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谷应了一声,又回道:“二公子和三公子在厢房归置东西。”
“行,你快去吧。”等人走后,秦宁跟沈新说,“我也得回屋去看看。”
“一起。”沈新回道。
日头越来越上,屋子四扇窗户大开依旧闷热,沈新翻找半天,拿出之前做好的硝石,找了盆水,把硝石放了进去。
过了两刻钟,盆里的水凝结成冰,散发出阵阵凉意,秦宁一边把衣服放在衣柜里,一边感叹道:“屋子里凉快多了,还有硝石吗?”
可以在屋子里都放一块,让大家都凉快凉快。
“就剩这一块了。”沈新摇头道,“周围这么多山肯定有原料,过两日我去村庄找些回来,天太热了人都受不住。”
“那咱们快些收拾,然后把冰盆放在大堂吧。”秦宁道。
沈新正在写告示文书,闻言他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好。”
又过了一会儿,二毛三毛领着灰灰站在房门口说:“哥哥,我们收拾好了。”
两人额头上都是汗水,灰灰吐着舌头喘着粗气。
“速度好快。”秦宁招了招手,“快进来。”
三毛和灰灰奔向冰盆,二毛奔向沈新的书案,偏头问:“大哥,你在写什么呀?”
沈新放下毛笔,把黄纸往二毛身边递了递,解释道:“要贴在门口的告示,说明我这个新任县令已经走马上任了,还有我的施政理念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兴许是在书里面泡久了,九岁的二毛通身的书卷气比沈新还盛几分,他身体微微前倾,认真阅读起来。
沈新看向身子歪倒快把脸伸进冰盆的三毛,开口道:“沈瑜,你去把明见和唯志叫到大堂等我,就说我有事找他们。”
“好嘞。”三毛恋恋不舍地起身,飞速向门外跑去。
“大人。”明见和唯志看向迈步进来的沈新,一同低头拱手行礼道。
“坐。”沈新坐在上首,直截了当道,“你们两个可想脱奴籍?”
明见和唯志对视一眼,他心中一跳,明白沈新从来不会有的放矢,他声音忐忑道:“大人此话何意?”
虽然不知道其他人家是何种模样,但明见敢肯定,任何人家都比不上沈家,比不上大人一家人,东家可是拿他们当家人相处的。
这可是把他们从死人拉回活人的大人啊。
唯志更是直言道:“是我们哪里做的不对惹大人厌烦了吗?”
“不是。”沈新笑了一下,“本官初至昭平,县衙里可信任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想让你们两个脱籍参加巡检队做一个士兵,帮我留意了解昭平县各处动向跟我汇报,你们可愿意?”
“我愿意。”唯志立刻答应道。
明见犹豫了一下,问道:“那我平日里还能回来吗?”
唯志眼珠一转,也看向沈新,等待答案。
“你们两个是我的人,晚上自然要回县衙住。”沈新说,“等将来你们有了成家的心思再搬出去也不迟。”
两人再无疑虑,站起来弯腰真抱拳道:“多谢大人。”
沈新递给明见刚写好的告示,说:“你们去找人把这个贴到县衙外面的告示栏上。”
每日来看告示栏的人虽然不多,但昭平县新任县令上任的消息还是像小旋风一样向四周席卷。
翌日上午,昭平酒楼二楼包厢,宴会过半,空气中酒香弥漫。
沈新对在场之人也有了一些初步了解,许主薄为人圆滑周到,叶县尉大口吃肉喝酒,是宴会上唯一一个真醉的敞亮人,冯典史为人严谨吃饭一丝不苟。
至于郑至达推荐的宋云风,确如郑县丞所说为人细心沉稳,在场之人谁的酒杯空了他都能立刻察觉并起身倒酒,但是否能胜任县丞一职,沈新觉得还得多看看。
吴维尔脸颊泛红,打了个酒嗝语重心长道:“我在昭平县四年,一千多个日夜,没有一刻是放松的,现在突然要走了…”
他捂了捂心口,伤心道:“这里民风淳朴,百姓热情好客,我还真是不舍啊…”
说完,眼角便沾上了泪水。
“大人真是心地仁善,一心为民啊。”许主薄跟着哽咽道。
沈新端起酒杯敬道:“吴大人放心,我定然会好好治理昭平县,不负昭平县往日荣光。”
一场饯别宴,从巳正到未时,主客尽欢。
沈新回去又和秦宁看了一晚上的税收账本和人丁户籍册。
又过一日,沈新穿着绿色官服在城门口送别吴维尔一家,双方依依惜别后,吴维尔登上了离去的马车。
官场坑洼,车上的吴维尔晃晃悠悠,他感叹道:“终于远离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
不枉他一直以笑脸作陪,也该让这个新科状元好好见识见识穷山恶水里的刁民和互相勾结的豪强地主。
“大人功成身退了。”郑县丞坐在另一侧长舒一口气道。
第147章
沈新一行人乌泱泱地从城门口走回县衙, 所到之处百姓皆跪服。
回了县衙,沈新坐在大堂上首,看向下面站着的几十名官员, 开口道:“本官初至昭平, 有几句话要提前跟大家说清楚。”
“第一, 不得以任何借口欺压百姓、鱼肉百姓, 一旦发现定不轻饶。”
“第二,不得以任何形式贪污受贿,绝不容许贪污腐败之风兴起。”
“第三,明日我会重新张贴一份县衙各项规章制度, 县衙里每个官员、差役都要做好本职工作, 遵守制度, 依制度做事, 不得躲懒懈怠,一经发现, 本官会严守律法进行革职查办。”
“若诸位有发现新制度有不合理的地方,也欢迎各位随时来找本官。”
沈新扫向神色各异的众人, 继续道:“本官来这里不是虚耗光阴的,本官要办好事,办实事。一县治理非一日之功,非一人之功, 还需诸位同心协力, 对县事尽心尽力。”
“有惩自然有赏,本官会每隔三月、半年、一年分别选出三位对昭平县具有突出贡献的人, 会根据贡献度给予犒赏和旌表等不同层次的奖励。”
最后,沈新扫视一圈沉声道:“诸位可有疑问?”
“没有。”众人朗声道。
沈新满意地点点头,“许主薄、叶县尉、冯典史和宋云风留下, 其他人散了吧。”
“下官告退。”不消片刻,大堂就空了下来。
“坐。”沈新眼神示意道,“明日我要去下属村落走访,许主薄、叶县尉和宋云风同我一起去,可愿意?”
“自然愿意,任凭大人差遣。”许主薄第一个回复道。
“愿意。”叶县尉说。
“下官荣幸之至。”宋云风跟着说。
“明日卯时县衙门口集合,穿常衣便服,许主薄和宋云风带好纸笔,做好记录的准备,叶县尉再点两个衙差好手,带好干粮和水,银子去找我夫郎审批。”
“明日县衙事务就靠冯典史了,若是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去内院找我夫郎,让他决定。”
冯典史骤然出声道:“大人,政事不好让内宅之人参与吧。”
沈新淡淡撇了冯典史一眼,淡淡道:“我与夫郎夫夫一体,他即是我,你对我有意见?”
冯典史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喃喃道:“没意见没意见…”
“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了,你们可还有补充的?”沈新又问。
“没有。”几人齐声道。
沈新说:“叶县尉留下,其他人做事去吧。”
等人走后,沈新把明见和唯志叫到跟前,跟叶超勇介绍道:“明见和唯志身上功夫很是不错,跟在我旁边屈才了,本官想着正好县衙巡检队缺人,就让他们进去历练一番帮帮忙,叶县尉意下如何?”
叶县尉想也不想地拒绝道:“大人身边的人怎能做一个小兵,这如何使得,哪里有跟在大人身边有颜面。”
沈新眯了眯眼轻笑一声,“你说的也有点道理,小小士兵确实是委屈他们了,既然如此,你们两个就勉强去当个巡检队长吧。”
昭平县衙穷俸禄少,目前巡检队只有十几个人,分为三队,三队队长都以叶县尉为首。
沈新看向明见和唯志,笑了笑:“还不快谢谢叶县尉。”
“大人—”叶县尉眼里的焦急一闪而过。
沈新抬了抬手,打断了叶县尉未尽的话,“此事无需再议,明见和唯志跟着叶县尉去领士兵服,今日就上任归队吧。”
“是。”明见和唯志回答的特别响亮。
新官上任三把火,没曾想这把火烧到了他这里,叶县尉面色稍显难看,他拱了拱手道:“下官告退。”
官服沉重又闷热,沈新自觉事情都交代完了,便回了内院正屋,换了身衣服又去了大堂。
秦宁正在看税收册子,二毛三毛靠在冰盆前下围棋。
“阿宁,我回来了。”沈新坐在秦宁对面,“眉头皱这么紧,是账目有什么问题吗?”
“明面上没什么问题,不过细究起来就不是这回事了,过往有很多支出的冗余杂项,而且县衙每月发的俸禄工钱加起来也得四五十两,只靠进城费和商税地税很难过活。”秦宁浅叹了一口气。
沈新没多思考,开口道:“开源节流,把这些冗余的无用杂项全部停掉,再找经济增长点。”
“放开胆子干。”沈新又说,“刚刚和冯典史说了一下明天的安排,他也没有异议。”
也可能是不敢有异议,秦宁在心里默默腹诽了一句,“相公安心,我会安排妥当的。”
“明日中午还回来吗?”秦宁问。
沈新摇了摇头,“不回了,昭平县下属七个村落,我争取三天内考察完。”
“那别忘了看看山里有什么果子和花之类的原料。”秦宁叮嘱道。
“好。”沈新补充道,“明日我会多带硝土回来。”
天气热的晚上都没法抱着阿宁入睡了。
秦宁“嗯”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册子,从旁边抽出一打红纸,小声说:“今日有不少人家给我送了拜贴,都是县里的富贵人家,想来拜见我,我要不要见?”
沈新说:“不忙的话可以见一面,看他们想要干什么。”
见秦宁点头,沈新翻开人丁户籍册子看了起来。
翌日,天清气朗。
卯时,沈新带着唯励到城门口时,许主薄几人已经到了,旁边还有一辆骡车,准备周全。
“大人好。”
“出门在外不必称呼官职。”沈新回了一句,“骡车谁准备的?”
“是下官家中骡车。”宋云风拱手答道。
“不错。”沈新夸了一句,“车钱先记账,找我夫郎要。”
宋云风迟疑片刻,沉声道:“多谢大人。”
昭平县地广人稀,四周群山遍地,唯有位于南方的珍渔村临近西南海,是个靠打渔出海为生的渔村,这也是沈新的第一个目的地。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按照他以往的理解,珍渔村的日子不说富足也是能填饱肚子的,但从历年的赋税册子和人口情况上看,珍渔村竟然是周边七个村落里混的最差的。
土路坑坑洼洼,骡车摇摇晃晃,沈新开口道:“几位身居昭平多年,对珍渔应当有所了解,诸位可畅所欲言。”
徐主薄笑了笑,主动开口道:“下官在昭平县住了十几年,还真的没去过珍渔村,不过听过往去过珍渔村的小吏说,不知为何那里的村民很少出海打渔,又没有码头不通商船,只能靠种菜和水稻过活,但产量也不高。”
海边大多为盐碱地,需要特定的农作物才能长得好,水稻是有些水土不服,沈新点了点头。
许主薄见状试探性地问道:“大人今日打算去几个村庄?”
“三个。”沈新笑了一下,“珍渔村,杏溪村,桂花坳,正好这三个村落挨着,还能节省点在路上的时间。”
宋云风嘴角微抽,心下一阵无语,三个村庄,腿都得跑折了。
叶县尉到是怀疑地看了一眼沈新的身板,心中不以为意。
烈日暖阳,青草干燥,过了将近两个时辰,沈新一行人终于到了珍渔村村口。
没等进村,就见到一个身形瘦小的人跌跌撞撞地往村口跑,后面还跟着两个壮年汉子。
许是见到了骡车 那人边喊边往沈新这里跑,嘴里喊着:“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杀人啦。”
第148章
“郎君, 人到齐了,已经安排她们在大堂坐下了。”阿谷快步迈进正屋,低声道。
“再等等。”秦宁拨弄桌上的算盘, 头也不抬道。
“是, 郎君。”阿谷说。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秦宁才放下手上的册子, 走进了大堂。
“我等拜见郎君。”左右两侧六个妇人和哥儿齐齐行礼道。
秦宁走到上首坐下,轻声道:“起来吧,临时有事来晚了些,还望各位海涵。”
今日来的这些人家中都是昭平县有些名望的商贾之家, 与昭平县的经济息息相关, 秦宁得严阵以待。
“郎君这话是折煞我等了。”坐在左侧第二个座椅上的女人谄媚一笑。“郎君刚来昭平, 家中事物繁忙, 等一等也是应该的。”
秦宁微微一笑,问道:“不知您是哪家夫人?”
女人身形微胖, 略宽的嘴唇露出更大的笑意,她说:“妾身名为吕刘氏, 夫家姓吕,夫君叫吕平山,他是专门从事卖盐生意的。”
盐属于官府垄断行业,商贾需要县衙下发的盐引才能售卖食盐, 自然要和官员搞好关系, 若哪里没了盐引就属于贩卖私盐,是重罪。
秦宁看过记录, 吕平山之前是昭平县唯一一个拥有盐引的盐贩,想必不会少赚。
吕刘氏旁边的女人见状迫不及待地接话道:“妾身是赵云氏,主街上的赵家布庄就是我家的生意。”
…
“妾身是何张氏, 家中做茶酒生意…”
等在场之人都自报家门后,秦宁点了点头,直接问道:“诸位今日来有何要事?”
“县令大人与郎君奔波多日初到昭平县,原不便打扰,但是快到了交秋税的日子,这才想着先来问问今年秋税的税率章程,大家也好早做准备。”
明面上赋税制度是由朝廷统一制定的,但天高皇帝远,只要给朝廷交够了定量税银,也不会有人来审查县令是如何治理县城的,这里面的可操作性很大,也是为什么有的地方商税繁重,有的地方农税繁重,地方县令在一定程度上是具有征收赋税权的。
“九月初才收各类秋税,如今刚过八月,时间还早了些。”秦宁不轻不重道。
卫李氏瞧着秦宁的脸色,小心道:“是有些早,但家中的银子大多都压在了货物上,一时之间可能拿不出大量的现银,大家也是怕赶不上交税的日子,这才想来提前问问。”
税银确实不能推迟,也是一项大收入,秦宁沉吟片刻道:“诸位放心,税收是重中之重,大人会好好考虑,尽快下发文书。”
底下几人对视一眼,掩盖住各异心思,赵云氏率先起身拿起桌上的盒子,往前走了两步,笑道:“这里面是妾身精心纺织的罗棉,这个时节穿最合适了,还请郎君收下。”
又让相公说中了,不要白不要,秦宁眸光微动,看向一旁的紫珍:“收下吧。”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其他坐着的女眷纷纷站了起来。
“郎君通身气度非凡,家中新得了两幅大家的字画,还请郎君喜欢。”
……
“这两坛子是自家酿造的荔枝酒,还望郎君品尝。”
林林总总的箱子堆成了一小堆,紫珍送人离开县衙,大堂只剩秦宁一人,他站起来拆开盒子,眼里闪过惊讶,好几个盒子里面都夹着银票,票额都是百两起,加起来得有一千两了。
昭平县的商贾之家都很有钱啊,秦宁小心地把银票放回原位,在心里感叹了一句,又叫了门外的阿谷,两人一起把盒子搬进了正屋,打算等沈新回来再一起商议这些东西如何处理。
珍渔村村口。
许弘溪、宋云风和叶超勇等人簇拥在沈新左右,正前方瘦弱的小哥儿正跪在地上抓着唯励的鞋子哀声乞求:“好汉救命,我是被人骗来的,他们逼我成婚,我并不愿意,求各位好汉带我走。”
追赶他的两个男人到了,自然也听到了这番话,见沈新一行七八人,两人缓了脚步。
路大勇粗声粗气道:“我们教训自家不听话的夫郎是家事,你们可不要多管闲事。”
“大哥,跟他们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路二勇恶狠狠地盯着地上的于木枣,快步上前,作势要把人拖过去。
“不要,不要,救救我,求求你。”于木枣凄厉地喊叫,紧紧抱着唯励的腿不放。
来活了不是,沈新看向候在一旁的叶超勇命令道:“把人留下。”
“是。”叶超勇一个眼神,两名衙差就上前一左一右抓住路二勇的胳膊,把他按在了地上。
宋云风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东家,咱们就带了两名衙差,穷山恶水出刁民,为了东家的安危着想,还是小心为妙。”
“你们干什么,别人的家事也要管!?”路二勇被按在地上闷声叫嚷,衙差熟练地拿出破布堵住了他的嘴。
民不与官斗,斗则必输。沈新没有阻拦往村里跑的路大勇,反而笑了笑,“不必担忧。”
在场之人除了唯励都心梗了一下,宋云风更是后悔今日穿的是宽大凉衫,跑起来都不方便。
许主薄见沈新意决,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年轻,他看着地上的于木枣冷声道:“你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如何被骗的,一五一十说清楚。”
于木枣被许主薄身上的气势吓了一个哆嗦,他结结巴巴道:“我叫于木枣,是双竹村于二头家人,前两日被后爹强卖到了路家,给路大勇和路二勇他们做夫郎。”
经过刚刚一遭,于木枣已经看出来沈新才是主事人,他往前膝行几步,爬到沈新面前,哀求道:“我真的是被强迫的,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什么活计都能干的,只求公子给我一口饭吃。”
双竹村也是昭平县下属的一个村庄,距离珍渔村大几十里地,于木枣靠自己跑回去是痴心妄想,白日做梦。
“大人,婚嫁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情况在村与村之间很是常见,宁拆一桩庙不毁一桩婚,既然是家事我们还是不管为好,别看他现在哭的要死要活,过两日等他愿意了,我们反倒里外不是人、吃力不讨好了。”许主薄苦口婆心地劝道。
显而易见的人口买卖被说成了父母之命的婚嫁好事,也难为许弘溪这张嘴了,沈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而问道:“一人侍二夫也常见?”
见许主薄不说话了,沈新吩咐道:“带上他们进村。”
“不要不要,我不要回去。”于木枣头摇成拔浪鼓,手杵在地上慢慢后退,他没敢碰沈新,成串的眼泪擦拭着脸上的黑灰落在土里。
“若你说的是真话就不必害怕担忧,今日我家公子必定能让你离开这里,先上车吧。”唯励几步上前弯腰低声劝道。
骡车到了村中央,周围便乌泱泱围上来十多个手持锄头镐头的汉子,个个凶神恶煞,农具对着骡车,“二勇哥在车上,那个贱人也在车上。”
路大勇威胁道:“把人放了,不然今日就别想全须全尾地离开。”
瞧着这些人不怕见血的样子,沈新眯了眯眼,招手示意两名衙差:“把路二勇放了。”
又不顾他人阻拦,跳下了马车,唯励和叶县尉紧随其后,许弘溪和宋云风慢腾腾地往车下走。
沈新沉声道:“于木枣是你二人夫郎?”
路大勇肯定道:“当然,我们可是花了整整五两银子的聘礼才娶了他。”
“我没有,我不愿意。”于木枣大声喊道。
“一个破了身的小哥儿,往外看看除了我们哥俩还有谁愿意要你?你生是我们路家的人,死是我们路家的鬼。”路二勇吐了好几口唾沫,一脸阴测测道。
于木枣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只知道摇头重复:“不,我不是,我不是…”
珍渔村贫穷,很少有人家愿意把小哥儿和女儿许配给村里人,加上村里僧多肉少,久而久之就有共妻共夫出现,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我朝户婚律,一女不可侍二夫,一哥儿不可侍二夫,违令者当没收全部财产并施棍刑。”沈新无视路二勇的污言秽语,他环视一周,“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沈新说的有鼻子有眼,一行人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普通人,路大勇心下不确定,嘴硬道:“别听他胡扯,这么多年都这样,也没见官老爷说什么。”
珍渔村村长名为余有银,他年岁大步子慢,刚刚被搀扶着走到这里,他盯了半天车上的人,心下觉得眼熟又有些不确定,但听见沈新的话时他心里咯噔一下。
他扒开人群,往前走了两步,不确定道:“是主薄大人吗?”
总算来了一个明白人,许主薄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灵活地下了马车,笑道:“是我。”
“这是沈大人,是咱们昭平新上任的县令大人,今日特意来这走访调查,想看看大家都过的怎么样。”许主薄介绍道。
在场之人无一不面色大变,他们立刻扔掉手上的农具,呼啦啦一大片跪倒在地,齐声道:“参见县令大人。”
“起身。”沈新抬手道,“余村长去把村里人都召集过来吧,我有事要说。”
发展重要,人权也很重要。顿了顿,沈新又补充了一句:“是所有人。”
不消片刻,珍渔村的人就都到了,二百多人黑压压地站在骡车前面。
沈新站在骡车车板上,沉声道:“珍渔村穷不好过活,过往有诸多陋习甚至违背律法,本官可以既往不咎,但若有女子和哥儿不是自愿被嫁过来甚至是被骗过来的人想离开,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方式进行阻拦。”
瞧着底下几个麻木的人眼里闪过的光亮,沈新继续道:“离开的女子和哥儿也不要怕活不下去,可直接去县衙找本官安排活计,本官要大力发展昭平县,致力于全县百姓脱贫致富,到时人人能靠双手养活自己。”
底下之人一片哗然,还有人大骂沈新是要断人子孙后代,绝村绝户。
许主薄和宋云风像看撒子一样看着沈新,不知道这人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
叶县尉倒是高看了沈新一眼,觉得新来的县令是条汉子。
沈新压了压手,开口道:“打铁还需自身硬,一味靠抢靠骗得来的媳妇,大家夜里真的能睡安稳吗?不怕哪日没了手脚、脑袋分家吗?”
“诸位也不必慌乱,本官说要大力发展昭平县,自然也包括珍渔村,等珍渔村富起来了,还怕没有女子和哥儿自愿嫁过来吗?”
见村民面色迟疑,沈新继续道:“本官在此立下承诺,一年之内,必定让珍渔村吃饱穿暖,收入翻倍。”
第149章
余村长虽然心里不信, 但明面上还是要给足县令大人面子,他率先跪下,感激涕零道:“多谢县令大人。”
“起来吧。”沈新又说道, “找两个年轻汉子, 给我们介绍介绍村中情况。”
“是, 大人。”余有银回头喊了一声, “大海,大山,过来。”
趁着两人过来的功夫,余有银介绍道, “这是小老儿的大儿子和二儿子, 自小在村里长大, 很了解村中要事。”
余大海和余大山个子相差不多, 大约五尺五寸,皮肤黑红, 但余大海右眉尾有颗黑痣。
“拜见县令大人。”余大海和余大山走近后再次跪下来行礼,面色稍显拘谨。
“起来吧。”沈新嘴角微勾, “先去田里看看。”
“是,大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东走去,车夫和于木枣留在了原地。
“大哥,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路二勇盯着坐在骡车上的于木枣, 眼里全是憋屈。
“不然咋办。”路大勇握了握拳, “县令都已经开了金口,咱们只能认栽。”
路二勇脸上明明暗暗, 言语里都是不甘心:“大哥,不然我们…”
“闭嘴,那些人也是你能招惹的。”路大勇狠狠瞪了他一眼, 转身向村长走去。
八月份的水稻呈现规规整整的绿色,但珍渔村的稻田明显稀疏,下垂的稻穗也干瘪得多,沈新站直身子问道:“村里现在有多少亩地?种的都是水稻吗?”
“加起来一共二百多亩,回大人的话,都种的水稻。”余大海回答。
二百多亩,人均一亩地多一点,沈新环顾一周,问道:“所有的土地都在这里了?”
“是。”余大山点了点头。
沈新又往前走了两步问:“一亩地能产多少担粮食?”
余大海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一年可收两茬稻米,一亩地加起来一共能收两担稻米。”
去年昭平县的田产秋税是一亩三斗,交完田税只剩八十多斤粮食,一年是一百六十斤粮食。
一般情况下,一个成年男人一天最少吃两斤米,耕地又是重体力活,怎么算都不够吃啊。
“拿把锄头。”沈新说。
“大人,给。”余大山连忙递了过去。
沈新接过锄头,蹲在地上开始刨土。
许主薄叶超勇等人面面相觑,手不知道往哪里摆,只能蹲下来看着沈新的动作。
土质松散,表面有浅色斑块,道边植被叶片发黄枯萎,确实是盐碱地,这块地适合种棉花,沈新心中有了计较,又问:“附近水源有几处?如何获取?”
余大海连忙道:“只有长翠山的半山腰有处小溪,平日里大家靠那条小溪和雨水浣衣做饭。”
“稻田里的水也是你们从山上挑下来的?”沈新问。
“是,大人。”余大海一板一眼地回答。
珍渔村南临西南海,北靠长翠山,沈新回望郁郁葱葱的起伏山脉,开口道:“上山一趟。”
许主薄剁了剁发麻的脚心,他心中发苦,连忙开口劝阻,“山林茂密,异常湿热,蚊蛇野兽众多,大人贵体,恐有不便。”
“许主薄不必担心,本官体格还算强健,。”沈新笑了一下,“大海,带路吧。”
“是,大人。”
长翠山大概百尺高,坡度较缓,三不五时出现的竹林给沈新一行人带来片刻阴凉。
沈新瞟了一眼呼哧带喘的许主薄,缓了缓脚步问余大海:“这山上有大型野兽吗?”
“这座山上大型野兽不多,但各种蛇和鸟蛮多的。”余大山解释道。
山上走了一圈,沈新没发现很有价值的资源,溪水的源头应该是一处地下水,短时间内不会枯竭,半山腰的溪流宽阔顺畅,无论是放置水车还是挖水渠都能将溪水引到山下,日后村里人用水也更为方便。
下山后,一行人已经在山脚阴凉处歇了一盏茶,许主薄依然气喘如牛,沈新忍不住问道:“可还能撑得住?”
“下…下官…可以。”许主薄杵着一根木棍,全然不顾形象,瘫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平缓着呼吸。
“行,那再休息一盏茶吧。”沈新点了点头,长叹一口气,“诸位要多加强身健体,才能更好地完成政务。”
别管新任县令有没有料,这体力明显不像个白弱书生。宋云风擦了擦额上的虚汗,赞同道:“大人说得对。”
海浪哗哗地拍打在礁石上,薄薄的青苔被染的更加鲜绿,一艘暗色木船在海水与沙石之间飘飘荡荡,几个光着屁股的小孩正在沙堆上打闹玩耍。
天蓝水蓝,空气咸湿,海岸线得有大几百尺,一眼望不到头,沈新没打扰那群孩子,他指着那艘破旧不堪而木船问:“你们村里只有这一艘船吗?”
“是。”余大海目光微闪,“船贵村里人买不起,要是出远海的话我们就从山上砍竹子做竹筏当船使。”
他又补充道:“村里的小子自小就是在海里泡大的,水性好,要只是抓两条鱼游过去抓就行了。”
柔软的沙子被烈日照的滚烫,被沈新踩出一个个鞋印,他试探性地问道:“海里鱼虾丰富,你们就没想过多做两艘船下海抓鱼,赚些银子改善生活?”
“海上风浪重重,村里人大多求安稳,不愿冒险。”余大山憨厚一笑,“好在海边鱼虾也不少,节约着点抓也能填饱肚子。”
有海自然有岛,若是有无人小岛行事也会方便许多,沈新看向余家兄弟问:“附近可有海岛?你们可曾去过?”
“没…没有。”余大海头摇成拨浪鼓。
“今日就先到这里吧,辛苦两位了。”又转了转,沈新一行人回到了骡车旁,他说,“唯励,给介绍费。”
唯励闻言从荷包里拿出十五枚铜钱递给余家兄弟,余大海连连摆手,面色诚惶诚恐道:“大人,这钱我们不能收…”
余大山接话道:“这一上午大人奔波劳累,家中备了薄酒小菜,大人若不嫌弃可吃两口,填填肚子。”
“收下吧。”沈新抬了抬手,“不用了,今日另有要事,不耽误时间了。”
在珍渔村逗留了将近一个时辰,已经接近中午了,他们得尽快赶往下一个村落。
而且各家各户口粮本就不宽裕,何苦来哉。
“是,多谢大人。”余家兄弟弯腰双手捧着铜钱,直至骡车驶离村口都没起身。
“大人,咱们下一个村庄去哪?”叶县尉试探着问。
出了珍渔村不不远,沈新就让车夫找了处山林密林,一行人围坐在一起正在吃午饭。
“去杏溪村。”沈新回。
天气炎热饭菜放不住,秦宁给他带了三屉肉馅包子,因外夹层放着冰块,现在摸着还是冰凉的。
许主薄带的糕点早就因颠簸散开,黄黄绿绿瞧着就没胃口,其他人带的都是馒头咸菜,倒也能吃得下去。
沈新瞥了一眼眼巴巴看着他的徐主薄和抱坐在不远处的于木枣,对唯励说:“给许主薄、车夫和于木枣拿包子。”
多吃点才好干活,如今可是缺人的很。
“多谢大人。”许主薄接过白胖的包子,心下竟有些感动。
县城。
林斐济抬起袖子擦干额上的汗,扬起满是黑灰的小脸看向昭平县衙的匾额,心下松了一口气。
昭平县衙,他终于走到了。
门口的衙差见穿的破破烂烂的林斐济,冷声呵斥道:“何人在此驻足?赶快离开,县衙门口不得逗留。”
林斐济拱了拱手,拿出自己的秀才印信,沉声道:“我名林斐济,是沈县令一家旧识,今日有要事想求见县令大人。”
时间紧迫,他得尽快见到沈新,顿了顿,林斐济把身上仅剩的一块碎银子递了过去:“还望大人尽快帮忙通传。”
“秀才公稍等。”衙差犹豫了一下,没接林斐济手上的银子,快步向衙内跑去。
“典史大人,门口有个乞丐模样的秀才,名为林斐济,他找县令大人,说是县令大人旧识,要把人放进来吗?”
冯典史想到昨日沈新的话,犹豫了一下,说:“去内院找问问县令郎君,让他定夺吧。”
“是,典史大人。”衙差告退后又马不停蹄地往二堂奔去。
“郎君,县衙门口有位自称为林斐济的秀才公,说与县令大人是旧识,想要求见县令大人。”
“确定叫林斐济?”秦宁语气惊讶道。
“是。”衙差肯定道。
“快把人请进来。”
以林斐济的天资,不在南江府备考科举,怎么到这来了?怕不是有大事,秦宁有些坐不住了,他放下手上的册子,叫住走到门口的衙差,“等下,我亲自去。”
“郎君,等等我们。”明长和珠章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到了门口,背着光秦宁好一会儿才把这个满脸黑灰的人,和记忆中那个白嫩通身都是书卷气的林斐济对上号,他叫道:“林兄弟…”
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林斐济眼眶忍不住泛红:“秦掌柜。”
一年不见,林斐济已经十四岁了,顾着性别大防,秦宁只伸了伸手邀请道:“先进来再说。”
两人在内堂坐下,秦宁给林斐济倒了一杯凉茶,关切道:“到底怎么了?林兄弟怎么弄成这样?”
“秦掌柜,我想单独和你说。”林斐济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珠章。
“好。”秦宁没多迟疑,让珠章退到了门外。
等屋内只剩下林斐济和秦宁二人时,林斐济砸下一个大雷:“不久前我才知道我其实是个小哥儿,科举之路眼看是不成了,但我不想按部就班地嫁人,所以这次是来投奔沈大哥和秦掌柜的。”
第150章
秦宁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他眨了眨眼,捏了捏手臂上的软肉,轻“嘶”了一声。
确定他不是梦里, 秦宁嘴巴开合半天才发出声音:“你…是小哥?”
林斐济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暗淡, 轻轻“嗯”了一声。
“可你的额间并没有红痣……”秦宁喃喃道。
林斐济眼里闪过一丝恍惚, “好像是因为我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 额间的红痣莫名其妙消失了,这么多年才一直没察觉出来。”
秦宁察觉到了林斐济的情绪,把还想问的话语咽了回去,轻声道:“先吃点东西, 再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吧, 从南江府到昭平县这一路上奔波劳累想必很是辛苦。”
林斐济摇了摇头, 大堂内若有若无的冰气和草木香消除了他心底的燥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恐怕现在还不行,今日早晨跟我一起来的陈家商队在燕阳山被一伙山匪抓走了, 我想请沈大哥出面联合曲阳县县令一起带兵剿匪。”
秦宁仔细打量着林斐济,连忙问道:“你可有受伤?”
“没有。”林斐济心中闪过暖意, 他摇了摇头,“那伙山匪是在商队休息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十几个壮汉山匪有备而来,商队虽有镖师, 但双拳难敌四手, 他们又哪里敌得过刀尖舔血的匪徒,最后都被山匪抓走了。”
“当时我去了远处的密林解手, 回来的时候打斗已经接近尾声,敌强我弱,我就没冒头, 想着等这伙山匪走了再来昭平县搬救兵。”
曲阳县是昭平县的邻近县,燕阳山刚巧在两县中央,和曲阳县令周璇会浪费更多的时间,还不如相公带兵去剿匪,还能树立威信,秦宁心思转了一圈,摇了摇头道:“现在怕是不行,相公去了下面的三个村落考察情况,估计得晚上才能回来。”
“那能不能派人去把沈大哥请回来?”林斐济皱了一下眉头又松开,“那伙山匪绝非善类,押送货物的镖师让他们杀了好几个,商队里还有哥儿和女子…”
可以想象,他们落在杀人不眨眼的山匪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秦宁顿了顿,又解释道:“相公今天要去的每个村庄离县城驾车都要一个多时辰,来回就是三个时辰,而且我们也不知道他走到哪个村子了,去了也可能找不到。”
林斐济面色有一瞬间颓然又恢复如常,他不抱希望地问道:“秦掌柜可知县城有多少巡检兵?能否提前准备方便沈大哥调派?”
秦宁思索了一下,回复道:“巡检兵有十八人,还有两名弓手,还不知道相公会如何做,准备好像也没多大用处。”
“二十个人…从昭平县到曲阳县徒步要五个时辰。”林斐济喃喃道。
他面色恳切地看着秦宁:“秦掌柜,不若我们提前准备些饭食,让他们吃饱了也有力气走路。”
“林兄弟考虑周到。”秦宁赞同地点点头。
“我如今…不是男子了。”林斐济笑了一下,“称我为斐济吧。”
“好。”秦宁抿了一下唇,面色严肃道,“斐济,你赶快洗澡休息吧,晚上可能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既然发现了相公一定会去剿匪的,兵贵神速,相公很可能今晚就出发。
“好,多谢宁哥儿。”林斐济没多犹豫,答应了下来。
太阳沉落天际,天空逐渐染上墨蓝,沈新一行人风尘仆仆到了城门口。
唯志已经在城门口站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见到沈新的影子,他激动地大喊了一声,“大人。”
沈新抬了抬手,骡车慢慢停了下来,他问:“怎么了?”
唯志凑到沈新跟前,轻声道:“大人,郎君让我来跟您说今日有一队商队在燕阳山连人带货被一伙山匪抢走了,死了两个镖师,被抢走的人里还有女子和哥儿。”
商队被抢必然得尽快解决,那伙山匪一个都不能不留,不然以后都商队都不敢进昭平县,还谈什么经济增长。
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正好免费的苦劳力也有了。
沈新“嗯”了一声,转头跟车上的官员们说:“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大家先跟我回县衙。”
许弘溪揉了揉还在发抖的腿,嘴唇哆嗦好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沈新又看向唯志,解下腰间的牌子,吩咐道:“你拿着我的手令,召集所有巡检兵在县衙集合,两刻钟我要见到所有人。”
“是。”唯志接过手令,立刻向城内跑去,载着满车货物的骡车也缓缓驶向县衙。
沈新迈进大堂第一眼就见到了坐在木椅上的秦宁,他心情立刻就好了起来,“阿宁。”
“郎君安。”紧跟着进来的叶县尉、宋云风和许弘溪齐齐拱手道。
和沈新共事第一天,让这三个人知道了活着的不容易,也让三位心甘情愿给这位让县令大人放在心里、嘴里、眼里的郎君行礼。
“起来吧。”秦宁颔首轻声道,他视线偏移,看向林斐济,“相公,你看谁来了?”
“沈大哥。”林斐济顺势拱了拱手,行了个书生礼。
“林弟,你怎么来了?”沈新笑了一下,“难不成是打算行万里路再步入考场一举夺魁?”
秦宁悄悄扯了扯沈新的袖子,对着沈新的目光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林斐济现在顾不得面前两人的眉眼官司,他言简意赅地把遇到山匪一事说了一遍。
“诸位有何想法,这伙山匪该不该剿?皆可畅所欲言。”沈新盯着墙上的县城舆志图说道。
宋云风嘴角微抽,和许弘溪对视一眼,默契地垂头看向地面。
往日里两个玲珑心思的人都不开口,叶县尉想了一下,开口道:“大人,下官以为山匪该剿,但还需从长计议,今日天色已晚,大家已经精疲力尽,还是等明日休整好再联合曲阳县令一起商议。”
沈新回头,诧异地看着叶县尉:“走这么点路你们就累了?”
叶超勇感到沈新眼里的嘲讽,脸色陡然涨的通红,嘴硬道:“下官自然不累,不过是怕大人身体撑不住。”
宋云风和许弘溪心底同时叹了一口气,完了,这个叶超勇,给他个坑他就往里跳。
“本官身强体健,叶县尉不必担忧。”沈新笑了一下,“既然大家不累,那等吃完饭就出发,许主薄和冯典史镇守县衙,叶县尉和宋云风跟着一起去。”
沈新伸出手指在舆志图上的燕阳山一点,沉声道:“兵贵神速,杀他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