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沈新眼里闪过惊讶, 他知道秦宁几人对这些鸡很是看重,指望它们将来生蛋生鸡,但是没想到眨眼之间秦宁就能作出这个决定。
好果决。
他忍不住确认道:“你确定真的想杀?”
秦宁小幅度点了点头, 头顶暄软的碎发跟着晃动, 小声说:“相公说过, 不能舍本逐末, 与其等小鸡冻死,得不偿失,倒不如提前杀掉咱们还能有鸡肉吃。”
天气严寒,其他人家可以把鸡放到屋子里养着保暖, 但相公喜洁, 这么做他肯定不舒服。
倒不如干脆把鸡杀了。
正好明日没什么事, 沈新回道:“好, 明天吃过早饭就干。”
“刚杀完的鸡新鲜,做个小鸡炖蘑菇吃。”
之前在山里采的蘑菇都晒成了干蘑, 方便长久储存食用。
秦宁悄悄咽了咽口水,偏过头犹豫地问:“可是咱们今天刚刚吃过火锅, 明天再吃鸡肉,这日子是不是太过奢侈了?”
沈新一脸正经地胡说八道:“冬日正是养膘的季节,多吃点肉养养脂肪也好抵御寒冬。”
被子里,秦宁的手悄悄摸了摸日渐圆润的肚子, 又想到今年冬日一点也不漫长难熬, 好像眨眼就过去了。
他被说服了,迟疑地说:“好像有点道理。”
“那是自然。”沈新往上拉了拉被子, “早点睡吧。”
又是一夜大雪。
沈新在饭桌上刚说完杀鸡这件事,三毛就跳了起来。
“杀鸡!?”
“为什么要杀鸡!?”
三毛人从凳子上下去站起来,个头没有桌子高, 只能手捏着左边,眼睛瞪得圆圆的,很是激动。
灰灰听到鸡“嗷呜”“嗷呜”地叫唤了两声,它想吃鸡骨头了。
二毛在一旁极力佐证,妄图说服两个大人,“小鸡现在长的好好的,估计明年二三月份就能下蛋了。”
“而且每年冬天都是这么冷的呀,别人家的小鸡都活的好好滴呀。”
瞧着沈新面无表情的脸,二毛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秦宁,恳求地看着秦宁。
秦宁眨了眨眼,“这几日雪下的太大,空气太冷,鸡舍不够保暖,保不准哪天小鸡就被冻死了。”
“若是冻死了连肉都吃不到了。”
三毛此时也想到了鸡肉的美味,他悄悄咽了口口水,不说话了。
几人沉默地吃完了早饭。
秦宁在灶房烧水,沈新嫌鸡舍脏,不愿意进去,拿了一把石子站在篱笆外。
小鸡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一个劲地咯咯乱叫。
灰灰出院子撒欢,小鸡叫一声,它也叫一声,院子里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沈新站在外面往里扔石头,每扔一个石子就有一个小鸡倒下,小鸡都被撂倒后,他让古墨书进去把鸡拿出来。
古墨书进去之前还不忘拍一句马屁,“东家好身手,小的敬佩不已。”
沈新站在像木头桩子一样菜板子旁边,手起刀落干脆利落,一刀一个小鸡仔。
小鸡沉重的身躯放在菜板上面,厚重的菜板都跟着颤了颤。
二毛和三毛蹲在旁边,明明不忍心还在那一直看。
血液温热,在寒冷的冬日冒出一股股白烟,缓缓流入菜板旁边的碗里。
“小红没了。”
“小黄也没了。”
两小只一直在沈新耳边不断地碎碎念,耳朵和鼻头都红了也不走。
沈新抬头说道:“中午吃小鸡炖蘑菇,你俩闲得慌可以去帮你们哥哥干活。”
秦宁端着一盆热水过来方便脱毛,转身拿好装满鸡血的碗,二毛和三毛黏在他的腿边,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每只鸡大约有两斤重,五六只鸡如小山一样堆在土陶盆里,沈新拔完毛送去灶房,方便秦宁清理内脏。
秦宁和古墨书清理好小鸡,用油纸把小鸡包好,只留下一只中午吃,其他的小鸡沈新都埋进了院子的雪堆,冰冻防止腐败。
大雪是天然的冰冻机。
这些都弄好才过去一个时辰。
夜间下了一整夜的雪,白日却是个大晴天,阳光格外温暖,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沈新和古墨书推着装满干柴的木车到了碳窑。
两人合力把碳窑上面的落雪清理干净,把木炭按照一定规则摆放进碳窑。
又把做好的稻草被铺在在碳窑四周和窑顶。
柴火潮湿,等了好半天窑内才燃烧起来,直至沈新把手放在窑面上感到温热,两人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沈新叮嘱道:“晚上你来检查碳窑情况把保暖措施做好。”
“别忘了检查通气口有没有被堵住,若是有雪堵住通气孔,记得清理干净。”
通气孔被堵住,碳窑内氧气供应不足,木炭成型周期延长,降低木炭成品量,还可能导致窑内气压不稳,发生爆炸。
虽然沈新做了个简易棚架能使雪滑过通气孔,但多检查也更为保险。
古墨书沿着车辙印往回走,一口答应:“好嘞。”
回到家时,午饭已经做好了,秦宁见两人回来,赶忙准备摆饭,淡紫色的棉衣跟着晃动,宁静又美好。
二毛和三毛一人拿碗一人拿筷,场面很是和谐。
毫不夸张地说,古墨书是第一次在饭桌上吃到鸡肉,每一块他吃的都珍惜又小心。
冬日天冷,洗完的衣服挂在外面会直接冻成冰,不好干。
沈新做了个可移动的竹架子,秦宁把竹架子放在火盆边不远的位置,衣服晾上去干的更快一些。
堂屋暖和,角落盆里绿色的小葱给房间添了一抹亮色。
下午沈新教课时,天空又开始下雪了,纷纷扬扬,又快又急。
堂屋的双开门被大风吹的来回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三毛好奇地伸着脖子向外看,沈新敲了敲桌子他才回神。
不过半个时辰,早晨清理好的院子又落满了白雪。
讲完课,沈新立即带着古墨书去看碳窑,雪花落在脸上又不断融化,留下两行白白的眉毛。
稻草上全是积雪,通气孔还在不断地往外冒热气,再凝结成水蒸气覆在棚架上。
两人从左至右清理落雪,棉花量不多,早就用完了。
古墨书穿的衣服里面装的是芦花和破旧的布料,他扫了一会儿,就在那浑身打冷战,手指颤抖还要继续干。
沈新看不下去,说道:“你回去吧,剩下的我来。”
这要生病可难办了,家里没有多少药品,如今大雪封路,出去一趟很是麻烦。
古墨书拒绝,声音颤抖:“不用,我不冷,我还能干。”
刚说完,又打了个摆子。
沈新只得加快了扫雪的速度。
回去的路上,沈新跟古墨书说:“晚上不用你来了,我叫王三柱来看窑。”
古墨书惴惴不安道:“我能干的。”
沈新一锤定音,“你在家里干活吧,这太冷不适合你。”
天冷雪大,沈新又添了五枚铜钱给王三柱让他来制作木炭。
为了防止井水结冰,沈新每晚都会用一块厚重的石头把井口封住,来减缓结冰速度。
又过了两日,这窑木炭才成型,沈新又冒着大雪把木炭运回地窖。
连着五日,日日下的都是鹅毛大雪。
后山的积雪高度已经从小腿到了大腿根部,寸步难行,几乎没人上山捡柴了。
已经接近十二月中旬,还有十几日便是春节。
往年这个时候正是大家筹备年节热闹的时候,如今家家户户紧闭门户,没人走动。
整个南溪村只有野风的嚎叫声,大雪掩盖所有的声音,一片静谧。
秦宁站在窗前,一脸担忧:“都五天了,这雪一直都没有停的迹象。”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县城。”
三个孩子在围在木桌前,或坐或卧地玩着积木。
沈新拿石头打磨了一套围棋,他正坐在棋盘前自娱自乐,随口应道:“前几天还有人想出村去县里,但是还没走出一里地就回来了。”
“大雪茫茫,很难找准县城位置,我看短时间是出不去了。”
自己和自己下有点无聊了,沈新话锋一转,“想不想学下棋?”
秦宁面上无措,“我可以学吗?”
“当然了。”沈新微微一笑,“今日先教你一个简单的玩法,此法名为五子棋。”
沈新把五颗黑棋子摆成一条横线,示意道:
“只要有五颗棋子练成一条线就算行,横线竖线斜线皆可。”
他又把其中最边上的两颗黑子换成白子,说:“这样围堵避免对方成五子。”
秦宁犹豫着问,人直接坐在了沈新对面,“那我试试?”
沈新把棋子放回棋罐里:“好,你先下。”
棋子放在棋盘上发出叮咚的脆响,火盆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油纸上凝结的白雾模糊了外面的景致。
两人下过一两盘,秦宁弄懂了五子棋的规则,逐渐找到了乐趣,神色越来越认真。
这次,秦宁刚放下棋子,就有些后悔,他咬了一下唇瓣,和沈新商量着:“这一子下错了,我能不能换个位置重新下?”
又开始撒娇了,沈新扫了他一眼,懒散的靠在椅背上,“可以。”
秦宁尝到了甜头,最后这棋盘下满了两人平局才结束,开始下一盘。
沈新一家安安静静,无人打扰地过了两天。
吃过早饭,秦浩又登门了,这次秦勇没来。
他似乎知道秦宁的不待见,只是站在院子里跟秦宁说话,秦宁一脸冷漠地站在堂屋门口。
秦浩低三下四地跟秦宁商量:“大哥哥能不能给我一点水?”
他红肿粗大的手指捧着个陶盆,依稀可见往日的白嫩,“村里水井冻住了,家里实在是没有水做饭了。”
二毛和三毛躲在秦宁身后暗中观察。
他家的水井还好好的,秦宁不由自主地看向沈新,又回过头来问:“村里的水井怎么会冻住?”
“不知道是谁打完水没把井盖住,里面的水全冻住了,村长正在想法子破冰。”
“你跟我来吧。”秦宁拿着木瓢从水缸里舀水,直至装了大半木盆才停手。
秦浩千恩万谢地走了,他回去的路上刚巧路过村中水井处。
水井旁边围着的人看见了,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沈新皱了皱眉,村里人大都知道他家有水井,若是村中水井一直结冰打不了水,肯定会有人来要水。
麻烦。
沈新站起来,跟几人说:“我去水井那看看怎么回事。”
深深浅浅的脚印破坏了一地白雪,也减缓了压抑肃穆的气息。
七八个汉子围在井边抱着胳膊闲聊,连连咒骂冻井贼,双手来回搓着增加热量。
有骂人的力气,看来状态都挺好,没受连绵的大雪影响。
秋收时各家各户粮食和柴火都存有不少,冬日窝在家里不出门,和其他日子没什么区别。
沈新找到王承业,走到他旁边问:“王叔呢?”
王承业深呼一口气,白雾掩盖他疲累的神色,“我爹受不得冻,先回去了。”
沈新点点头,继续问:“有解决法子吗?”
王承业语气沉重:“找了几家烧三锅热水热水,等热水来了浇进去试试看能不能解冻。”
“好。”沈新问完便站在一旁,等待结果。
好在村民经验丰富,这法子也管用,一盆盆热水从井壁缓缓侵蚀融化冰块,直至冰水变成活水,冰井变成活井。
众人打了水各自散去,沈新回去绕到屋子后面的池塘,池塘上闪耀着透明光滑的冰层,他把冰面敲碎,方便氧气进入,又给池子换了活水才回家。
接下来几日,雪断断续续地下,忽大忽小一直没停。
室外的温度越来越低,估计已经到了零下二十多度。
经过一夜的时间,昨日碳火攒出来的热气消散的干干净净,屋子里温度比外头高不了多少。
沈新每日起来最先做的事就是烧炕,清理院子里和房顶上的积雪。
南溪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有人尝试着凿破冰面捞鱼,没想到真的从河里捞上来两条鱼。
冰下面的河水日夜流动,总会有鱼游过来。
邻居闻到鱼香味,多问了几嘴,转天全村都知道了。
鱼肉也是肉,更何况在荤腥少见的农户,大家一一效仿,每日去往南溪河的人络绎不绝,河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窟窿。
直至有两人因为冰窝子位置发生争执,一个人失足掉进河里,另一个人死死抓住了他的手,才捡回来一条小命。
众人才从狂热的心态里冷静下来。
沈新兴致盎然地听着秦宁跟他说这些南溪村的八卦轶事。
来福和王三柱各自来买了二十斤木炭,沈新也答应了。
天色越来越暗沉,低悬的云层仿佛要坠落下来,见不到一点阳光,天空一片死寂。
突然,低沉的轰鸣声似乎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雪花纷纷扬扬倾泻而出,形成大片大片的白幕。
雪花变成冰晶短促又急切地敲打着木窗,发出的噼里啪啦的沙沙声,映着阴风的尖锐的呼啸。
屋内鸦雀无声,似乎被暴风雪镇住了。
沈新站在窗前欣赏着难得一遇的暴风雪。
秦宁努力控制心中的不安,轻轻抓住沈新的衣角,低声问:“这是上天在发怒吗?是不是我们做错了什么?”
“当然不是。”沈新掀起一小块窗角,弯腰向外看。
冷风和雪花霎时涌入,刺的秦宁一哆嗦。
沈新往前站了站,又把右手伸向窗外,雪花密密麻麻打在手上带来一阵麻意,“这属于一种瑰丽的自然景象,名为暴风雪,是不是很漂亮?”
古墨书一向嘴巴很会奉承,这时也只是僵硬地露出一个微笑。
果然煞神就是与常人不同。
二毛想了半天,一本正经地回复:“看上去有点吓人,但仔细看有点漂亮。”
三毛瘪了瘪嘴,抱住秦宁的大腿,“哥哥,我有点害怕,晚上能跟你们一起睡吗?”
没等秦宁说话,沈新头也不回地替秦宁回道:“主屋炕小,塞不进你俩。”
三毛直愣愣地盯着沈新,一脸控诉,“大哥,骗人。”
他又不是没进过主屋,主屋的炕比厢房的大了一半不止。
秦宁心虚似的眨了眨眼。
轮到他表现的时候了,古墨书自觉开口:“不然我和二毛三毛一起住吧,我自己住也有点害怕,这样我们三个刚好做个伴,而且每日还能省些碳火。”
沈新没回,先问了二毛和三毛:“你俩什么想法?”
炕上宽大,住三个孩子绰绰有余。
二毛和三毛对视一眼,答应下来,“我愿意。”
三毛又噔噔跑到古墨书面前,拍了拍小胸脯,“墨书哥不怕,我保护你。”
古墨书故作一脸感动,“好三毛。”
风雪太大,看不清路,怕几个孩子单独回去有危险,沈新把二毛和三毛抱进西厢房,又帮古墨书把铺盖拿进去。
他拿了一篓木炭,在西厢房的灶口点上,一切收拾妥当才回去洗漱睡觉。
这天夜里,村中突然发出一前一后发出两声巨响,微弱的哭喊声被雪夜掩盖,除了四邻没有任何人发现。
托秦宁的福,第二日沈新也知道了事情原委。
昨夜有两户人家的房子塌了,一处是死了的王麻子的房子,久不住人有老鼠蚂蚁糟蹋房子,又没人打扫积雪,房子坍塌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另一处是赵老汉家三间连着的草房,这家人偷懒好几天没清理屋顶上的积雪,房子也不太坚固,双重因素之下,房子也塌了。
赵老汉和他妻子住主屋,当场就死了。
赵老汉的大儿子赵大河右腿也被砸断了,其他人运气好,受的都是轻伤,倒是不影响活动。
村长白日过来收拾烂摊子,看到这一幕焦心不已。
他严肃地跟大家说,今年天气异常,他怀疑有大雪灾,让大家早做防范。
众人心中泛起一点点涟漪,虽然心中怀疑村长话语真伪,但也纷纷回家清理房顶的积雪,动作更是比往日更加勤快了几分。
赵老汉家人昨夜先是着急忙慌找地住,第二日才想起来死了的爹娘。
等他们再去找时,两个老人的尸体已经冻僵发脆了,表情狰狞。
雪天地面太硬,人力挖不动墓穴,也没法子去县城买棺椁。
两个老人只能先裹层薄薄的草席子放在雪里冷冻,等到地面解冻再进行埋葬。
至于赵大河的腿,南溪村没有大夫,他的腿能不能好只能听天由命,看造化了。
到底是活着的人如何生存下去才比较要紧。
赵姓不是村里大姓,亲戚也少,这里每家的人口都多,自己住房都紧紧巴巴,不可能再让外人住进来。
几人求爷爷告奶奶,最后还是在村尾前面一处没人住的茅草屋住下了,和王阿婆家离得不远。
这几日家里的伙食都比较寡淡,沈新心中疑惑,去清点了一番家里东西,各种米面加起来还有四担,木炭还有几百斤,调料撑几个月没有问题,肉和蔬菜吃三个月也没任何问题,他这才放心下来。
沈新找到秦宁,委婉地说:“这几日的伙食是不是太素了些?”
不是馒头就是大米粥,恨不得一点荤腥都不见。
秦宁正一个人对着棋盘苦思冥想,沈新昨天晚上和他下围棋,他被困住了,今天白日有时间继续坐在这想。
他瞧了眼四周见没人,低声跟沈新说:“相公,我怕这雪灾一时半会过不去,咱们现在大手大脚把粮食吃完了,以后怎么办?还是细水长流吧。”
“这几日鸡蛋都不好买了,家家户户都紧着吃食呢。”
“灾年粮食可比银子金贵。”
任何人的智慧都不容小觑,大多数村民即便只是怀疑有雪灾发生,也会紧衣缩食以防意外发生。
“好吧。”沈新无奈道,“但是三天至少也得吃一次肉吧,这样身体才能强健。”
按照他的想法,一个月吃一次肉已经很不错了,这是村里富裕人家才有的境遇,秦宁犹豫了半天,才答应下来,“好吧。”
到时候切几片肉,多放点菜炒在一起就行了,自觉找到了一举两得的办法,秦宁的眉眼都舒缓了。
他换了语气,“相公,我想到了一个位置,我要把棋子放这,紧气。”
沈新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冻疮膏起了效果,秦宁的手一日比一日白嫩,和黑色的棋子形成鲜明的对比,极为赏心悦目。
目光重新移到棋盘上,沈新夸奖道:“很厉害,把死棋救活了,那咱们继续下。”
又过一日暴风雪。
王三柱家和村长家把猪杀了,以往猪都是留到过年才杀,今年情况特殊,还是早点杀了进肚为安。
如今不能去县城,这些肉更加金贵起来。
这两家人厚道,猪肉都是按照以往市价来,内脏骨头稍便宜一些十文一斤,好肉十八文一斤。
好些人抢着买,肥肉最受各家各户的喜爱,沈新手脚灵活,各个部分都抢了些,还抢了四个猪蹄,加起来有四十斤。
看得众人眼红不已,一个是眼红沈新家富,一个是眼红沈新的手速。有的村民见状心里也起了心思,把家里的家禽全杀了。
人心动荡不安,有的人效仿,有的人不屑一顾。
暴风雪接连下了三日,温度骤降到三十多度,无人清理的积雪从大腿到了沈新的腰部上方,矮一点的进去就找不到人影。
那些没杀的家禽终究被冻死了,只留人家哭天喊地,捶胸顿足,心疼不已。
村里的水井再次被冻住了,这次浇了几大盆热水也没用,甚至滚烫的热水刚倒在井壁就结了细小的碎冰。
以往的冬日没这么冷,大家穿的衣服看着鼓鼓囊囊,其实一点也不保暖,出来一会儿就冻的直打摆子。
有个汉子当场就崩溃了,对着天空咒骂冻水贼祖宗十八代,其他人也是心气浮躁。
村长头疼地按了按额头,咳嗽几声,让村民想办法保存雪水,煮沸了喝。
当然也有人来沈新家借水,沈新一概不借,用的理由是家里的井水也冻住了。
等人走了,秦宁有些自责地问:“相公,我之前借秦浩水,是不是给家里添麻烦了?”
“没有。”沈新安慰道,“当时情况和现在不同,做法自然也不同。”
“当时不过是一次性借取,你做的没错。”
“现在雪灾已经初现端倪,往后的日子肯定会越来越难捱。”
“若是今日我们干脆地借了水,那村里人会认为我们好说话。”
“人来人往,若是有眼尖的看见咱家余粮,更会起歪心思。”
“先借水再借粮,这些人会一点一点试探你的底线,直至把你榨干。”
“你的东西借给他人一次,他人会感恩戴德,你若一直借,他人就会不以为然并心安理得的接受。”
“若有朝一日,你不借了,他人还会恼羞成怒,反过来斥责你无情无义,半点不顾邻里情分。”
秦宁把这几段话放在心里反复琢磨了几遍,以往好多事情都更加明了。
秦宁恍然大悟,他说:“相公好聪明。”
三小只也瞪着大眼睛仔细听着,古墨书眼珠来回滚动好几圈,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沈新笑了笑没说话,堂屋中央的火盆火星不断闪烁。
秦宁想了一会儿,又犹豫地问:“相公,这个雪灾是不是会持续很长时间,那我们的粮食要不要也节省着点吃?”
他想见荤腥,沈新立刻警觉反驳,“不用,咱们的粮食还能吃三个多月,不要因为节省粮食反而把身体搞垮了。”
“到那时,即使雪灾不结束,也能进县城了。”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南溪村的情况。
粮食倒不用计算,各家各户每年都会留相对足够的粮食直到下一个丰收季,心里都有数。
但是柴火就不一定了,往年去冬日去山上捡柴的人也不少。
南溪村大概有一千三百亩地,水田五百亩秋收产稻草二千担,也就是二十四万斤,旱田八百亩会产出秸秆将近一万斤,村里五六十户人家,大约四百人。
稻草和秸秆都可以当柴火用。
若是平均每日每人用掉五斤柴火,一天将消耗两千斤,这些柴火加起来能用一百二五天。
十一月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十天,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不会出现柴火短缺冻死人的情况。
沈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南溪村好像被世界遗忘了,无人能进来,无人能出去,抛开其他一切不谈,倒真像个世外桃源。
时间伴着风雪眨眼而逝,转眼便到腊月二十八。
还有两天便是元旦了,往年这个时候村里人找就去县城置办年货,有条件的人家还会在院门外挂上两盏红通通的灯笼。
今年都没什么动静,村里一片素白,少了一丝年味。
本来他家也能挂上的,秦宁眼里闪过一抹遗憾。
为了让院子看上去更喜庆些,秦宁专门剪了红绸,三小只帮忙一起系在院墙角落的葡萄藤上,远远看去很是喜庆。
二十八是年前大扫除的日子。
南溪村年前有清理宅院的习俗,平时注意不到的犄角旮旯着重清理,衣服也要清洗干净,象征着除旧迎新。
沈家一大早就都起来了。
早饭是坚果面包和稀粥,还有一碟子盐瓜菽。
清淡不失美味,几人吃过早饭,就准备大扫除了。
二毛和三毛报以极大的热忱,一人拿着一块沾湿的碎布,亮晶晶地看着秦宁等他分配任务。
古墨书也一脸热切地看着秦宁。
沈新想到房梁上的钱匣子,主动说道:“我先打扫各个屋子的棚顶,这样落灰也好一并清理。”
秦宁要跟着沈新往主屋走,沈新制止了他,“我自己弄就行,你和他们玩会儿。”
“好吧。”秦宁不情不愿地走了,不过几息就和古墨书一起下五子棋去了。
沈新站在桌子上,举着扫把把斜坡房顶从左至右都扫了一遍,新建的房子没有岁月的痕迹,也没有多少灰尘。
几人合力清理各个房间,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午饭是肉丝炒白菜,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人发明的,十几根肉丝炒了一大颗白菜,细细品才能吃到肉味。
吃过饭,秦宁单独把沈新拉到主屋,纠结地问:“相公,元旦祭祀怎么办?家里没有香烛纸钱。”
“让他们等等吧。”沈新说,“想必祖先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
秦宁欲言又止,“那天地神灵的祭拜呢?今年还发生这样的事,我们是不是应该多备点祭礼。”
沈新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小小年纪,如此迷信。”
秦宁双手悟了一下脑门,脸颊红红的,一脸疑惑地问:“什么是迷信?”
沈新想到自己的穿书,一时之间也不确定了,他轻咳一声没回答,转移了话题,“那就摆点咱们酿的果酒,再做些五色米。”
秦宁隐隐不同意:“会不会有点少?”
“心诚就好。”沈新一脸正义道:“伟大的神灵想必不会在意东西多少。”
秦宁迟疑地回答,“相公说的…有道理。”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不确定,先配合。
秦宁和沈新说着新听来的村中事,“对了,秦大志他媳妇儿要生了。”
沈新讶异地问:“大夫进不来,岂不是很危险?”
秦宁摇头,脱口而出道:“不会,咱们村子有王稳婆,她手艺好得很,这么多年失手的次数很少。”
沈新嘴角微抽,“…行吧。”
这两日没下雪,又临近过年,有些心思活络的人互相串门,看大家都做什么菜,心里计较着要比一比。
沈新一家也在商量明天要做什么菜。
三毛一马当先地举手:“红烧肉。”
二毛紧随其后:“小鸡炖蘑菇。”
两道咽口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二毛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沈新问秦宁,“你有想吃的吗?”
秦宁摇头:“我都可以。”
他又偏头问古墨书,古墨书呲着白牙,“我也是。”
沈新不意外,“那我点了。”
“酸菜大骨汤。”
“酱肘子。”
……
“鸡血汤。”
“猪蹄可以做水晶肴肉或是红烧猪蹄。”
一道道菜名从沈新嘴里吐出来,“目前就这十二道,你们还有什么补充吗?”
秦宁举了举手,“还有年糕,元旦要吃年糕的。”
“十三道。”沈新算了一下,“凑个整,添一道梅菜扣肉,十四道吧。”
“耶!”三毛蹦起来,“我好想天天过年啊。”
空气中弥漫着过年的喜气。
只有秦宁掰着手指算家里的粮食,他心里发苦,这十几天的紧缩的粮食全搭进去了。
大年三十,沈新一家吃完早饭便开始忙活年夜饭。
要做的菜多,每个劳动力都不能拉下,洗菜,烧火,拿个葱,稍半蒜,端盘,沈新一边炒菜一边指使三个孩子干活。
秦宁用另一个锅炖肉。
三小只也很乐意参与其中,屁颠屁颠地帮忙。
院子里的肉香经久不散,飘香十里。
直至午正,沈新一家人从坐在饭桌上。
三毛看的眼花缭乱,一会儿瞅瞅这个,一会儿瞅瞅那个,再想想吃哪个比较好。
沈新勾了勾嘴角,“开饭。”
“好好吃。”
“好好吃。”
吃了一会儿,沈新举起酒杯庆贺道:“元旦快乐。”
秦宁反应最快,他端着杯子试探性地贴近沈新的杯子,见沈新表情没变化才放下心来,他笑吟吟地说:“元旦快乐。”
二毛和三毛也像模像样地端起杯子,奶声奶气道:“元旦快乐。”
古墨书眼眶一热,赶忙背过身去,把眼泪抹干,怕大家觉得大过年哭晦气,他站起来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坐下。”沈新摆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
三毛经常哭,对这个场面没什么想法,倒是直勾勾盯着沈新的杯子,“大哥,为什么我们杯子里装的水不一样。”
秦宁和沈新杯里是山楂酒,三个孩子是白水。
“我们是大人,可以喝果酒,你年纪小不能喝。”
想到大燕朝十三四岁就可以成亲了,果酒度数也低,沈新问古墨书:“你年纪够了,想不想试试果酒?”
古墨书纠结一会儿,直言道:“想。”
沈新把酒坛子递过去,“自己倒。”
三毛眼巴巴地看着,却没提出想喝了,专心跟鸡肉作对。
秦宁刚喝了一口山楂酒,酸酸甜甜的很是好喝,忍不住喝了一口又一口。
沈新怕他喝醉,夹了一个鸡腿放到秦宁碗里,“吃肉。”
这可是相公给自己夹的,秦宁按住心中雀跃,放下酒杯,语气如常,“谢谢相公。”
这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
村中这几日常有人走,有一条人宽的小路。
吃过饭,三个孩子便带着玩具串门去找来福玩了。
趁着秦宁去准备祭祀用品,沈新抓紧准备随年钱,随年钱相当于现代的红包,以表祝福。
他拿了一小块红布,分成四块,每一块包上八文铜钱,意思意思图个吉利。
酉时,天色擦黑,沈新和秦宁祭祀在堂屋木案前摆好祭品,祷告祝词就算完事。
三个孩子从外面回来,面团已经发好,五人围坐在木桌前一起包角子。
角子有两种馅,白菜鸡蛋馅和猪肉香菇馅。
秦宁擀皮擀的飞快,沈新四个人将将跟上他的速度,一排排圆滚滚的角子放在木板上,下进滚烫的热水里。
还剩一半放在外面冰冻,等明天早晨吃。
沈新一家吃完收拾妥当后,秦宁招呼三个孩子,“先回房间洗澡,洗完澡就可以穿新衣服,过来守岁了。”
二毛眼神发亮,抓住重点:“新衣服?”
“嗯。”秦宁眼里全是笑意,“就在炕上,进屋就看到了。”
二毛和三毛迫不及待往东厢房跑去,古墨书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秦宁拉着沈新的袖子往主屋走,眼睛完成小月牙看向沈新,“相公,这是你的新衣服。”
沈新挑了一下眉,“我也有份?”
秦宁毫无犹豫地回答:“当然。”
“谢谢宁哥儿。”沈新轻轻揉了一下他的头,“你的呢?”
秦宁手一指“在那。”
新衣服都是是一样的蓝色,款式也很相似。
防止在守岁的时候犯困,秦宁特意准备了五辛盘来提神,五辛盘有五种辛辣的蔬菜组成,其中有葱,姜蒜,芥菜,韭菜。
还烤了几样糕点给孩子们吃。
守岁刚开始,三个孩子还很兴奋,图新鲜似的满屋子活蹦乱跳。
到后半夜时,二毛三毛就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地犯困,然后陷入熟睡。
古墨书坐在那也是蔫吧的状态。
沈新起身把两个小孩子抱了回去,古墨书也跟在后面往东厢房走。
丑时,秦宁眼睛熬得通红,直直盯着五辛盘不动弹。
沈新对守岁没有执念,他问:“要不要睡觉,已经丑时了。”
秦宁反应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缓慢说道:“不要,我要守岁。”
我要相公日日安康长寿。
第62章
蜡烛火芯爆了又爆, 融化的滴在烛台,大片大片地凝固。
看清秦宁眼底的坚持,沈新没有继续劝阻, 而是提出了另一种方式减缓困意, “那我们下棋吧。”
秦宁精神了一些, “好。”
沈新边下棋边给秦宁讲笑话, “你知道为什么鸡蛋从不讲笑话吗?”
黑色的棋子在秦宁手里把玩,而后落入棋盘,“为什么?”
沈新跟着落下一子,“因为它们怕碎了。”
秦宁扑哧笑了一声, 眼角和嘴角都弯起好看的弧度。
灰灰听到动静, 一下子激灵地立起来, 黑色的耳朵动了动, 见没什么动静,又趴了回去。
二人一人一子的下了大半个时辰。
屋子里温度渐渐降低, 火盆里的木炭大半成了灰烬,沈新往里添了五六块, 又拿钩子扒拉几下,木炭逐渐燃烧才放开。
除夕守岁是自古便有的习俗,透过窗纸,村里有一团团暗黄色的光晕在闪烁。
沈新回到座位上时, 秦宁还在苦思冥想如何破局, 一只手杵在脸颊,白嫩的脸颊挤在一侧, 让人手痒想戳。
秦宁叹了一口气,手也从脸上发下去,只留几点红印, 他语气恹恹道:“我输了。”
沈新瞧他了好几眼,把棋子捡回棋罐:“再来一局。”
两人下棋下到天色渐明,深蓝色包裹整片天空。
大年初一了。
沈新放下棋子,递过准备好的红包,跟秦宁说:“新年好。”
“岁岁平安。”
秦宁悬空的手指微动,动作僵硬地接过红封,无措道:“新年好。”
这是他第一次收到红封。
这种感觉真好。
秦宁又捏了捏红绸,柔软的触感让他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他自己的臆想。
“谢谢相公。”秦宁心口微甜,脸颊微红:“可是我什么都没准备。”
“我年长你…”沈新想到前世自己死时二十一大了秦宁五岁,顿了顿。
又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可是实打实的十七岁身体,理直气壮地继续说,“我年长你一岁,过年该是我给你红封的。”
秦宁乖乖点头,软软道:“好哦。”
三个孩子心里惦记着新年,一大早就醒了,几人穿好衣服出来,看见堂屋亮着烛火,三毛屁颠屁颠地跑过来。
刚见到沈新和秦宁,三毛就甜滋滋的问好,双手交叠在一起拱手拜了拜,“大哥新年好,哥哥新年好。”
二毛和古墨书跟在后面,此时也迈过门槛进了堂屋,齐齐开口:
“大哥新年好,哥哥新年好。”
“大东家新年好,二东家新年好。”
沈新一一应声,递过准备好的红封,“新年好。”
以往的大年初一会放鞭炮,希望新年好运连连,但今年没地买爆竹,各家各户很是安静,早饭吃的是昨天晚间包好的饺子,吃饱喝足,人也发困,交代三个孩子收拾碗筷,沈新和秦宁便回了主屋补觉。
屋内没有窗帘,阳光大盛,秦宁躺下便睡着了,独留沈新酝酿好一会儿睡意才睡过去。
大年初一不出门,三个孩子为了不打扰两人睡觉自觉回了东厢房玩耍。
等沈新再次睁眼,已经未时了,一室寂静,旁边的秦宁还在睡着,轻轻的呼吸声在他耳边响起,沈新轻轻起身,走到外间。
三个孩子正在围着木桌无声的玩五子棋。
二毛三毛一边,古墨书在另一边,三毛还指着棋盘某一处位置示意二毛下那。
沈新走过去低声问:“吃饭了吗?饿不饿?”
三毛眼神立马从棋盘上转过来,眼巴巴地看着沈新,捂着嘴巴小声说:“没吃,饿。”
二毛转过脸仰头,气音说道:“大哥。”
沈新分别揉了两把他们的头发,转身去了灶房。
沈新先把米饭闷上,新做了一个白菜炒五花肉,又把昨日剩的菜放在锅里热好。
做好饭,沈新拨了一份饭菜放在锅里温着,和三个孩子在堂屋吃了顿无声的午餐。
吃过饭,沈新来到院子里,找到几块之前屯好的木材,他准备做个雪爬犁,以备不时之需。
书里雪灾折子出现的时间是在二月初,也不知道书里写的那场骚乱在哪发生。
一个月的时间容易发生太多变数了。
雪爬犁可以在雪地里运输人和物品,省时省力。
两根一尺长的木杆,其中一端加热弯曲成翘起的辕子,另一端铺设横杆和支柱,底部是平整的木板,可以减少摩擦,让拉爬犁的人更为省力。
爬犁做到一半,秦宁醒了,屋里三毛叽叽喳喳地跟秦宁说着话,过一会儿,沈新偏头便看见,三个孩子簇拥着秦宁进了灶房。
新年沈新的课堂也放假了,从除夕到初五都停课。
落日西悬,染红半边天
际,耀眼夺目。
简单吃过晚饭,沈新一家洗漱完便睡觉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沈新莫名被惊醒,多年生死之间厮杀的自觉让他立刻从炕上坐了起来。
他悄悄穿好衣服,拿起放在墙角的木棍,准备去院子查看情况。
刚打开门,他身上的棉衣瞬间被寒风穿透,冷风刺进骨缝。
银色的月光洒入大地,沈新靴子踩在石块上的“咔咔”声打破了天地间的寂静。
除了院门外那道紧紧注视着他的视线,四周还有五道细小的呼吸声。
那道目光冰冷又警觉,视他如死物。
能成群行动捕猎的动物不是狼就是狮子,狮子山里不常见,所以外面的是狼,沈新摩挲一下手指。
雪灾横行,山里食物短缺很难觅食,保不齐有大型野兽饥饿难耐,就会下山找食物果腹。
他家住在山脚下,离山最近,若真有猛兽下山,他家有可能是野兽攻击的第一个目标。
当初建房时考虑到这一点,围墙建的有五尺高,一般野兽上不去。
狼的跳跃高度最高不超过五尺,大门紧闭,所以狼群才驻足在门外。
一门之隔,一人一野兽都在评估着对方的实力。
现在不知道这个狼群里有多少只狼,冒然开门被偷家的可能性很大。
而且他若是把这些狼都杀了,也容易被村里人视为异类,甚至有可能把雪灾一事扣在他头上。
还是先安顿好家里人,再通知村民吧。
思绪万千转变,不过是几息时间。
沈新全力释放异能,往日被隐藏的杀意如实质般迸发,希望能震慑狼群一段时间,让他解决后顾之忧。
他快步去东厢房把陷入熟睡的古墨书叫醒。
二毛觉轻,感受到动静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地问:“大哥?怎么了?”
“送你们去主屋呆着。”沈新拿着被子把二毛和三毛裹好抱起来,面色严肃地跟古墨书说:“你跟紧我。”
主屋有两道门,就有两重保险。
古墨书知道情况紧急,连忙答应,一边穿衣服一边下地。
刚出东厢房,就听见村尾传来低沉的狼吼和凄惨的哭嚎声。
沈新推着打冷颤和哆嗦的古墨书往前走。
把二毛和三毛放在炕上,秦宁已经醒了,沈新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嘱咐他们不要开门,拿好挂在堂屋墙上的弓箭,迈出屋门。
沈新去灶房找了两个铜盆撞在一起,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
沈新敲了几次,向村中方向吼叫道:“猛兽下山了。”
“猛兽下山了。”
“猛兽下山了。”
响亮的撞击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交织在一起,很快,村里的人户就亮了烛火。
沈新从屋里拖出一张木桌,站在上面俯视着整个南溪村。
他略略数过,一共有三十多只狼聚集在村尾其他人家。
每户人家里三四只狼,每时每刻都有人发出惨叫。
狼叫声布满乡野,这些狼有规律的配合,来回窜动攻击落单或弱小的人类。
更远一些,二十几个大汉一手一个火把正快速往村尾赶来。
杀死头狼时,狼群会经历一段时间的混乱,是驱赶的最佳时间。
现在狼群离沈新大约几百米的距离,弓箭射程不够,若想一箭杀死头狼,至少要二百米以内。
头狼通常会用一些身体语言来彰显他的主导地位,比如站时身躯停止,耳朵竖立,尾巴高举。
他的目光细细扫过每一只狼,而后定在西南方向。
找到了。
沈新耐心地等村里壮汉把狼群往他这个方向赶,等头狼到射程之内,他拉起长弓,搭箭瞄准,箭矢如流星放出。
感到危险的的一瞬间,这只头狼的耳朵本能竖起来,没等它做其他反应,那只箭顺利地进入头狼的身体。
头狼死的那一刻,群狼的叫声更加紧张频繁,它们快速集结到一起,向山里逃窜而去。
村里的汉子中有人也反应过来,问:“这是哪里来的箭?”
王承业走在最前面,他眯了眯眼,不确定道:“好像是沈家?有可能是沈童生做的。”
后排有人嗤笑一声,“怎么可能?他一个文弱书生拉的动弓?倒是被弓压趴有可能。”
人群传来几声哄笑。
有人提出疑问:“可那个方向只有沈童生家啊,不是他难道是他夫郎?”
王承业抬手制止了越来越离谱的猜测,深深看了发出嗤笑的人一眼,冷声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还有闲心编排别人,真是好宽广的胸怀。”
好几个人摸了摸鼻子,没敢说话。
王承业继续说:“两个人一组去受到攻击的人家帮忙,统计人员伤亡情况。”
王承业作为村长接班人,在青壮年里说话很有分量。
大家齐声应道:“好。”
众人散去,王承业准备去沈家了解一下情况,据他的观察,沈家是村尾唯一一个没有受到狼群攻击的人家。
没等他走出多远,王双木就跑过来说:“秦大志媳妇受到惊吓,好像要生了。”
第63章
王承业眉头簇在一起, “直接去村里找我王奶奶来,找我干什么?”
王双木努了努嘴,“秦大志老娘说她生过孩子知道怎么接, 请稳婆还要银子, 她家没钱。”
“我劝了半天也没用。”
稳婆接生一次要五十文。
王承业面色铁青, 深呼一口气, “你接着去统计吧,我去请王奶奶。”
王奶奶是王承业堂弟的祖母,也是南溪村唯一的稳婆。
另一边的沈家。
沈新见狼群逃回山里,他心里没松半口气, 这形势不容乐观, 这些狼今日得了便宜, 难保不来第二次。
村里人手无寸铁, 与猛兽赤身搏斗到底吃亏。
如果他一个人把这些野兽都解决了,大家不会因此对他产生感激的情绪, 更大的可能是恐惧他,厌恶并驱逐他们一家。
这也是他刚刚没有直接出手的原因之一。
车到山前必有路, 到时也要看村里人有什么应对措施,若是没有他也不必管了。
沈新拎着弓箭跳下木桌,走到堂屋敲了敲门,“是我, 没事了, 开…”
话还没说完,门就开了。
在听到是我的时候, 秦宁就一个箭步冲到了堂屋门前,快速把门栓拿开,把沈新拉进屋内。
沈新在外面呆久了, 身上寒气很重,秦宁的手冻的一哆嗦,但他没放开,抓着沈新的袖子把他正面和反面反复翻看了好几遍。
没有伤口,秦宁松了一口气。
二毛和古墨书也快步过来,紧张地盯着沈新,眼眶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
“看好了能放开我了吗?”沈新无奈地说。
“好。”秦宁后知后觉他的反应好似过激了些,耳朵不可控地发红起来。
二毛过来一把抱住沈新的大腿,“大哥,你怎么样?”
沈新帮他按下前面翘起的头发,笑着说:“我没事,咱们家墙高,狼群进不来,我只是站在木桌上放了一箭。”
秦宁缓过来了,继续问沈新:“相公,外面怎么回事?”
“来了一群狼。”沈新坐在木凳上,倒了杯凉白开,说:“估计是它们在山里找不到食物饿极了,下山觅食来了。”
秦宁急切地问:“那他们都袭击哪了?”
想到来福家,沈新顿了顿,才说:“村尾连着的几户人家都被攻击了。”
秦宁的脸立马变得煞白,“那阿婆…阿婆家也在其中吗?”
他还真没注意,当时他关注重点是狼来着,沈新坦然道:“离的太远看的不清楚,现在狼群走了比较安全,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相公刚刚已经很劳累了,秦宁咬了咬唇,小声道:“我自己去吧。”
沈新递了杯水过去,直言道“没几步路费不了多少事,外面黑灯瞎火,你一个人摔了都没人知道,我和你一起去。”
他扫了一圈,而后问:“三毛呢?”
秦宁低声回:“在里屋睡觉。”
睡的真死,不用担心这孩子的睡眠质量了,沈新点点头,偏头跟两个孩子说:“教给你俩一个任务,和三毛呆在屋子里不准出去,把门插好等我们回来,最多两刻钟的时间,你们能做到吗?”
古墨书坚毅地点了点头,二毛响亮应答:“我能。”
路上并不好走,鲜热的血融化了洁白的雪,小块小块的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秦宁越走脸色越苍白白,沈新安慰他:“没亲眼见到之前,不要自己吓自己。”
秦宁扯了扯嘴角,“嗯”了一声,心里乱的很。
王阿婆家一片寂静,秦宁用力抓着沈新的手,指节泛白了都没发现。
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句:“阿婆?”
两人向屋里走去。
没人回应,秦宁又喊了一声,“来福?”
屋内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快步上前查看。
“嘎吱。”一声,来福掀开木箱从里面迈出来,阿婆在他旁边蜷缩着。
看见秦宁和沈新,他面上一喜,“秦哥哥,沈大哥。”
秦宁上前帮忙把人搀扶出来。
阿婆抓着他的手,声音嘶哑:“你没事吧?家里有没有人受伤?”
见两人没事,秦宁面色好了不少,回应道:“没有。”
来福手脚利落地点上了油灯,光照亮了每个角落。
如今已经是后半夜,几人简单说了话,沈新和秦宁就往回走了。
两人路过赵大志家时,王婆子刚好进去,沈新往里扫了一眼。
女人的叫声痛苦又凄厉,中间还夹杂着清晰的训斥声和老人的咒骂声,场面一度混乱。
“热水呢?烧了这么半天还没烧好吗?”
“快去给你媳妇弄来热粥,吃饱了才有力气生孩子啊,站在那有什么用。”
屋内的叫声越来越凄厉哀婉。
沈新怕秦宁害怕,抓着他的手臂快步往前走,“赶快回家睡觉吧,我看这几家人都伤的不轻,明日说不得有的忙。”
到了家,沈新带着古墨书去东厢房取铺盖,期间古墨书一直盯着他,欲言又止。
沈新斜了他一眼,问:“你有话想说?”
“我想…”古墨书闭着眼睛大声说,“我想学射箭。”
之前他扒着窗户看到了那迅如闪电的一箭,他浑身的血液都在跟着颤抖,隐隐沸腾。
沈新回了他一句:“明日再说,今天想睡觉。”
古墨书只好按下心中的激动,乖巧答应:“好。”
炕上宽大,五个人都睡下还有小一半的地方。
古墨书在炕尾,和秦宁相隔二毛和三毛两个位置。
秦宁坐在炕沿上,殷切地看着沈新:“相公冷不冷?要不要再烧点碳?”
被窝里还有余温,沈新摇头,“不用,我不冷。”
夜里秦宁的乌发柔顺的散落在肩上,沈新一揉,便从手心散开,他轻声道:“早点睡吧。”
二毛眼巴巴地看了半天,直至沈新熄灯了才躺下。
第二日,沈新一家正吃着早饭,王承业便带着一只箭来了。
屁股还没坐热,他便径直开口问:“沈兄弟,这是你的箭吗?”
“是。”沈新三两口解决早饭,坐在了王承业对面。
把箭拿在手上,感激道:“还要多谢承业哥帮我捡回来,昨夜忘了取,险些丢了,一支箭也要好些铜钱呢。”
王承业试探着问:“昨夜那只射中头狼的箭是你射的?”
今日他爹仔细看了那头狼的尸体,斩钉截铁地跟他说,这是一个狼群的头狼。
也是那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昨夜狼群会退的那么快。
沈新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是我。”
那只箭就是沈新故意不去捡的。
狼群本应该最先进攻他家,却止步于高墙,肯定会有人心里不满嫉妒,甚至想法会更阴暗。
虽然现在看不出什么,但等到雪灾后期,人类的人性越来越少,兽性越来越大,难保有人不长眼。
沈新射杀头狼一是让众人心存感激之情,二是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
要知道在与世隔绝的村庄里,强大的力量才是占据主导地位的关键。
王承业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你可是立了大功了,要不是你射中了头狼,昨天晚上还不知道要花费多长时间,村子里有多少死伤,大家才能够把狼群赶走。”
没等沈新回答,他继续问:“沈兄弟之前学过射箭?”
“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沈新谦虚地说,“射箭乃君子六艺之一,过去曾简单练习过。”
“怕血腥味招来更多的野兽,那头狼昨夜放在了我家里,我一会儿就给你拿过来。”
王承业搓了搓手,“村里打算成立一个由十二人组成夜间巡逻队伍,各家各户轮换着出一个青壮汉子,以防昨夜之事再次发生,不知道沈兄弟能不能加入?”
沈新思索片刻,才说:“我擅长射箭,不擅长近身搏斗,去了也是给大家添乱。”
“不如我就当个外援,等巡逻队员示警后,我再找合适的位置,施行远距离攻击。”
听到前面,王承业以为沈新拒绝了,没想到还有峰回路转,他忙不迭的答应下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你是读书人身子金贵,肯定不能让你和庄稼汉一样巡逻,我们都晓得哩。”
身子金贵这话没法接,沈新嘴角微抽,继续说:“那头狼虽然是我杀的,但如果没有大家帮忙驱赶到射程范围内,我也拿它束手无策。”
“狼肉就平分给昨夜赶来帮忙的人吧,大家都辛苦了。”
“若是还有剩余的狼肉,再分给受到袭击的人家一些,大家都不容易,当然,如果能把狼皮留给我就更好了。”
“那我就替大家多谢沈兄弟了。”王承业乐的眉头都飞了起来,“本来就是我们占了你的便宜,哪还有脸拿狼皮?沈兄弟放心,我肯定给你送来一张完好无比的狼皮。”
“承业哥办事我自然放心。”沈新勾起嘴角,他有心打听昨夜各家的情况,又问:“村里伤亡情况怎么样?”
说到这,王承业面色黯淡下来,他长叹一口气,“不太好,十几个人都受伤了,被咬断手,咬断脚,撕咬下好几块肉的人有将近十个,好些个人从昨夜开始就发热不止。”
“村里没有大夫,县城又不通路,只能去上河村把请刘郎中来看看。”
“若是土医也没办法,那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屋内的氛围立马沉重了起来,三毛也不左右扭动了,乖乖坐在那听大家说话。
狼的唾液里含有不少细菌病毒,伤口应该是被感染才会发热,也可能是破伤风或是狂犬病,活下来的几率不大,沈新心理判断完,附和一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吧。”
王承业跟着感叹一句,“是啊。”
沈新一脸真诚地建议道:“不如我们在村尾这边制作一些陷阱?若是有野兽下山也好给巡逻队一个警示。”
他要在南溪村周边建立一个简易的防御工事。
第64章
防御工事, 通过设置障碍物和陷阱,建立掩来保护处于内围的人或事物。
与其守株待兔,不如主动出击, 不光是为了野兽下山一事, 还有那不知道何种形式的暴乱。
沈新能做的就是做好足够的准备, 等到事情发生之时, 把伤害降到最低。
“陷阱,我怎么没想到。”王承业锤了锤手掌,赞道,“沈兄弟好想法, 你有什么具体的建议?”
王承业一脸期待地盯着沈新。
沈新说:“在必经之路上挖雪坑放尖刺, 设置绊脚索, 利用诱饵在隐蔽处放捕兽夹等等吧。”
沈新说一样, 王承业的眼睛就亮一分,他打心眼里佩服。
瞧瞧这人的脑子, 没打过猎还能说的头头是道。
顿了顿,沈新故作犹豫着开口, “其实还有一法…我认为最为有效,但此法颇为费时费力,不知道该不该说。”
王承业一拍脑门,“说啊, 沈兄弟你眼界宽阔有见地, 我巴不得你多说几句呢,跟哥还客气啥。”
沈新嘴角轻勾, “咱们可以建两堵五尺高的雪墙把村子围起来,在雪墙底部插入削尖的木桩,这样很多野兽进也进不来, 一劳永逸。”
这人可真敢想,王承业沉默了,“这事我得回去和我爹好好商量商量。”
“建雪墙需要人力物力太多,咱们很难做到,冬日只剩一个多月,忍忍就过去了。”
分发狼肉,组建巡逻队,布置陷阱,一想到还有这么多事要做,王承业就有些坐不住了,又说了几句话,他便离开了。
二毛三毛收拾碗筷后,古墨书刷碗,秦宁洗衣服,而沈新在遛灰灰。
昨天夜里狼群来时,沈新都醒了,灰灰还趴在窝里稳稳当当地睡觉。
这是狼狗在福乐窝呆的都快忘记自己的本能了,遇到危险一点警觉性都没有,狼的习性让他丢了个干干净净。
沈新站在院门口,把一个拳头大的稻草团子扔出半里之外,“灰灰,去把草团子给我捡回来。”
“嗷呜。”
“嗷呜。”
灰灰兴奋地摇摇尾巴,窜了出去,不远处的雪面上留下小巧的爪印。
不得不说,狼狗天性就有追逐和捕猎的本能,灰灰兴奋地“汪”了一声,跑回院门口,使劲伸着脖子让沈新拿嘴里的草团子。
沈新嫌弃草团子沾了口水,他食指指向地面,说:“扔地上。”
灰灰蹲下去放下菜团,沈新往他嘴里塞了块肉,并说:“做的不错。”
灰灰的尾巴摇的更欢了,殷切地看着沈新手里的另一个草团子。
“走你。”
这一个草团子到了一里之外,三分钟后,灰灰叼着草团回来。
三毛在一旁看的起劲,和二毛说悄悄话:“二哥,我也想玩。”
二毛迟疑片刻,问:“你也想捡草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