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做完,早点休息。
秦宁:“……”
意乱情迷间,秦宁迷迷糊糊地想,还是明日再和相公谈吧。
翌日一早,赵金沉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无知无觉的吃完早饭就回厢房补觉去了,柳无信带着两个书童逛昭平。
沈新则单独带着杜浩元去了郊外琉璃厂。
沈新带杜浩元到了库房,开口道:“这就是路子。”
“我滴个乖乖。”成千成千各色各样的琉璃摆件随意地放在木架子上,杜浩元震惊之余开始痛心疾首。
他捂了捂胸口,“沈兄,你竟然琉璃随意扔在这里,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真是…暴殄天物。”
沈新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没地可卖,就堆积在这里了。”
“虽说也找了几个商队帮忙售卖,但琉璃价贵,县城的几个商队以前也没有这方面认识的人,不好卖啊。”
这么好的东西竟然卖不出去,杜浩元手脚发麻,心中惋惜,脱口而出道:“我帮你卖。”
说完杜浩元就有些后悔了,他娘耳提面命让他读书,不让他从商,可话已经说出去了,他这张破嘴…
杜浩元在心里给了自己好几个大嘴巴。
但沈兄好似没看出他的为难,沈新拒绝道:“杜兄是读书人,将来要走科举步朝堂,如何能从商,实乃不妥,此话莫再提了。”
不等杜浩元说话,沈新再次开口:“杜兄喜欢哪个,随便拿。”
杜浩元收起隐隐的失落,笑道:“既然沈兄如此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就像个小仓鼠一样,满仓库乱窜,还时不时发出惊呼。
至于沈新,来都来了,自然要查账检阅厂内,查缺补漏。
花了一旬的时间,柳无信也算逛遍了昭平所有能逛的地方。
柳无信原想着,昭平不过岭南一偏僻小城,虽然新鲜事多,左不过两三天就腻了。
但他低估了这座小小的县城,更低估了沈新的能力。
暂且不说县城里每隔三五日就出现的新鲜玩意,就说县城里每个人似乎都活力无穷,脸上都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
而且不论性别,每个勤劳肯干的人,都能在这里体面的生活。
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第196章
永和二十七年二月初一。
吃过早饭, 柳无信、杜浩元和赵金沉坐在内堂,拉住沈新说有话要同他讲。
“沈大人。”杜浩元率先行礼,没回沈新的话转而说道, “我想承跟您接琉璃生意销往南江及临府, 不知大人何时方便咱们详谈?”
他算了一笔账, 等商路一通, 不出一年他赚的银子就能买下整个杜家。
他纠结了好多天,实在不想让这么多银子白花花从手上空空流走。
让他祖宗知道了,地下都不得安宁。
“上午刚好有空,一会儿详谈。”沈新痛快道。
见他们说完了, 赵金沉言简意赅道:“沈兄, 我想留在县衙谋个差事, 除了日常事务, 我还可以把写出的本子交给大人指定的戏班表演。”
“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我想见梦浮生。”
赵金沉一口气话说完,目光沉沉盯着沈新, 一脸他不答应不松口的架势。
“欢迎之至。”沈新笑道,“这是昭平之幸。”
再也不用得到他一只手、一支笔写断毛了。
才智双绝的金科状元,或许他们刚踏入昭平,这位好学生就开始谋划筹算了, 柳无信瞧着热闹的场景, 心里叹了一口气,看来, 他也进了沈新的圈套了。
不过他甘之如饴,柳无信看向沈新认真道:“前几日你说的我答应了,不过我要求很高, 你得十全十美尽力完成。”
“夫子能来昭平,我已然感激不尽。”沈新嘴角上扬,夸了一句,“一定会毫无保留满足夫子的要求。”
不枉他连连写信,把昭平夸的天花乱坠,瞧瞧,这成果不就来了。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夸赞,就没有一句是没用的。
沈新和三人商定妥当后,拍了拍袖子去了前衙处理政事,回想起赵金沉得知他就是梦浮生后,天快塌下来的表情,沈新不由轻笑出声。
这就是熟人爆马甲的快乐。
“大人,不知怎了,五号试验田里的玉米叶子突然变黄蔫吧不少,属下联合诸位主管翻遍农学也没找到解决之法,实在惭愧。”
于何宋,芦花村人,曾经得到过顾玄维的教学认得两个字,沈新觉得他人不错,提拔他做了五号试验田的主管,此刻正一脸焦急看向沈新。
除了原来定好的规则,沈新还添了一条,荒田里前三年种的种子必须县衙发放,因此新开垦的田地每块地种什么、如何种,都是沈新提前规划过的。
“农学知识涵盖广泛,大家不过初涉农学,很正常。”沈新宽慰了一句。
事关根基大事,迟则生变,沈新沉声道:“去实地看看。”
五号试验田田埂处围了一圈人,见到沈新行礼道:“属下等见过大人。”
沈新点了点头,扫了一圈:“情况最严重的地方在哪?”
“那边。”
一行人沿着垄沟往前走,两个多月的时间玉米已经长到三尺多高,叶片绿而狭长,打在衣服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这是受冻了。”沈新观察后给出结论,“找些稻草和破布盖在根系上。”
看来还得给这些主管的课程里加一项气象学。
“是,大人。”主管们连连点头。
“玉米长势不错,大家都费心了,等收成了,本官一定给你们每个人封一个厚厚的红封。”沈新笑着勉励道。
昭平没有冬天,但一月份天气发凉,玉米又不是,等日后机制成熟了,定要作物轮间种植,既能保护土壤肥力,作物还能高产。
“谢大人。”这些人大都常年在地里,不善言辞,听到县令大人的肯定,一个个手足无措,像个害羞的孩子一样。
沈新回县衙时,难得的,秦宁、林斐济等县衙有品阶之人都在大堂。
他笑着坐在了秦宁的旁边,看向众人问:“可有要事?”
林斐济起身拱手行礼,快速说道:“大人,今日有一个年轻男子看完《齐天大圣》的表演,张口就让戏班的角儿们跟他走,大家不愿意,少年让他带的两名护卫一直纠缠,企图强买强卖,被巡检兵压制后扭送进了县衙。”
“那少年自称是益州节度使的儿子,还亮出一个身份令牌,顾县尉确认那令牌是真的。”
地方节度使,从二品,是掌管地方最高军政的官员。
“如今人已经扣在了偏房,一直嚷嚷着让放了他,他要回益州…”
沈新沉声道:“他爹身份高跟他有什么关系,在咱们的地界,还能让一个小小少年他翻了天?本官这就去会会他。”
“相公,我跟你一起去。”秦宁赶紧说。
“好。”沈新应声。
紧闭的大门被打开,阳光散落一地,钟永良眯着眼睛缓了一会儿,看清来人后他努力挺起胸膛,高傲抬起下巴,恶狠狠道:“快放我出去,不然给你们好果子吃。”
沈新:“……”
秦宁:“……”
可恶,钟永良眼里闪过一丝懊恼,大声重复道:“不然没你们好果子吃。”
头带玉冠,锦衣金靴,瞧着不过十五的富贵少年,一双圆眼里全是稚气,因为刚刚事情稍显狼狈,沈新轻笑一声,“你可知我是何人?”
“我管你是谁,我可是节度使的儿子,你敢对我不敬!?”钟永良歪嘴一笑,居高临下道,“你们还不快放了我。”
可恶,早知道该听爹爹的话带十个护卫出门。
拳头硬了,沈新拍了拍秦宁的手,笑眯眯坐在了少年旁边,语气平缓道:“自我介绍一下,本官姓沈,是昭平县现任县令。”
这就是想出这么多好玩点子的县令!?在街道上一直听大家夸县令的话,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钟永良眼神一亮,他收敛起轻狂的坐姿表情,作乖宝宝状,“沈大人好,我父亲是益州节度使,我叫钟永良。”
不等沈新说话,钟永良一大串话就噼里啪啦传了过来:“大人是怎么想出来这么多好玩的点子,还有那么多好吃的,烤串、火锅、果汁、冰激凌…”
说到一半,钟永良咽了咽口水接着问:“大人你这还缺人吗?我能不能跟你混?如果跟你混的话,能不能让戏班子去益州一趟,这么好看的表演我想让我爹爹也看看。”
他有预感,跟着面前的人,会一直有新鲜好玩的东西出现。
是个天马行空的话痨,但不是个说谎的人,沈新沉默了一下,扯回正题问:“你为何作出当街强抢戏班之人?”
“我没有。”钟永良一脸委屈,大声辩驳道,“我就是让护卫问班主,多少钱可以去外地演一趟,谁知道他扭头就叫了巡检兵。”
他愤愤不平道:“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送了进来,现在手上还有两圈红印子。”
第197章
沈新和秦宁同时皱了皱眉, 沈新又问:“那侍卫是如何问的?”
钟永良蒙了一下,下意识道:“他到戏班后台问的。”
沈新略一思索,跟立在一旁的阿南说:“去把文班主请过来。”
“是, 大人。”阿南领命, 即刻退去。
一刻钟后, 沈新抬手制止了文班主的行礼动作, 问:“之前那男子是如何问你的?”
文曲水以前曾是清倌里是才艺俱佳的清水公子,信服力强,秦宁提拔他做了《齐天大圣》组的班主。
文曲水眼里的厌恶一闪而过,他说:“那人问属下戏班多少银子卖, 他买了。”
“属下不同意, 他就恼了。”文曲水手指微颤, “他还说看中戏班是戏班的福气, 一个下贱的伶人也配挑三拣四,还抓着我的手恶狠狠威胁, 说我不卖也得卖,不然没好果子吃。”
秦宁上前两步, 握住了他的手,安慰道:“今日你受委屈了,不过你放心,此等罪魁祸首我定然不会放过。”
“今日大伙都受惊了, 你回去就通知大家, 我给他们每人包了一个红封,去去晦气。”说着, 秦宁带着文班主往外走,“你的红封是金色的。”
沈新看向钟永良,挑了挑眉, “此事不算冤你吧?”
“还要问问长松,这些人都是你的人,自然向着你说话。”钟永良梗着脖子大声说。
沈新痛快答应下来,不多时,衙差就把人押过来了。
刚开始名为长松的人还要死不松口,沈新好好教了他一番做人的道理,长松才吐了实话,承认他确实出言不逊,却毫无改过之心,问完话,沈新又让衙差把人带了出去。
钟永良面色震惊又颓唐,沈新对此视而不见,笑问:“这回可信了?”
钟永良红着眼眶点头,连忙解释道:“对不起,我真的就是想让他们去益州表演,绝对没有当街抢人的作风。”
“来者是客。”沈新表现的通情达理,语气不容置疑,“此事于你我是误会一场,但长松确实出言不逊伤害了文班主,本官会按律法惩处。”
长松嘴贱了些,确实该教训教训,倒不如跟县令卖个好,钟永良大义凛然道:“他犯了错自当受罚,此乃应当应分。”
他眼珠一转,又接着说:“大人,我刚刚说的事情,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本官公务繁忙,身边人也忙的像个陀螺,公子金尊玉贵,怕是受不了这个苦楚。”沈新似笑非笑道。
钟永良年纪轻,最是受不得激,他立即道:“我当然受得了,我年纪虽小,可也饱读诗书、粗通拳脚,什么都能干。”
“好啊。”沈新说。
正好他也想了解了解益州的情况。
一个县城发展壮大,一个有名气的书院不可或缺,书院有名气才能吸引源源不断的学子,县衙的人才储备才能越来越多。
因此在柳无信答应的第二日,沈新就开始着手规划书院选址,最后和柳无信一同敲定了最后的位置。
是新城往东南走三里地的无涯山山腰,书院名字就叫无涯书院。山名和书院名都取自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这日,沈新身边跟着的钟永良蔫头巴脑,脚步沉重,喘着粗气道:“我受不了了。”
他声音哽咽,“我想回家。”
实在不是他欺负小孩,而是钟永良身份不一般,若一直赖在沈新旁边,很多事情他都放不开手做。
沈新只得想了个法子让他自己知难而退了。
近日书院新建,许多石块、木材、泥瓦都需要运上山,沈新亲力亲为,钟永良跟在旁边自然也不能干看着。
上山下山,不过一天钟永良的后背全都磨出血了,当天晚上吃了三大碗白米饭,但钟永良还算硬气,坚持了三天才放弃。
想到这,沈新说:“好,明日就送你回去。”
益州节度使的儿子,他决定亲自走趟益州商路,把人送回去。
钟永良还以为沈县令会劝劝他或者安慰他几句,但他怎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还明天就要把他送走。
他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他有这么差劲吗?
又痛又累又难过,让钟永良忍不住红了眼眶。
“今天晚上咱们吃好吃的,保证你绝对没吃过。”沈新又说。
刚到眼眶的眼泪瞬间砸在地上,他来不及掩饰,抬头极速问道:“真的!?什么好吃的!?”
“真的。”沈新假装没看见,反而卖了个关子,“保密。”
他心里唏嘘,这个富贵公子前十几年怕是都没有这几天受的苦头多。
算了,还是多给他带点零食回益州吧,也算补偿。
这一趟商路走的无波无澜,并没有山匪劫路,沈新也如愿见到了益州节度使钟成贵,此人身形高大,一脸络腮胡,双眼犀利,身上一股血腥气,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
沾了钟永良的光,沈新还和钟节度使吃了顿饭,饭间钟成贵不咸不淡的面色在沈新开了一坛子烈酒后消失不见,立马热情起来。
若不是场合不对,沈新觉得他乐的牙花子都能露出来。
有了好酒,钟成贵却不豪饮,耐得住心思慢品了几口,才大口喝了起来,酒品也好,肚有海量近乎千杯不醉。
沈新对此人的评价又上了一层,又在边关倾销了紧俏商品,赚了五千多两银子,心满意足回了昭平。
柳无信也曾是名声极盛的上京才子,来往之人皆是身负功名才气之人,这两年又天南海北结交不少朋友。
在做好决定的那一刻,柳无信就洋洋洒洒写了几十封信,告诉诸多友人他要在昭平建一座书院,他把昭平县大夸特夸,让大家过来一起玩,或许还有惊喜,吊足了胃口。
效果奇佳,沈新回来后,发现街道上多了不少穿着考究,手持折扇的学士,高谈阔论,好一片生机勃勃。
来了人就不能放走,沈新和秦宁立刻针对这帮人制定了一系列活动,比如千古绝句、玲珑棋局、才子佳人,意图狠狠抓住这帮读书人的心,让他们乐不思归。
效果不错,已经有六位秀才决定留在无涯书院教书了。
秋去春来,在荒田里种的红薯、土豆和玉米等作物陆陆续续可以收成了。
在第一批粮食抢收之后,沈新召集了各村村长和县城居民各区区长,他和秦宁一起示范了是如何制作红薯粥、红薯叶炒菜和红薯叶汤,土豆如何炖煮、如何炒制,玉米如何煮食、如何炒制。
沈新和秦宁邀请大家坐在一起吃了顿这些作物制成的食物。
在众人恍惚、不可置信、震惊之时,沈新又着重强调了一句。
此法还在实验阶段,还望诸位回去后告诉大家,绝不可外传,以免引来祸患。
大家无一不答应,忍住狂喜匆匆回了各家,一路上都在回想,他们到底种了多少亩新粮。
第198章
除了芦花村的张飞鹰, 这些区县负责人都是由沈新一手提拔上来的,政令落实没有八分,也有六分, 沈新给他们配的种子只有红薯种子和棉花种子。
除了像桂花坳这种荒地不丰的, 其他村子开垦的荒田都超过了八十亩, 除去种棉花的二十亩, 算下来得有两万千斤的粮食,再加上水田里的稻米…
老弱穷苦的人家,即使种的少些,也能填饱肚子了。
因此, 这些人回去后第一时间就是召集所有参与开垦荒田的人家, 长胖出保密工作, 准备好农具收粮。
芦花村村长张飞鹰乐的眉毛都要飞了, 他曾就荒田一事问过顾大哥,顾大哥说荒田新种一事不仅要办, 还要铆足了劲干,即使心有疑惑, 但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他动员村中所有能动的人,在西边荒地上开垦了将近二百亩的耕田。张飞鹰抑制住心潮澎湃,动员所有人下地,开始没日没夜地挖红薯。
没有人叫苦叫累, 看着自家堆不下的地窖仓库, 嘴都笑歪了也不肯放下,他们村汉子多, 往年春日里能吃八分饱就不错了,如今好了,铆足劲了吃, 吃多少都行。
杏溪村村长林木生,今年三十五岁,是家中的老二,没有和爹娘住在一起,而是他这小家单过,一家人挖了一天红薯,吃过晚饭在院子里乘凉,五岁大的儿子和两岁的孙子在院口搓泥巴。
“当家的,窖里的红薯都快放不下了,拿给我爹娘点行不行?”林木生的妻子孔氏小声问。
红薯既能当主食吃,又能做菜,吃起来还有一股甜味,真真浑身是宝。
林木生放下手上的蒲扇,一下子坐了起来,低声呵斥道:“前几日我在广场说的县令大人的命令,你就着饭都吃进肚子里是不是?”
县令大人可说了,如今还在实验阶段,不得外泄,若有违令者,一家人都得受株连。
虽然他不知道实验是什么意思,但听县令大人的话总是没错的,不然他也不会有现在这个好日子过。
他眼睛瞪了瞪,“再说了,如今天热,若是爹娘舍不得吃,等长了芽中毒怎么办?”
孔氏被训得脸色不好,但她眼珠一转,一下子就想出一个好主意。
不能告诉也不能接济娘家,那让爹娘带着弟弟们来村里定居不就好了。
左右她娘家穷的叮当响,村里也没有可留恋的,倒是杏溪村附近还有好些荒地可以种呢,若是她弟弟被启蒙书院挑中了,将来一辈子都不愁吃喝了。
而且有了娘家,她在林家腰板也能硬点。
想到这,笑容在孔氏的脸上重新绽放,“等粮食收完了,我要回趟娘家。”
瞧着林木生还要发怒的样子,孔氏安抚道:“大人是说不让咱们往外说,也没有别人不能往里进啊,若我爹娘一家成了村里人,那不就没事了。”
“……”
别说,这个婆娘还是有些脑子在身上的,林木生思索片刻,觉得此法可行,又重新躺了回去,拿起蒲扇扇风,不吭声默认同意了。
顾玄维身为县令主薄,负责全县户籍的登记和管理工作,他发现近些日子的想要在昭平县落户的人蜂拥而来,他又跟县令要了两个文吏,流程才堪堪流转。
他曾问县令,这么多人突然涌现,要不要严加审查,谨慎落户籍,县令只说了八个字,来者不拒,有容乃大。
顾玄维:“……”
虽然顾玄维照办了,但他仍有疑问,大人为何如此热衷于增添人口?
要知道人越多越不好管,更何况是毫无资质的平头百姓?仅仅是为了政绩,完全不必如此…
不管如何,事情在他心里存了个疑影,只待随着时间慢慢释出。
新粮量大且不易保存,营养流失严重,生了芽的红薯和土豆还有毒,所以沈新颁布了一则新的政令,新粮回收。
百姓家中多余的新粮,县衙会三斤一文的价格回收,除此之外,每十斤新粮还一两的新粮粉。
磨粉厂应运而生,机械制造出来的搅碎机、水磨机、挤压机纷纷派上了用场,每日能产出红薯粉和玉米面百斤以上。
粮食越来越多,新城的粮仓也快堆满,但如今新城空旷,治安未妥,沈新和冯大青说好,让他领五个人去暂管新城粮仓。
六日后,无涯书院正式开院,为了庆祝,沈新无偿捐助了五百本经义文学,在众人感激之时,顺手把沈瑾和沈瑜送了进去。
酸辣粉、土豆粉、红薯凉粉、番茄炒蛋、花生酱和各种新式的主食糕点,大批量加工过的食物在瓦子里涌现,可苦了在无涯书院读书的学子。
虽说读书之人不该重口腹之欲,可这日日上新,县衙还有专人三不五时专门给学院里的夫子送新鲜吃食,眼馋又有条件的学子,每日都让小厮去县城排队买来尝鲜。
可到底不如现吃现做,味道流失了不少,吃完今日份的烤串配酸辣粉,赵云澜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新城什么时候能建好入住?”
新城建好了,食肆铺子也会搬来,他们还能时不时下山打个牙祭。
饭堂都被酸辣粉的香味覆盖着,旁边的于浩远盯着前面红彤彤的木碗眼里发酸,他恶狠狠挖了一勺花生酱,“嗯”了一声。
最后一碗外送的酸辣粉又被赵云澜抢走了,着实可恶。
他和赵云澜都是容枝府人,以前在容山书院求学,听说和玉君要在蒸蒸日上的昭平县开书院,立马来了这里。
到了这才发现,和他们有同样想法的人并不少,现在书院已经有二三十位成年学子了。
“今日单单卖粉的铺子就净赚了三十两。”秦宁双眼亮晶晶的,他假装叹了一口气,“相公,再这样下去,咱们新建的库房又要装不下啦。”
太可爱了,沈新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吻了吻他的唇瓣,低声说:“新城也建了大半,估计二月末就能建成了。”
他还给阿宁留了惊喜。
秦宁点了点头,没什么反应,相公做事之前都会做一份计划表,每件事几部分,每部分要花多少时间他都写的清清楚楚,他自然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给之前认识的朋友写信吧,也该让他们来昭平了,也是时候了。”沈新想了想,继续说。
拖家带口的脚程慢,估计到这也要两三个月。
尽人事听天命,秦宁沉默片刻,回道:“我会写信给来福他们,从南江书院走之前曾经跟他们约定了一些危险记号,只要此次写在信中,他们一定会来的。”
“阿宁一向聪明,相公佩服。”沈新拍了个马屁,然后轻咳一声提醒道,“时间很晚了,咱们该睡觉了。”
秦宁习惯性揽住沈新的脖子,乖乖应声:“好。”
第199章
新粮收完, 沈新颁布的第一条政令就是征收徭役。
此次徭役不得以钱赎,每户人家年龄在十八岁至三十二岁的所有男子全部都要参加,童生及以上功名可免除徭役, 如有违令不遵者, 当有株连之祸, 全家均按徒刑论处。
以往服徭役都是修筑堤坝、开渠、修城墙、挖山开路等重苦力活, 每个服徭役的男人回了家都瘦的不成人形,体格弱的死了也是常事。
桂花坳村口,县衙武吏通知完村民服徭役一事,接着问:“大伙儿可有问题?”
热腾腾的空气好一片焦灼, 过了一会儿, 有个哥儿喊了一嗓子:“敢问大人, 此次徭役是做什么活?”
“大人, 这次是在哪里服役?”
……
“大人,能不能去那给家里人送饭?”
放在以前, 村民们会老老实实领命听话,但如今的县令大人仁善, 村长在县令面前也能说的上话,胆子也就变大了。
七嘴八舌的嗡嗡声让陈述奇脑子都大了,他运了运气,退出人圈, 一个一个回答。
“服役事关建设新城, 服役所有人必须在二月初十那日抵达昭平县西侧城墙处,会有吏员在那等着你们。”
“此次徭役, 县衙提供饭食,亲属不能送饭。”
等回答完大部分问题,陈述奇再次大声强调道:“此次徭役慎之又慎, 大人异常看重,若有人欺上瞒下,意图逃役,那就别怪律法无情祸及家人。”
陈述奇和李三一直跟着沈新训练,每日在县衙吃的又好,身形精壮。
落下脸来气势逼人,无人敢应声,他眼神暗含警告,扫过平日吊儿郎当的无奈,招呼了装木头人的李三一声,二人一齐转身翻身上马,朝下一个村落赶去。
“这里灰里土气的,如何比得上风景如画的江南。”庄开济穿着时下最时兴的锦绸缎子,大拇指上的白玉戒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的眼神落在掉色的县城匾额上,嫌弃一闪而过。
“庄兄此言差矣,能让郭兄不远千里来信之地,必然非同凡响。”他旁边身穿玄色绸缎的夏兴侯轻笑一声。
“也有可能是郭兄想让我等跟他一起来深入了解了解南蛮之地的风俗习惯。”落后一个身位的容华余乐呵呵一笑,冲散了英气的眉角。
“这是郭兄性子能干出来的事情。”
郭东白到时正巧听到他们的谈话,他腰杆挺起来说:“夏兄眼光果然毒辣,与某些榆木脑袋全然不同。”
他摇了摇手中的玉扇,意有所指地看了庄开济一眼:“不枉费我和苏兄撇下快活之地来此处给你们接风。”
说完,郭东白和苏阳秋与对面五六位世家子弟互相见了礼。
庄成济双手刚放下,就不甘示弱回道:“几日不见,郭兄的脸都变大了不少,难不成是生性爱吃糙粮,来了这处,与你格外相得益彰。”
郭东白不顾风雅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花孔雀就是花孔雀,叫声真够难听的。”
不知想到什么,郭东白噗呲一笑,补充了一句:“庄兄长的同孔雀相比,实乃差强人意。”
苏阳秋嘴角勾了一下,言简意赅道:“拟态而已,何苦求真。”
“噗呲。”
在场响起此起彼伏的闷笑声。
夏兴候嘴角微微上扬,看着几人斗嘴,眼里闪过一丝怀念,郭兄离开了大半年,书院里就冷清了大半年,当之无愧的话痨子,再加上拉偏架的苏兄,庄兄怎么能斗得过?
“啪”的一声,庄成济折扇一收,冷笑一声:“两位仁兄可曾见过孔雀,何敢举例?小心舌头打结,口齿不清,文章背不清楚。”
他也只有在年幼跟随父兄去上京时,有缘得见孔雀一眼,更别提身份地位还不如他的郭东白和苏阳秋!?
说话的功夫,几人已经到了昭平街道,庄开济扫过干净的地面,暗暗点头,还算干净,不错。
说到这个,郭东白就来了精神,他眉毛一挑,炫耀道:“不巧,我和苏兄前两天刚见过一对孔雀。”
“就在昭平县。”苏阳秋补充道。
容华余的目光从像云朵的吃食上放回前方两人身上,“在哪里见到的?”
苏阳秋默不作声,郭东白自然而然接话道:“新年当天,全县城百姓都见到了,雄雀紫蓝相间的尾羽,雌雀通体纯白,那场景…”
接下来好长一段路,众人从兴致勃勃到眼神麻。
直到酒楼到了,郭东白才意犹未尽停了话头。
知道了孔雀的来历,庄开济用完就扔,逮住机会就开始嘲讽:“想来昭平并不缺水,不然郭兄说话也不会如此滔滔不绝。”
“夏虫不可语冰。”郭东白斜了他一眼,施施然上了楼,独留郁气在庄开济胸口堆积。
店小二手脚利落,给每个人手上都放了菜单,口齿嘎嘣脆给客人报菜名,“本店招牌菜,宫保鸡丁、水煮肉片…近日本店特色菜有酸辣粉、炸鸡、薯条…本店甜品有芒果班戟、切角蛋糕…”
“全上一份。”庄开济听着新奇的菜名,豪气振臂一挥。
“庄兄怕是忘了,今日我和苏兄请客。”郭东白幽幽补刀道。
庄开济咬了咬牙,强忍着没说话,毕竟让郭东白出一回血不容易,他得忍住。
这边众人欢声笑语、歌舞升平,另一边服徭役者大气都不敢喘,身形惴惴,跟着武吏大步往深山前行,无声紧张的气息在不断蔓延。
养殖厂虽然养了许多头肥头大耳的猪,却一直供不应求,薛厂长不断地想各种办法提高猪仔和母猪的数量。
谁又能想到往日的屠户,摇身一变成了养猪的厂长,被命运如此玩弄,想到每月净赚三两银子,还有肉吃,薛三美滋滋接受了。
无奈买肉的越来越多,他想法子的速度永远赶不上猪肉被卖的速度,这不,前日县令大人又提走了五十头猪。
他的心都在滴血。
跟着队伍赶路,脚程快得很,加起来三千多人的队伍,不过一个半时辰就到了山谷。
山谷分为四大区域,训练区、休息区、饭堂和澡堂,沈新一身黑衣站在圆台中央,望着黑压压的紧紧盯着他的男人们,面色丝毫未变,朗声道:“从今日起,诸位由本官亲自训练。”
“现在。”沈新指向飘着肉香的饭堂,“大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去饭堂吃饱饭,两刻钟后回到原位,过时不候。”
“是,大人。”人群里回话声此起彼伏。
此次徭役里面还放了几个沈新精心培养的自己人,在众人无头苍蝇乱转之时,指引他们的方向。
白灿灿的精米,嫩的流油的五花肉、全是精肉的酱骨,咕咚声接二连三,脚步倒腾飞快。
男人们胃口大的很,又是卯足了劲吃,每个人至少吃了两碗大米饭,大多数人抹了嘴都想不管前面有什么事,吃完这顿饭,死了也值了…
第200章
十几匹壮马在远处轻甩尾巴, 两列一共二十四名武吏围在校场周边,目光沉沉紧盯着站在中央的三千多人。
沈新目光扫过全场,朗声道:“从今日起, 会有专人提供荤素搭配的一日三餐, 大家要做的唯一一件事, 就是通过训练尽可能提高身体素质及灵活度, 本官会制定一系列训练和考核计划,诸君需全力以赴。”
有人不以为然,有人面色茫然,有人神色忐忑, 但没人敢说话, 沈新对所有目光照单全收, 并没有解释一个字。
这些兵, 第一件要学的就是无条件服从。
长跑、障碍训练、野外拉练、弓箭练习、马术基础,一天比一天满的训练项目花费了众人所有的今日, 大家回屋倒头就睡,全然忘记了来时的想法。
县衙里的政事都交给了林斐济等人, 知道县里来了好些学子,沈新还让林斐济想法子把人忽悠进县衙,帮他做事。
至于沈新自己,整日在山里训练, 傍晚去新城审阅进度, 睡前和秦宁缠缠绵绵,以至于各个厂子的厂长连沈新的人影都摸不到, 头发都挠白了几根。
沈新不在,秦宁作为县衙掌握最终话语的人也忙成了陀螺,收成的棉花要做成棉线纺织成衣服, 纺织厂的工人第一次做,秦宁也亲力亲为盯着,整日在县城满地图转。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县城居民区一普通人家,夫夫二人正坐在院子里吃饭,男人面色黑红,一双健臂格外健硕,他身旁的哥儿正举着一张字帖纸絮絮叨叨的说话。
“当家的,虎子进了书院,瞧瞧这是他写的大字,多规整、多漂亮。”
哥儿眼里全是笑意:“咱家虎子日后一定有出息。”
这歪歪斜斜的字哪里好看了,慈爹眼里无差儿啊,纪武嘴角微不可查一抽,含糊地“嗯”了一声。
哥儿刘大花放下大字,摸了摸男人布衣上鼓起来的肌肉,心疼地嘟嘟囔囔:“不过你这个活计怎么一月休一次,我看刘二家和大双家每日都按时到店回家,早知道当初不如选制瓷学或者造纸学了,最不济做个木工也好。”
谁不知道,这几个厂子效益高的很,厂里的人年礼一筐又一筐往家里拿。
“我一月赚多少银子,他一月赚多少银子,别占了便宜还不知足。”纪武闷头把饭吞了下去,粗声粗气道。
当家的每个月有足足三两银子,他确实贪心了,刘大花心虚地抿了抿唇,而后语气担忧道:“不过你到底在厂子里做什么活?我什么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心里头总不踏实。”
那个是整整三两银子啊,要知道他们家以前一年都赚不到二两银子。
纪武想到他每日打造的零件形状,眼神一暗,呵斥了一句:“哥儿家家的,不该问的不要问。”
好半天也没听见大花说话,纪武抬头瞄了一眼,却发现夫郎眼神不对,好似生气了,他心头一凛,连忙补充道:“我这月在厂子表现优异,厂长说可以给你一封启蒙书院东区的推荐信。”
“真的?”刘大花也忘了自己还在生闷气,眉毛飞扬惊喜叫了一声,起身快步进屋翻男人带回来的包裹,边找边喊道:“推荐信,哪呢哪呢?”
现在家里虽然有银子了,但启蒙书院招生火爆,名额百两难求,他报了好几次都没中选。
若是能进启蒙书院纺织学,他也是有金饭碗的人了,教育虎子也能更加理直气壮,在家里的腰杆子也能更直了。
就看隔壁柳大嫂,正正经经的面粉厂工人,一家人的吃喝全靠她一人,在家里谁敢给她一个脸色瞧。
刘大花摸着薄如千金的纸,眼里闪过熊熊斗志,这个启蒙书院,他进定了。
经过一月的集训洗礼,三千多气质不一、懒懒散散的队伍变成了整齐划一气势如虹的方阵。
崭新的圆台,有了坑坑洼洼的痕迹,沈新依旧身穿黑色劲衫,越在众人之上,望着密密麻麻的绿色,沉声道:“一月已过,考验大家的时候到了,九连山脉到益州地界窝藏着大大小小的山匪,以打劫为生,本官要带领大家剿灭山匪还两县平安,诸君可愿与之同往?”
“我等愿意。”
“我等愿意。”
“我等愿意。”
人群中失落之色一闪而过,剿光了匪,好日子是不是就一去不复返了?
时代的洪流会冲淡每个人的意志,沈新命令已达,众人只能前往。
三千多人一齐出动的动静并不小,沈新化整为零,分了十五个小队,每队二百人,分头行动,沈新特意下了命令,探查山中匪窝数量,不要打草惊蛇,不论结果,申时即回。
新城主街道三横三纵将城池分成九个区域,每条街道至少有八米宽,地面用夯土和碎瓷片混合而成,一棵棵榆树移植在街道两边做行道树,旁边还有施工的痕迹。
县衙位于新城中心,六进的院落,房屋四百余间,凉亭随处可见,庭院里种了许多刚刚长大的果树,花园里扎了个秋千。
墙边爬满了葡萄和羊桃藤蔓,像极了他们南溪村的家。
秦宁摸了摸发绿的藤蔓,眼里闪过一丝怀念,他嘴角轻轻一勾,要不是今日凑巧替林斐济来新城盯进度,也不会提前撞破相公准备的惊喜。
九连山脉一号山谷。
校场里,穿着统一制式服装的男人们,或骑马、或射箭、或跑步,木制箭羽一只又一只穿进靶心,像张开毛的刺猬,众人忙碌有条不紊的沉稳气质和一个月前普普通通的农家汉子全然不同。
林斐济恒看竖看,都知道这和服徭役八竿子打不着一个干系。
与其说是在服徭役,不如说是在…
练兵!?
此词一出,林斐济看着眼前的场景,脑里传出“轰”的一声,炸的他手指发麻,一阵阵发晕,心中慌乱。
沈大哥年少中举,一路也算顺风顺水,前不久还找到了红薯和玉米多种大产量的新粮,政绩斐然,将来登阁拜相指日可待,怎么会想造反呢?
“林县丞,你怎么来了?”
沈新的声音骤然在他身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