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下官来迟。”叶县尉到了大堂,语速匆匆道,“请大人恕罪。”
“此事实乃意外,不必告罪。”沈新抬手折好信纸放在信封里,匆匆往外走,“敌军情况不明,本官要亲自去临县,此地先由你接管。”
“安抚百姓,治疗伤患,巡检县城避免有人浑水摸鱼,你先做这三件事。”
叶县尉咽下一肚子话,应声道:“是,大人。”
谷中带出来的其他人都在马厩里喂心爱的战马,沈新过去,点了一百五十个人,跟他一起策马去了新城。
派了人过去,秦宁和林斐济等人也没闲着,开始整合盘算一切资源力量,城墙处的巡检兵也多了两倍。
城内百姓只觉得气氛比往日凝重,倒还是像往常一样过日子。
不过片刻,沈新等人就到了新城,宋安民立于沈新左侧,大声朝城墙喊道:“县令大人回城,速速开门。”
沈新适时抬头,刷脸。
厚重的城门大开,沈新回了县衙,找到秦宁简短说了发生的事情后,郑重道:“阿宁,我要带兵去曲阳县和开永县一趟,此次时机刚好,不容错过,其他事情我都写在这里了,你到时再看。”
里面写了矿脉和工厂的后续安排。
秦宁回握住沈新的手,轻声道:“子和此去必定旗开得胜,一帆风顺。”
沈新眼含笑意,亲了亲秦宁的手指,“承阿宁吉言。”
局势紧张,秦宁此刻并无其他心思,他速速说道:“昨日我和斐济谈过了,他已经写信给家中父母,让他们尽快启程来这,相公可免后顾之忧。”
“阿宁真棒。”沈新笑了一下,“事不宜迟,我就先走了。”
秦宁拉住他的手,绷着小脸道:“先吃饭。”
一夜奔波,肯定没时间吃饭。
“是有点饿了。”沈新讪讪一笑,“跟我回来的人也还没吃饭…”
“我已经让后厨准备了。”秦宁笑了一下,继续说,“吃完饭和县衙里的人说清楚昭平发生的事情,避免人心动荡。”
虽然他一直有处理县衙事务,各级官员也认可他,但肯定是相公出马更具有公信力。
县衙的事情处理妥当后,沈新领人一路东行,到了曲阳县。
第206章
相公和昭平县的平安, 让秦宁大暂时松了一口气,他也能专心应对眼下的事了。
九连山脉里除了有铁矿这种战略物资,两千多的后备军, 还有两处山谷, 一处是制作武器的工厂, 一处是储存粮食的仓库。
这都是重中之重, 整个山脉必须加强防护,秦宁打算亲自去盯着,在每个山谷口建一个防御工事。
两城戒严令的发布,通关文牒的拒不发放, 惹来城内人声鼎沸, 新城人心惶惶, 尤其是临县新搬来的百姓更是悔不当初, 林斐济派人在人流处,一遍又一遍说着县衙的政策及形势, 安抚人心。
曲阳县城门口人来人往,一片祥和, 显然对几十里外的事情一无所知。
“昭平县沈县令来访。”
沈新匆匆留下这句话,便加速进了城,城门守卫想用铁蒺藜阻拦都没来及,倒是吃了一屁股灰。
二人对视一样, 茫然互问:“沈县令怎么这么匆忙?”
曲阳县主街上人流涌动, 沈新见到好几个人手上拎着秦氏甜水铺的果汁,冰块遇到热气, 竹筒表面凝结成水珠,慢慢滴落。
到了县衙门口,沈新收紧缰绳, 抬手命令道:“所有人下马。”
五十名好手整齐划一的动作,威风凛凛的长枪上鲜血未凝,让没见过世面的守卫忍不住后退两步,一个守卫转身回衙禀告,一个守卫顶着发麻的头皮颤声问:“阁下来所为何事?”
沈新微微一笑,“本官昭平县令,有要事拜访贵县县令。”
“大人请。”守卫心里微松,连身份证明都不敢查,连连赔笑道,“大人请进,诸位请。”
“大人,大人不好了,临县的沈县令来了,还带了好几十个骑兵,个个身强力壮,自带一股杀伐之势,瞧着来者不善…”那名守卫连带着师爷连滚带爬进了县令办事厅,气喘吁吁。
彼时方县令正躺在太师椅上休憩,闻言一惊,立刻坐了起来,怒斥道:“你在扯什么鬼话!?”
一个县令哪来的兵权?还带骑兵,天大的笑话。
“大人,他说的是真的。”旁边的师爷立刻接话苦笑一声,“大人赶快去看看吧,估计现在已经进仪门了。”
“那还不快快迎进来。”方县令急匆匆往外冲。
二方人马在长廊相遇,方县令笑着拱手:“沈大人,好久不见,近日——”
沈新抬手截住了方县令的话头,言简意赅道:“边关突生变故,敌军今早发兵入侵昭平,好在本官及时赶到止损,本官此次来是要和方县令商议后续之事。”
一连串的消息砸的方县令头晕眼花,他一脸不可置信,喃喃道:“益州破了?”
“详细战况本官亦不得而知。”沈新默了一下回复,“眼下要紧之事是商议如何阻挡敌军东进之势。”
沈新伸手示意道:“方大人,不如我们厅内详谈?”
若不是益州城破,那些蛮子如何翻越连绵山脉,突袭了昭平县?曲阳县城的巡检兵不过三十之数,库房的刀枪早已生锈发钝,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拿什么抵御精兵强将的西晋军队。
方县令面色煞白,焦心不已。
沈新坐下后,率先问道:“方大人有何想法不妨直言?”
“此事事关重大,本官以为要先将此事禀告给知州,请知州大人裁夺。”方县令扯出一抹笑来。
“本官已让衙内官员快马传信像知州禀明此事。”沈新话锋一转,“但远水救不了近火,西晋军来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大人打算如何建筑防御工事?”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官员,方县令面上已经恢复了镇定,他老神在在道:“沈大人所言不错,不过曲阳县不比昭平县富裕,银子和人力都要花在刀刃上,本官还是等知州大人的命令再做决断。”
即便西晋军真的越过了益州,也还有昭平县顶着,现在出钱出力对他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沈新眼皮轻垂,挡住眼底的寒光,他勾唇一笑:“方大人的意思是不与本官合力建造防御工事,等西晋军一来,任由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被无辜虐杀吗?”
“你……”内心深处的想法被人大刺刺的说出来,方县令老脸涨的通红,他急声反驳道,“一派胡言,沈大人与本官同僚一场,怎可如此揣度本官为人?”
说到后面,方县令一脸痛心疾首,“此种小人行径,本官实在不齿。”
沈新冷笑一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中长枪挥出刺中了方县令的心脏。
在方县令微凸的双眼中,缓缓道:“方县令未战先怯,拒不配合,与本官激论之间,突发心疾,不幸身亡。”
“是,大人。”沈新身后站着的四名骑兵一齐回道。
史师爷被这一变故瘫在了地上,“砰”的一声,引来了冯七杀气腾腾的眼神,他一个哆嗦,连连叩头:“小的唯县令大人马首是瞻。”
沈新撇了他一眼,命令道:“召集县衙大小官员,本官有重要事情通知。”
“是是是,小的这就是。”史师爷颤声回着,连滚带爬出了大厅。
看着地上的一滩血迹,沈新皱了皱眉:“冯七,卫明,领二十人全面接管曲阳县城城防,连一只蚊子都不许放出去。”
“是,大人。”两人抱拳道。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曲阳县衙有品阶的官员都到了,却被办事厅内一生一死的画面冲击的说不出话来,默默跟沈新行了礼。
“原因想必史师爷都跟大家说过了。”沈新坐在木椅上不动如风,“边关战事紧急,曲阳县暂由本官接管。”
“本官手下不容偷奸耍滑、懒怠应付之人,本官的命令,所有人必须全力以赴、竭尽所能完成。”
沈新环视一圈,问:“谁有疑问?”
上一个有疑问的例子已经死在了他们面前,谁敢有疑问,所有人齐刷刷的摇头。
沈新在纸上写着一条条政令,边写边说:“高县丞,春种还未开始,除了水田外,所有田地全部换种本官带来的种子,本官会带专人来教大家如何耕种。”
“主薄负责发布招收徭役男丁,所有人户中十八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男人,若家中男子均以成年,必须留一个男子留侍家中,此次徭役所有曲阳县的人都必须参加,不得以钱赎。”
“尚县尉负责巡查城内安防,维护百姓日常生活。”
“必须保证城内粮食及日常用品价格平稳,谁敢此刻上涨价格,即刻处死。”
“是,大人。”所有人唯唯诺诺道。
战马奔波一天一夜早已疲惫不堪,马上的谢山罡却不敢有丝毫耽搁,他狠狠抽着马鞭,终于在日落之时赶回了营地。
他酝酿着表情,到了营帐之内,眼角的泪水刚好滑落,他面色痛苦跪在地上叩首:“王上,大王子…战死。”
第207章
舞乐悄然停止, 帐内之人统统跪倒在地,针落可闻,昭王一脚把谢山罡踹出去老远, 怒骂一声:“废物。”
一个连守兵都没有县城还对付不了。
昭王年逾四十, 却身强力壮力气不比壮年男子小, 谢山罡硬生生抗下翻江倒海的胸腹, 头上满是冷汗,他咬牙回道:“王上,大王子是被昭平县令害死的,此人极为邪门不似常人, 末将等合力围剿, 仍未伤他分毫。”
“他一人一骑竟然伤了王上百名勇士, 实在可怖。”
昭王身后的长袍拖拽在地上, 锦衣上的宝石闪闪发光,他满冷笑一声:“大燕的县令都是读书人, 怎么可能如此骁勇?谢山罡,想找个替罪羊也不好好动动脑子。”
谢山罡举起三指, 信誓旦旦道:“王上,末将向天神起誓,若末将有半句虚言,不得好死, 灵魂永世不得安眠。”
昭王神色半明半暗, 语气平静道:“我儿的尸骨呢?”
谢山罡心中一抖,忐忑道:“昭平城外突然出现数百名骑兵, 我等实在不敌,并未带回大王子…”
锋利的长剑从镶满宝石的剑鞘中缓缓拔出,向前轻轻一划, 一只手臂骤然飞向半空。
“啊——”谢山罡满面痛苦,捂着鲜血如注的断臂,叩首道,“谢王上留情,末将定会把昭平县县令的首级带回来,以祭大王子在天之灵。”
昭王暴烈成性,好在子嗣众多,大王子并不受宠,他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王上,此次突袭过后,昭平县县令必定会放松懈怠,何不此时发兵,打他个措手不及。”久立在一旁的男人骤然跪在地上谏言道。
若沈新站在这里,就会认出这个男人是钟成贵的副将,松权霄。
昭王冷冷瞥了他一眼,挥手下令道:“全军开拔。”
厚重嘹亮的号角声从王帐传遍四野,鼓声雷动,号令此起彼伏,红色的旗帜随风飘扬,兵士们动作迅速整齐,辎重车队发出“咔咔”的响声,蜿蜒的长队向东而行。
九连山脉一处隐蔽的山坳。
昔日养尊处优的钟永良,如今灰头土脸,衣不蔽体,全然不见往日的贵气讲究。
他和他爹爹温长语一左一右搀扶着身中两箭的钟成贵,磕磕绊绊往山里走。
感到钟长贵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温长语咬牙道:“钟长贵,你若死了,我立刻带着你儿子改嫁,让钟永良跟我新夫君姓!”
钟长贵眼皮颤动,鼻翼张大,呼吸骤然沉重不少。
钟永良的声音更为嘶哑:“爹,你再坚持坚持,我们马上就到昭平了,沈大人那么厉害,一定能救你。”
“不错。”温长语跟着附和,“听闻沈大人少年英才,手下亦有人中龙凤,想必有与我相配之人。”
钟长贵伸手死死扣着温长语的手腕,睁了睁眼,气声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温长语一双桃花眼里全是红血丝,他冷笑一声,“你一过头七,我立刻改嫁。”
钟长贵不想理这个脑子突然缺根弦的夫郎,眼下最重要的是从这里走出去,他忍着伤痛,抬头判断地形,好一会儿颤颤巍巍伸手指道:“往南走。”
开永县县衙。
沈新说明来意后,开永县县令房无道慢腾腾起身行礼,拿出县令印信和腰牌,颤巍巍道:“沈大人年富力强,能者多劳,此事本官全权交于沈大人做主。”
“本官年事已高,精力不足,一切就全仰赖沈大人了。”
这个沈县令浑身的血腥味和煞气,豪不遮掩,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这条老命,还想多活几年。
沈新仔细打量一番房无道的神情,确无一丝一毫不情愿,他微微一笑:“房大人此言甚有道理,昭平县、曲阳县、开永县本就互成犄角,自当守望相助,共御外敌。”
同样的政策,沈新又在开永县颁布了一次,来时浩浩荡荡的二十骑,回去时只剩沈新和宋诚两人。
攘外必先安内,若他累死累活抵御外敌,周围县城的富商权贵携款外逃,只留下一个老弱病残,几个县城空壳,那才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并没有多少休息时间,沈新回了县城,立刻着手让林斐济去曲阳县坐镇,抓了赵金沉做壮丁,让他坐镇开永县,人员调配,资源分配,沈新一项项查缺补漏。
这时,药厂的主管白大夫来了厅外求见,瞧见屋子还有他人,他压下脸上的兴奋,悄声说:“大人,我们把那东西做出来了。”
“可实验过了?”沈新顿了一下,问。
“严格按照大人的要求,一丝不差。”白大夫鬓白的眉毛微微上扬。
“不错,你们药厂所有人都记一大功。”沈新颔首问,“立刻量产,缺的设备人力上报给顾主薄。”
他偏头对坐在一旁的顾玄维说:“顾主薄,此事刻不容缓。”
“是,大人。”顾玄维逮着空档问沈新:“大人,益州未必失守,是否要派人去探查确认一番?”
益州边关至少精兵一万,一夜之间全部战死,可能性极小,除非出了不可预料的人为意外。
“本官会亲自去。”沈新看到他嘴角的火泡和眼中的焦急,“顾主薄还有话说?”
“大人,什么都瞒不过大人。”顾玄维苦涩一笑,“下官有几位知心好友被人陷害,流放益州,不瞒大人,下官一直在想法子想把他们救出来,不曾想…”
他继续说道:“下官的几位好友都是有学识品德的读书人,一定会…”
沈新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沉声道:“单凭顾主薄在县衙的兢兢业业,此事本官就会全力以赴。”
沈大人言出必行,顾玄维心底重重松了一口气,他郑重作揖道:“下官深谢大人大恩。”
“守好新城和昭平。”沈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朝外走去。
狭窄的官道,如火如荼建立着防御工事,沈新和秦宁匆匆见了一面,握了握他的手,点了五十精兵好手,上马踏上了去益州的官道。
一次又一次的送别,都没有此次忐忑,秦宁望着沈新的背影,久久不敢收回视线。
二步之外,突然传来禀告声:“郎君,于飞在山里发现两男一哥儿,年老的男子浑身血迹身受箭伤,行迹十分可疑,那名年轻男子自称认识大人,还说帮大人搬过石头,要见大人。”
搬过石头?秦宁想了想,猛然回头,“快带我去见他们。”
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若真是他想的那样,相公就不必亲自蹚一趟浑水了。
第208章
因三人身份不明, 于飞把人安放在了偏远的杂物房。
秦宁匆匆赶到,眸光扫过三人狼狈的样子,他面上不显打了招呼, 钟长良立即走了过来:“秦郎君, 求您救救我父亲吧。”
温长语也跟着说:“秦郎君, 夫君命悬一线, 恳请秦郎君施加援手,救命之恩,永铭肺腑。”
秦宁扫过三人凄凄惨惨的样子,言简意赅道:“救命要紧。”
他抬了抬手, 让侍卫把钟长贵移到干净的房间, 大夫立刻给躺在那生死不知的钟长贵看诊。
见二人紧紧盯着钟长贵, 目光担忧, 秦宁安慰道:“长孙大夫虽然年轻,但他是天资极高的急救大夫。”
“而且我已经让下边的人去请白大夫了, 他医术高明,一定能把钟大人救回来。”
“多谢秦郎君费心。” 温长语感激一笑, “秦郎君能否帮忙准备纸笔,我要暂代夫君把益州之事上报朝廷。”
秦宁接过温长语写好的两封信件,试探性的问:“不知益州城情况如何了?”
温长语苦笑了一下,“一万西晋军突然袭击, 副将携两千军士叛逃, 益州城破,全军几近覆没, 百姓四散。”
秦宁心里咯噔一下,叫了唯励进来,低声道:“你骑快马, 立刻去追,务必把这里的事情告诉大人。”
希望能赶得上,官道上的工事也得抓紧了。
“是,大人。”唯励抱拳,转身朝门外走去。
这时,长孙大夫走了过来,朝秦宁行礼禀告:“郎君,此人身上的两箭并不致命,有老参吊着,取箭并不难。”
“但伤口较深流血过多,且此人有陈年旧伤气血两虚,箭矢拔除之后,人能不能挺过来,属下并不确定。”
钟长良面色骤然一变,温长语握了握拳,轻声道:“取箭吧。”
夫君一定能挺过来。
长孙大夫纹丝不动,等到秦宁点头,他才打开医箱,拿出手术刀、止血钳等工具,酒精和碘伏,高温杀菌后,一呼一吸间,取出了钟长贵身上的两箭,开始缝合。
“此法到是没见过…”钟长良隔着老远身体前倾,眼巴巴喃喃自语。
长孙大夫留下注意事项,功成身退后,温长语和钟长良一起到了床边,见钟长贵呼吸平稳,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秦宁适时宽慰道:“钟大人吉人天相,定能渡过此次难关。”
“两位一夜奔波,定然疲累,我已命人准备饭菜和房间,你们先吃饭休息,养好精神也好照顾钟大人。”
温长语感激一笑:“多谢秦郎君。”
“多谢秦郎君。”钟长良跟着行礼。
“我还有事,二位自便。”秦宁留下这句,匆匆离开。
野花含苞待放,榆树吐出鲜嫩的枝桠,秦宁捏着手上的两封信,过了好半响,跟立在一旁的阿南说:“找个伶俐的巡检兵,把这封信送到容知府。”
五十轻骑走出老远,沈新隔得老远隐隐约约听见唯励的喊声。
他抬手让众人放慢骑行的速度,等唯励说完谷中之事,沈新思索片刻回:“你回去后告诉郎君,药厂的药剂已经制作出来了,若钟家人同意,可以把药剂给钟大人一试,或可保命。”
“其他的都等我回去再说,让郎君安心。”
益州残兵,他吃定了。
新城动静不小,庄开济一行人早早醒来,眼见城中不过慌乱片刻,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此时正三三两两站在酒楼二楼往下看,下人敲门进来禀告道:“禀公子,苏公子和郭公子已经去昭平县了。”
“这是郭公子留给您的信。”
庄开济打开后啧啧称奇,“今日新城的县衙竟是沈大人的夫郎做主。”
夏兴候敲了一下竹扇,叹道:“巾帼不让须眉。”
“边关将乱,沈大人却下了堪比封城的戒严令,城中乡绅和旅人也能答应?”石修英皱了一下眉,“依我看敌军还没来,城内就要先乱了。”
“城内百姓每日不知要吃多少粮食,长此以往人心惶惶,必将大乱。”容华余说,“最晚明日城中戒严令就得取消。”
“这话可错了。”庄开济笑了一下,“郭兄信中清楚写着,此次戒严令最短也要三日才会结束,让我们早做准备,趁早离开此地。”
气氛沉默一瞬,夏兴候出声问:“那郭兄和苏兄呢?”
等泛黄的信纸被几人传阅,庄开济哼声一笑:“他们两个不走,也不知道这个沈状元给他俩喝了什么迷魂汤,让他们连生死都不顾了。”
不远处的街道,一个小哥儿正撸着袖子和一个男人了吵架,“你走路不长眼啊,撞了人也不知道道歉。”
见来回巡逻的巡检兵被喊声吸引了视线,男人立刻弯腰道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见此场景,夏兴候扯了扯唇,“此时新城人手紧缺,我等既有报国之志,自当献一份力。”
顶着众人各异的眼光,他继续说:“诸君以为如何?”
“……”
容枝府。
八百里加急的战报,钱知府隔了三天就收到了。
“钟长贵是干什么吃的!副将叛逃,一万精兵一夕之间全没了,竟然连西晋军一块肉都没腰下来。”钱知府拿着战报的手都在颤抖,一脸气愤,“他合该自绝以慰天上英灵。”
这事一出,他年后的升迁肯定无望了。
“大人,西晋此次派了多少兵?”范师爷赶快递了杯热茶,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
“整整一万精兵,光是骑兵至少有三千之数。”钱知府只觉气血上涌,喝了茶定神道。
“大人,那眼下咱们如何是好?”范师爷小声问。
见钱知府阴着脸不说话,范师爷小声说:“大人,过了连绵的山脉,紧接着就是下属县城,县城并无城军,西晋军必定如履平地,现在只怕敌军已经快到容枝府了。”
“而且容枝府府军里…一群酒囊饭袋,如何能和兵强马壮的西晋军打得过?”
钱知府心思一动,坐在书桌旁,提笔重新写了一份战报,递给师爷:“八百里加急,把战报送回上京。”
第209章
边关和平已久, 正值春种,西晋又无天灾,西晋军为什么会突然发起偷袭, 难道只是野心膨胀?奔波的路上, 沈新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身上的黑色长袍挡住初升的朝阳, 他们刚好到了官路上最后一个山坡高位。
“原地休整一刻钟。”沈新抬手拉紧缰绳,命令道。
“是,大人。”五十人齐声道。
一天一夜的奔袭,几人的伙食从鲜嫩的肉包变成了肉干和炒米, 季大庄小心翼翼看向沈新:“大人, 西晋真的打进来了吗?”
“不错。”沈新给出肯定的回答, 他环视一圈, “无论如何,本官会守住昭平县, 战至最后一刻。”
“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众人齐声道,每个人的脸上写满了真诚。
吩咐其他人喂马按摩马腿, 沈新独自快速登上了山顶,手持加工厂新制作出的简易望远镜,遥望益州。
褐色的田野、新绿的草地、不断前行的黑点轮廓。
还有一个目之所及的黑衣斥候。
来的真是时候,沈新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意, 他悄无声息回到原位, 轻声道:“二里外东南方向有两个敌军斥候相隔不远,邹高义跟本官去拿人, 其余人注意隐蔽。”
“是,大人。”
斥候心志坚定,发现无法发出信号后, 立刻抽刀自绝,邹高义眼中懊恼一闪而过。
沈新更是扣紧了手上的斥候,不给他一点自残的机会,但拷问了一盏茶的时间,斥候一个字也没吐,目光决绝。
见状,他只得扭断了斥候的脖子。
邹高义朝上面打了两个手势,沈新手持望远镜不断往下走,终于见到了西晋大军浩浩荡荡前行靠近的轮廓,粗略估计至少八千人之数,中间还有辆一场华丽、顶部嵌着宝石的马车。
斥候已死,时间一长昭王发现异样后必会再次派斥候探查,沈新思索片刻后决定主动出击,他带着众人顺着官道向下,朝西晋大军而去。
沈新一□□散最前方重骑兵的阵型,五十人为一纵队,且战且进,张飞鹰邹高义等人在后面应对着突然的袭击,如一把利剑直插王帐。
“杀了他。”
……
“保护王上。”
伴着喧嚣声,沈新单枪匹马,一枪穿透昭王的后心,吹响胸前的哨声,众人闻声立即勒马转头,按照计划好的路线返回,只留一地兵荒马乱,鬼哭狼嚎,和急促哀伤的号角。
“全军撤退。”
沈新留在最后断尾,他回头扫过辎重车上的大堆大堆的粮草,眼底闪过一丝可惜。
到了安全的隐蔽山坡,众人才彻底放松心神,有二十多人都受了轻伤,该包扎的包扎,该休整的休整。
吕小毛眉毛飞扬,尽显少年肆意,他一边摘着野果放进嘴里一边说:“这一仗打的太爽了,还以为蛮子们能有多厉害,也不过如此。”
“那个穿金戴银的瞧着是个人物,在大人枪下也不过是个软蛋。”杨成嘉哼声一笑。
“大人是谁,一个狗灶将军也配和大人相提并论!?”邹高义冷嗤一声。
依他看,大人天人之姿,当皇上都绰绰有余,当然这话他也就在心底说说而已,可不能玷污大人高风亮节的名声。
沈新一直望着西晋大军逃窜的方位,发现他们阵型严密格外谨慎,知道自己没了机会,但西晋军短时间内也不会突袭进攻了。
没受伤的二十几个人被沈新分成两组,一组留下保护伤兵和安营打猎,一组跟着沈新下山寻找益州残兵。
二号山谷。
厂房里的锻炉日夜不休,谷中的空气都分外灼热,亮如白昼的库房。
防御工事和士兵巡防安排好,秦宁匆匆赶来山谷,正在检查最新一批的兵器,他问立在一旁的主管:“硝石和硫磺提炼的怎么样了?”
“按大人要求,已经练出两百斤了。”崔虎对秦宁的问询见怪不怪,沉声回道。
“辛苦大家了。”秦宁说,“边关被破,益州军大败,兵器乃重中之重,还望崔主管带领大家把兵器的产量提起来,每日至少多做五十只铁盾。”
崔虎五指突然握紧,连声问:“郎君,昭平县一切可还安好?”
“有小股骑兵偷袭,巡检兵英勇抵抗,已经被击退了。”秦宁顿了一下,宽慰道,“崔主管放心,大家的家中都安然无恙,也已经派了巡检兵重点保护。”
“多谢郎君周全。”崔主管跪下磕了个响头。
怕人心涣散,秦宁敲打了一句:“只要大家尽职尽责,相公和我,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若不是大人和郎君,属下也不会过现在这样吃饱喝足的日子。”崔主管眼怀感激,“郎君放心,属下明白。”
月亮高悬,密林幽幽,狼嚎虎啸,大山眉头紧皱,当了一天隐形人的他出声道:“郎君,天色太晚了,该回衙了。”
这么晚了,大人回来定会给他加训的。
也不知道相公那里怎么样了,顺不顺利?秦宁紧了紧身上的青色大袍,应声道:“再去隔壁山谷看一眼就回去。”
事情都安排妥当,相公才能无后顾之忧。
曲阳县。
办事厅灯火通明、寂静无声。
林斐济的身后一左一右站着冯七和唯志两员大将,他素白的食指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道:“尚县尉莫不是欺本官面善,竟如此放肆!”
说到最后,他的脸上没了笑意,眼底似有冷光射出,烫的尚县尉一个哆嗦。
“下官…下官一时错了主意,还望大人海涵。”他赔笑道,“大人心胸宽广,想必不会和下官计较。”
“而且钱知府正四品知府,曲阳县衙当之无愧的上级,下官不过是递了边关战报尽一份心力,大人未免过于小题大做。”
沈大哥夺取曲阳县衙肯定有私心,但林斐济既然做了选择,自然要有取舍,他低头看向尚县尉分外理直气壮的面容,眼里闪过一丝怜悯,沉声道:“尚余章身为曲阳县尉,玩忽职守,贪赃枉法,搜刮民脂民膏五千两,按律当处以死刑。”
尚县尉傻眼了。
“特事特办,明日午时,尚余章刑场行刑,允许百姓围观。”
“是,大人。”
“你——”尚县尉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唯志捂着嘴巴压了下去。
容枝府。
不知从何时起,边关大乱的小道消息在权贵人家里争相流传,无论信还是不信,人心惶惶自不必说。
家境优渥的大族,清点家中财物,贱卖府中带不走财物、地皮和商铺,举家北迁成了主流之势。
明长领了三十人,守在必经之地,把路过的每一头肥羊,都劫下了□□成的财物。
一时之间,赚了个盘满钵满盈。
第210章
钟长贵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格外漫长的梦, 梦里还听见他夫郎说要带子改嫁,给他气了一个半死。
灰尘在清凌凌的日光中飞舞,钟长贵缓缓眨眼, 涣散的眼神好半天才重新聚焦。
就在这时, 头顶传来一阵熟悉声音:“夫君, 你醒了, 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温长语面露惊喜,鼻头一酸,热泪滚滚而落。
昨日阿贵浑身滚烫,高热经久不退, 凶险万分, 还好秦郎君拿来了一剂妙药, 夫君才能退热活下来。
钟长贵抬起发软的胳膊, 轻轻擦了擦夫郎的眼角,苍白的嘴唇微微弯起:“长语, 莫哭,我命硬的很, 一定没事。”
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钟长良闯了进来,“爹,你醒了!”
“我这就去请长孙大夫。”他大步往前一跨, 又缩了回去, 风风火火出了门。
长孙大夫拎着医箱进来,仔仔细细检查一番, 说道:“人已醒来就再无关隘,喝药好生休养就行了。”
“多谢大夫。”温长语和钟长良一一道谢。
“残病之躯多谢大夫周全。”钟长贵感激道。
长孙大夫不苟言笑,他认真道:“感激我们大人和郎君就是了。”
简单寒暄后, 屋内只剩下一家三口,钟长贵轻声问:“老黄他们怎么样了?”
温长语面色不忍:“路上没撑过去。”
即使见惯了生死,钟长贵还是心口一痛,他强撑着精神问:“此处是哪里?救我的恩人是谁?我既然醒了当亲自道谢。”
“这里是九连山脉一处山谷,是昭平县县令沈家夫夫救了我们。”温长语握着他的手回道,“西晋突袭昭平,沈大人赶去山脉探查西晋军行踪了,事发突然,秦郎君正在县衙主持大局,此刻也不在谷中。”
“是我无能,有眼无珠,有愧关内百姓。”钟长贵面色苦涩道。
温长语沉默片刻,吞下沈家夫夫的重重可疑行径,“我已经将战报托秦郎君往容枝府送了,希望钱知府能派兵快速回援。”
温长语接过钟长良手里的药:“夫君,先喝药吧,其他事情等养好身子再说。”
钱知府贪财好色,懦弱无能,怎么可能出兵,钟长贵挣扎起身:“我要亲自——”
话还没说完,嘴里就灌进来一大口苦涩至极的汤药。
“夫君,先喝药。”温长语又盛了一大勺,送进钟长贵的口中。
多喝药,多睡觉,身体才能好。
“等——”钟长贵伸了伸手。
温长语面色不改,继续喂药,“等———我—”
见二人气氛和谐,钟长良快步出门到了校场,跟着大家体能训练。
西晋大营。
气氛焦灼,位高权重的将领们神情激昂。
“王上绝不能白死,必须让大燕付出血的代价。”
……
“那个狗屁县令必须死。”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王上的消息传回王都,请圣上决断。”
“都给我闭嘴。”
易行正一声怒吼,现场霎时安静下来。
松权霄躲在角落里面色难看,昭王一死,西晋还能有他这个叛将的立足之地吗?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不想过以前顿顿粗粮的苦日子了,现如今最重要的是站稳脚跟,别随便做了谁的替罪羊。
“王上的消息和遗体要送回羊城,此等血仇也要报。”易将军巡视一圈,冷声道,“王上由西图鲁带二百精兵亲自护送,谢山罡这个两场战役的亲历者,做西图鲁的副手。”
西图鲁,西晋第一勇士,一定能完好无损把王上的尊体送回去。
“是,大人。”西图鲁和谢山罡抱拳行礼道。
易行正继续说:“王上绝不能白白战死,剩下的兵士与本将一起,跨过山脉,杀了狗官,祭奠王上英灵。”
左右此次出征,王上做的准备甚为齐全,粮草充足,至少还能坚持一个月。
“松将军身处益州和容枝府多年,想必对两地甚为了解熟悉,先锋非你莫属,一切还要多仰仗松将军。”
松权霄眼底一寒,“谨遵将军命。”
“狗官空有身手,人手与咱们相差几十倍,只要好好商议对策,定能打他个片甲不留。”易行正语气中的自信,像是给大家加了一针强心剂。
众人纷纷回应道:“将军说的是。”
西晋军紧锣密鼓筹备复仇之战,沈新也日夜不歇,寻到了几百益州残兵。
山脉奇险天关,一旦有了防备,西晋军绝不可能像之前那次,轻而易举进了昭平。
沈新带着一行人回了县城,和秦宁匆匆见过一面,留下邹高义等十名好手做总教头,带着五百骑兵和粮草,又去了山脉,沿途的高处都布置了简易的瞭望塔。
靠着山脉地形,月余时间里,沈新带着五百骑兵和西晋万军打的有来有回。
期间沈瑾沈瑜得到消息后匆匆下山,像两条小尾巴一样跟在秦宁身边好些天,发现自己两短的身材什么也做不了,又恹恹地回了书院,开始奋发图强读书,异常努力。
林斐济和赵金沉,捋清掌控县衙后最先办的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春耕放芽耕种的进度,遇到偷奸耍滑、欺上瞒下之事,绝不姑息,严惩不贷。
从快从严的处理方式,让骨头无论硬软的百姓都对县衙要求,不敢置喙。
第二件事,颁布徭役令和建立各大工厂,为沈新的后备军和钱财库做人才储备。
经过几个月的奔波,来福和林清然一行二十多人终于到了容枝府。
不等几人送一口气,来福就打听到了一个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
“西晋来袭,边关大乱,多县失守。”
林清然跟来福对视一眼,眼神惊骇,他们又仔仔细细来回确定,生怕弄错了,出一点疏漏。
竟然打仗了,也不知道哥哥和沈大哥怎么样了…
几人心里焦急,没日没夜往前赶路,到了开永县,被赵金沉发现行踪,才着人护送他们去了新城。
沈新去了前线,秦宁是新城当之无愧的一把手,每日流水一样的谍报送进书房,治理县衙、前线粮草和人员调动的决定权都在他手里,身上的威势愈发重了。
前来汇报的众人,看着坐在书房木椅上的实施号令的秦宁,某一刻都恍惚的以为是沈大人。
上京城一如既往的繁华,街上商贩叫卖不停,信吏手持战报,脚跨快马,尘土满面,嘴唇干裂苍白,他高声惊喊:
“益州急报,益州失守,边关被破。”
“益州急报,益州失守,边关被破。”
“益州急报,益州失守,边关被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