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刚刚下官出去时, 正好碰上了伏飞捕快,别的人倒是没看见。”冯典史想了一下回道。
如今县衙新设立了免费堂食,这个时间点, 衙门里的小吏们大多在饭堂吃饭。
“明长, 去堂食口把人找来。”秦宁暗中掐了掐手心, 让自己平静下来。
“是, 郎君。”明长道。
“再问问有没有人见到杨老三或者有没有其他人来过大堂。”林斐济补充道。
“是,大人。”明长回。
“冯典史,那位村民可还说了些什么?”林斐济又问冯典史。
“没有,他说只跟县丞大人说。”冯典史摇了摇头。
一时之间大堂陷入寂静, 一刻钟后, 明长和伏飞捕快就一前一后进了大堂, 明长说:“郎君, 人带回来了。”
刚行完礼,伏飞就迫不及待道:“郎君, 县丞大人,典史大人, 下属见到宋云风宋大人带着那名村民往大牢去了。”
“大牢?”冯典史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难不成那人犯了什么事?”
这个捕快还挺机灵的,秦宁招了招手,伏飞小跑上前, 弯腰垂首道:“郎君有何吩咐?”
“你去找叶县尉, 让他带十个巡检兵回县衙,就说我有要事找他。”秦宁轻声道。
光天化日之下, 活生生的一个人在县衙竟然消失不见了,他很难不怀疑县衙里的安全问题。
林斐济坐在秦宁下首,听到这, 他手指微顿,目光扫向大堂众人,见大家面色如常,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县令大人虽来的不久,但种种措施已让县衙焕然一新,郎君又深得县令喜爱,连县衙之事都交给郎君,伏飞觉得这是个让郎君记住自己的好机会,他稳住心中的激动,应声道:“是,郎君。”
“宁郎君,不若咱们先去大牢看看?”冯典史问。
“也好。”秦宁轻笑一声。
即使在县衙,明长和唯励也不敢放松警惕,他们一左一右护在秦宁身后,五个人脚步匆匆往大牢而去。
“你们在做什么?”林斐济一声呵斥,让准备打鞭子的狱吏停了手。
“谁让你们打他的?”冯典史看着衣服破损,胳膊上渗出血痕的老杨三,厉声道。
“几位大人好。”两名狱吏对视一眼,胖的牢狱吏解释道,“宋大人说这人在县衙里偷东西,是个小偷,让我们好好审一审。”
“什么小偷?”冯典史怒目一视,“这是来报信的村民。”
秦宁用眼神示意明长和唯励,两人上前把吊在木架上的杨老三放了下来。
“先带回正堂。”秦宁说。
“宋云风去哪里了?”林斐济趁机问狱卒。
“宋大人送了人过来就走了。”狱卒回道。
见杨老三痛苦呻吟的样子,秦宁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出了牢房,他跟唯励说:“找个大夫过来,给他看看身体。”
唯励见巡检兵已经进了县衙,他应声道:“是,郎君。”
几人转回大堂坐定后,林斐济直接开口道:“我是县丞,你来县衙想说县令大人的什么消息?”
杨老三喘了口气,把脑子里想了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今日一早有一行十几个人去青霞山挖瓷土,县令大人到村子也跟着去了青霞山,草民等怕县令大人有危险,特来报信。”
十几个人以相公的身手完全可以应对,秦宁心下微松,他问:“除了这十几个人你可看见了其他人?”
十几个人还不多吗?杨老三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老老实实回道:“没有看见其他人。”
“你可知先县令大人上山的那群人是谁?”林斐济问。
“人太多了我不太认识,不过领头的人我知道,他是郑员外的尤管家。”杨老三回道。
郑员外,手握近千亩良田,是昭平县有名的地主,也是昭平县每年的交税大户,秦宁盘账时对这人有印象。
林斐济还在问杨老三问题,秦宁的思绪开始发散。
相公发现瓷土矿脉不过三日,昭平县竟然就有人知道这件事,还付诸实际行动想分一杯羹,消息传的如此快,县衙里肯定有人和外头之人勾结。
那这个人是谁?又或者这些人是谁?
等大夫来了,林斐济让小吏把杨老三带到偏房休息,秦宁跟众人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事跟县丞大人说。”
“是,郎君。”众人齐声道。
大堂木门缓缓关闭,和暖的阳光被挡在门外,林斐济语气担忧道:“宁哥儿,沈大哥的身手能打得过那么多人吗?要不要现在立即派巡检兵去接应?”
“不用,相公打得过。”
就算再来一倍的人也不是沈新的对手,秦宁又说,“县衙有内鬼。”
林斐济“嗯”了一声,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道:“宋云风。”
“但宋云风一个录事,一无家世二无才学,如何跟沈大哥较量?”林斐济皱眉问道。
他总感觉宋云风的背后还有其他人,平日里和宋云风走得近的似乎是…
“既然猜不出来,就把他抓起来拷问一番,自然就有结果了。”秦宁轻扯嘴角淡声道,“一会儿就把所有巡检兵全部召回县衙,以防万一。”
“好。”林斐济点头,“派两个人监视郑员外的住宅,别让什么人和他通气。”
“好。”秦宁回。
林斐济以事务繁多的名义把宋云风叫回了县衙,这人直接被秘密押进大牢上了鞭刑和水刑。
秦宁闻着大牢里的血腥气和臭气隐隐作呕,他拿着帕子捂在口鼻上,双眼淡漠地看着地上宛如死狗一般的宋云风,轻声道:
“你受何人指使把发现瓷土矿脉这件事泄密给了郑员外,与何人勾结?要对县令大人做何种事?一一说清楚,我保你不死。”
宋云风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没想到林斐济和秦宁的手段如此干脆,不愧是县令看重的人,尽得他的真传。
宋云风努力保持清醒,他一脸茫然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继续。”秦宁对站在一旁的狱吏说。
“郎君,属下试试吧。”明长上前弯腰道。
秦宁知道明长很是稳重,从不有的放矢,他立即答应下来。
“牢里血腥味重,郎君还是去大堂等消息吧,属下保证,不出半个时辰,必定让他把实话吐出来。”明长劝道。
明长没说空话,沈新有兴致的时候也曾教过他们一些磨人的法子,他是四人里学的最好的。
怕郎君看见害怕,晚上县令回来再治他的罪,只能先把郎君请走。
“也好。”秦宁犹豫了一下,最终答应下来。
明长松了一口气,等秦宁走后,他面无表情提着一块浸了水的帕子,向宋云风走去。
“你干什么?”宋云风直觉到不妙,色厉内苒道,“我可是县衙在籍官员,你一个家奴也敢对我不敬!?”
“啊—”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明长便回了大堂,他凑到秦宁耳边轻声道:“宋云风招了,他跟许弘溪合谋,把县令大人发现瓷土矿脉的事情透漏给了郑员外,还给了郑员外一份买卖青霞山的山契,让郑员外可以合理地开采瓷土矿脉,就算不能,县令大人从郑员外手里重新买回这座矿脉也要出一大笔银子。”
这些人真是一点安生日子都不想过,秦宁冷笑一声:“让叶县尉悄悄把许主薄带回县衙,让他和宋云风好好叙叙旧。”
“若酉时相公还不回县城,就抄了郑员外的家。”
第162章
林斐济眼里闪过一抹晃然, 他好像在秦宁身上看到了沈新的样子。
他缓过神来提醒道:“许弘溪虽然有勾结地方豪强买卖之嫌疑,但他是一县主薄,官级仅次于我, 只要他没犯通敌叛国、危及县衙之大罪, 咱们是不能随意把他羁押送入大牢的, 只能收集证据上报容枝府知府大人, 等待调查。”
“倒是郑员外那可以运作一番,把人按个名头缉拿归衙。”
秦宁眨了眨眼,昭平县令受容枝府知州监管,主薄是从九品亦是朝廷挂了名头的官身, 若是冒然把人杀了可能会惹麻烦。
他倒是忘了这点, 秦宁点点头, 神色微缓, 宋云风话吐的还算干净,他们二人一为求财二为架空相公, 依他所言相公性命无忧。
“不若我们先把许弘溪圈在大人书房,断了他与外界往来。至于郑员外, 派一队巡检兵暗中监视他们一家的动向,以防他一家逃跑,等沈大人回来再行决断。”林斐济想了想,建议道。
县衙可供休息的房间本就不多, 商队之人占了大半, 如今只有沈新办公的书房还空着。
“依斐济大人所言。”秦宁同意道。
又过了两刻钟,明长跟许主薄一起回了县衙, 刚入大堂,明长就压住许弘溪的胳膊,捆住他的手脚和嘴巴, 干脆利落地把人送进了书房。
“郎君,人带过来了。”明长低声道。
秦宁“嗯”了一声,从实木椅上站起来,冷冷地看了不断扭曲挣扎的许弘溪一眼,嘱咐明长道:“务必看好他,别让人跑了。”
“郎君放心。”明长抱拳道。
巡检兵们青天白日被召回县衙一头雾水,见县衙一片肃杀之气大气都不敢喘,有人悄悄问明见:“明大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怎的突然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县衙气氛还如此凝重。”
“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县令大人英明神断,咱们只要听命令行事就错不了。”明见扫过众人的脸,铿锵有力道。
“二哥,我们真的还要去私塾吗?”沈瑜一手扒着门框,一手撸着灰灰的毛,语气不愿道。
透过窗棂的光线上,无数细小灰尘在飞舞,沈瑾整理好背包,肯定道:“当然要去。”
他们两个不过十岁的孩童,在县衙呆着只更会让哥哥费神,还不如早点去私塾上课,多学些知识。
见沈瑜双眼滴溜滴溜乱转,沈瑾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别想弄幺蛾子给哥哥添乱,我让文竹留在县衙了,若有事他会随时去私塾找咱们。”
“好吧。”沈瑜神色怏怏地点头,认命地收拾背包。
也不知道还有多久他才能长大,不过这种天天上私塾的日子。
沈瑾蹲下来摸了摸灰灰的背,轻声道:“灰灰,快去前院找哥哥吧。”
“嗷呜。”
制瓷厂附近的小溪边。
“大人,您看这样行吗?”刘二明拎着桶颠颠跑到沈新和关大石身旁,兴奋问道。
沈新放下制好的轮盘,伸手进桶揉搓了几下,给了刘二明一个赞赏的眼神:“颜色均匀,触感细腻,做的不错,辛苦你了。”
关大石也把手伸进木桶里搅了搅,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没想到县令大人这么快就下山了,可见县令大人头脑手腕皆不俗。
为了能让杨老三少遭点罪,关大石咬咬牙答应了沈新的提议。
他打算认真努力好好干,争取夺得沈新的器重,这样若有一天东窗事发,希望县令大人能把杨老三轻拿轻放。
刘二明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美滋滋的,县令大人刚刚夸他了诶。
就在这时,古墨书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喊道:“大人,那帮人又回去挖瓷土了,我和胡业广到那他们就停手,等我们一走,他们就又开始挖了。”
关大石手一抖,刚刚拉好的泥坯就多了一个指印。
“这些刁民竟把县令大人的话当作耳旁风。”刘二明换了一副脸色,恶声恶气道。
沈新挑了挑眉,他放下手里的泥料,抬步迎了上去,问:“那十四个人都回去了?”
古墨书回想了一下,点点头说:“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看来郑员外承诺他们的工钱很足,这个郑员外,不光胆子肥,油水也够肥。
沈新回到原来的位置说道:“先不管他们,把瓷器做出来是要紧事,墨书去淘洗瓷土,小胡去练泥。”
等他回去把郑员外端了,这件事就能很好的解决了。
“是,大人。”
关大石几十年的功夫,手稳的很,两刻钟就能拉好一个瓷坯。釉料是由黏土、草木灰和石英等物制成的,原料粗糙,沈新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手伸进原料木桶里把碎块碾成碎末,加入水搅拌均匀,过滤去除杂质放在一旁静置。
做完这些,沈新也跑去跟关大石一起拉坯。
关大石手上动作不停,目光却时不时往沈新这边瞟,觉得沈新拉坯的动作过于熟练了些,又过了好一会儿,他忍不住问道:“恕草民冒昧,大人以前也拉过坯吗?”
“有些经验。”沈新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
淘洗瓷土,把陶泥拉制成各种形状的泥坯,调配釉料,泥坯干燥后放在窑中素烧,给瓷坯上釉,烧制瓷坯,制作瓷器整个过程要花至少一周的时间。
今日沈新和关大石几乎都在练泥和拉坯。二人合力做了六七十个才停了手,等泥坯晾干后再进行素烧。
沈新蹲在溪边洗手,关大石走过去开口道:“大人,草民家离的近,不若让草民留下,一来可以多做些泥坯,二来可以看守制瓷厂。”
“累了一天了,关师傅年纪也大了,还是回去休息吧,本官让刘二明留下。”沈新笑道。
“大人,制瓷厂初建,正是需要人的时候,草民不累,草民愿意留下来。”关大石坚持道。
雪中送炭的情谊才珍贵。
“好,辛苦关师傅一人干两份工,会重新计算关师傅的工钱的。”沈新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关师傅如此勤勉敬业。
关师傅连连摆手拒绝:“这都是草民自愿的,也没费多大力气,不要钱不要钱。”
落日沉金,骡车在县门口停下,沈新刚迈进县衙就觉得哪里不对。
今日县衙的巡检兵多了些,每个人的面色都十分端正,见到他才放松下来。
明见更是朝里大吼一声,“县令大人回来了。”
另一个巡检兵拔腿往里面跑,边跑边喊:“县令大人回来了。”
看来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沈新脚步不停,进了大堂,迎面撞上了秦宁。
“阿宁,我回来了。”沈新扶正他的肩膀,把贴在秦宁脚边的灰灰踹走,低声道。
“大人好。”林斐济和冯典史齐齐拱手行礼道。
秦宁抿了抿唇角,目光细细扫过沈新的身躯,轻声问:“相公,今日制瓷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沈新伸手抚了扶秦宁皱起的眉宇,轻声问,“怎么了?”
“许主薄和宋云风勾结郑员外私自买卖青霞山,贪赃枉法,宋云风已经被下官关押入狱,许主薄被紧在押签房中,不得外出,郑员外一家也在监控之中。”林斐济出声道。
沈新思索了一下,缓缓道:“先吃饭吧,今日不开晚会了,诸位先回去休息。”
县衙发生这么多事,也不知阿宁饭吃好了没,想到这,沈新问秦宁:“今日喝午汤了吗?”
他写了几十种汤羹交给了后厨之人,让她们每日顿顿不落地做给秦宁喝,养养身子。
秦宁本来放松的身子有一瞬间绷直,他想到那碗没吃完的面,空捞捞的肚子,又心虚起来,干巴巴回道:“没有。”
“大人今日可有遇见偷挖瓷土之人?还是双竹村的杨老三来县城报信,我等才知晓此事,杨老三还被宋云风关进了大牢,白白受了一顿皮肉之苦。”林斐济适时出声道。
“回内院吧。”沈新没拆穿两人的心思,拉着秦宁的衣袖往后院走,刚巧碰到了正来找他们的沈瑾和沈瑜。
“大哥,哥哥,夫子好。”沈瑾沈瑜齐声道。
“今日功课可有疑问?”沈新抬眼问。
“没有。”沈瑾摇摇头。
沈新看向沈瑜,沈瑜眼珠瞟了一下,同样摇了摇头。
吃过晚饭,沈新和秦宁就回了主屋,刚关上门,秦宁就主动抱住了沈新,白嫩的脸贴紧他的胸膛,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相公。”
刚刚饭间沈新知道了来龙去脉,他既为阿宁的雷厉风行感到骄傲自得,又心疼阿宁辛苦操劳。
他抬手环住秦宁的腰单手把人托起来,左手抚过秦宁的后背,哑声道:“别怕,这些小鱼小虾我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
秦宁没回他,转而说道:“我想让家中的女子和哥儿启蒙读书,让她们识字认账,这样我也能多些帮手。”
“好。”沈新一口答应下来,亲了亲秦宁的颈侧,笑道:“阿宁做什么都行。”
“真的?”秦宁问。
“真的。”沈新回。
“那你今明两天晚上都不准碰我。”
沈新:“……”
他的快乐就这么被剥夺了?沈新不死心地问:“为什么?”
“你遇到了这样的事,为何不派人回来报信?”秦宁反问,“若是那群苦工被人煽动挑唆,群情激奋之时,误打误撞伤害到你怎么办?”
沈新气短了一瞬,又讨价还价道,“不能再商量商量吗?一天行不行?”
“没有商量的余地。”秦宁拍了拍沈新的肩膀,不容置疑道:“放我下去。”
“真的不能吗?”沈新微微屈膝放下秦宁,把脸放在秦宁的颈窝轻轻蹭了蹭,又一步争取道。
“不行。”秦宁语气坚决。
“阿宁…”沈新说。
“我去沐浴了。”秦宁回。
……
沈新挠了挠被热雾笼罩的屏风,声音暗哑:“好阿宁,一天行不行?”
“不好。”秦宁的声音和哗哗的水声交织。
沈新闭目,浅浅吸了一口气,语气轻柔:“阿宁,你缺什么就告诉我,我就在这里哦。”
“相公。”秦宁叫道。
“诶。”沈新站直了身子。
“你去看看后边的新屋建的怎么样了?”秦宁说。
他今日都没去监工,也不知进度完成的如何。
“好。”沈新心中的期待骤然破灭,眼里的失落无人看见。
他把门开了一个小缝,走出去转身关紧了正屋大门,让紫珠和阿谷守在门口,快步去了后边。
木屋已经建了六七个,规划的地方也只剩了一小块空余,沈新进去简单看了看,没什么问题才回了主屋。
沐浴后,轻手轻脚上了床,沈新手隔着薄被轻轻搭在阿宁的腰间,见阿宁没反应才放心闭上了眼。
丑时。
沈新睁开眼,吻了吻秦宁的额头,轻手轻脚下了床,穿过门廊到了前院书房,许弘溪的关押地。
杀人越货的好时辰,也是许弘溪见阎王的好时辰。
第163章
“刺啦”。
黑暗的书房燃起昏黄的烛火, 许弘溪被唯励按跪在地上,面色涨的通红,整个人气的直哆嗦, “县令大人这是何意?下官再不济也是昭平县的主薄, 从九品官职, 大人竟然让一个奴才这样羞辱于我?将大燕律法置于何处?”
沈新刚坐下就听见这一串话, 他靠在木椅上不由轻笑一声,这个许弘溪恐怕还没搞清状况,好心解释道:“许弘溪你和宋云风勾结,私自把青霞山卖给了郑世通一事证据确凿, 宋云风吐的干干净净, 你可有辩解之语?”
官商勾结, 根据贪赃程度, 施以杖刑、流刑甚至是死刑。
许弘溪心里咯噔一下,沈新竟然调查的这么快?不过他好歹活了好几十岁, 面上纹丝不动地否定道:“下官敢保证绝无此事,这定是宋云风小人行径, 污蔑于我,下官愿与宋云风当面对质,以证清白。”
一县主薄不明不白死在县衙,后续麻烦事不少, 还是得智取。沈新把手上泛黄的供状递给唯励, 唯励抖了抖放在许弘溪面前。
他绝没有留下任何手信文书,换句话说, 沈新手上肯定没有证据,许弘溪匆匆扫过一眼就矢口否认,端的是一派大气凛然, “这不过是宋云风一面之词,何况古往今来屈打成招、冤假错案数不胜数。大人明鉴,千万要还下官清白之身。”
沈新没回,转而说:“许弘溪,容枝府清泽县人,今年四十九岁,三十岁中秀才,三十三岁时经夫子推荐外加给上任主薄送了一百两银子,才谋到了昭平县主薄一职。在位期间,借职位便利从朝廷和百姓处谋取银子至少三千两。”
主薄、县尉和典史这三位县衙举重若轻的官员都在昭平扎根多年,沈新仔细调查,多方走访,才能确定这些人品行如何、能否堪当大任。
巧合的是,沈新第一个查的就是许弘溪。
“你家中一妻四妾,三子二女,还有两个不到五岁的孙子。大儿子今年二十四岁,是个童生,娶了…”
许弘溪心中阵阵发冷,这人刚来昭平不到半个月竟然把他家里查了个底掉。
此人心机如此深沉,是他小瞧了,许弘溪大半天水米未进,声音愈发嘶哑:“县令大人到底何意?”
沈新按下心中的杀意,慢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脸,“许大人熟读律法,该知道贪赃三千两的刑罚是什么?”
许弘溪心中一沉,安逸这么多年,他敛财的手段确实没有之前谨慎,即使沈新现在没有证据,但只要肯下功夫,这些只是时间问题。
更何况没有实证也能创造证据,端看沈新想不想做。
“革去官职,罚没所有脏银,仗一百零八,施以流放之刑。”沈新拍了拍许弘溪的肩膀,直起身继续说道,“许大人年逾半百,也不知身体还硬不硬朗,能不能经受得住一百零八仗,更何况还有几百里的流放之路…”
许弘溪心下一团乱麻,他深吸一口气,低声恳求道:“下官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大人可否手下留情放下官一条生路,只要大人抬抬手,弘溪日后定然唯大人马首是瞻。”
“本官初到昭平,幡然醒悟之人于我并无用处。”沈新笑道,“本官需要杀鸡儆猴,建立威信。”
瞧着许弘溪突变的脸色,沈新勾了勾唇:“人死债消。若许大人做事果决,本官可以保证,许大人身后之名必定清清白白,你的家人也绝不受株连之罪,儿子们的前程依旧。”
许弘溪听的浑身发冷,他不知道怎的事情突然就到了如此地步。怎的他突然就走到了死路。
许弘溪挣了半天也没挣开唯励的束缚,只得趴在地上,伸手向前大力拽住沈新的衣摆,哀切求饶道:“大人饶命,下官愿将全部身家双手奉上,辞官归乡,以后决不碍大人半点事。”
这人怎么听不明白话呢?沈新轻啧一声,居高临下道:“我意已决,许大人不必强求。”
“若许大人是个聪明人,此事办的利索漂亮,也算是给家人积福了。”
若不是怕容枝府知府插手碍事,他也不会如此息事宁人。
沈新抬头对唯励说:“送许大人回家。”
“是,大人。”唯励抱拳恭敬道。
许弘溪瞳孔微颤,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晕厥过去,他盘算半天,发现县衙之中竟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最后他颓然地低下了头,浑浑噩噩跟着唯励回了家。
翌日天色微亮,沈新一家人正在吃早饭,明见匆匆从前院赶来,抱拳道:“大人,许主薄畏罪自缢而亡了。”
绿豆粥清香爽口,配上酱瓜不失美味,沈新几大口喝完了碗里德州,接过明见手里的认罪状,装做一脸惊讶:“走,去许主薄家里看看。”
认罪状上大概的意思是许弘溪因受贿而愧疚不已,深感痛心,恳求县令大人饶恕,宽恕家眷。
沈新心里满意,许弘溪很识相,看来不用他多费功夫了。
“怎么这么突然?”秦宁跟着沈新站起来,一脸不可置信。
“没想到许主薄做官多年,依旧良心未泯。”沈新感叹了一句。
秦宁嘴角微抽,他总觉得这件事和相公脱不了干系。
“阿宁,我先去许主薄家里,一会儿回来开晨会,就直接去制瓷厂了。”沈新跟秦宁说。
“好。”秦宁点头,“等会别忘了让唯励来内院拿食盒。”
他托木匠做了个双层食盒,外层放冰,天热的时候也可以让内里食物几个时辰内不变味。
“好。”沈新悄悄牵了一下秦宁的手。
“大人等等,下官也去。”林斐济擦了擦嘴,跟上了沈新的脚步。
许弘溪的家就跟县衙隔了一条街,沈新刚进去就听见里面的人哭天喊地,奴仆面色惶惶,所见之处一片白茫。
“许荣宣携家人见过县令大人。”
许荣宣是许弘溪的大儿子,眼里布满血丝,看向沈新的眼里燃着熊熊怒火。
父亲昨夜归来,未留下只字片语就舍家而去,若不是遭人迫害他绝不会如此做。
“起身吧。”沈新说。
“大人。”冯典史是第一波赶到现场的,他压下心中的疑惑,拱手道,“下官已经多方验证过了,许主薄确实是自缢而亡,现场并无第三人的痕迹,仵作也并未在许主薄的身体里验到毒物。”
许弘溪是在书房上吊的,沈新进去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他点头道:“辛苦冯典史了,带着人证物证再回去审查一遍,若无错漏就结案吧。”
“是,大人。”冯典史拱手道。
林斐济还是第一次见到自缢之人的可怖之相,他忍不住后退一步,回过神来又跟在了沈新的背后。
“把人好生安葬吧。”沈新宽慰了许家人一句,便带着众人回了县衙。
照例的晨会。
沈新轻叹了一口气,率先说道:“许主薄虽说是畏罪自杀,但到底为昭平县百姓辛劳多年,他家人也要在昭平继续生活,这件事县衙内部之人知道就行了,不准外传。”
“是,大人。”众人齐声道。
“郑世通,此人利诱许弘溪,二人官商勾结,侵害昭平县百姓的利益,可恶至极。”沈新说,“叶县尉。”
“下官在。”叶超勇回道。
“你今日就率领巡检兵围住郑世通家宅拿人下牢。”
“是,大人。”叶超勇回。
沈新命令道:“冯典史今日辛苦一下,紧急突审,务必让此人把做过的错事都吐个干净,以慰许主薄在天之灵。”
即使县令大人做过什么,但许主薄和郑世通勾结确是事实,冯典史犹豫了一下,拱手道:“是,大人。”
“大人仁义。”叶县尉一脸感动道。
“林县丞,招工招的怎么样了?”沈新转而问道。
“下官初步拟定了人选,等大人亲自决定。”林斐济回道。
“等我下午回来吧。”沈新点了一下桌面,“诸位手上的事情都不要停,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及时告诉本官。”
他还得去制瓷厂赚银子呢。
“是,大人。”众人齐声道。
“今日先到这吧。”沈新摆了摆手,率先向门外走去,边走边问道,“昨日来报信的人呢?他伤情如何?”
“大人,他被下官安置在了签押房。”林斐济回道,“些许皮外伤,昨日已经请了大夫医治,三五日就能好。”
“对了,给知府大人写一份案牒,就写许主薄突染恶疾去世,主薄要另外选人,其他用词你自行斟酌。”沈新继续交代林斐济。
“是,大人。”林斐济点头,“大人,下官觉得那个杨老三昨日反应很是奇怪,似乎过激了些。”
“何以见得?”沈新停了脚步,问道。
“昨日杨老三误入大牢被拷问,据狱卒所说,最后杨老三有吐露说他自己不是故意的、不过一时鬼迷心窍,还望县令大人开恩之类的话…”林斐济说。
沈新挑了挑眉,“那就试他一试。”
不过几步路,几人就到了杨老三休息的房间。
“草民见过县令大人。”杨老三见到县令大人,忍着伤痛连忙下了床,呲牙咧嘴道。
“坐。”沈新扶了他一把,笑道,“多亏了昨日你及时通报,如今许主薄已认罪自缢伏法,宋云风宋大人已压入大牢,本官已命人缉拿郑世通郑员外入狱归案,等郑员外交代完,这件事情了结了,本官定会好好奖赏你这个有功之人。”
杨老三被这一大串信息砸的脑袋发懵,他手指微微颤抖,“那…郑员外会流放吗?”
“郑员外利诱、勾结官员,自当死刑,其家眷奴仆也会根据罪责大小一一判处。”沈新笑眯眯道。
林斐济在旁边补充道,“大人心慈,对自首坦白之人从来都是愿意网开一面的。”
“比如许主薄,按照他所犯的罪责应当罚没家产,株连家人,处以极刑,斩首示众。”
“但现在许主薄招认了自己的罪行,大人念在许主薄多年辛劳,宽宏大量不追究其家人性命了。”
听到这,杨老三“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草民有罪!”
第164章
“大人饶命, 前天草民收了来旺五两银子,一时贪心便带他们去了青霞山挖了五斤瓷土。”
杨老三跪在地上,头磕得砰砰作响, “大人饶命, 大人饶命。”
“关大石可有参与?”沈新又问。
五斤瓷土, 虽然不多, 但法不可废,还是要小惩大诫。
“没有没有。”杨老三头摇成拨浪鼓,额上发红隐隐有血迹渗出,“我师傅最是刚正, 绝对不会做…”
沈新眯了眯眼睛, 偏头说:“林县丞, 此事就交给你了, 尽快把来龙去脉都弄清楚,晚上回来告诉本官结果, 本官先走了。”
“是,大人。”林斐济拱手说。
等沈新的背影消失后, 林斐济回身坐在木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瘫坐在地上傻愣愣的杨老三,说道,“来旺是谁?你和他何时何地商谈此事?可有同谋…”
今日走的晚, 到制瓷厂时太阳已经于天空高悬, 空气热浪翻滚,关大石坐在树荫下正在做粗坯。
沈新下了马车走过去, “关师傅辛苦了,这么早就开始上工了。”
“草民见过县令大人。”关大石从木头墩子上站起来,抱拳道, “左右家里也没什么事,吃过饭就过来了。”
“没这么多规矩。”沈新笑眯眯拍了拍关大石的肩膀,问道,“关师傅可知道杨老三去青霞山偷采瓷土一事?可有参与?”
刚过一夜县令大人就知道了,而且县令大人语气如此肯定。关大石嘴唇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道,“草民并未参与。”
沈新挑了挑眉,这个意思是他知情了?
关大石回村之后并没有成亲生子,这十几年间他只收了杨老三这一个徒弟,可以说杨老三就像是他的儿子一样。
他顾不得手上毁了的泥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弯腰磕头道:“大人,杨老三所犯罪责,草民愿一力承担,若不是草民当年教他手艺,他也不会做下今日错事,恳请大人容情。”
子不教父之过的翻版吗?沈新轻笑一声,“关师傅和杨老三并无血亲,何谈替代。”
“再者若真依关师傅所言,那再往前追溯过去,本官就不该发现瓷土矿脉,给了他可乘之机。”沈新拿着昨日晾晒的泥坯,用手指轻轻敲击泥坯的表面发出清脆的声音,玩笑道。
“草民绝无此意。”关大石猛然摇头,见沈新没说话,他试探性问道,“大人,杨老三所犯之事会受什么责罚?”
沈新把泥坯放回原位,又拿出另一个检查,“若事实确如杨老三所言,看在关师傅鞠躬尽瘁的份上,本官愿小惩大诫。”
“五两脏银上缴,如今市场上的瓷土大概五文一斤,偷盗按律需百倍赔偿,杨老三还需另外上缴罚银五两。”
“一共十两银子的银钱,加上五杖刑。”沈新总结道。
命保住了,关师傅听完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开始发愁。
十两银子,他上哪里能弄到十两银子,这些年他统共就攒下了七两多银子。
沈新假装没看到关师傅难看的脸色,他拍了拍手,开始安排活计:“吴高斗和任风颂你们两个挖瓷土,古墨书来淘洗,今日争取多做几件泥坯。”
昨日做好的泥坯大多已经晾干了,估计明后日就能彻底蘸釉装匣了,按照这个进度,两三日就能开窑烧瓷了。
等这一整套流程熟了,他就不用再来了。
“是,大人。”几人齐声道。
关大石也放下心里的其他想法,开始专心致志的修坯。
事情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天时间,沈新一行人紧赶慢赶做了将近七十个泥坯,和昨日的泥坯加起来一共有一百二十多个,然后就坐着牛车回了县衙。
伴着发红泛紫的夕阳,沈新问守在县衙门口的明见:“郎君呢?”
“回大人,郎君还在后院监工。”明见抱拳道。
“叫上林县丞他们去大堂准备开会。”沈新点点头,吩咐道。
“是,大人。”明见行礼道。
叶超勇抢着说道,“大人,今日上午郑世通及其管家尤平已经被下官捉拿下狱了。”
“不错。”沈新点头道。
“谢大人夸奖。”叶县尉得意地看了冯典史一眼。
如今县衙除了林县丞,只剩他和上了年纪的冯典史,只要他努力,一定能成为县令大人的右臂。
“大人,下官今日审问了郑世通等人,事情已经大致清楚了。”冯典史并不接茬,他拱手行礼道。
沈新接过冯典史递过来的那叠厚厚的认罪供状,一目十行道:“说说情况。”
“回大人,据郑世通交代,他和吕平山、严华阳等县城豪强地主一同跟许弘溪、宋云风勾结,想在这座瓷土矿脉上分一杯羹,谋取利益。”
自古财帛动人心。
“他先是和许弘溪伪造了买卖青霞山的文书,又指派管家尤平去青霞山实地勘探,是否真如许弘溪所言,青霞山有瓷土矿脉,以及瓷土矿脉的大小。”
冯典史阐述完这些,又补充了一句,“和宋云风说的大体一致。”
见沈新还在看供状,冯典史又说道:“大人,郑世通交代完后,还反问下官说此事参与者众多,问我为何不把其他人都抓起来,只挑他一个软柿子捏?”
这一步棋可走错了,这几句话就断了郑世通以后可能的生路,沈新挑眉问:“他可有实际的证据?”
“没有。”冯典史回。
“哦?”沈新玩味一笑,“那以本官的名义下帖,明日晚间把郑世通说的那些人都叫到县衙,与本官一叙。”
“本官要亲自问问他们此事的真伪性。”
“是,大人。”林斐济回道。
“大人,昨日来报信的杨老三及相干人等也审完了。”冯典史继续说。
“讲。”沈新翻着手里的状纸,沉声道。
“管家尤平给了下边的管事冯东三十两银子,让冯东去找能带他去青霞山的人,最好是双竹村的村民。冯东多方打听,托人找到了在陶工坊做工贪财的来旺,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找能去青霞山矿脉的人。”
“杨老三平日做的陶器也会拿到陶工坊里售卖,来旺因此找到杨老三,他给了杨老三五两银子,托他带一行人进山。”
“杨老三留了个心眼,怕其中有诈,给了同村之人大山一两银子,让大山跟他一起去,大山此人脑子、身形、力气皆异于常人,也算是个震慑。”
见冯典史叭叭叭了这么多,叶超勇心里微急,生怕冯典史在沈新心中的份量加重,他赶忙道:“下官已经把涉案的所有人缉拿回县衙下狱了。”
五十两变成三十两,五两在变一两,这些人层层外包,倒是都不肯吃亏,沈新轻笑一声,又问:“诸位认为此案涉及之人该如何判处?”
第165章
大堂一时之间陷入寂静, 沈新见状说:“冯典史主管律法,又在昭平县做了多年司法事务,你先说。”
观县令大人行事, 怕不是想把这些人都给杀了, 但郑世通可是县里有名望的豪强, 下面有着几千亩的良田。
冯典史思索片刻回道:“回大人, 下官以为主犯郑世通官商勾结、欺诈买卖土地证据确凿,应当处以流刑,根据矿脉价值罚没银钱,其余从犯当依据罪责轻重一一量刑, 或罚没银钱, 或施以杖刑。”
“至于宋云风,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当革除职位永不录用,罚没银钱处以流刑。”
“此举不妥。”林斐济反驳道, “犯人郑世通和宋云风勾结,公然与朝廷抢夺山脉所有权, 视朝廷法度于无物,若此次轻飘飘放过他们,昭平县的人有样学样,如何能管理的好昭平县。”
“下官以为此风绝不可长, 郑世通和宋云风当处以死刑, 以正风气,扬县衙威势。”
沈新思考了一下, “林县丞再和冯典史再将此案细细过一遍,不放过一点疏漏。”
“等明日本官见过几位员外后再行定夺。”
“是,大人。”两人齐声道。
“天色晚了, 今日会议就到这里。”沈新吩咐道,“林县丞带我去见见牢里的人。”
“是,大人。”众人齐声道。
低矮又狭小的牢里,土墙斑驳蛛网四落,臭味、霉味、血味多种味道混在一起,格外浑浊刺鼻。
“涉案人数众多,下官和冯典史商议把人分开关押,主犯单独关押,偷采矿脉的壮丁一起关押,搭线牵头的人一起关押。”
顺着沈新走过的牢房,林斐济都跟他介绍了牢房中的每一个涉案之人的具体情况。
缩在角落的宋云风,不断叫嚷的郑世通,窃窃私语惶恐不安的挖矿苦工…
突然,沈新的视线和一道眼巴巴略显清澈的目光对上了,他扫过眼前之人,发觉和这人状纸里描述的大山几乎一致,他问林斐济:“这个人就是大山?”
“是。”林斐济瞧过去,眼里闪过一丝怜悯,“这个大山是个孤儿,在双竹村没有土地,好在力气大,平日靠打猎和做苦力勉强能活下去。”
想了想,林斐济捂住嘴巴低声道:“因为头脑单纯,许多人都欺负他。不光他卖出去的猎物价钱比别人低了一半不止,做苦力的工钱也比其他人工钱低上不少。”
“下官认为此人被杨老三诓骗的,其实他根本不懂带那些人上青霞山是什么意思。”
蹲下去的身形也比旁人壮了一倍不止,确实魁梧,沈新心思微动,“把他提出来,一会儿本官要亲自审问。”
“是,大人。”跟着的黑脸狱卒立刻上前,钥匙串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他打开不见阴暗的牢门,冷声呵斥道:“大山,出来。”
大山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被拷住的手缓慢指了指自己。
“对,就是你。”黑脸狱卒推搡着人上前,继续呵斥道,“还不快向县令大人行礼!?”
“草民大山见过县令大人。”大山瑟缩了一下,双手搭在胸前,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
能听懂人说话,也能给出正向回馈,沈新“嗯”了一声,在见过其他涉案之人后去了刑房。
“把人解开。”沈新指着被吊在十字架上的大山命令道。
“是,大人。”狱卒虽然疑惑,但县令大人的命令自然要听,上前利索把大山手脚上的草绳解了下来。
“过来。”沈新朝踟蹰不前的大山招了招手,“本官听闻你力气甚大,你能单手把成年男子拎起来么?”
“能。”大山想了一下,回道。
见县令大人的目光移过来,黑脸的狱卒心中暗道不好。
“那你试试看能不能把他举起来。”
果然,见县令大人指向自己,黑脸狱卒生无可恋地往前走了两步。
“我能。”大山肯定道。
他长臂一挥,转瞬之间胖狱卒就面朝房顶,正面朝天了。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见大山面不红气不喘的样子,沈新嘴角轻勾,眼里闪过满意之色,“把人放下来吧。”
“你今年多大了?”沈新又问。
“二十岁。”大山偷偷瞄了沈新一眼,回道。
“可还有其他亲朋好友?”沈新问。
“没有。”大山摇摇头,“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可有娶亲?”沈新问。
大山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反应了好一会儿道:“没有。”
“为何要跟杨老三一起带那些人上山?”沈新问。
“有银子拿。”大山认真道,“一两银子可以买好多好多糙米粮食,就能吃饱饭了。”
“你可曾想过这背后可能存在陷阱?”沈新问。
“不会。”大山摇摇头,一脸诚恳道,“三哥是个好人。”
“知道你为何进了大牢吗?”沈新问。
“我带他们偷了后山的矿脉。”大山搓了搓抽丝的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声道,“偷,是不对的。”
担心大山听不懂,沈新说的极慢:“不错,你确实做了错事,但你是从犯且毫不知情,本官愿意从轻惩处,只要罚银五两你就能从这座大牢出去。”
“五两银子才能出去?”大山学着沈新的样子张开五指,重复道。
“没错。”沈新回。
“我没有。”大山眉眼耷拉着沮丧道。
“现在还有另一种方法。”沈新循循善诱道,“你力气大,本官甚为欣赏,想要聘任你做家中护卫。”
“只要你愿意,本官就帮你交了这五两罚银,你放心,我家里的护卫待遇不错,不光包吃包住,日子长了还有工钱,你可愿意?”
大山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饭量很大,县令大人雇我做工很吃亏的。”
“能吃是福。”沈新笑眯眯道,“本官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吃亏的。”
“你愿意吗?”
知道沈新起了招揽之心,林斐济助攻道:“若是我,这么好的条件一定立马答应下来。”
“我愿意。”大山头点到一半,又开始手忙脚乱地行礼,“多谢县令大人。”
出了牢房,沈新深吸一口气,叫来明见:“这是大山,新来的护卫,你带他去好好收拾一下,洗个澡之类的。”
“是,大人。”明见并未多问,抱拳行礼后带人往内院走去。
瞧着大山离去的背影,林斐济笑问:“沈大哥很看好大山?”
沈新毫不避违地点头,“大山心性单纯,潜力异于常人,好生培养一番或许能有出乎意料的惊喜。”
毕竟异于常人之人难寻,只要大山能忠心,在阿宁身边当个护卫也行,这样他也能放心一点。
“两位大人,应聘之人已经在县衙门口等着了。”周书吏走过来行礼禀告。
“一个一个叫人进前堂面试。”沈新一边往前走一边说。
“是,大人。”
沈新坐在大堂主位,手持一叠应聘之人的简历,一张又一张快速过完,淡淡道:“开始吧。”
“草民陈名成见过县令大人。”
…
“草民吴大勇见过县令大人。”
一个人一盏茶时间,十几个工人都面试完也要将近一个时辰了,大堂升起烛火,唯励送最后一位应试者出去后,沈新说:“三号、八号和十号都不要。”
为了方便,沈新把这些应聘者都按照编号排了序。
林斐济坐在下首左侧,手边是摆放好的纸笔文墨,他问:“三号是因为眼底贪婪,八号是因为心思活络,但十号为何不要?”
“十号说谎了,卖过多年苦力的人,双手定然粗糙可能还会有伤口,哪里能像他的手一样,只都看不见什么茧子。”沈新解释道。
林斐济恍然大悟,拱手道:“受教了。”
洗澡吹灯后,沈新上床作势要揽秦宁的腰,秦宁瞧了他一眼却没吭声。
沈新心中窃喜,他把手放瓷实了而后摩挲两下,“阿宁好像瘦了。”
秦宁往沈新怀里蹭了蹭,他哼哼两声,“每日吃那么多,怎么可能瘦。”
沈新闻言捧住秦宁的脸认真道:“我看看。”
秦宁刚张口准备说话,沈新就抬手扣住阿宁的后脑,长驱直入,好一番纠缠后退出来轻轻咬了一下阿宁的唇瓣,顺手拭去阿宁眼角泛起的泪花,含糊道:“是我记错了。”
趁着秦宁还在犯迷糊,浑身发软之际,沈新不费吹灰之力把人扣回怀里,喟叹一声,“睡觉吧。”
秦宁:“……”
相公有点猖狂。
第166章
急促的心跳在秦宁的耳边震动, 他微微抬手环住沈新精瘦的腰身,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轻声说:“相公晚安。”
第二天一大早, 沈新就带着昨日选中的九个人一起去了制瓷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