阳得多幸福,大家都爱他们。”

他的孩子过着他从前最想要的生活,仿佛自己也得到满足。

然而那样的感受始终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隔了多年或许很难真正安慰到当年的小朋友。

陈韵一颗为人母的心最受不了这种场面,盘算着:“你明天早上还是下午办手续?”

宋逢林:“都可以。”

陈韵:“那干脆早上,正好明天潇潇也请假,我关一天店,领你出去玩。”

真是一副家长的样子。

宋逢林抽出温度计看一眼,先确认没事才说:“好。”

他心里觉得这算是久违的约会,临时抱佛脚在睡觉前想要大量燃烧卡路里,企图第二天把自己稍加打扮。

减肥第一天嘛,谁都会很有动力。

陈韵路过的时候给他竖个大拇指以示鼓励,飘到客厅里去看陈之问的新综艺。

还真别说,人家明星就是帅。

宋逢林眼角余光瞅着,哼哧哼哧更加大汗淋漓。

第32章

凡事过犹不及。

宋逢林很小的时候其实就领会到这个道理,只是在第二天起床后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他脚碰地的瞬间感觉下肢不受控制,整个人宛如踩在棉花上,压根感受不到究竟有没有着地。

出于安全,他伸手扶了下墙,借力站稳。

等真正站起来拿下更是要命,宋逢林倒吸口凉气。

他咬着牙根往前挪一步,挪着挪着才适应。

陈韵在厨房把要吃的早餐都蒸上,进房间要洗漱就看见他坚强的背影,问:“怎么了?”

宋逢林不由自主地吸腹挺胸:“没事。”

是吗?陈韵上下打量他两眼,一下子没看出什么异常。

她转个身从衣柜里拿衣服,T恤甩两下披在肩上。

这一套,怎么看都比她平常上班还随意,不像是今日有约的样子。

宋逢林小声建议:“不穿裙子吗?”

陈韵手一顿:“也行。”

她换了件带碎花的,像是春日里的一抹光。

宋逢林半靠着墙夸:“很好看。”

他说话不会让人觉得是过分的夸奖,真诚得像是呈堂证供。

陈韵当然高兴,也依旧敏锐:“你今天怎么站得歪歪的。”

宋逢林大腿内侧的不知道是骨头还是肌肉的地方隐隐作痛,嘴硬:“没事。”

那兴许是自己多心了。

陈韵不是追根究底的人,没再多问。

她边梳着头发边往外走,没听见枕边人一声轻微的窃喜。

宋逢林就是莫名不想承认自己锻炼之后的不适,心想反正过两天会好看的。

他这人没别的,总是善于用坚强的意志伪装成若无其事。

一顿早饭吃完,陈韵没怎么觉得他不对劲,把空碗筷垒起来:“我收拾一下,你公司那边好了再叫我。”

宋逢林应了一声,牵着两个孩子去上学。

陈星月今天格外的活泼,走路连蹦带跳,险些给亲爹拽跌了。

宋逢林胳膊腿招架不住:“星星,你慢一点。”

他喊他的,陈星月根本都做不到。

七岁的小姑娘欢欢快快,率先冲到老师的跟前。

陈昕阳腿短两寸,追在姐姐后面小跑。

他还背着个没装啥东西的书包,左一下右一下空荡荡的直晃悠,总叫人以为下一秒要摔倒。:

宋逢林有心提前做点预防动作,光是手臂抬起来都筋骨发麻,索性只出张嘴:“阳阳你慢点。”

小朋友要是听话,就枉称为世界上最大的不定时炸弹。

但只要好端端地把一双儿女送进幼儿园,就算是卸下重担了。

宋逢林照例给老婆发消息同步情况,边往公司走边看手机

大概因为是最后一天,他每走一步心情更加的错杂,期待着能有条回复吸引注意力。

不过他盯着屏幕看来看去,只有些无关紧要的“骚扰”,每声震动都把人的期待拉高又踩平。

宋逢林无端地觉得沮丧,只觉得自己今天身心都受伤。

他本来就没啥表情的脸连客套的笑容都很难挤出来,硬邦邦地到办公室。

曾经摆满他私人东西的空间,已经像蚂蚁搬家一样逐渐变得像没有人待过,除了桌上的一支笔。

宋逢林就拿着它签完所有的交接文件,顺手揣兜里走人。

走的时候很潇洒,站在电梯前反而想回头看。

但再多看两眼,也只是徒增同事们今天吃午饭的谈资。

宋逢林不想成为故事的一部分,背挺得越发的直,在想像中勾勒出自己是如何散发出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气质。

然而他对自己的定义实在错得离谱,陈韵乘坐的电梯门在他面前打开的时候,还以为自家有只流浪小狗。

她手往前一伸,弯腰行个礼:“您请进。”

宋逢林居然往后退一步,反应过来跳探戈似的往前挪。

他既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娇:“没空可以不管我的。”

怎么还委屈巴巴的,陈韵:“当然有了,今天地球就绕着你转。”

宋逢林一颗心被抚平,刚刚的刺挠感消失不见。

他按下1楼,等门缓缓关上说:“你想去哪?”

陈韵:“虽然我已经有想法,但还是要先象征性地问你意见。”

宋逢林笑:“都听你的。”

他在平江生活十几年,熟悉的地方却越来越少,平常出门都是一家人活动,也只是跟着大部队走。

陈韵就知道是这个答案:“先去吃松饼,再去星光汇逛逛,中午吃牛排,下午去江心公园看天鹅,然后接娃。”

宋逢林点点头,想起来:“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是不是一起去过江心?”

陈韵模模糊糊:“是吧。”

人生至今三十余载,她的脑容量已经不堪重负。

宋逢林回忆起更多的细节:“有的,咱们还去划船了。船桨不听使唤,漂了好久。”

他生于西北,幼年举目四望都是戈壁,到那时为止见过最大片的水是大学时去颐和园,连游泳这项技能只是勉强驯服,更别提划船这种高难度事情。

陈韵啊一声:“想起来了。我一边漂一边发脾气,心想绝不会再跟你见面。”

任谁在太阳下暴晒个把小时,心情都不会比她好。

宋逢林诧异:“可是之后没多久我们就谈恋爱了。”

他还以为是感情升温,进展顺利。

陈韵:“因为是我提议划船的,不好意思气太久。”

人嘛,总得讲道理。

宋逢林夸:“你脾气真好。”

陈韵有自知之明,嘁一声手肘碰他一下,有些随意地问:“现在什么感觉?”

两个人刚穿过斑马线,回头就能看到曾经和宋逢林的命运连结在一起的公司的名字,甚至细细数的话能定位办公室的位置。

很多个加班到四下无人的夜里,他就站在落地窗边往下看。

原来从下面往上看是这种感觉,仿佛不知今夕是何年,人生被割裂为两个空间。

宋逢林:“很难形容。”

其实他是个很重情的人,轻易不喜欢改变周遭的环境。

离职这件事说着是轻描淡写的,但在他的心里恐怕是场九级地震。

陈韵本来有几句安慰的话,一下子都觉得很表面。

她道:“宋逢林。”

其实她平常也爱连名带姓叫,但此刻好像是不一样的意味。

宋逢林扭过头看她,嘴角不经意地勾起一点温柔的弧度,用眼神问“什么?”。

陈韵像是叹息:“干嘛看到我就笑。”

她知道自己对他的意义,压在深处会有一丝的歉意。

宋逢林却坦然:“看到你就开心。”

他理解她的用意,说:“现在好多了。”

陈韵:“那你再看看吧,我不跟你收费。”

宋逢林也能幽默一把:“你就是想收,我也没钱。”

怎么可能,陈韵:“不对啊,你股份转让的钱我还没收到呢。”

明知不会,她还是故意双手抱臂:“你这是想藏私房钱了?”

宋逢林:“何总说限额,还有一笔今天转,我想着到齐再给你。”

又补充:“我从没觉得那是我的钱。”

这会说的,自觉得像是有谁在压榨他。

陈韵:“当然是你的了,今天就为你大大消费几笔。”

宋逢林还是手脚酸痛的状态,不忘自己的计划:“那买套运动服吧。”

陈韵大手一挥:“买,多买几套换着穿。”

宋逢林:“不用,回头瘦了都是浪费。”

陈韵要是说减肥,那必然是先买瘦了要穿的衣服。

她道:“你肯定是能瘦的。”

什么毅力、坚持等美好品德,宋林逢林一样不缺。

他对自己也很有信心,连哪天能用腹肌以**人都列入安排。

陈韵还不知道自己今年有此“艳福”,率先推开brunch店的门。

她身上那种小资的调调和宁江这座种满梧桐树的城市很是吻合,尤其坐在靠窗的位置和街景相映衬,身上就像是罩着一层往事。

宋逢林是个不擅长文字描述的人,只觉得氛围里加入自己好像很不恰当。

他去趟洗手间再回来都不好意思破坏,停在几步之外。

陈韵在低头研究菜单,点完百无聊赖撑着头看窗外。

她的头发柔顺地垂着,和路边的树枝被风吹起同样的摆动。

宋逢林及时掏出手机拍照,阴差阳错定格住她回眸的瞬间。

陈韵本来要叫他,看他的动作刹住车抿住嘴,小小的梨涡浮现。

秉持着多拍少错的精神,宋逢林把快门按得像是不要钱的似的。

毕竟他的水平是质量不够数量来凑,觉得好歹是矮个里能拔出个略高的个子。

他倒是拍得尽兴,陈韵的脸都快笑僵了,肩膀垮下来伸出手:“我看看。”

宋逢林先打补丁:“有几张应该还行。”

陈韵不抱期待:“能有一张就不错了。”

她头发往后一撩:“好在我天

生丽质。”

宋逢林:“嗯,特别漂亮。”

他实在太捧场,捧得还特别诚恳。

陈韵的自信心不得不膨胀,美滋滋地把手机还给他:“都传给我,我都要。”

宋逢林接过来操作。

他刚刚按得太快,其实没有看清楚她的表情,这会再仔细端详,才发现她看到自己的第一秒在笑——眼睛弯出一点弧度,脸颊微微鼓起。

他再次展示:“这张你笑得最好看。”

陈韵定睛:“我这难道不是放空的表情吗?”

宋逢林斩钉截铁:“是在笑。”

他说是就是吧,陈韵不跟他争。

正好她点的餐上来,压根顾不上跟人说话,研究着从哪个角度可以更好地拍出摆盘的效果。

她这一刻的笑也很好,但宋逢林私心还是觉得刚刚拍到的更好。

他直接把那张照片设为屏幕,心想虽然如此美好的构图里自己插不进去,她的世界仍旧和自己是一体的。

第33章

吃过饭,陈韵养足了逛街的精神。

她这两年对买东西其实没啥兴趣,到商场得先去买一杯奶茶喝。

宋逢林本来还挺爱甜食的,否则他的体重不会一涨再涨,毕竟热量高的东西能解压。

但现在他的压力变成减肥,对此敬谢不敏,反而咕咚咕咚喝矿泉水。

陈韵很是大度,拿到饮料先问:“要不要抿一口?”

这动词用得好像是饮鸩止渴的意思,宋逢林好笑道:“不用,你喝吧。”

意志很坚定嘛,陈韵心想是自己的话就喝了,说:“我们先从二楼溜达上去吧。”

她说溜达,那真是光看不买,仿佛是来品鉴大会的。

倒是宋逢林少出门,看什么都觉得不错,跃跃欲试:“真不买吗?”

听得出来,买不了单他还怪遗憾的。

陈韵笑得不怀好意:“那去一楼看看吧。”

一楼的牌子都是叫出名字来大家略有耳闻的,进去就是买块布都得好几千。

但宋逢林是个对自己很勤俭,对家里人很大方的,热情撺掇:“走啊。”

都到这份上了,陈韵觉得为了满足他的愿望也得消费点啥。

她喝掉最后一口奶茶,加入lv前排队的人群:“今天人也好多哦。”

宋逢林帮她拿着空杯子:“我看爱马仕没啥人。”

陈韵:“最讨厌这个牌子了,还得配货。”

她才不愿意为了不需要的东西消费。

宋逢林:“你之前不是买过盘子吗?可以多买几个。”

那套精美的餐具被他说得像是不锈钢制品,一买就可以一箩筐似的。

陈韵:“买一次意思意思就行了,买那么多日子还过不过了。”

说白了家里的消费水平还没到视奢侈品为浮云的高度,有那个钱还不如用来改善生活。

宋逢林虽然对现状很满意,自觉从西北故乡走到沿海一线扎根已经很了不起。

然而男人的自尊心会在此刻浮现,他道:“我还是挣得不够多。”

陈韵:“戳中我这颗赚得不多的小心脏了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自己的失败固然让人心痛,别人的成功更令人揪心。

尤其陈韵几年前刚被裁员的时候,赶上丈夫的事业高峰期。

是人,都会有比较之心。

即便是亲密关系里,落差太大也未能免俗。

陈韵一度暗自不平过,也唾弃自己的小心思。

然而现在能说出来的,统统叫云淡风轻。

偏偏宋逢林还陪小心,肉眼可见的慌张:“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韵手肘捅他:“当然了,全家挣的都是我的。”

她爸跑外卖的收入,还会每个月分出五百给女儿做私房钱。

如果说这个家有众星捧月的话,理所当然的是她。

宋逢林嗯一声,一边说:“原来不用上班的人这么多。”

明明是工作日的早上,商场里热闹出菜市场的架势。

特别是六月里天气热,好多人带着孩子来蹭空调,有几个活泼的跑来跑去。

陈韵:“恭喜你加入大军。”

说喜,也不知道从何来。

宋逢林怅然:“现在感觉还有点不适应。”

陈韵看过一篇文章,是分析刚退休的父母心理的。

她别的不会,转移别人的注意力是一把好手,举起手机:“你先别不适应,帮我看看哪个包好点。”

几个包的形状扁的圆的都有,却叫人第一看看不出任何的区别。

宋逢林呃呃呃半天,放弃在自己深耕不了的领域里发言,只差举双手投降:“要不都买?”

陈韵批评他:“这是最敷衍的解决办法。”

宋逢林可不能背这种罪名,推推眼镜:“我再看看。”

他这一看,真是满脸的苦大仇深,不知道的以为是跟LV过不去呢。

陈韵真是憋笑憋得难受,觉得对他实在是种折磨,打断:“你眉头都快拧断了。”

宋逢林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眉心,不小心把眼镜打落在地。

对于高度近视的人来说,这副框架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不戴着的时候反而奇怪,下意识在地上摸了摸。

陈韵想帮他捡,两个人的头磕在一块。

她体量更轻,一屁股直接坐地上,裙摆像朵花似的绽开。

宋逢林倒是巍然不动,拽她一把:“没事吧。”

陈韵是犯懵大于疼痛,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她借力站起来,视线停在他的眼睛上。

宋逢林少时总是穿着不合身的破旧衣服,青春期因此和自卑两个字完全分不开,任何人把目光聚焦到他的外貌上都会明显叫他不安。

他不戴眼镜本来就有点不自在,有些慌张地赶紧戴好。

陈韵自然地把手上的灰拍在他衣服上,一边说:“你眼睛好看,戴眼镜好可惜。”

宋逢林脸上飘起可疑的红云:“你以前也说过。”

陈韵陷入回忆,慢慢想起来的同时把后背对着他。

毕竟这句话跟两个人第一次接吻有关系,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宋逢林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记得,低声笑。

笑得陈韵羞恼,暗自掐他的手臂。

宋逢林浑身最多的就是肉,一点都不疼,反而顺势握住她的手。

陈韵斜眼看他:“我要买两个包。”

宋逢林:“好。”

答应得太快,好像让人少了一点发挥空间。

陈韵心想自己也是有毛病,难道摊上个抠门的老公才能称心如意吗?

人啊,要知道知足。

她模仿着TVB的语调在心里默念,往前又挪一步。

宋逢林跟她搭话:“周末要带孩子出去玩吗?”

陈韵:“好像有一家新开的儿童乐园,我搜一下。”

她低着头看手机,宋逢林又有种被冷落的感觉。

他性格其实很黏人,恨不得生出千百句话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又实在不善于此。

好在天赐良机,他道:“到我们了。”

陈韵就把这事先放一边,进店先给柜姐自己看中的几款包的图片。

她挑东西很快,就是下决心的时候陷入两难:“好像买哪个都行。”

宋逢林出示付款码:“都买吧。”

看见有愿意买单的客人,柜姐更是敲边鼓得起劲。

陈韵还是犹豫:“有点浪费了。”

宋逢林:“七夕、中秋、国庆,正好三份礼物。”

谁中秋跟国庆还送礼物,夫妻俩也没这个习惯啊。

陈韵:“真是什么节你都预支。”

宋逢林:“难得嘛。”

他既然这么积极主动,再拒绝有点不识好歹了。

陈韵手一指:“我比较喜欢这两个。”

宋逢林:“那还欠你一个。”

出来花一

趟钱,还落下额外的债务了。

陈韵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真是不知道勤俭持家。”

宋逢林:“嗯,我一个人过日子不行。”

他甚至觉得在遇到她以前的人生自己就只是一副有生命的躯体在行走,连灵魂都是空荡荡的。

就是因为知道他的好听话并非是轻飘飘的甜言蜜语,陈韵偶尔会有一种掉入异世界的错觉。

她十几岁的时候非常相信爱情,对偶像剧里的情节深信不疑,以为所有的婚姻都能几十年的你侬我侬。

然而柴米油盐的确会磨平很多东西,世俗以孩子、房子和票子困住大部分人。

那些少年爱侣携手相伴至今,也许只得到一地的鸡毛蒜皮。

在这种情况下,陈韵居然仍旧被爱。

这有可能呢?说出来她自己都不敢置信,好像得到相反的答案才能松口气。

宋逢林付完款回来看她满脸纠结地站着,问:“还有喜欢的吗?”

陈韵瞬间回神:“没有,我想吃甜筒了。”

说来说去,还是最关心吃的。

宋逢林:“那走吧。”

他拎着两个大logo的袋子,总不能这么走一天。

陈韵:“先把它们寄存了。”

宋逢林还以为是去服务台,没想到现在都有自助的柜子。

他道:“好先进。”

说得像是刚出世的山顶洞人,陈韵打个不响亮的响指调侃:“21世纪啦。”

又嘀咕:“怎么老是‘哑炮’。”

她有时候爱学些小技能,比如在家里吹流氓哨。

宋逢林记得她有阵子吹得可来劲,还因此被丈母娘数落。

因为在长辈的习俗里,夜里吹口哨会招贼。

说实在的,这两者都不知道是怎么划上等号的。

不过家里的一切规矩都按照上一辈的习惯来,夫妻俩平常号称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多数时候还是依样画葫芦,连月亮也不让孩子指。

应了那句原来觉得没道理的话——等当了父母才知道。

哪怕不符合科学道理的事情,也很怕给孩子带来一丝伤害。

思绪到这儿,宋逢林把脑子里跑偏的弦拽回来。

他拇指和食指一搭:“你看我。”

像只开屏的孔雀,隐形的尾巴都翘老高,恨不得鼓捣出会被投诉的噪音。

但陈韵还挺崇拜的:“真好,我就打不出你这种脆脆的声音。”

宋逢林对比两个人的手:“是不是你指甲比较长?”

陈韵善于从外部找诱因,拒绝承认自己确实不行:“肯定是。”

俨然剪了指甲我就是打响指届第一人的模样。

宋逢林当然顺着她的话讲,两个人再聊一茬就自然而然地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一整天的,较真起来发生的全是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都不用到若干年后就已经成为插曲。

唯一一件值得纪念的事情,就是收到了股份转让的尾款。

这钱看着多,但把剩下的那点房贷还了基本不剩啥。

夫妻俩只能数数银行短信里有几个零过过瘾,晚上领着全家出去搓一顿。

吃的是麦当劳,喝的是奶茶。

人人摄取热量,只有宋逢林老老实实计算卡路里。

就凭此一点,八块腹肌指日可待。

第34章

腹肌这种东西,非一日之功。

但体重蹭蹭蹭往下掉这件事,倒是表现得实实在在的。

宋逢林现在每天早床第一件事就是上秤,在自己制作的进度表上记一笔。

他工作时候的习惯保留,周末生成了张曲线图贴在房间的衣柜上,线的尾巴直直下坠。

虽然是件好事,隔天陈韵起床后才看见,颇有些愤愤不平:“咱俩一样的运动量和伙食,就你瘦了?”

她身上怎么都是些顽固分子,巍然不动。

宋逢林:“我基数大。”

又小声说:“你运动也不多。”

陈韵瞪眼:“我没跟你去散步吗?”

她最近在看陈之问第一部担纲主角的网剧,什么路透花絮一点不错过,走路的时候都沉迷于手机。

说是出门散步,其实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着追剧,顺便喂肥公园里百八十只蚊子。

宋逢林抬手碰她的额头上的蚊子咬出的包,只觉得一切都在不言中。

陈韵半点不心虚,头还昂得高高的:“你倒是说话啊。”

宋逢林还能怎么办,心甘情愿地说:“我觉得可能是体重计坏了。”

这就对了,陈韵嘟囔着“早晚换了它”,边走到客厅。

放暑假的第一天,两个孩子起得比鸡还早。

才到平常要上学的点,整个客厅好似被狂轰乱炸过。

姐弟俩把自己的所有玩具都倒出来,玩了一会又嫌没意思,七七八八地乱扔。

那真是一脚一个“地雷”,都不知道往哪里踩。

好在陈韵没什么洁癖,也不爱干家务。

因此在这事上她脾气很好,左右看两眼去厨房倒水喝。

陈星月屁颠颠地跟着妈妈,缠着问:“妈妈我可以吃一个冰淇淋吗~”

她撒娇是一把好手,尾音腻得像蜜水。

陈韵捏捏她的脸,笑盈盈断然拒绝:“不行。”

陈星月不死心,狗皮膏药似的歪来扭去:“就吃一小口。”

她也是快上小学的人,心眼颇有长进,还知道给弟弟使眼色拉盟友。

陈昕阳其实没怎么看懂,但不妨碍他闻到有利可图的味道,扒拉着妈妈的大腿。

陈韵的睡裤都快被他拽下来,拉着自己的裤腰:“不行,先刷牙洗脸去。”

话音落,宋逢林就很配合地把俩孩子“拖走”。

陈星月算是半推半就跟着爸爸走,陈昕阳却是一脸的自暴自弃,腿索性就垂在地上,名副其实被拖着走的。

陈韵从他小小年纪的脸上看出点沧桑来,心想养娃真是天天有新鲜热闹看。

她忍俊不禁,笑着摇摇头把食材从冰箱拿出来做早餐。

为了配合宋逢林的减肥,最近家里的早餐都比较丰盛。

陈韵整的花样多,留给吃的时间就不够。

她赶着店里,换好衣服拿起个烧卖:“我走啦,家里你搞定。”

宋逢林只来得及应句好,下一句已经被关上的家门挡住了。

他没收住嘴,声音倒是压低了:“拜拜。”

陈昕阳离他近,听见后别过头很有礼貌:“爸爸再见。”

宋逢林还没解释,陈星月道:“爸爸又不是跟你说的。”

陈昕阳不服气:“就是跟我。”

姐弟俩总是一点小事就能争起来,争着争着就忘记原本是为什么吵,连和好也莫名其妙。

等宋逢林洗好碗,就看他们又亲亲热热地凑一块玩。

他顿时有种自己是棒打鸳鸯的那个棒的感觉,不得不破坏这一秒的和谐:“该做作业了。”

陈星月眼皮颤颤,还是决定假装没听见。

她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还是没能逃开被爸爸拎到书房的命运。

宋逢林擦干手,把女儿的练习册摊开:“今天还是写两页。”

陈星月拉长音哦一声,手摸摸笔再摸摸橡皮。

宋逢林都猜到她下一秒要干嘛,果不其然听到她说:“我要上厕所。”

真是不写作业,什么毛病都没有。

宋逢林无可奈何:“去吧去吧。”

如此折腾一通,陈星月才肯老老实实地坐下。

她写她的,宋逢林也不敢移开视线太久,索性搬两张小凳子,跟儿子坐在走廊背古诗。

陈昕阳的普通话完全是爷爷奶奶的真传,前后鼻音从来分不清楚。

宋逢林反反复复地纠正,过了会觉得自己的发音也跑偏。

他嘴唇动动没找回原来的感觉,只能:“都休息十分钟。”

陈昕阳欢欢喜喜去玩小汽车,陈星月打开抽屉数珍藏的贴纸。

宋逢林也有心爱的人,给老婆发消息:【忙吗?】

陈韵在打奶油,看见手机屏幕亮瞥一眼没拿起来。

她心想等腾出手再回,过了会就把这事忘记。

宋逢林没收到回复,就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

他心想自己估计是太闲闲出毛病来,把那点失落拾掇好,看一眼手表:“时间到。”

两个孩子磨磨蹭蹭动起来,明显比休息之前更不在状态。

哪怕是宋逢林的脾气再好,在儿子第一百零八遍故意打磕巴后也忍不住批评。

刘迎霞拎着菜进门,就看女婿在跟孙子对峙。

她是典型的老一辈,习惯性打圆场:“阳阳怎么哭了?”

陈昕阳见有人撑腰,更是放声大哭。

刘迎霞心疼得很,拿饼干想哄他,下一秒有些讪讪收回手:“你得听爸爸的话。”

她觉得女婿看着有点不高兴,好像是嫌她不该插话。

其实宋逢林没有这个意思。

他生得就不是一副笑脸,也没敏锐地看出这一瞬间的改变有哪里不同,专注地跟儿子对话:“眼泪擦擦再说话。”

陈昕阳手背一抹,顺势赖在爸爸怀里哭唧唧。

宋逢林安抚地拍拍他的背,声音放软:“捣蛋还有理了?”

陈昕阳委屈得很:“我背不下来。”

不是宋逢林对儿子盲目自信,但他在家又不是甩手掌柜,知道孩子的水平摆在哪。

他道:“我们慢慢来,爸爸跟你一起背,阳阳肯定能做到的。”

边哄边鼓励,总算有效果。

陈昕阳带着哭腔继续背诵,满脸写着“我是坚强的小孩”几个大字。

宋逢林去拧毛巾来给他擦脸,顺便到厨房去拿水果。

刘迎霞在切菜准备午饭,听到脚步声回头看。

她嗫嚅着解释:“我老忘了,韵韵说我不能光做好人,打击家长权威。”

宋逢林其实没觉得刚刚有怎么着,拿起两个橘子说:“没事,见不得孩子哭是正常的。”

正常的吗?刘迎霞怎么觉得他这语气听着就不正常。

历来做丈母娘的就是没有当婆婆的颐指气使,她又总觉得老陈家在这桩婚姻里占了大便宜,气势不由自主弱下来,生怕惹得女婿不高兴家就散了。

越是这样,人就越会多思多想,一点风吹草动自己脑补出许多。

刘迎霞一颗心慌慌的,做完午饭憋出个主意:“逢林,要不你去给韵韵送个饭?”

宋逢林自然乐意。

他一早上都没收到老婆的消息,换件衣服拎上保温盒,穿鞋的时候才记得嘱咐孩子:“听奶奶的话知道吗?”

陈星月跟陈昕阳答应得很好,大概是一早上被学习牢牢捆住,大有站起来欢送爸爸的架势。

宋逢林在祖孙三人的目送下出门,进电梯的时候下意识看看反光里的自己,顺顺毛躁的头发。

很莫名的,他生出一种刚恋爱时去约会的错觉,晃着手里的保温盒去咖啡店。

他到的时候陈韵正在烘焙间收拾工具,里面丁零当啷响个不停。

宋逢林把食品安全牢记心里,没敢随便进去,敲了第二遍门。

这次声音大点,陈韵捕捉到一丝动静,回过头发现他,脑袋向左微偏:“等我一下。”

宋逢林点点头,在店里找了个空位坐,一边问:“潇潇你吃饭了吗?”

咖啡师潇潇很有眼力见:“还没呢,宋哥你帮我盯会,我去对面吃沙县。”

宋逢林本来想说那就一起吃,小姑娘已经跑没影。

正好老婆从烘焙间出来,他也不再管别人,问:“现在吃还是等会?”

陈韵喝口冰水:“现在吃。”

又说:“不用特意给我送饭的,这么热的天。”

宋逢林:“我想来。”

一句话,把陈韵剩下的话都堵回去。

她把缠着的头发解开,无意识地摆弄着垂在肩膀的几缕。

宋逢林只当她是忙累了,摆好饭菜:“吃吧。”

七月的大太阳晒得他满身是汗,都没顾上先给自己擦一擦。

陈韵陡然变得疲惫。

她知道此刻的想法不对,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念头,那就是她希望宋逢林此刻舒舒服服地坐在家里吹空调吃午饭,而不是出现于此,徒增她的负罪感。

第35章

一顿午饭,陈韵吃得格外活泼。

就像是撒谎的人需要用更多的话来圆谎,她良心上的谴责也只能用某些事情来弥补。

她话多得一茬接一茬,忙里偷闲扒拉两口饭。

室内的空调开得足,宋逢林碰了下碗边:“先吃,都快凉了。”

陈韵半真半假的抱怨:“我是为了你才说这么多话的。”

她其实一早上累得不行,只是知道他喜欢互动才这样。

即便是枕边人,谁又知道谁的心。

宋逢林理解为看到自己就高兴,嘴角微微往上扬,还略有点不好意思。

陈韵视线心虚地往下移,像是聚焦在眼前的杯子上。

宋逢林很有眼力见地给她续上水,有客人推门进来还能兼职前台和咖啡师,毕竟正儿八经说起来,他在店里的资历可比潇潇老很多。

当然,久不上工,还是会生疏。

偏偏午休是点咖啡的小高峰期,机器滋哇滋哇往外吐小票,他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陈韵赶紧把午饭解决,跟他一起干活。

不过店里的面积本来就不大,更多的位置都留给客人,吧台后的过道并不宽,容纳夫妻俩顿时显得逼仄。

宋逢林只得努力收收肚子,给她腾出点过来过去的空间,把呼吸的频率调整到最小。

陈韵看他白脸都憋红了,好笑道:“行啦行啦,当心背过气。”

宋逢林:“我怕挤着你。”

都是软肉,能挤到哪里去?

陈韵戳他一下:“没事。”

青天白日,宋逢林只觉得酥酥麻麻的。

他定住不动,还是又听见推门的声音才反应过来,下意识说:“你好,欢迎……”

后半句话,因为看清楚是潇潇憋回去。

潇潇这顿午饭吃得久,不知自己脑补了什么,视线在老板两口子身上移动,笑得也是一脸的揶揄。

宋逢林明明没做什么,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往外挪两步去收拾桌子,一边说:“你来吧。”

潇潇系好围裙洗手,在水声的掩护下说:“姐,我是不是回来早了?”

陈韵平常拿她当妹妹看,啧一声:“对,再晚十分钟就能扣你工资了。”

潇潇一脸正义:“为了磕cp,一切值得……”

磕什么?别的不说,陈韵先问:“你人都不在,往哪嗑?”

潇潇:“靠我的想象力。”

如果有漫画效果,她此刻应该是眼冒红心。

陈韵心想自己跟00后的代沟大概是越发的填补不了了,好奇:“头一天听说你还有磕cp的爱好。”

潇潇原来是没有的,唉声叹气:“我最近在相亲,才醒悟原来你们是这样的佳偶天成。”

同样是父母捧在手心的独生女,她生长于社会舆情和环境都较为开放的宁江,在择偶上仍旧被旧的规则捆绑。

找个肯入赘的男生吧,条件自然比她本人次次好几等;找个愿意两头靠的男生吧,双方就第一个孩子跟谁家姓就已经陷入拉锯战;按照老一套步入婚姻吧,她爸妈又是多少有些不情愿。

说来说去,就没有一个她觉得特别好的。

父母还说她要求多,怕她再大几岁不好找。

潇潇自觉提的都是些不过分的条条框框,忍不住吐槽:“我是什么很差劲人的吗?”

陈韵安慰:“你还年轻,总会有缘份的。”

她惊觉自己的口吻也变得跟长辈们类似,后面的话话赶紧憋回去。

潇潇自顾自往下接:“我感觉是遇不到了。”

又道:“但你有啊姐,以后我就是你俩的头号cp粉,要是连你们都……”

剩下的半句太不吉利,她紧赶慢赶刹住车。

不过也不妨碍陈韵听得出来。

在结婚这件事上她确实走了步人人觉得好的棋,坦然说:“那沾沾你姐的喜气,下一个就是你。”

潇潇:“其实我不急,主要是我爸妈。”

又感慨:“当然我得配合,不然我家的拆迁房不知道要便宜谁。”

这话说得,让人都不好意思叫她不着急

了。

陈韵作为出生在农村的独生女,一度连家里的宅基地都快保不住。

她道:“光听拆迁房三个字,我觉得更需要安慰的人是我。”

潇潇嘿嘿一笑:“现在也还不是我的。”

插科打诨,这个话题就过去了。

陈韵忙完顺手做了两杯冰美式,一杯递给宋逢林。

她没开腔,宋逢林在低头回消息也没发现,过了会才抬头,给她看手机屏幕:“希望找我。”

他离职之后,接任的人就是曾经的副手张希望。

陈韵一眼瞥见“又在发神经”五个字,说:“看来前司仍旧不太平。”

平不平的,宋逢林:“不影响发竞业补偿就好。”

他看上去是真的云淡风轻,陈韵嗯哼一声,眉头微挑。

宋逢林品出来意思,略显叹息:“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了。”

陈韵革/命兄弟般拍拍他的肩:“起码让你过上好日子了。”

刚失业的第一周,别的不说,宋逢林花在人际交往上的时间是十年来的巅峰。

他的微信聊天记录被朋友们“羡慕”之类的字眼占据,好像现在不需要工作的才是人生赢家。

然而他过去三十几年深受传统教育的影响,人生一度以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为主线,完全没想到剧情急转直下,现在还处于睁开眼惦记上班的状态。

但此情此景,说还没来得及品出喜悦又显得情商低。

宋逢林自觉还没有低到这种地步,说:“是。”

到底是快十年的夫妻,陈韵还能不知道他。

她道:“放心,你这种‘退休老人心理问题’,我手拿把掐。”

宋逢林:“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吗?”

明明是玩笑,怎么问得还怪认真的。

陈韵:“咋了?”

宋逢林犹豫不定,慢吞吞开口:“早上我带孩子在楼下玩,有个小朋友叫我‘阳阳爷爷’。”

看不出来他是会在意小朋友叫错称呼的人,陈韵:“小孩看不出大人年纪是正常。”

宋逢林:“但她知道你是阳阳妈妈,问我你去哪了。”

陈韵:“我天天带你儿子在楼下滑滑梯,不知道我是谁才奇怪吧。”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宋逢林尴尬:“是我太敏感了。”

又说:“但我看着真的比你老很多。”

陈韵嘴巴很甜:“主要是你们在替我负重前行。”

人过三十岁,经济上没压力,家务和带娃有父母,她得以仍旧保持最大程度的自我。

哪有替不替的,宋逢林:“没跟你结婚,我也得上班。”

陈韵故意逗他:“要是跟别人,是不是就不用了?”

宋逢林果然急了:“那肯定是跟你。”

陈韵:“这可不一定。”

命运如此难以捉摸,蝴蝶轻轻扇动翅膀也会引起飓风,或者当年大家都忽视的细节里,才促成今日。

宋逢林信誓旦旦:“肯定是。”

又说:“我有种直觉,如果没认识你,我应该到现在还是一个人。”

会有这种事吗?陈韵不敢想象。

她觉得爱是烟花,绽放的时候动人,过后硝烟弥漫,如果没有恰巧拍下最美丽的瞬间用来回味,余生大概只剩一地碎屑。

不怪她悲观,而是连童话故事都不敢写王子公主结婚以后是过着什么样“幸福快乐的生活”。

难道她的生活还能比虚构出来的更加不正常吗?陈韵觉得不可能。

可时间确实是一把好刀,滴水也可以穿石。

她现在好像慢慢要相信有地久天长的东西,惊恐之中往后退一步。

宋逢林关切:“怎么了?”

陈韵用力掐一下手掌心,带着些微的抗拒:“女人的心思你别问。”

宋逢林好脾气:“老婆的总得问。”

你说他不会甜言蜜语哄人吧,总是能掐着人的尾椎骨。

陈韵无端的有气无力:“猜中才叫本事。”

宋逢林没有这个本事,因为人心总是最难揣摩的东西。

他自认不足:“是我太笨。”

陈韵不想他追根究底,转移话题:“嗯,笨蛋能去对面买个鸡蛋仔吗?”

宋逢林:“好。”

他一走,陈韵猛灌一大杯水。

她手里攥着玻璃杯,用力到了像是要把它捏碎。

剩下的那点水影晃动,仿佛也能照清楚人的心。

陈韵只觉得模模糊糊,被鸡蛋仔的香气诱惑。

宋逢林来去如风,大概是想求表扬,嘴角翘着轻微的弧度。

陈韵撕一块吃的填在他那张仔细计算热量摄入的嘴里,挥挥手:“回家带孩子吧。”

虽然上有老帮忙,可培养感情也很重要。

宋逢林倒没来依依不舍那套,只是惦记着再两天小朋友们就该上暑假班,到时候他就来咖啡店上班不打卡。

简直完美!

第36章

宋逢林的完美计划只在脑海里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出现裂缝。

他久违地跟同在宁江工作的大学同学赵焱见面,被委以了个重任。

赵焱人到中年,出现了上有老下有小美好生活中的最大危机,那就是二胎才出生几个月,带娃主力却纷纷“折损”。

以至于宋逢林本来是去探望老人的,愣是留下来哄了半天娃。

他倒是不太介意,反而关心:“那你明天请不了假怎么办?”

老婆陪着儿子在医院做阑尾炎手术,亲妈伤筋动骨得一百天才能好,丈母娘给小舅子帮忙都忙不过来,老丈人跟亲爹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赵焱自己得上班挣钱,光想想表情扭成麻花:“不知道,我都快疯了。”

他说话的同时还在帮学生检查作业,整个人机械得像是空有躯体的死尸。

宋逢林都替他左右为难,更别提亲妈。

赵母腿打着石膏都要强撑:“你尽管上班去,小宝有我呢。”

临时育儿嫂不好找,哪怕找得到都未必有她这行动不便的能干。

可快拉倒吧,赵焱:“您别再动出个二次伤害来。”

又叹气:“真是上辈子杀猪,这辈子当老师。”

他在高校任职,本来快放暑假就是最忙的时候,偏偏他评职称还差点含金量,今年得带着学生们在下个月的编程挑战赛拿名次。

更别提还有招生会、座谈会等等一系列有的没的推不开的活动,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宋逢林曾经作为贫困学生,受过很多好心人的照顾,赵家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主动提出:“我最近不上班,正好帮你带几天孩子。”

以己度人,亲生的哭起来赵焱都偶尔很有发疯的欲望。

他心想带孩子是太折磨人了,说:“要不你帮我盯几天学生作业?”

为人师表的经验,宋逢林也有。

他大学时候靠做家教赚生活费,但时隔十几年这成为他不熟悉的领域,不太确定说:“这能行吗?”

赵焱:“能把你请去给这帮兔崽子上课,是他们走大运了。”

说完露出个怀念的笑容:“当年一到期末考,全班的男生都在你们宿舍听你讲python。”

宋逢林也笑:“那会我天天都不用去食堂,大家轮流给我打饭送上门。”

他心里有数,这也是同学们对他的照顾。

赵焱:“这回不吃食堂,回头请你吃顿大的,把弟妹跟孩子都叫上。”

占谁便宜,宋逢林:“我还比你大两个月。”

要不是抱着孩子腾不出手,他还能给老同学一拳。

没拒绝,就是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