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程老先生在小院躺椅上闭目轻晃, 旁边木桌上摆着一套茶具,两杯热茶靠在桌子两边,篱笆里的小鸡时不时飞起叽叫一声。
沈新走上前弯腰作揖, 拜了个大礼, 轻声道:“学生沈新见过夫子, 夫子近日身体如何?”
程尹川缓缓睁眼, 笑呵呵道:“挺好的,坐下喝茶。”
沈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沉默片刻,开口道:“沈新今日来有两=二件事想跟夫子讲, 前几日和杜兄起了些嫌隙上了趟巡检司的公堂, 同室操戈, 想必是先生不愿见的, 所以第一件事沈新要跟夫子道歉请罪。”
程尹川轻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没说到正地方, 你今日来给我带奶茶了吗?”
“没有,先生年岁大了, 还是戒糖为好。”沈新笑了一下,刚刚有些凝重的气氛瞬间消失不见。
程尹川脑袋躺回原位,看向湛蓝透亮的天空,说道:“年轻人各有各的心气, 有点摩擦也属正常, 别说我不放在心上,就连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沈新笑着称是, 又继续说道:“第二件事,是想请求夫子帮我参考一下外放州县,我想求得圣上准许外放, 去地方做个县令或通判,能帮百姓做点实事,有一番政绩。”
程尹川愣了一下,笑骂道:“刚刚还说没放在心上,现在又要求外放?岂不是自相矛盾。”
“和杜兄无关。”沈新想了想说,“我出身微寒,在上京无权无势,官场沉浮,若是光靠苦熬,二十年也不一定有结果,但外放到了州县,政绩是实打实肉眼可见的,只要五年,官阶必然会升。”
这番话倒像是实话,也有点道理,程尹川点了点头,“行,那我跟你说说我年轻时去过的地方吧。”
人各有命,他都半截入土了,可管不了那么多了。
“多谢夫子。”沈新拱了拱手。
听夫子讲了一上午各地风俗见闻,拜别夫子时,已经正午了,沈新匆忙下山,回家吃了阿宁温好的饭,又往内城走去。
他打算去威虎将军府找杨弘维,打听打听消息,顺便了解一下他去过地方的风土人情。
“沈状元如今可是个大忙人,我往府上送了好几封拜帖也不见回,怎得现在有时间想起我了?”酸溜溜的语气从杨弘维嘴里冒了出来,好像沈新是做了多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
沈新嘴角微抽,“今日来是有事相求,去聚贤楼一聚如何,我请客。”
状元请客,他爹他娘都没有这待遇,回去可以和他们吹嘘好久了,杨弘维扬起下巴,满面笑容道:“你有事相求,自然要请客。”
紧接着,杨弘维眼里闪过一丝兴奋:“不过沈兄竟然敢告杜明凌,让相府和杜府两个当朝四品大员府兵荒马乱了好几天,这本事可比纨绔子弟争几个花魁强多了,不愧是状元,牛。”
说完,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中二少年没夫郎没长大,沈新表示理解,他笑眯眯道:“还是得多谢你给我报信,不然我也不会想到如此有效的法子。”
“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微小可能性去得罪这么多大员?”杨弘维脑子转了几圈,瞪大了眼睛问。
“我觉得值得就做了。”沈新笑了一下,继续说,“今日请杨兄吃饭是因为我想外放了,但自小在南江府长大,对各个州县不了解,还想请杨兄帮我解解惑。”
“你要外放?”杨弘维豁然站了起来,又问,“你还要我解惑?”
也不知道是哪个消息让他震惊,沈新见杨弘维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兴奋道:“沈兄,我好几个朋友去过不少地方,不若我把他们叫过来,大家一起给你解惑如何?”
“沈某荣幸之至。”沈新想到杨竹青也要外放,又问道,“我再叫一个朋友,今年的新科进士杨竹青一起来行吗?”
“行啊,当然行。”杨弘维痛快地答应下来,这可都是长辈们嘴里出息的孩子,平日里鲜少接触,这次过后他们几个可有的吹了,“那我们就半个时辰后在这个包厢碰头?”
“好。”沈新答应道。
别说,纨绔虽然不学无术,但吃喝玩乐无一不精,沈新也算浅浅地了解了一下古代官二代们的奢靡生活。
饭局结束后,沈新和杨竹青一起往家的方向走,杨竹青沉声问道:“沈兄,你真的不去翰林院吗?只要你进了翰林院,将来至少也是个四品大员。”
多少人一辈子求也求不到的机会,就让沈兄这么扔了。
“将来是多远?”沈新反问道,“你我又还有多少个十年?”
这回轮到杨竹青沉默了。
“事在人为,我在地方也一样做事,一样能得到想要的。”沈新轻声道,“倒是杨兄,你想要的是什么?得到了吗?”
是的,沈新现在就已经开始物色帮手了,成立一个组织得有人才资源,如果没有,那就去培养去引导,只要功夫深,他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杨竹青想了一下说:“家人平安,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善待百姓,治下百姓安居乐业。”
杨竹青竟然没有野心,沈新挑了挑眉,笑道:“好追求,沈某提前恭祝杨兄得偿所愿。”
“沈兄同样。”杨竹青笑了笑,二人自十字路口分开,各自奔向各自的家。
综合了一天的信息,沈新最后圈定了两个位置,广安府和容枝府,明日再去找柳侯爷侧面打听打听陛下的脾气秉性是否和书上一致,就差不多齐活了。
“相公,很晚了,睡觉吧。”秦宁铺好了床铺,在炕上轻声道。
“来了。”沈新放下笔,吹了油灯,借着月色上床抱住了秦宁。
“今日阿秀偷偷跟我讲,好像是他把家里的事情跟隔壁大娘聊天时说出去了,原没想到这么紧要。”秦宁窝在沈新怀里,语气轻软道,“瞧着不像撒谎的样子,今天一整日都有些惴惴不安脸色苍白,我想着再晾他一日,让他记住了,以后也不能不再犯了,相公你说是不是?”
“好,都听阿宁的。”沈新轻笑一声,深吸一口秦宁身上的香气,“我们家阿宁现在越来越有风范了,也越来越漂亮了,我好喜欢啊。”
“相公,睡觉。”秦宁抬手捂住了沈新的嘴巴,耳尖微红。
“好。”沈新的气息洒在秦宁的手上,烫的他一下子缩回了手,闭上了眼睛。
沈新抓住他的手放回了自己的腰间,二人一同陷入了梦乡。
沈新这次来侯府,柳侯爷还是老样子,嘴里不说好话表情也臭臭的,但屁股落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地斜着沈新。
“侯爷好,沈某今日来是想问若我跟陛下说外放,陛下会同意吗?”沈新面色诚恳道。
“你不进翰林?”柳侯爷虎目微瞪脱口而出道。
沈新面色诚恳道:“沈某势单力薄,想尽快登高位,掌实权。”
适当暴露自己的野心,对这些上位者来说反而更加真实可信。
“你这么想也是对的。”柳侯爷微微叹气,不过还是天真。
即使人手握大权,也不见得有多自由。
想了想,柳飞虎说道:“当今陛下爱才又不爱才,他热爱修道,所求皆为长生,修道第一件事就是要心境平和,不为外物所扰,当今陛下更为注重这点。你只要好好说,说的有理有据他会同意的。”
心平气和是做事随心绝不让自己受气,不为外物所扰是刚愎自用,绝不听任何人的批评和建议,和书里燕临川描述的比较一致,沈新沉思一瞬,抬头道:“多谢侯爷,沈新感激不尽。”
柳侯爷看着充满生气的沈新,心里闪过一抹哀伤,出声道:“你若真的有心,就多去信给你柳夫子吧,让他去你那转转也是好的。”
“侯爷放心,此乃沈新分内之事。”沈新郑重承诺道。
时间随着沈新紧锣密鼓的准备缓缓而逝,转眼便到了点官当日,也就是琼林宴过后的第七天。
这日,皇帝陛下与文武百官齐聚奉天殿准备给新科进士的前十名进行授官仪式,排队的小太监们端着宫织局紧急连夜赶制的新官服静立一旁,大殿台阶两边每隔五步便站着一位身穿盔甲、拿着长矛的士兵,场面肃穆又庄重。
等穿着紫红蓝绿色官服的人依次进入大殿后,沈新听着太监的尖利的嗓音,微微抬头挺胸,看向脚下三寸地,端端正正走进了大殿,探花、榜眼依次进入大殿。
沈新行完跪拜大礼,带头开口道:“臣等沈新参加陛下。”
“免礼。”太监总管扯着嗓子喊道。
燕景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穿着用金线绣好的明黄色龙袍,头戴冕冠,声音沉肃道:“沈新。”
“微臣在。”沈新又一次跪下,没给燕景帝开口的机会,他直言道:“回陛下,臣承蒙圣上恩典得状元之幸,然微臣幼时家贫,自小立志为国为民,微臣苦学多年,深知唯有亲身体验地方事务,方能更好地为国效力。”
“因而,臣恳请陛下恩准,允臣外放地方,积累更多的经验,更加鞠躬尽瘁地报效陛下。”
第142章
身后的各色目光如芒刺背, 有震惊,有质疑,有疑惑…沈新稳稳地跪在地上, 眼眸低垂, 等待燕景帝的答案。
大燕开朝以来也曾有状元自请外放的先例, 但不是身体原因就是家中父母老迈想要就近照顾, 沈新却一样都不沾,那他为何要自请外放?
难不成是因为没有斗过杜明凌有些受不住?这怎么可能?燕景帝否定了他自己的推测,沉声道:“沈卿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沈新朗声道:“微臣承蒙陛下厚恩,无以为报, 臣曾听闻西南边境民风淳朴, 但因地处偏僻百姓困苦, 臣愿前往西南偏僻之地, 尽已所能,兴利除弊, 为民造福,传颂陛下恩德, 以报陛下知遇之恩。”
大燕西南的容枝府昭平县虽与邻国西晋相接,但西晋国小势弱,以往对大燕都是附属国的姿态,不太可能主动挑起战争, 而且昭平县靠西为连绵不绝的深山, 更是一处绝佳的天然屏障。
闽南多瘴,山民居多当地豪强众多, 虽说地理资源丰富,但税收一直提不上来,若是沈新把这块地方治理好了…燕景帝心中一动, “既如此,传朕旨意,新科状元沈新才学出众德才兼备,实为难得的有志之士,特命其前往容枝府任正七品昭平县县令,一月后离京上任,望汝进尔所能,为民谋福,为国效力。”
县城县令是根据地理位置和管理难度来确定品级,上县县令正七品,中县县令从七品,下县县令正八品,昭平县是容枝府内占地最为辽阔,人口最多的一个县,授予沈新正七品官职也不为过。
“微臣遵旨,谢陛下隆恩。”沈新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朗声叩拜道。
早朝结束后,沈新和同僚们简单应付几句便喜滋滋地回了家,原本给他准备的朝服是从七品编修,如今他外放升了半个职级,只能等宫织局做好了官服给他送过来。
家中空无一人,沈新回了卧房,磨墨提笔,给林斐济和杜浩元他们写了好几封信,他打算一会儿就把信寄去南江府,看有没有可能把他们都笼络到昭平县去。
容枝府与广安府相接,也不知道冯大青三个人什么样了,这么长时间没来信件,想必情况不妙。
如今外放地点已定,沈新要做的第二件事是把上京这一摊子事好好的收个尾,离开前再多赚些银子。
他名下的水田是皇帝赏赐的,不能随意变卖,沈新去了牙行市场打算试试看能不能把水田租出去,也是一笔进项。
出了牙行,沈新在街上走走逛逛,买了几碗冰雪冷元子去了铺子,丝毫不管今日这出戏各方会有什么反应。
瑞王府。
秦安安听见瑞王说沈新自请外放,瞳孔有一瞬间放大,脱口而出道:“沈状元竟然要外放?”
他还没试探出这家人什么来头呢,这家人就要走了?
“是啊。”燕临川面上有一瞬间感慨,“还选了西南最贫苦的一个县,沈状元心气高着呢。”
“王爷此话何意?”秦安安问道。
“若是昭平县真的能在他手下繁荣起来,证明此人能力不容小觑。”燕临川感慨一句,“莫说父皇,就是我也会把人调回来给他升官的,自古能臣少有啊。”
秦安安语气不确定道:“有没有可能是他受到挫折一时不忿才想外放的?并没有考虑结果。”
燕临川嗤笑一声,“怎么可能?大燕每年有约莫将近十万人参加科考,只有堪堪一千人才能进入会试,五百人进殿试,万中取一的人才,怎么可能连个小小挫折都受不住。”
“今日大殿上,沈新说话有理有据,姿态不卑不亢,一看就胸有成竹。”
秦安安轻呼了一口气,“那就好,这样的话四弟也不必再跟着受苦了。”
燕临川“嗯”了一声,“若是有机会,等四弟回了相府,我们可以一起吃顿饭,也能再了解了解这位状元。”
“好。”秦安安轻声道。
杜府。
杜明凌下了早朝,照例回主院看卧床的秦华。
秦华自从从巡检司回家后,整日食欲不振,晚上有时还会被噩梦惊醒,再加上怀了孩子,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削瘦起来,眼底的乌青甚为明显。
“夫君回来了。”
房间里满是苦涩的药味,杜明凌坐在床边沉默了一瞬,他看见如此可怜的秦华心里也不是滋味,开口道:“今日早朝沈新已经申请外放了,一个月后出发,以后几年不会见到了,你也宽宽心吧,别想太多,好好养胎才是正事。”
这些日子,他也感受到了府里人情冷暖,秦华意识到在杜府他能依靠的只有杜明凌一人,因此他绝对不会放手的。
要走了,走了就好,时间长了事情总会被淡忘的,秦华抿了抿苍白的唇,眼里闪过一丝光亮,轻声道:“好,我会的,厨房做了绿豆汤,夫君喝一碗去去暑气吧。”
到底是夫夫,杜明凌也不忍心看到秦华这么受罪的样子,他握了握秦华的手,轻声道:“好。”
相府。
“沈新要外放?”王月婉猛然提高了音量,“那宁哥儿怎么办?”
秦怀章“嗯”了一声,“夫夫一体,他自然也要跟着沈新一起去。”
“可昭平县那么偏远,听说那里的山民粗俗不讲理,宁哥儿也还没回过相府,就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王月婉喃喃道,心里一片悲苦。
看来这个孩子跟他们实在没有缘分,秦怀章沉默了一瞬,叹气道:“若你实在难受,那就趁这一个月的时间多见见吧。”
“明烨也是一个月后走吗?”王月婉动了动眼珠问。
“是。”秦怀章说,想了想,他宽慰道,“几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明烨虽然离开了上京,但明暄会一直陪在你我身边的。”
王月婉苦涩地点了点头,随机振奋起来,决定明日就邀秦宁来府中一叙。
快到夏季,气温也在逐步升高,铺子奶油糕点碟边已经放了碎冰,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凉意。
沈新迈过门槛,开口道:“秦掌柜,我买了丸子,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秦华见到沈新眼睛亮了亮,他快步上前,接过小食,小声问:“相公,怎么样成了吗?”
“成了。”沈新借着宽大的袖子摸了摸秦宁细白的手指,也小声回道,“是昭平县县令,正七品。”
当天下午,沈新收到了相府的邀帖,邀请他们一家去相府一聚,沈新把拜帖递给秦宁,问:“想去吗?”
秦宁犹豫了半天,咬了咬唇道:“想去。”
“那就去。”沈新揉了揉秦宁的头发。
翌日巳时,相府派的马车就到了沈新家门口。
沈新和秦宁穿着一身新做的夏衣去了一同去了相府。
下了马车,二人被管家引着从角门进了相府,沈新心中陡然生起一阵火气,这些人未免太不尊重秦宁了,邀请他们来,还让他们走角门,简直可笑。
秦宁感觉到沈新的情绪,趁不注意捏了一下沈新的手,摇了摇头。
沈新回望了一下,压下心底的火气。
“状元夫夫到了。”管家退到一旁。
王月婉走在前面,秦安安和秦明烨秦明暄落后半个身位,一同迎了上来。
“好孩子,可算是见到你了。”
“夫人好。”沈新和秦宁一同开口道。
王月婉笑着拽着秦明烨到了前面,“宁哥儿,这是你大哥,当初就是他办错了事,害你白白受了那么多苦。”
见秦宁没什么反应,她顿了一下,“明烨,跟你四弟道歉。”
秦明烨见到大变样的秦宁,心中大为惊讶,几年前那个又黑又瘦的人真的是面前这个秦宁吗?变样后竟然和他母亲长的如此相似,难怪母亲如此笃定,没想到他也来了上京,秦明烨眼里闪过一阵恍惚,轻声道:“抱歉,当初没有认出你来,好事多磨,如今也算圆满了。”
如此轻飘飘的道歉,令人齿冷,秦宁手指攥紧掌心,微微一笑:“公子言重了,如今事情不明,道歉实属言论过早。”
秦明暄皱了皱眉,他不明白秦宁为何一直死撑着不认相府,难道相府配不上他的身份吗?如此想着,他也这么问了出来。
场面静了几秒,沈新冷笑一声,“秦二公子话说的好没道理,若不是贵府的四郎君涉及谋害我家夫郎,想必今日我们也没有见面谈话的机会,至于配不上那更是无从谈起了,人生下来就有生身父母,若要改换门庭自然要慎之又慎,这样对养父母和血脉亲人才公平。”
见众人变了脸色,沈新继续说道:“若是只靠几句话,长相有点相似就认了父母兄弟,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王月婉拉住了还要开口说话的秦明暄,打圆场道:“状元公说的有道理,今日邀二位来是赏花的,后花园的月季和鸢尾开的极好,大家一同去看看?”
秦宁抿了抿唇道:“好。”
几人沉默地去了后花园,秦安安的目光大多数都停留在了沈新身上,还自以为沈新毫无察觉。
沈新心中微动,他怀疑秦安安看出了什么。
沈新这个人聪明灵活,爱护夫郎,眼里对相府也没什么畏惧,比秦宁更像是穿越的,秦安安心底下了判断。
秦宁拉着王月婉的手,看着无一处不精致的相府,突然发现,他想象不出来在这里长大的样子,将近二十年的错位早已给他和相府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没法越过去,好像也不想爬过去,因为他已经有了最好的爱。
第143章
“这株白色月季两年前重金买回来的, 娇气的很,无论是浇水肥料还是阳光都需要花匠仔细打理…”王月婉拉着秦宁的手喋喋不休。
相府的一草一木都充满了王月婉他们一家人幸福美满生活的痕迹,让秦宁真切意识到, 他不过是个外人。
赏完花吃完饭, 沈新和秦宁顺势提出了告辞, 王月婉多次挽留未果, 只得说:“那有时间再来,过几日两浙地区的杨梅就能送到了,你们再来尝尝鲜。”
“多谢夫人美意。”秦宁微微一笑,“但外放在即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事务繁忙, 可能没有时间过来, 还望夫人海涵。”
望着秦宁离去的背景, 王月婉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慌了一下, 忍不住出声道:“宁哥儿。”
但秦宁没回头,和沈新一同迈出了府门, 秦明暄在一旁嘀嘀咕咕道,“娘,你热脸贴他冷屁股也不嫌累…”
回去沈新和秦宁没有坐车,两人走在大太阳底下, 内城街道空旷, 行人稀少,沈新往前走了两步, 挡住秦宁脸上的阳光,问道:“你还好吗?”
“挺好的。”秦宁撒开因为晃眼紧皱的眉头,整个人轻松不少, “有缘无分,不必强求,以后也不必再跟他们见面纠缠了。”
“好。”沈新轻声道,想了想又问道:“那日你在公主府,可有人问你一些奇怪的问题?”
“没有。”秦宁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过瑞王妃好像对咱们的戒指挺感兴趣的。”
看来这些日子得低调一些了,沈新“嗯”了一声,“对了,杨兄的外放地点也定了,是在兴仁府槐县,和咱们有一段同路,过几日可以商量商量一起走。”
“好。”秦宁真切地笑了,“咱们把奶茶方子和糕点方子连同铺子一同转让吧,左右咱们回来的机会也不大,这样估计能卖出不少银子。”
“好。”沈新回,“五月离京八月到昭平县,三个月的赶路时间比较充裕,路过有意思的城市地方我们还可以转一转。”
“好。”秦宁应声道,“那家里得多做些咸菜肉干什么的,带上路上吃,家里的银票也都换成银子…”
见秦宁被转移了注意力,沈新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晚间吃完饭,沈新拿着提前买好的茉莉花到了灶房,他打算做一版香水,卖些银子。
从外头传过来的蔷薇水早已在大燕盛行,因香味奇异,价格昂贵,在强权富贵之家颇为流行。
香水类似于蔷薇水,都是用水蒸气蒸馏的方法提取出花瓣中的精油混水,收集香料液再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密封静置两周后,香水就成了。
沈新把蒸馏桶放在灶台里,茉莉花瓣放进桶里,兑上清水,干净的铁锅放在桶上加入冷水,添上干柴,开始加热。
秦宁踏入灶房,深吸一口气:“相公,你在做什么?好香啊。”
“蔷薇水。”沈新笑了一下,“类似于固体香料,但蔷薇水是液态的香料可以直接抹在皮肤上,香味经久不散。”
他拉过秦宁坐在他的旁边,说:“你有什么喜欢的味道也能调出来。”
“蔷薇水?”秦宁面色惊讶,“这个在胭脂铺子要数十两银子一瓶呢。”
沈新“嗯”了一声,“走之前卖一些蔷薇水把名气打出去,然后在把方子卖了,估计也能卖些银子,要是做的多了,还可以在路上边走边卖。”
“家里还有银子,相公不必如此辛苦。”秦宁拿出帕子擦了擦沈新额上的热汗。
“昭平县那里穷得很,多带点银子总是好的。”沈新捏了捏秦宁的手,“快回去睡觉吧,我弄完就上去了。”
“好。”秦宁应声道。
蒸馏过程耗时颇久,一次蒸馏就要几个时辰,等沈新做好一瓶时月亮已经高悬夜空了。
沈新洗漱完拿着装满茉莉水的瓷瓶上了楼,秦宁已经侧着身子睡着了,他上了炕把人揽过进怀里,吻了一下秦宁的额头,睡了过去。
有了经验,让明久和唯志去铺子看着沈新领着明长和唯励一起做香水。
两周后,第一批香水制作完成了,一共五十瓶左右,是茉莉香、荷香、桂花香等多种混合香,装在了定制好的瓷瓶里,放在秦宁的铺子里售卖,定价二十两一瓶。
日子有条不紊地继续走下去,沈新又简单制作了一些常用的药粉,随着外放日子的临近,秦氏糕点铺也转租卖了出去。
有了状元的名头,铺子里的糕点奶茶二十多张方子加起来卖了将近三千两银子,加上这些日子赚的银子,沈新和秦宁的家底已经超过一万两了。
六月初一,码头人来人往,笑声喊声热闹非凡,杨弘维站在码头上给沈新和杨竹青送行。
“路途漫长,两位兄台万事小心。”杨弘维面色难得正经。
沈新答应下来,又邀请道:“杨兄有时间欢迎去昭平县游玩。”
“那还是算了。”杨弘维讪讪一笑,“要去也得去竹青兄治下的槐县啊,还能繁华一些。”
沈新哈哈一笑上了商船,船只离岸,喧嚣声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水波荡漾声,沈新最后朝杨弘维挥了挥手,看了一巍峨高耸的上京,回了船舱。
船上的日子里,秦宁和赵花朝两人白日里聚在一处说话,沈新只能在晚上才能和秦宁说说话,好在日子不长,等商船到了文华府,杨家去往兴仁府,沈新一家在文华府停留几日,两家人就此分别。
“你真要走?”杜浩元面色复杂地看着面前面色有些憔悴的林斐济。
他真的没想到,他一直认为的天才举人,将来的朝廷上的新贵重臣竟然是个小哥儿。
“是。”林斐济回答的很是坚定,他轻声道:“南江府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他自幼读书识礼,学的是修身治家平天下,不过二十就中了举人,自诩前程贵重,志向远大。
“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杜浩元试探着问,“这一走,南江府的一切可就全没了。”
如今突然告诉林斐济,他是个小哥儿,过两年就要订婚嫁人,让他后半辈子在家里相夫教子,操持家务,像是幼鸟本能飞向天空俯瞰大地,却生生被折断羽翼从此只能在草地上蹦跳行走,他如何能甘心?
林斐济勾唇一笑,看向不远处的天光,“我现在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吗?”
他看向杜浩元,圆圆的已经削瘦成瓜子的脸满是认真:“你若是还当我是兄弟,就帮我这一次,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杜浩元轻叹一口气,问道:“你打算去哪里?”
林斐济显然早有打算,他沉声道:“我要去找沈大哥。”
他又说道:“沈大哥外放成了昭平县县令,掌一县事物,我要自荐去他那做一个幕僚文史,想必沈大哥不会拒绝。”
倒也是个可行的法子,沈新倒是没性别成见,杜浩元思索片刻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银票,“这是景和楼的分成你收好,出门在外,财不外漏,万事切记小心谨慎。”
“这么多?我不要”林斐济征然,又递了回去,“我只要我应得的那份。”
杜浩元失笑一声,“这里面不光是你的,还有沈兄应得的分成,你一同带过去。”
虽然杜浩元这么说,但林斐济知道这是杜浩元在维护他可怜的颜面,他洒然一笑,抱拳道:“多谢杜兄,此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杜浩元看着远去带起尘土的的马车,喃喃道:“后会有期。”
沈新还不知道会有一个大惊喜等着他,文华府虽然没有上京繁华,但香水确实稀罕物,沈新让明久他们拿到了秦楼楚馆去售卖,卖的价钱竟然比上京还贵一些,五十两一瓶。
文华府的下一站是永昌府,两府之间没有江河,只能走陆路,沈新一家雇了骡车,打包好行囊,拿着还没捂热乎的一千两银锭子,沈新一家又匆匆上路了。
穿过两个村庄和一座县城,到了绵延的大山,附近没有驿站和村庄,沈新一家只得在山脚圈了块地方休息。
六月的夜晚空气中带着丝丝的微凉,篝火映着繁星满天,银白色的月光洒遍大地,清脆的鸟叫声遍布四野,驱虫的艾草香气在空中弥漫。
沈新拍了拍秦宁的胳膊,轻声道:“后边跟了几个尾巴,一会假装睡觉,但别睡死了。”
秦宁扒拉火堆的手一顿,低声道:“好,我去跟二毛三毛说一声。”
“不用,我会跟他们说的。”沈新回,“你去跟阿谷紫珠他们说就行了。”
夜深人静,沈新望着天空眼里的光明明暗暗,明长留在篝火堆旁边守夜,他们雇的车夫躺在车板上呼声震天。
土坡后边突然冒出几个黑影,精神高度紧张的明长心中一紧,从火堆里举起一根火把,大喝道:“谁!?”
沈新拍了拍秦宁,爬了起来拎起一旁的木棍跨出了帐篷。
土坡后的六个男人面色一变,来不及惊诧为何被发现,握刀俯冲,为首的男人一刀劈向明长。
沈新三两步上前,眼里杀意一闪而过,一棍子敲断男人的手掌,男人手中刀瞬间飞了出去,沈新脚步不停,往前走去,下一棍敲碎了另一个男人的肩膀。
明长明久唯志唯励四人包围两个黑衣刺客,虽然黑衣刺客手持大刀,四人也不落下风,等沈新再上前时,战局犹如秋风扫落叶,不过几息,四人就陷入落败。
“东家,土坡上还有人。”古墨书手持弓箭一直观察着四周,大喊道。
沈新顺势望去,只见到一个黑衣背影,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冷声道:“弓箭给我。”
第144章
冷白色的夜光撒向大地, 沈新走到土坡顶时,土坡上的黑衣刺客已经跑出去老远,身形在高高矮矮的灌木丛里若隐若现。
沈新从箭筒里抽出三支箭, 一同搭在弓弦上, 而后极速射出, 一套动作下来不过几息时间。
三角箭尖在月光下映出冰冷的光芒, 顺着微风直直刺进黑衣男子的后心,不过刹那,黑衣刺客就一个踉跄扑倒在地,挣扎片刻没了动静。
沈新把弓箭还给古墨书, 在四周扫了一圈, 说:“你和唯志去看看人死没死, 若没死记得补刀。”
“是。”古墨书和唯志应声道。
雇来的马夫依然鼾声震天, 晚饭的时候,沈新借着清粥给他下了昏睡的药, 保证这边弄出多大动静他都不会醒。
离开文华府后,沈新自觉身后气息隐隐不对, 今日才彻底确定身后有人,而且不怀好意地跟着他们。
沈新走下土坡,秦宁迎了上来,语气担忧道:“相公?”
“没事, 都解决了。”沈新拍了拍秦宁的胳膊, 安慰道,“你先回账内休息吧, 我还有点事要问他们。”
秦宁咽下到嘴边的话,乖乖点头,弯腰回了账内。
明见明久和唯励用麻绳把地上已经没有行动能力的黑衣刺客们手脚紧紧绑住, 给他们的嘴里塞上碎步,堵住了他们的叫喊呻吟声。
沈新慢步走到几人面前,地上的树叶被踩的嘎吱嘎吱响,他半蹲在地,捏起一个黑衣男子的下巴端详片刻,拿出这人嘴里的碎布片,轻声问:“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男人感觉下巴痛的要被捏碎了,神色扭曲,好半天才听见沈新的话,他张了张口,却半天没发出一点声音。
旁边另一个黑衣男子见势不对,立刻仰头开口道:“好汉饶命,是一个男人拿着五千两银子买你们的命,我们一时贪心错了主意,还望英雄饶命。”
这么锲而不舍,也不知道是上京哪位故人,沈新伸手拧断了这人的脖子,对明长说:“把这些人拖走,别脏了这里的路。”
明见几人懂了沈新未尽之意,照猫画虎,听了几句凄厉的求饶声,又过几息,这些人没了生气。
解决这个小插曲,沈新一家又踏上了路途,翻过一个又一个翠绿山岭,杀了几个不识相的山匪,经过将近两个月的长途跋涉,沈新一家终于到了容枝府府内,越接近昭平县,城池的建筑居所越破旧,商铺稀零,行人三两。
昭平县北方群山环绕,翠绿的树木挡住热烈的阳光,给沈新他们带来丝丝阴凉,穿过林间小道,高大略显破旧的城墙映入眼帘。
“前面就是昭平县了。”赶车的赵老汉开口道,额头上的汗水洇湿胸膛间一大片灰衣。
“是啊。”沈新笑了一下。
三毛的脸被晒的红彤彤的,他小大人似的感慨一句:“终于到了。”
二毛跟着“嗯”了一声。
有两个士兵守在城门口,沈新交了几十文的入城费,十几个人大包小裹,坐着驴车进了昭平县,惹来行人诸多打量的目光。
城里的巷墙是灰白色的,主街道是一条长长的土路,交叉着狭窄的巷路,两旁坐落着参差不齐的深色木质房屋,屋顶有的是茅草,也有的是青灰色的瓦片。
主街的商铺虽然数量少但种类很全,食肆,药铺,茶馆,肉铺,布庄应有尽有。
“沈公子,咱们往哪里走?”
赵老汉的问话拉回了沈新的视线,他笑道:“劳烦老丈带我们到县衙。”
县衙分内院和外院,外院是处理县城政务的地方,内院是县令及县令亲信的住所,沈新作为昭平县的最高掌权人,自然要搬进县衙内院。
赵老汉有些疑惑,但是也没多问,甩了几下鞭子,驴车变了方向向县衙奔去。
县衙在昭平县正中心,附近的房屋明显比刚入城时的房子要精致许多,一旁的告示栏上贴着层层叠叠的文书标语,县衙用青砖砌的外墙高耸,“昭平县衙”匾额高悬门楼之上。
“到地方了,谢谢老丈。”沈新伸手把车钱递给老汉。
赵老汉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
两人说话之际,站在县衙门口的衙差走了过来,冷声道:“县衙门口不得逗留,速速离去。”
沈新拦住要弯腰道歉的赵老汉,他拿出官印,开口道:“我是新上任的昭平县令,还请你带我进县衙面见吴大人。”
在燕景帝下发文书之后,朝廷就有专门的信使快马从上京出发,经过层层驿站,把授令文书传到昭平县,文书上面会包括新任县令的身份信息,上任时间等等。
信使骑快马比沈新快得多,昭平县县衙自然也早就知道了要来新县令一事,高个差役面色一震,压下心中种种心思,拱手道:“大人请在门外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请吴大人过来。”
赵老汉此时也反应过来,县令竟然做了他家的驴车,他的手微微颤抖,作势要跪下行礼,“大人…”
沈新伸手搀住赵老汉的胳膊,沉声道:“老丈不必行礼,今日还要多谢老丈送我们一程,天气炎热,老丈也早点回家歇息吧。”
正值八月,太阳炙烤大地,空气热意弥漫,秦宁穿着嫩绿色的薄衣衬得皮肤更加白皙,额头上细密的汗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晶亮。
沈新拿出棉帕擦了擦,带着他走到了墙边阴凉处,等待着吴维尔他们从县衙出来。
昭平县原县令吴维尔任期刚满四年,按理来说还没到调任的时候,但惊喜就是来的如此突然。
燕景帝给他的调令是去广安府萃川县做县令,虽然品阶没变还是县令,但萃川县比昭平县富庶多了,若是好好经营萃川县,升迁指日可待。
吴维尔对这个调任很是满意,自然也愿意给新任县令做个顺水人情,他一早就吩咐了底下人要注意新任县令的动向,此刻听完衙差的话,召集县丞,主薄和典史立刻走出来迎接沈新。
“沈大人,久等了。”吴维尔哈哈一笑道,跟在后面的县丞几人一同拱手向沈新行礼。
“吴大人。”沈新走上前拱了拱手,对县丞他们微微颔首,又拿出刚准备好的户籍文书,委任状和任命诏书,“这是任令和官印,还请吴大人核查。”
吴维尔粗略扫了一眼就还给了沈新,笑道:“沈大人一路辛苦了,天气炎热,咱们进去聊。”
他又对立在一旁的衙差命令道:“你们几个帮沈大人把行囊都搬进内院。”
“明见唯励,你们两个去帮忙。”沈新笑了一下说道,“吴大人里面请。”
第145章
县衙坐北朝南, 布局中正,穿过大门进入仪门迈入县令平日办公的大堂,大堂内部宽敞, 地板铺设青砖, 正中间设有县令的公案和座位, 两拨人简单寒暄过后, 吴维尔伸手从左到右给沈新介绍县衙人员情况。
“沈大人,这是郑至达郑县丞,辅助处理事物。”
郑至达瘦瘦高高,年岁不过四十岁, 眼里精明, 瞧着就很有干劲, 沈新略略颔首。
“这是许弘溪许主薄, 他主要负责管理衙内的文书档案。”
许弘溪比郑至达矮半头,肤色较深, 年岁和郑至达相当。
“这是叶超勇叶县尉,主要负责昭平县内的治安工作, 下面管着十个衙差。”
叶超勇身形高大结实,头发浓密,眼如铜铃,年岁不过三十。
“这是冯知睿冯典史, 主要协助县令解决司法案件。”
冯知睿头发花白, 眉宇中间有道深深的褶皱,面色稍显严肃, 看上去得有四十岁了。
沈新眼神扫过一圈,一一颔首,等吴维尔都介绍完后, 他开口道:“日后还望和诸位同舟共济,共同经营好昭平县。”
吴维尔哈哈一笑道:“沈大人放心,本官在这里当了四年县令,昭平县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这些离不开在场各位的全力协助。”
沈新微微一笑并没有搭话,反而问道:“吴大人,不知昭平县的户籍名册、吏员名单、土地登记薄、税收账册、案件卷宗等文件在何处?正好现在得空,不如我们把文件交接了,尽量不耽误吴大人的上任。”
此次调令是燕景帝亲自下旨,吴维尔的上任时间和沈新只差半个月,从昭平县到广安府就要将近一个月,时间很是紧张。
“那我就不跟沈老弟客气了,这些文书就在二院库房,我们现在就去?”吴维尔道。
沈新痛快地答应下来,吴维尔看见沈新旁边秦宁,想说小哥儿在这里不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反正他都要走了,还说这话讨人嫌做什么。
路上吴维尔又跟沈新说了说昭平县的情况,库房陈旧,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厚重的名册卷宗一排排整齐地放在深色书架上。
“这箱子里是县衙的库银。”许主薄往右侧走了走,抬手介绍道,“架子第一排是昭平县的户籍名册,下面这排是土地登记薄…”
沈新翻开库银箱子一看,里面只有十个银锭子,还有十几个碎银块,加起来不过一百多两,就这些还要负担县衙平日的开支和损耗。
真穷。
他又拿起几个重点的册子翻开,粗略看完后,沈新笑着说:“吴大人做事周全。”
“在其位,谋其职,尽我所责而已。”吴维尔一边说一边递给沈新两个木盒,“这里面是昭平县的县印和关防印,还请沈大人收好。”
“好,多谢吴大人。”沈新打开检查好印章,看向众人说,“今日初至昭平有诸多杂事要料理,明日巳正我做东在昭平酒楼给吴大人践行,诸位一起来。”
“吴大人意下如何?”
“沈大人美意,吴某就却之不恭了。”吴维尔洒然一笑。
沈新点了点头,安排道:“那诸位先各归其位,继续处理事物,本官先去内院安排家中事情。”
“是,大人。”
众人一一散去,吴维尔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沈新:“沈大人,请等一等。”
沈新拉着秦宁往回撤了几步,躲开门外的大太阳,看了一眼跟在吴维尔后边的郑县丞,问道:“怎么了?”
“沈老弟,老哥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吴维尔黑白相间的胡子抖动两下,“自我做官以来至达一直跟着我辗转各地公事许多年,我们两个配合比较默契,所以此次赴任萃川县我想让他跟我一起去,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县丞会辅助县令处理日常事物,当知县不在时会代理知县的职责,相当于县令的副手,强留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县丞也没什么用处,只不过得找一个趁心意的县丞。
沈新答应下来:“老哥与郑县丞有多年情谊,沈某自然不能横刀夺爱,岂有不放之理,等一会儿本官处理完琐事就写一份调任书。”
县令作为县城的一把手,有县衙所有官员的人事任免权,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先例,朝廷也有相关的明文规定,只要新任县令同意出具调任文书即可。
郑至远忐忑的心放回了原地,他弯腰拱手道:“多谢沈大人。”
“成人之美而已,不必言谢。”沈新笑了笑,又问道,“郑县丞可有看好的年轻后辈?新任县丞的人选?可想过你的职务交接给何人?”
对于新任县令的三个问题,郑至远并不慌张,他沉思片刻,回道:“有关县丞的职责内容下官写成了册子一会儿就可以给沈大人送来。”
顿了顿,他又说:“县丞最重要的职责是要辅助县令大人做事,和大人眼缘和心意最为合适,昭平县衙年轻小吏不多,依下官看宋云风可以一试,他是永和二十二年的童生,今年二十八岁,做事沉稳,为人细心谨慎。”
“好,那辛苦你明日带他一起来吃饭。”沈新微微一笑,和两人辞别,跟秦宁向后院走去。
只剩下两人时,秦宁轻声问沈新:“相公,我刚刚是不是不该呆在那?”
“当然不是,如今我是昭平县一把手,县衙就是咱们家,你想去哪里都行。”沈新否定道,“为什么这么问?”
“刚刚他们一直在看我,眼里好像有不解和责怪的意思。”秦宁抿了抿唇,控诉道。
夏日衣袖单薄,两人贴的近了手指偶尔碰到一起,沈新牵住秦宁的手说:“等吴维尔走后,我会跟他们说以后见你如见我,你如今可以县令夫郎,大可以拿出县令夫郎的姿态来压制他们。”
“好。”秦宁答应道。
“这地方太穷了,县衙也穷,库银只有一百多两,等这摊事情忙完了我得去下面各个村庄看一看,找找经济增长点。”沈新说。
秦宁回道:“那我也看看能不能在县里开个吃食铺子赚些银子。”
沈新摇了摇头,“阿宁先和我一起看刚才和吴维尔交接的文书好不好?尤其是税收账册和土地登记薄,我想知道这里面有没有猫腻。”
“至于找铺子这件事,先交给阿谷他们做吧,跟着你这么长时间也该历练历练了。”
“事情太多,可信任的人还是太少了。”
秦宁一一答应下来。
带来的箱子已经归拢到了后院,明长明久几人正忙着打扫院落,搬扛物件到屋内。
沈新离远看着他们忙碌的背景,偏头问秦宁:“县衙自己人还是太少了,我想让唯志和明见脱奴籍加入巡检队,你觉得怎么样?”
第146章
四人中唯志功夫最好, 明见心思活络,两人一起去巡检队想必也能尽快融入进去。
“那明长和唯励会不会觉得不公平?”秦宁眼珠微动。
“日子还长,只要事情办的好, 少不了他们的。”沈新笑了一下, “阿宁是不是该配两个贴身侍从了?”
县衙不比往日宅院, 相公已是一方县令, 家里人也得各司其职、更有规矩章法才是。
现在内院一共有六个仆从,包括四个哥儿和两个妇人。阳光透过长廊给秦宁脸上撒上一片光影,“先定一个珠章吧。”
珠章年纪小,性子活泼。
他又接着说:“沈瑾沈瑜一年比一年大了, 是不是也给他们一人配一个小厮常随?”
沈新点点头, “是该给他们一人配一个年纪相当的书童了, 这两天空了就去人牙市场看一看。”
秦宁“嗯”了一声继续说道:“事情越来越多, 家里人也得更有章法条理才行。”
“愿闻其详。”沈新说。
“应该让他们各司其职,各侍其岗, 比如紫珍和阿秀专门负责厨房饭食,平安和素影负责洗衣服和清扫屋子, 阿谷负责采买和其他琐事,怎么样?”
“阿宁考虑周到。”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经进了内院大堂,大堂分东西两厅, 正中间摆放着一套柏木做的木桌椅子, 东西两侧各放着一块白色屏风,东厅屏风后放置的是书案和书架, 西厅屏风后放的是一块小塌。
“相公,大堂好大,物件也很齐全。”秦宁的视线被窗前的盆栽吸引, 他走过去轻轻碰了碰粉色的花瓣。
“是。”沈新附和道。
等秦宁走完一圈,沈新又说:“咱们去其他房间看看。”
“好。”秦宁回道。
内院除了正房、东西厢房、庭院、厨房、库房和茅房还有六间偏房可供家中奴仆居住,比他们在上京时宽敞不少,沈新和秦宁花了两刻钟转遍所有房间,又回了大堂。
阿谷从庭院快步进来,开口道:“郎君,多数东西都归置妥当了,您和大人的箱子也放进了正屋,要不要进一步归置一下?”
“不用了。”秦宁歪头想了一下,“你和明长唯励去外面买些米面等常用品,再买些肉菜回来做顿好的。”
“沈瑾和沈瑜呢?”秦宁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