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回家的路上, 秦宁碰到了赵花朝,两人相伴往前走。
赵花朝便是秦宁时常提起的邻居朝哥儿,他夫君也是此次院试的一员。
两人边闲聊边往前走, 赵花朝问:“小宁, 这几日你准备做什么?”
“和平常一样, 洗衣做饭, 等相公回来。”秦宁说,“你呢?”
赵花朝叹了一口气,“夫君一走,家里冷清不少, 左右无事, 我想去旁边普济寺拜一拜, 保佑夫君高中,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秦宁心中意动,但想到沈新给他留的话, 还是拒绝了,“外面不够安全, 相公说还是少出去为妙。”
想了想,他继续说:“要不你也别去了,普济寺在离了府城七里地的山上,咱们两个小哥儿独身前往真的不安全。”
“我相公常说, 心诚则灵, 诚心祷告则不必拘泥于形式。”
赵花朝这时也想到进贡院之前嘱咐他,三令五申不许他乱跑, 撇了撇嘴,“你说的有道理,那我在家拜一拜文昌帝君。”
说完, 他眼珠一转,抱住了秦宁的胳膊,笑吟吟地说:“中午来我家吃吧,阿公做的鲫鱼豆腐汤可是一绝。”
谁家都不容易,哪能随便吃人家的粮食,秦宁刚想拒绝,赵花朝便摇着他的手臂,“来吧来吧,就我和阿公好无聊的。”
赵花朝家只有他和他夫君,还有一位年纪大的阿公帮忙打理家事。
秦宁停顿了一下,答应下来,“好,我先回家收拾一下,就过去找你。”
他得回家想想带点什么吃的过去。
紧闭的大门隔绝了所有视线,贡院安静的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一列巡检官员每隔一刻钟便会从沈新面前走过一次。
第一张考卷为经义卷,考的是学子对儒家经典《诗》,《书》,《礼》,《易》的理解程度。
沈新拿起来粗略看过所有的题目,在草纸上书写了一份答案,才在试题纸上眷写起来,试题纸张偏黄粗糙,容易洇墨。
他每次落笔都得干脆利落,尽可能避免污了试卷,费了一番功夫,将近一个时辰,才眷写完所有答案。
一声锣响,巡检官员依照次序把考题和答案全部收了上去。
中午有一个时辰的吃饭和休息时间,沈新吃了一个包子,就坐在狭小逼仄的号舍里,静静等待下午的来临。
未时,监考官拆封第二份试卷,这份试卷考的是学子对各个朝代的历史的了解,沈新记忆力好,这种试题更是如鱼得水。
月挂枝头,温热的空气添了一丝寒凉,沈新吃猪肉芥菜包子,心里划过暖意,也不知道秦宁在外面怎么样了,有没有吃晚饭…
银白色的月光洒进屋内,秦宁看着窗外的清辉弯月,躺在平日里沈新躺的位置,嗅着沈新残留的气息,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睡着。
五月三十,天空深蓝,万里无云,沈新跨出贡院,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的新鲜空气,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贡院院墙有六尺高,内里空气不流通,几百个考生三天吃喝拉撒只在一个小小的号舍里面,那味道可想而知。
期间还有人受不住热被抬出了贡院,还有人生病发烧,也被抬出了贡院,成绩自然而然也就作废了。
进了贡院,除非考试结束,否则即使提前交卷也不能随意离开贡院。
秦宁吃过早饭便和朝哥儿相伴而来,此刻正在川流不息的人影中寻找沈新,二毛和三毛也使劲往贡院门口看,奈何个子不够,只能看到一排排的衣袍大腿。
沈新扫了一圈人群,在看到了东南方向不断踮脚的秦宁,他快步走了过去,喊了一句:“阿宁。”
“相公。”秦宁惊喜地叫了一声。
三日不见,沈新的样子略显憔悴,想来也知道贡院里的日子不好过。
“大哥。”二毛和三毛齐齐大喊,跑到了沈新旁边,沈新随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累了吧,我们快回家吧,热水和饭菜已经准备好了。”秦宁想拉沈新往外走。
“等等,陈兄还没出来。”沈新避开了他的手,“我三日没有沐浴身上脏,尽量别碰我。”
“大哥,那你为啥拍我和二哥的肩膀?”三毛从沈新的腿后面钻出来,幽幽地问。
二毛:“……”
“相公不脏。”秦宁皱了皱眉,牵住了沈新的手,又强调一遍,“相公一点都不脏。”
三毛顿时噤声不语。
说话的功夫,赵花朝也看到了他的夫君杨青竹,他大喊道:“夫君,我在这。”
秦宁突然想到这是贡院,他嗖的一下收回了拉住沈新的手,低声跟沈新说:“这位便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朝哥儿。”
秦宁说:“花朝,这是我相公沈新。”
赵花朝大胆地看了沈新好一会儿,才说话:“这是我夫君,杨青竹。”
这还是沈新第一次见到“朝哥儿”的庐山真面目,穿着一身淡黄色衣衫,人如其名,格外有朝气,想必家里人对他不错。
他视线微移,看向赵花朝的夫君,二十多岁的年纪,星眉剑目,眼神沉肃。
沈新向挨着的二人微微颔首。
周围俱是迎接考生的亲朋好友,场面嘈杂,简单说过几句话,赵花朝和杨青竹便提前走了。
秦宁踮着脚往门口瞧,眼见着出来的人越来越少,他说:“相公,陈大哥怎么还没出来?”
“我们是第一批次出来的,可能还没到他的批次。”沈新回道。
又过了一刻钟,接到了陈志瑞,沈新一行人便回了家。
三日没洗澡,沈新感觉自己身上都有味了,也就阿宁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嫌弃自己。
他痛痛快快地洗了两遍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衫,才出了主屋。
陈志瑞也出了厢房,他走到沈新旁边说明来意:“沈弟,院试已过,不过多叨扰,我就先回望江县了。”
三天两夜的院试,让他的眼睑下面添了两团青黑,整个人萎靡不少,洗了澡也不见好转。
沈新皱了皱眉,劝道:“院试劳累,陈兄在这休养几日再走也不迟。”
陈志瑞摇了摇头,“这几日沈弟已然帮了大忙,今年地种的晚,粮食长势不佳,我早日回去,也能早帮一日的忙。”
陈志瑞打定了主意,沈新也没挽留,给他拿了些干粮,送他到了码头,便回了家。
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白米粥,肉包子,红烧鲤鱼,凉拌芥菜,素炒三丝,一碟子年糕。
米粥清香,包子蓬松多汁,鱼肉鲜美,青菜解腻,好吃又有寓意,可见是费了大心思的。
沈新吃完甚至打了个饱嗝,二毛和三毛抢着收拾碗筷,不一会儿,堂屋就剩了沈新和秦宁两个人。
沈新捏着秦宁的手,放松道:“阿宁的手艺真好,我在贡院里面一直都没吃饱过,一直在想阿宁做的饭。”
“贡院里面不是有供应饭菜吗?是不是量太少吃不饱?”秦宁皱着眉问。
“不是。”沈新摇了摇头,“如果在考试期间离开号舍会在考卷上盖一个离席印章,考官看到了这个印章会对这个考生印象不佳,成绩自然就不好了。”
“为什么?这也太随意了吧?”秦宁瞪大了眼睛。
沈新面色悠悠,“可能他们想要的是,能忍常人不能忍的人才吧。”
秦宁心疼道:“相公辛苦了,三天都不能吃饱饭,饿肚子的滋味很难捱。”
沈新身躯前倾,低声问:“那可不可以有三个安慰的亲亲呢?”
秦宁眼神游移了一瞬,又回归原位,“晚上好不好,现在两个孩子都在呢。”
“好,阿宁晚上可别忘了。”沈新杵着脸笑意盈盈,手指轻勾了一下秦宁的颈侧。
秦宁没躲,颈侧逐渐染上了红晕,“相公先去里屋休息吧,估计贡院里休息也不方便。”
“好。”沈新站了起来,往里屋走去,刚到门口又回头问:“阿宁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不…不用了。”秦宁见到即将走进来的二毛和三毛,赶忙回道,“我昨天睡的挺多的。”
太阳西落又东升,沈新一早醒来,因为昨天连本带利的讨了三个吻,他现在神清气爽的不得了。
早饭是牛奶和麦饼配咸菜。
昨晚沈新和秦宁已经商量好了,今天早上便是告诉二毛和三毛结果,“院试两周后放榜,我已经答应了柳夫子,过几日便去南江书院读书,一会儿吃过早饭,咱们一起去南江书院跟柳夫子辞行。”
“明日我们回望江县一趟,把家里的事情都理清楚了再回南江府,到时候也给你俩在这找个私塾上,有什么疑问吗?”
三毛高举着手:“那咱们以后还回望江县吗?是在南江府定居了吗?”
“不是,是为了我在这里读书方便才住在南江府的,以后也是哪里方便就住哪里。”沈新说。
“那墨书哥哥呢?他会跟我们一起来吗?”二毛认真地问。
“我会问问他,看他个人的意愿。”沈新说。
见两人没其他问题,沈新补充道:“你们想想有没有什么礼物想带给家里人,价格在五十文以内的礼物你们的哥哥报销。”
“好耶。”三毛用两根手指给秦宁比了一个心。
“谢谢哥哥和大哥。”二毛弯了弯眼睛。
秦宁也回了三毛一个心,还给二毛也比了一个心。
三毛这手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沈新黑了脸,“快吃饭。”
在糕点铺子买了几斤时兴糕点,沈新一家四口便登上了南江书院。
秦宁站在门口微微踌躇,迟迟不肯迈进去。
“怎么了?”沈新问。
秦宁纠结道:“相公,我一介小哥儿,进书院是不是不大妥当?万一引起非议,相公的名声可能受损,不然我在门口等你吧。”
第92章
这个问题昨天他们已经讨论过了, 没想到临到头了,秦宁还会纠结,沈新敲了敲他的额头, “小脑袋瓜子想的真多, 放心吧, 你相公我现在还是一介白衣, 没有名声,就算有了也无所谓。”
看门大爷看了沈新一眼。
秦宁还想反驳,就被沈新拉了进去,二毛和三毛赶紧倒腾小短腿快步跟上。
书院一进来便有一块木牌做指引, 上面介绍着三座讲堂, 一个藏书楼, 斋舍和饭堂的位置。
“柳夫子住在斋舍最里面连片的房子。”
清水潺潺, 野花轻摆,杨柳低垂, 鸟叫清脆,夫子抑扬顿挫的声音在空气中震荡, 秦宁每迈出一步都很小心翼翼,他低声和沈新说:“相公,这里好漂亮啊。”
“没有阿宁漂亮。”沈新低声回,目光扫过秦宁红润的耳尖, 勾了勾唇, 收回了视线。
穿过翠绿的竹林,一行人到了柳夫子的居住地, 一座深棕色的木质二层小楼。
柳无信正坐在蒲团上做茶,过水的黑釉茶盏釉色更为深沉透亮,一炉沉香在茶案旁静静地燃烧着, 他抬眼说道:“来了,都坐。”
沈新弯腰作揖,跟柳无信介绍道:“夫子好,这是内人秦氏,二弟沈瑾,三弟沈瑜。”
待柳无信点了头,沈新便拉着几人跪坐在蒲团上。
柳无信提起茶壶,将茶水倒入天青色的茶盏,把做好的四盏茶推到沈新面前,“这是新到的白毫银针,尝尝味道怎么样?”
“多谢夫子。”
茶汤色泽清澈,香气袭人,沈新给秦宁和二毛三毛分好茶盏,嗅了嗅茶香,轻轻吹了吹,喝了一小口,赞道:“茶味清香柔和,回甘明显,余味悠长,真是好茶。”
秦宁三人学着沈新的动作,沈新喝茶他们也跟着喝茶,沈新放杯子,他们也跟着放。
柳无信余光瞥见,眼里闪过一丝玩味,这家人真有意思,见了想见的人,他也没了继续聊下去的欲望,拿起扔在一旁的信,递给沈新:“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去找藏书阁三层找院长,把信给院长,他会找人帮你办入学手续。”
沈新双手接过略显锋利的信纸,诚恳道:“多谢夫子。”
柳夫子摆了摆手,笑眯眯道:“一路上奔波劳累,你夫郎和弟弟们就在这坐一会儿,等会你来接他们就行了。”
沈新没犹豫,直接开口拒绝道:“我们都是乡下人,不怕累,多走走也能长长见识,就不打扰夫子了。”
柳夫子失笑一声,“倒是我多想了。”
他看着沈新一家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性子沉稳,进退有度,思维周密谨慎,文采斐然,这样的人真的是乡村贫寒之家能养出来的吗?
竹林被风吹的沙沙作响,藏书阁和竹林相距不过三百尺,走几步路便到了。
“相公,我们不进去了。”秦宁拉着二毛和三毛站在不远处,态度难得强硬。
他们不能再让相公在院长面前丢脸了。
“好。”沈新思索片刻答应下来,“如果遇到什么事,立刻大喊,我马上就到。”
“好。”三毛仿佛接收到了重要信息,一脸坚毅地握了握拳。
藏书阁内,轻微的霉味和香料的味道杂糅在一起,厚重感扑面而来,沈新整了整衣领,抬步上了木梯,越过一层又一层的书架,他见到了伏案在木桌前,似乎在写文章的院长,林非陌。
旁边还立着一个仆从候着。
沈新走上前,弯腰作揖,轻声说明来意,并把信件递了过去,林非陌的眉毛已然花白,眼皮成褶子深深耷拉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
他瞧了沈新一眼,慢吞吞地接过书信,又一点一点地翻开,宽大的袖子滑过信面,林非陌悠悠地看了起来。
沈新立在一旁,静静等候。
大概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林院长才看完书信,好似醒过神来,他对沈新点点头,“既然是柳夫子推荐的,想必才学深厚,入学考试便免了。”
他偏头跟候在一旁的仆人吩咐道:“秀风,你去给他办入院手续。”
“是。”
书院一年学费二十两,沈新交了钱,拿了证明学院身份的文书,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秦宁和沈新闲聊天,“相公,柳夫子还蛮平易近人的。”
“怎么说?”沈新问。
秦宁炫耀道:“他给我,二毛和三毛都倒了一杯茶呢。”
“一杯茶就把你收买了。”沈新惊讶道,“看来我以后也可以学一学煮茶,这样就可以收买阿宁了。”
“才不是。”秦宁瞪了瞪眼睛,“柳夫子可是进士,他亲自给我一个小哥儿煮茶,这还不平易近人?”
“而且我们不会品茶,他也没笑话我们,可见是个有气度,胸襟宽广。”
沈新心里酸溜溜的,语气也有点发酸,“我也没笑话你们啊,阿宁怎么不夸我有气度,胸襟宽广?”
“这哪有可比性。”秦宁扯了扯沈新的袖口,“我们可是一家子。”
“也是。”沈新心里美滋滋的。
过了一会儿,他缓过神来说:“不过柳夫子今日的目的怕是没那么单纯。”
“愿闻其详。”秦宁眨了眨眼。
“他叫我们全家一起去他那辞行,是想见见我的家里人是什么样的品行。”沈新说,“而且最后他还想让你们单独留在那,可能也是想多了解了解我的为人。”
更可能的情况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是沈新的家里人是蛇鼠一窝的目光短浅之辈,想必今日就见不到院长了。
但这关过了,后面的话沈新也不必说了。
“不愧是读书人,脑子转的真快,弯弯绕绕就是多。”秦宁叹气了一句。
沈新顿了顿,感觉秦宁话里有话,又抓不到线头,轻轻捏了一下秦宁的鼻子。
只见秦宁圆润白皙的鼻子上挂着一道红痕,沈新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二毛观察力好,他坦诚道:“哥哥,你的鼻子被大哥捏红了。”
沈新:“……”
“相公。”秦宁气闷地叫了一声。
人声鼎沸的府城拯救了沈新,他转移话题道:“望江县的人种地又开铺子都辛苦了,咱们带些东西犒劳犒劳他们吧。”
“好。”秦宁的视线自然而然转到了花花绿绿的摊子面前,吃食摊子,摆件摊子应有尽有。
“二毛和三毛,你们也去选吧。”沈新继续说。
“好耶。”
一家四口逛了将近一个时辰,买了一些新鲜玩意,也买了常见的衣料吃食,回家休整了一天。
第二天便乘船回了望江县,久违的自由空气,沈新深吸了一口,远离了之乎者也,生活一下子美好起来。
第93章
石头堆砌而成的堤岸染着大片大片的水渍, 在阳光下闪起晶亮的光泽。
沈新扶着秦宁下了船,又把二毛和三毛拎到岸边,背着包裹回了家。
不到正午, 家中空无一人, 院墙边的槐树茁长葱葱, 主屋没有进入的痕迹, 寻常的摆件十几日不见瞧着也比以前亲近不少。
秦宁走了一圈后来到沈新面前说:“相公,我想去铺子看看。”
沈新把包袱放在木桌上,“也好,那咱们中午在望江楼请大家吃顿好的, 怎么样?”
秦宁迟疑一会儿, “这会不会很贵?”
“不会, 我之前去看过他们的菜品价格, 咱们七个人八两银子撑死了。”沈新说。
“八两还不多?”秦宁瞪大了眼睛,决定给相公好好算算账,
“一斤猪肉的价格不到二十文,一条三斤重的鲤鱼不过十五文, 皮虾更是便宜,不到十文一斤,一二两银子就能有鱼有肉有虾有蛋,为啥要花银子去酒楼吃?”
“阿宁算数真好。”沈新喃喃道, “那就在家吃?”
“当然了。”秦宁语气肯定。
“东家, 东家们回来了。”古墨书站在门口,见到往铺子来的沈新和秦宁几人, 大叫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阿谷和阿秀也跑到门口,面色欣喜。
“回来了, 这些日子辛苦大家了。”秦宁笑着说,走进了铺子,果香花香麦香糖香夹杂着一丝凉气扑面而来。
长长的柜台上放着六个竹篮子,最外层放着一层冰块,里面放着一碟碟子们码放整齐的各色糕点。
红豆面包,绿豆面包,山莓饼,老婆饼和羊□□糕,篮边还插着彩旗,煞是好看。
但铺子内空荡荡的,一个客人都没有。
秦宁皱了皱眉,问:“这个点怎么没客人?”
日头还早,不过巳正,往常正是客多的时候。
面前的三个人对视了几眼,古墨书才开口道:“前天上午有个客人来店里闹事,说吃了店里的糕点回家就开始上吐下泻,非说咱们铺子做的糕点不干净,我们如何解释都不听,把糕点钱赔给他也不行,这几日日日早上都要来闹一番。”
“大多数客人半信半疑,来的人也少了,即使来买也会被他赶走,前两日我们想着东家正专心准备科考,不便打扰,今日正打算去信到南江府把此事告知东家。”
阿秀跟着解释道:“我们每次都把手洗的干干净净的才揉面做糕的,糕点绝对都是赶紧的。”
“按照东家说的,每日的糕点都是新做的,糕点又有冰块镇着,也不会坏掉的。”
“和糕点无关,那是不是有人存心使坏?”秦宁偏头看沈新,询问道。
沈新拍了拍凳子,示意秦宁坐,“这得看我们挡了谁的路了。”
秦宁琢磨了一下,不确定道:“五福斋?”
“很有可能。”沈新说。
望江县原本只有五福斋一家糕点铺子,秦宁原来在西市摆摊看不出什么,但开了第二家糕点铺子,铺子里还经常翻新花样,有了竞争,大大的影响了五福斋的生意。
阻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有利益冲突的五福斋最为可能。
大堂安静了几息,阿谷赶紧拿起账本递给秦宁,“东家,这些天的生意都记在账册里了,您看看。”
“好。”秦宁接过账本,开始盘账。
秦宁专心拨弄算盘,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沈新走了一圈,用木夹捡了一碟子糕点,放在柜面上,“别干坐着,吃糕点。”
“谢谢东家。”古墨书呲着牙,拿了一块羊□□糕。
沈新撕了一小块油纸,包了一块山莓糕递到秦宁嘴边:“阿宁,你也吃。”
秦宁咬了一小口,沈新也没收回手,就这么举着,喂完了整块糕点,又拿了下一块。
等秦宁算完账抬头时,便看见五双锃亮锃亮的大眼睛。
秦宁面上一热,偏移了视线,“账本没什么问题,阿谷费心了。”
每日都有一两多的进账,可见几人用心。
阿谷抿了抿唇,眼角的皱纹加深了些许。
秦宁扫了一眼桌上的糕点,继续说,
“左右今日没有客人,咱们也歇业一天,回家好好吃一顿,”
“天气热了,等明天我就交阿谷和阿秀如何制作,解决完闹事的事情,咱们铺子就可以准备开始卖果汁了。”
“好。”店里的几人齐齐应声。
买了满满一背篓的肉和菜回了家,秦宁带着阿谷和阿秀三个人一起做饭,沈新在院子内看古墨书练箭。
“过两日你也跟着回村吧,我带你去后山检验你的箭术到底如何了。”
“真的?”古墨书的眼睛陡然亮了一瞬。
“当然。”
“我呢我呢?我和二哥呢?”三毛迫不及待地问。
“你们在家呆着。”沈新说。
“为什么?”三毛不可置信,小眼睛瞪得溜圆,“我也想去后山。”
“打猎是一项危险的运动,墨书比你大还会箭术,有一定的自保能力才能参加。”沈新回。
三毛握了握拳,看了看古墨书的身板,又看了看他的身板,丧气地低下了头。
沈新轻笑一声,揉了揉他束起的小发髻,“不要着急,你会长大长高的。”
安慰好了三毛,沈新问古墨书,“这些日子冯大青他们几个来没来县城?”
上次他回来便让这三人轮换着来县城,一是放风,也是保障铺子里的人安全。
“来了来了,他们几个轮换着来的,本来今天是冯大哥住着的,但昨天下午刘六来找他,好像是地里的鱼出了什么事,让他赶紧回去。”古墨书说。
“行,我知道了。”沈新摩擦两下水碗边。
他们到底不是村里的人,若是真跟村民有了冲突,必定吃亏,还是得尽快回去看看,若是今年没有头茬粮食,可得花高价钱买粮食了。
午饭丰盛,有整整八道菜,饭后还有店里没卖完的糕点,几人吃的肚满肠肥。
二毛和三毛难得见了碗筷不积极,坐在凳子上不动弹。
秦宁把从南江府带回来的两盒润手膏送给了阿谷和阿秀,又给了他们一匹淡蓝色的布,让他们裁了做衣裳。
阿谷感动的泪在眼圈,阿秀更是直接落了两行泪,他们好久好久不曾过的如此痛快了。
秦宁好一阵宽慰,两人的心绪才微微平静。
给古墨书带着是灰黑色的一套成衣,古墨书的年岁不大,长的倒是飞快,之前的衣服已经短了一截,这件夏衣倒是刚好。
月光清冷映着秦宁的面色如玉,两人躺在床上,沈新揽着秦宁的腰,问:“铺子的生意你有什么打算?”
第94章
窗外的区区蛐蛐不断鸣叫, 秦宁歪头思考了一会儿,说:“我想着先找到这个人,查明这个人的底细和这么做的缘由, 再找到这个人和五福斋掌柜勾结的证据, 揭穿他们。”
“这么做也可以, 就是稍显麻烦了些, 而且客人更看中的是糕点的品质。”沈新说。
天气热了,一层薄被子将将盖在两人腰间,秦宁的手放在沈新的胳膊上,问:“那怎么办?”
“铺子生意不景气是因为铺子有人来叫嚷闹事, 还是因为客人信了他说的糕点不新鲜?”沈新引导着秦宁往下说。
“客人信了他说的糕点不新鲜。”秦宁飞快答道。
“好, 那我们主要目的是挽回糕点铺子在大众的印象, 对不对?”沈新低声道。
“对哦。”秦宁恍然, 想了一会儿,才说:“那咱们可以找五六个爱吃、会吃, 而且有名望的食客,在铺子前面摆一场免费的新糕点的品鉴会。”
“这样不光能打破糕点在食客那不新鲜的印象, 还能宣传新上的糕点和果汁饮品。”
“好法子。”沈新说,“还可以找几个县衙的衙差,这样品鉴会上有人闹事也得掂量掂量。”
“好,明天一早, 我就开始筹备, 到时候还需要相公帮我写几份请柬。”
“我的荣幸。”沈新倾身,在秦宁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地里不知道出什么事了,我明天得回南溪村一趟。”
秦宁耳尖微红,“相公帮我带些东西去阿婆家看看, 再问问来福的情况。”
“好。”沈新说,“明天天黑之前我必定回来。”
月落日升,吃过早饭,沈新带着大包小裹,独自驱车回了南溪村,村中安静,家里没人,到是西南方的水田处有一大片攒动的黑点。
五月份的稻穗颜色介于绿色和金黄之间,稻谷几近饱满,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而出。
基本上村里的人都在水田旁边了,里里外外围成好几圈,正中间冯大青三人和沈二力,沈三力一家,两拨人吵的正激烈,地上还有一团的紫绿夹杂的植物。
“老天爷在上边看着呢,做错事就得认,昨天半夜我可是亲眼看见你来我们家的水田里投了一团东西。”刘六叫嚷道。
沈三力瞪红了眼,额头上的青筋好似下一秒要爆出来,“放你娘的臭狗屁,你亲眼看见了?那你昨天晚上怎么不抓我?现在来这后反劲?”
刘六被噎了一下,挺直了身板,理直气壮道:“我抓住你了,但被你跑了,你右手背上还有我的抓痕,这就是铁证。”
沈三力下意识地捂住了右手又放开,喊道:“这是我昨天被婆娘抓的,再说了,我已经将近四十了,又老又弱,你一个年轻人还抓不住我?”
“捉贼拿赃,捉奸成双,就凭一张嘴,你就想把这事赖到我身上?”沈三力吐了一口,“我呸,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又偏头看装傻半天的王守义,大声道:“村长,我在南溪村也住了几十年了,大家或多或少都了解我的性子,你们相信我会干出往地里投毒这样的事吗?”
人群有人附和着,“就是,就是,沈三力可是村里的老人了。”
冯大青见势不对,立马开口反驳道:“我们东家是沈新,自然也算村里人。”
“说到这。”沈三力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我是沈新的三叔,你们是沈新的仆从,算下来,你们也是我的仆从,还敢污蔑我?信不信等沈新回来了我就让他把你们一个个的,都给卖了。”
沈新嗤笑一声,旁边有人闻声回头,大叫起来:“沈童生回来了。”
“东家。”冯大力面色欣喜,内心却有一些忐忑,也不知道沈新会不会偏向他的亲戚。
“嗯。”沈新应声,言简意赅地问:“地里怎么了?”
冯大青扒开人群,走了过来:“从大前天开始,田里的鱼突然大片大片的翻肚皮,我们几个在水渠里找了半天发现了一团绿紫的植物,便知道肯定有人搞鬼,哥几个没有声张,想着这次不成,那贼人肯定会来第二次,夜间时我们便轮流在田埂这守株待兔。”
刘六跟着接话道:“昨天是我值夜,后半夜的时候,见有人鬼鬼祟祟地往这边走,手里还拿了一团东西。”
“我本来想悄么声的把人抓住,没想到被土旮瘩绊倒了,惊动了这个老贼,追了半天还是没追上,让他跑了。”
刘六献宝似的拿起那团植物,“人虽然跑了,但是他要投的东西还在。”
他伸手指向沈三力,“那东西就是我们在水渠里捞出来的植物。”
沈新没接那看上去已经被太阳晒的蔫吧的植物,也让刘六放下,花朵呈蓝紫色,叶子为掌状分裂,边缘有锯齿,是乌头的特征。
判断完,他抬头看了沈三力一眼,对众人说:“这是乌头,有剧毒,无论是人还是鱼碰了,快则三天,慢则五天,必死。”
人群一片哗然,“这是哪个黑了心肝的,竟然往水田里投这种脏东西。”
见沈三力突然惨白的脸,沈新不慌不忙,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人接触过乌头的部分应该已经发红发痒了吧。”
“啊。”刘六挠手的动作一顿,他大叫一声,踉跄地倒在了冯大青的怀里,嘴唇颤抖:“东家…那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还漏下一个,沈新撇了他一眼,轻飘飘道:“若是尽快找大夫医治,还能活。”
沈二力轻笑一声,“大侄子说话可得谨慎一些,虽然你是比大家多识得几个字,但你哪里认得什么药材,懂什么医理。”
“就是。”沈三力好像有了底气,声音也大了起来。
刘六可不听这些人的屁话,他东家说的没有一句话是不应验的,他倾身抓住沈新的衣袍,“东家,救救我,我怕死。”
下了钩就有人来咬饵,沈新眼里的笑意一闪而过,他没接沈二力的话,说道:“好,我驾车回来的,去县城还能快一点。”
“麻烦让让,我们要去县里看病。”冯大青在前面开路。
喧嚣的人群,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句,“沈童生中了秀才没啊?”
沈新微微一笑,“院试还没出结果,不知道中没中,家中有事,就先走了。”
沈三力见沈新远去的背影,内心陷入纠结,他小声问:“二哥,他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沈二力瞪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信我还是信他?”
这是他的命,也不是沈二力的命,沈三力没吭声,等人群散去后,他悄悄的跟了上去。
“东家,刘六还有命吗?”冯大青看着不断呻吟的刘六,瓮声瓮气地问。
“不会死的,刚刚是骗他们的,你去多洗洗就好了。”沈新说。
刘六的呻吟声戛然而止,他和冯七面面相觑,冯大青不确定,又问了一遍。
沈新依然给出肯定的回答,见几人面色陡然轻松,他提了一个醒:“这场戏都给我好好演,不把沈三力骗出来,就不算成功。”
“明白了。”三人应声道。
沈新家大门紧闭,隔着院墙也看不清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莫不是已经走了?沈三力心中愈发焦急,上前趴着门缝要往里看。
沈新一开门,沈三力重心不稳歪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沈新说:“三叔这是做什么,沈新一介晚辈,可承受不起三叔如此大礼。”
沈三力冷哼一声,昂首道:“我也要去县城,你捎我一段路。”
沈新难得好脾气地问:“不知三叔去县城做什么呢?”
“买油,家里没有油了。”沈三力说。
村里只剩一只牛了,村长宝贝的不行,平日里去县城都靠走路去。
冯大青适时走出来,“东家,东西收拾好了。”
“行,那我们走吧。”沈新牵着骡子到了村路。
刚停稳,沈三力一屁股就坐上了车,沈新瞧了他一眼,他说:“大侄子,捎我一段。”
沈新没吭声,等人齐了,便慢悠悠地往村里走,每碰见一个人,冯大青就大声地说:“沈家三叔和我们一起去县城看病了。”
有好事的人接了一句,“为什么?”
冯大青生怕别人听不见,扯着嗓子喊道:“是啊,沈三叔也中乌头毒了,那胳膊红了一大片呢。”
沈三力本来想开口解决,但每次都被冯七打断,到最后脸都气绿了,他挪到沈新旁边,压着怒气说:“你这是干什么?联合外人污蔑你三叔?”
沈新面带微笑,说出的话却让沈三力不寒而栗,这也是他第一次认识到沈新不一样了,“两条路,要么认,要么死,你选吧。”
但沈三力还是惜命的,他憋憋屈屈地挪回了原地。
到了村口,差不多整个村子都知道了来龙去脉,沈新驱车转向,又回了村里。
沈三力面色焦急,“大侄子,怎么掉头了?”
沈新淡淡道:“突然想起来,乌头虽然有剧毒,但短时间接触并不致死。”
沈三力黑红的脸青转白,又惊又怒道:“你敢耍老子?!”
沈新没回他,目光放在他身后的王守义身上,“村长叔,您都听见了吧。”
沈三力身子僵硬,他缓缓回头,心沉到谷底,讪讪笑道:“村长,您怎么来了。”
村长的拐杖杵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他冷声道:“我不来,怎么能知道你干的好事。”
“村长,沈三力干出这样的恶事,我沈新不屑与之为伍。”沈新拱手朗声道,“我要和他们断亲。”
第95章
听到沈新要断亲, 躺着的刘六跨一下的坐起来,王守义更是握紧了手里的拐杖。
沈新对这几张震惊的脸视而不见,真心实意道:“王叔, 当断不当, 反受其乱。若我和沈三力只是普通的村民关系, 想必今日投毒一事便不会发生。”
“有的人自持血亲, 做事完全不计后果,长此以往下去,恐怕会铸下大错,毕竟不是每一次我家都有人不辞辛劳, 昼夜不停的看守。”
“若事情的后果愈发严重, 那这点子微薄的同乡之情怕是不够用了。”
听着沈新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言论, 王守义心中一动, 沈新小小年纪在县里就把生意做的有声有色,以后想必不会差了, 若是让这么一个有潜力的后生对他,对村子失望, 那就不妙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王守义面色一肃,果决起来,“三力, 你回家把富贵和二力都叫到我家去, 断亲一事还要仔细商谈。”
“承业,你去把几位族老都请过来。”
等人走后, 沈新示意冯大青驱车回家。
“沈新啊,你扶我回家吧。”村长笑了笑,“人老了, 走一会儿就有些站不住了。”
“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夫怎么说的?”沈新问。
“没多大事,就是老了得精心养着。”王守义摆了摆手。
众人齐聚一堂,南溪村多少年没出要断亲的人了,坐在凳子上的几个老人对视几眼,语气严肃,“沈童生,你可想好了?真要和你三叔一家断亲?”
沈新摇了摇头,沉声道:“我要和沈家所有人断亲。”
沈三力第一个沉不住气,他往前走了两步,喝问道:“我爹养你这么多年,你说断亲就断亲,我看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大哥去边关后,你在县里读书吃的用的,哪样不是我们供的?”
大堂静谧,隐隐听见沈三力叫喊的回声。
“大侄子,做事情还是要谨慎一些,不可莽撞行事。”沈二力状似无奈道。
“养我多年?”沈新回呛道,“分家的时候该还的也早就还完了,若是叔叔们能安守本分,不动不该动的心思,今天这事就不会发生了。”
是的,就凭沈三力的脑子根本想不出来这样的招数,投毒一事只可能是沈二力在旁提点,沈富贵默许下才会发生。
木质拐杖在坚硬的土地上杵出好几个小坑,沈阿公嗓音嘶哑,“吵什么,还嫌不够丢脸吗?”
好好的一个童生,都被沈富贵给霍霍没了。
罢了,只当他没有享福的命了,沈阿公没好气的白了沈富贵一眼,“断亲一事,我同意了。”
沈新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想不到会如此轻松。
沈家族老一发话,原身祖父一家根本不敢反驳,此事便成了大半,签好文书,这事就了了。
“雄鹰当自由的飞向天空。”
临走之前,沈阿公回头望了他一眼,好似在跟沈新解释。
沈新折好这薄薄的一张纸,小心地放进怀里,涉及到他遗产继承的问题,可不能马虎。
一块一块的云朵在空中连绵起伏,冯大青黝黑的眉毛紧紧皱起,“东家,水田咋办,中了毒的稻子还能活吗?长出的粮食还能吃吗?”
“能,多走几遍活水。”沈新说,“沈三力投的不多,剩下的好好养着就能活。”
“白瞎了那么多鱼。”冯七蹦出来一句。
“还会长得。”沈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日子你们在地里干活辛苦了,我和夫郎给你们一人买了一身衣服和鞋子,去试试合不合适。”
“还给你们带了一些腊肉猪肉,你们也进点油水。”
“谢谢东家们。”刘六一脸笑意。
下午,沈新带着两个背篓独自上了大黑山。
好的糕点,手艺是一方面,原料也是很重要的一方面,好的果子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将近六月,山间野果众多,桃子,山莓,杏子应有尽有,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沈新捡了两背篓鲜果,满载而归。
“东家,这就走了?”冯大青盯着沈新的骡子车恋恋不舍,若不是那日刘六来找,他还能在县城放一日风。
“走了,县城不够安全,我不放心。”
见冯大青眼里的不舍,沈新笑了笑,“我准备进南江书院读书了,以后回来的日子不多了。”
“你们三个可以想想今后的去留,想和我们一起去南江府,还是留在这里继续种地?”
冯大青面色纠结。
沈新说:“你们慢慢想不着急,我们在南溪村呆上一旬再去南江府。”
晚霞由粉变红,愈发热烈,沈新鞭子快挥出火星,将将在天黑之前到了青云巷口。
阿宁果然站在巷口等他。
沈新抽了骡子一鞭让他停下,“阿宁,快上来。”
“相公。”秦宁弯了弯唇。
“下次在家里等我就好,站在巷口未免劳累。”沈新轻声道。
“不累。”秦宁摇了摇头,“我知道相公会回来的,一点都不累。”
“傻话。”沈新点了一下秦宁的额头,心里酸酸软软的。
夜色醉人,洗漱完,两人便上了床,沈新偏头看秦宁,说:“阿宁,我今日和沈家断亲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又给相公添麻烦,秦宁皱了皱眉,“他们又做什么事了?”
沈新笑了一下,“沈三力把乌头投在了咱家的水田里,死了好些鱼。”
“有剧毒的乌头?”秦宁抬眼,搂住了沈新的胳膊,怒斥道:“他怎么这么坏。”
沈新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唉,你相公我可是受了大委屈了,可能得五个亲亲才能恢复心情。”
秦宁:“……”
“五个会不会太多了一些?”他尝试和沈新讲道理。
亲一口至少要一刻钟,五口半个时辰过去了,明日还的早起做糕点呢。
秦宁的小脸一本正经。
沈新觉得很是可爱,他没忍住揉了两把,笑着说:“不亲了,我定力不好。”
第96章
秦宁眨了眨眼, 沈新摸了摸秦宁被他揉红的脸,说:“明日我得去趟会阳县,看能不能把糕点方子泄露这件事解决了。”
会阳县距离望江县有二十多里地, 驾骡车一个时辰也就到了。
“好。”秦宁抬起脸放在了沈新的肩上, “相公, 晚安哦。”
“晚安。”沈新回。
平遥县官路狭窄, 两旁是成片的树木和野草,郁郁葱葱,城门掉色成暗红色,一侧藏在城墙的阴影处, 街道上只有三两行人。
沈新交了进城费, 把骡子车找地停好, 想顺着崔逸白当日在契约里留的地址往城里找。
问了三两路人, 沈新才知道崔逸白开的聚福斋好几个月前就黄了。
糕点铺子已经变成杂货铺,沈新进去买了两盒牙粉, 问:“这原来是不是卖糕点的?我记得这家卖的山楂糕还蛮好吃的。”
小二嘴巴利索,几句就抖落干净, “那家铺子好几个月前就被百味斋低价挤黄了,自从铺子黄了,崔掌柜如今都不大出门了。”
“客官是不是好久没来县城了,这都是老消息了。”
沈新应了一声, 便出了铺子。
平遥县城布局和望江县大差不差, 都是只有一条十字主街道,沈新按照地址走到了崔逸白的家门口。
没等敲门, 便听见里面的一阵争吵声,沈新抬起的手顿了顿,决定听完再敲门。
“整日呆在家里有什么用?开糕点铺子不行, 我们换个生意不行吗?”
“我就懂糕点生意,冒冒然做其他的肯定赔可底朝天,不如先看看,万事周全了再行事。”
“你等吧,你就等吧,什么时候家里没米下锅了,看你还能站在这说风凉话。”
“怎的没米下锅了,前几个月不是还带回来的十五两银子吗?”
“我捐给寺里添香油钱了。”
“十两银子都捐了?”沈新听见崔逸白的声音骤然拔高。
“嗯。”
“你个败家哥儿。”崔逸白愈发气急败坏。
“我败家?”小哥儿的声音弱了下去,“你那银子怎么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缓了一会儿,门里才传出崔逸白的声音,“那现在家里还有多少银子?”
他可不想听别人的家底,沈新适时敲了门。
“谁啊。”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从远到近,崔逸白打开门,见到沈新的脸后,面色一变。
沈新按住崔逸白想要关门的手,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崔逸白,还记得我吗?”
崔逸白使了半天劲,硬是没推动,他只得讪讪一笑道:“记得记得,秦家糕点铺掌柜是你夫郎。”
“今日来有几个问题想问崔掌柜,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请进。”崔逸白心里叹了一口气。
院子还站着一个穿着淡绿色长衫的年轻小哥儿,沈新跟他颔首示意后,便坐在了木桌边的凳子上。
抚平衣摆上的褶皱后,他问:“崔逸白,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不是把山楂糕和板栗饼的方子卖给了你叔叔,也就是五福斋的崔掌柜?”
“怎么可能。”崔逸白笑了一下,“咱们可是签了契约的,若是私自买卖方子可要赔整整一百两,我就是猪油蒙了心,也不可能干这样的事。”
这件事咬死不能认。
“崔掌柜可不是这么说的。”沈新玩味一笑,“他亲口承认从你这买了山楂糕和板栗饼的方子。”
沈新拿出了一早准备的,模仿好的陈词,放到崔逸白面前,“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叔叔的写的?”
崔逸白擦了擦因汗模糊的眼睛,看清字迹那一刻,他瞳孔猛然一缩。
脸往前凑了凑,眼里全是不可置信,这是他叔的字迹…
怎么可能…
崔逸白勉强一笑,抵死不认道:“这不可能。”
沈新笑了一下,“证词都在这里了,你认或不认有什么区别?”
“我现在给你两种解决方案,第一个我现在就去县衙击鼓,让县令大人秉公办理。第二个是你把违约金付了,这件事就一笔勾销,我从此不再追究。”
没等崔逸白说话,一旁的小哥儿便抢先说道:“我们付违约金。”
“小思。”崔逸白喊了他一声,“你乱插什么话?”
“不然呢?等着你进大牢吃板子吗?”小哥儿瞪着眼看着他。
若真因为违约进了牢房,不光要面临罚款,还要服刑。
崔逸白嘴角蠕动几下,终究没说出话来。
见人认下了这个事,沈新把那份供词收了起来,“违约金一百两,你们怎么付?”
崔逸白咬了咬牙,“这房子市价一百二十两,若沈掌柜愿意,我们便把这房子抵给你。”
“当初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才一时动了歪念头…”
“阿爹,我回来了。”稚嫩的童声从门外传了过来,一个六七岁,面色红扑扑的男童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