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大哥, 三毛怎么样?”二毛的脸色苍白,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是吓坏了。
说着, 他还踮起脚, 翘起脖子往沈新怀里看, “我看看三毛。”
秦宁离得更近一些, 他擦干被汗浸湿的手,摸了摸三毛的脸颊,心中的忐忑不安放下不少。
若是因为他三毛丢了,余下的日日夜夜都会自责不已。
沈新弯起膝盖, 回道:“看着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知道内里如何, 咱们先找个大夫看看。”
秦宁和三毛立刻应声, 秦宁仔细瞧了沈新一圈,紧接着问:“相公,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二毛闻言立刻围着沈新转了一圈。
瞧着两人紧张的样子,沈新安慰道:“我没事, 人牙子比较虚,没起什么冲突。”
南江府街道类似于井字,主干道宽至数十米,街道与街道的交叉点周围聚集着不少商贩, 促进了商业区的繁茂。
沈新连着问了好几个过往行人, 才找到了一间颇有名气的药铺,名为明善堂。
明善堂内部宽敞, 左侧是坐诊大夫,右边是柜台和显眼的高大药架。
一个药童在药架旁抓药,一个药童在柜台边打算盘。
看病队伍排着三个人, 将近一刻钟的时间才轮到沈新。
沈新问:“大夫,我家孩子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昏睡不醒,是不是吸入了什么药物,对孩子有什么影响?”
大夫年近花甲,头发和胡须已然全白,他把脉的动作不紧不慢,“先把脉。”
望闻问切后,他语气如常道:“没什么问题,是普通的蒙汗药,等他自然醒就行,醒后多喝点水排排毒。”
沈新接着问:“什么时候能醒?有后遗症吗?”
大夫:“大概得半个时辰才能醒,没有后遗症,去柜台结账吧。”
二毛紧绷的小脸放松下来,肉嘟嘟的脸颊重新回暖,挂上了笑。
沈新微微颔首,“谢谢大夫。”又捏了捏二毛的后颈。
药童脸上带笑,“承惠二十文。”
沈新把铜钱递过去,转而问:“请问这里收药材吗?我这里有株人参。”
药童眼睛亮了亮,肯定回道:“收。”
沈新接过秦宁的包袱,拿出一根人参,“您看看如何?”
他打算先用一根十年份的试试水。
药童拿起来仔细端详后放回柜台上,说:“稍等片刻。”
他去后面找来了掌柜,掌柜拿起来瞧了几眼人参,又瞧了几眼沈新,干脆道:“这根人参得有十年份了,采药人手法老练,品相不错,须子都没断。”
他把人参放手里掂了惦,“将近三两重,这根人参我可以给三十两。”
沈新没说话,把包袱露出一角给掌柜看,问:“这些多少钱收?”
掌柜眼睛发直,迅速扫过周围,低声道:“公子后面详谈。”
沈新答应了,财不外露这点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他把三毛交给秦宁,说:“你们坐这等会儿。”
靠墙有一排木质凳子可供人休息。
两人到了后屋,掌柜净手后,小心拿起药材一一检查,斟酌道:
“这根人参稍小一些,二十八两。赤灵芝可以给到二十两,铁皮石斛两颗七十两,阁下意下如何?”
沈新点头:“行,卖了,但是我要银票和银锭子。”
醉月楼吃饭花了三十两银子,沈新得尽快把账抹平。
他不想让秦宁知道花了多少钱。
掌柜眼里有了真实的笑意,“当然。”
从药堂出来,沈新的家底瞬间变厚,变成坐拥百两的富翁。
沈新抱着三毛,二毛紧紧抓着秦宁,几人沿着街边向东找客店住。
最后选了一家名为悦悦来客的客店,订了二楼的房间。
为了安全着想,沈新只订了一间房,还在熟睡的三毛被沈新放在床上,二毛在旁边看着他。
一切都办妥当后,沈新才说:“刚刚县衙差说我帮忙抓到人牙子,有赏银可拿。”
“咱们休息一会儿,去府衙一趟。”
他现在不放心单独把秦宁三人留在这。
他真的没想到府城的治安这么差,大街上人牙子就敢明目张胆的拐人。
“好。”秦宁点头。
南江府的府衙比望江县衙大了将近一倍,台阶由青石堆砌而成,正门大开,上方悬挂刻有南江府的牌匾,隐约听见府里传来的哭泣音。
沈新和差役说明来意后,典史亲自接见了沈新一行人。
双方简单寒暄后进了左边的小议事厅。
“坐。”典史夸赞道,“这伙人一天就抢了四五个孩子,幸亏有公子仗义勇为,不然还不知道这些孩子落到何等境地。”
沈新谦虚回答:“不过是碰巧,运气罢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墨绿色官服衬着典史的肤色稍显暗沉,他闻言轻笑,“不知道小友是否有兴趣来府衙当差呢?”
沈新婉拒道:“小生家在望江县下属村落,不在府城,不适合来这里当差。”
多好的苗子,典史心中惋惜,面上不显,笑道:“是我思虑不周了,人牙子人赃并获,你占首功,一个犯人有一两银子的赏钱,等我记录在册后就给你银子。”
沈新微微颔首:“多谢典史大人。”
秦宁和二毛两人进了府衙后便亦步亦趋地跟着沈新,屁股只沾了半边椅子,脊背挺的直直的,大气都不敢喘。
二毛正悄悄瞄着屋子里雕花的桌椅,绘制山水花鸟的屏风,角落镂金的香炉里飘起袅袅白烟,眼里全是惊叹。
典史写完文书,站起来把银子交给沈新。
沈新向前走了两步,接过银子,说:“多谢大人。”
他犹豫了一瞬,又问:“请问大人,聋哑女童的亲人来接了吗?”
典史不假思索道:“她没有亲人来领,应是犯人从别的地方拐来的,只能放到慈庵道观,你要见见吗?”
沈新笑了笑:“那就劳烦大人了。”
女童被安置在议事厅旁边的屋子,她似乎认出了沈新,还朝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沈新把三毛交给秦宁,弯腰作揖道:“大人,能否帮我把这五两银子交给道观?快冬天了,给那个孩子添些衣服和日用。”
典史动容道:“公子高义。”
沈新轻嘲一笑,“不敢当,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典史大人招了招手,“王力,把人好生送出去。”
“是。”
出了府衙,秦宁低声问:“相公,那些人牙子会受什么刑罚?”
沈新顿了顿,“拐卖孩童卖做人家儿孙,当判三年徒刑。拐卖孩童卖做奴婢当判以绞刑,若在拐卖过程中对受害人造成身体伤害,当判以死刑。”
“那个女童应是被灌药物所致聋哑,我猜主犯会被判以死刑。”
秦宁打了个寒颤,默默点头。
沈新想转移话题,笑眯眯道:“五六两银子的意外之财,刚好够咱们去南门大街逛逛,那可是南江府有名的瓦舍,杂耍,舞蹈表演都能在那看到。”
二毛蔫蔫道:“可是三毛还没醒。”
沈新回:“咱们来回走了小半个时辰,从这到南门大街估计也要一会儿,到时三毛估计就醒了。”
二毛的眼神重新亮起,“好。”
走到一半,三毛就醒了,眼睛没睁,就开始叫嚷着救命,小胳膊小腿不断踢人挣扎,眼角洒落两滴泪珠。
是不是该夸小家伙反应迅速,沈新哭笑不得,“是我,我是大哥,睁开眼睛仔细瞧瞧。”
三毛的挣扎逐渐减弱,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看清了人后,使劲抱住沈新嚎啕大哭。
“大哥,大哥。”
“别怕,没事了。”沈新轻抚三毛的后背,姿势僵硬却有安全感。
三毛缓了缓,抽抽噎噎道:“我要哥哥抱。”
沈新推脱道:“你这么大只,你哥哥抱不动。”
秦宁在一旁伸手:“我能抱动,给我吧。”
沈新:“好吧。”
南门大街街口有一个宏伟的门楼,门楼后便是人流涌动的广场,商品琳琅满目。
沈新买了四杯木瓜汁,继续往里走,各式各样的勾栏映入眼帘,说书唱曲,杂剧杂耍层出不穷。
沈新几人看到感兴趣的便走进去欣赏一番,秦宁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看到有趣的还会拉着沈新的袖口示意他看。
等几人过足了瘾夜幕已然降临,一盏又一盏的灯笼悄然亮起。
二毛三毛明显精力不够,秦宁看上去没什么问题,沈新扫了一圈,说:“咱们再走一圈小食街就回客栈,怎么样?”
其余三人皆点头,“好。”
转了好几个弯才到东十字巷,各式各样的香味争先恐后地向沈新一行人扑来。
二毛和三毛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
沈新嘴角勾起,霸气发言:“咱们今天的目标是从街头吃到街尾。”
他说完,便身先士卒走到两个小摊买了四个油糍,四个酪团,“尝尝味道怎么样?”
三毛回答的最为响亮,“好。”
秦宁接糕点时犹豫了,今天花了好多钱了,他不想吃了。
看出秦宁眼底的犹豫,沈新含笑开口:“不要拒绝了,小寿星。”
“你今天唯一的任务就是开心啊。”
秦宁心脏猛然间紧缩,又如烟花般猝然炸开,脸也如胭脂般绯红,被夜色掩盖看不真切,“好,谢谢相公。”
第52章
月光柔和, 繁星璀璨,灯笼高悬,红光摇曳。
脆嫩呛口的爆炒鸡杂, 富有嚼劲的肉干, , 鲜美滑嫩的烤生蚝。
二毛抱着吃的滚圆儿的肚子, 一脸满足:“好好吃呀。”
三毛已然忘记了下午惊心动魄,他流连忘返地看着远去的小食街,恋恋不舍道:“大哥,府城真好。”
沈新一手牵一个小孩, 回道:“等以后有时间再来。”
热闹逐渐远去, 幽静重新归来, 二毛和三毛脑袋一点一点地往前走, 沈新见状一手一个把人抱起来,“困了就睡吧。”
他暗叹一口气, 谁曾想命运如此奇妙,有一天他也能变成带娃高手, 抱孩子的动作越来越娴熟。
秦宁始终和沈新的脚步一致。
到客栈时,二毛和三毛已经陷入熟睡,小嘴微张,肚子随呼吸一起一伏。
沈新叫了两桶热水, 低声对秦宁说:“累一天了, 泡泡澡吧。”
蒸腾的热气扑在乳白色的屏风上,凝成一层薄薄的水雾, 如玉般身影若隐若现。
沈新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思考如何对南江府进行示警雪灾一事。
等二人洗漱后,依次上床, 二毛和三毛在最里侧,旁边的是秦宁,最外面的是沈新。
床上躺四个人有些勉强,秦宁和沈新侧着身子才能躺下。
两人呼吸纠缠,肢体在不经意间碰撞,沈新只能尽可能往床边上靠。
等秦宁的呼吸平稳一段时间后,沈新悄悄出了客栈。
他打算让“上天”警示众人雪灾一事。
大燕以儒家思想治国,绝大多数人深受儒家“天人感应”观念的影响,对上天预警深信不疑,信奉“天人合一。”
深秋寒夜,烛火已熄,南江府笼罩在黑暗之中,南江河野蛙咕呱咕呱地叫。
沈新在河边找了一块三尺长的圆形石头,他打磨圆润后,在正面写:“雪覆千里,寒凝大地。”
反面写:“深冬十二月。”
沈新往下游走了一会儿,选好位置,把石块埋了进去。
南江河在十一月初时会短暂的退潮,甚至会有枯水期,等水位下降,这块石头自然而然就会被人发现,沈新也能从这件事中完美隐身。
事情了结,沈新乘着月色回了客栈。
上京瑞王府。
府内张灯结彩,红绸遍挂。
仆从腰间系着红绸缎,个个面带喜色,在长亭水榭,亭台楼阁间来回穿梭忙碌。
前院宾客满座,按官阶高低依次落座,席间金杯玉盏,觥筹交错,来往恭贺不断。
“恭贺王爷大婚之喜。”
“恭贺心想事成,喜结良缘。”
“可称为天造地设,珠联璧合,实乃一段佳话。”
二皇子刚成年就封王,还赐府邸,可见圣上厚爱。
燕临川身穿正红色绣金喜服,头戴嵌有东珠金冠,腰间坠着一块双龙玉佩,尽显天家富贵。
琉璃杯里的酒水透明,折射出红色的光晕,燕临川的脸棱角分明,他薄唇微勾,昂头喝尽杯中酒,“多谢诸位大人。”
宴客结束后,燕临川穿过长廊拱桥,在一声声王爷大喜的庆贺声,进入内院的临安苑,缓缓掀开锁着金边的红盖头。
秦安安轻轻抬头,眼里含羞带怯,头上的玉饰微微摆动,泛起温润的光泽,他低声轻唤,“官人。”
燕临川坐在床边,轻握秦安安的手,眼里含笑:“安安,我终于娶到你了。”
囍烛雕刻着龙凤呈祥,灯花爆了又爆。
秦安安回握住燕临川,手腕的翡翠玉镯和白玉玉镯相撞发出叮叮脆响:“阿川,我终于嫁给你了。”
第二天一大早,沈新便去了府城的几个布庄买棉花,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最后花六两银子买到了四斤棉花。
一家四口在早点铺吃了豆浆油条,坐上了回程的船只。
回去的路上没起什么波澜,一路蔫吧的二毛和三毛回家后又变得精神了。
可能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魅力大吧。
灰灰嗷呜嗷呜地迎接沈新四口。
二毛在每个房间都走了一遍,又仔细看过家中牲畜才放下心。
不知道为什么,沈新感觉秦宁的干劲更足了,仿佛不会累一样,具体表现在糕点花样越来越多,每日做的也越来越多。
米面一天几十斤几十斤的消耗,怕粮食不够,他又去村里买了好几担粮食。
瞧着秦宁的劲头,他的猫冬计划可能没法实现了。
天气逐渐变凉,沈新又给毛驴盖了一个驴舍冬日里好御寒。
各家各户已经开始准备囤菜过冬,沈新家里也不例外。
一家人正在菜园子里拔菜,要赶在第一波霜冻前把菜收起来,腌成咸菜,放在地窖里储存或者晒成菜干方便长期保存。
家里菜园子种的晚,长出来的菜比较嫩。
沈新手脚利落,一手一颗大白菜,扔到五尺外的背篓里,仿佛一个无情的拔菜机器。
二毛三毛两人一垄,拿个小篮子认真仔细的摘黄瓜,生怕碰掉黄瓜藤。
沈新装满一背篓连带着二小只摘的黄瓜一同送回院子。
灿烂骄阳,晴空万里,只有寒风和入骨的凉意提醒着冬日的来临。
秦宁正坐在小木凳上清洗白菜,双手在冰凉的水里冻得通红。
沈新皱了皱眉,“还是我来洗吧,你手都冻红了。”
沈新之前就说他洗菜秦宁摘菜,秦宁死活不同意。
相公的手是用来读书写字的,秦宁闪避沈新的手,露出一个乖软的笑:“我来就好,不碍事的,而且快洗完了。”
沈新说不过秦宁,只得加快了摘菜的速度,好回去洗菜。
两刻钟后,三人摘完菜回了家。
新做的棉衣袖口扎实,不会透过一点寒风,二毛乖乖打招呼,“哥哥,我们回来了。”
三毛迫不及待地炫耀,双手比划了一个大圆,“哥哥,我摘了好多好多黄瓜。”
学了一个多月,三毛数数还是一塌糊涂,完全不会数一百以外的数字。
沈新撇了三毛一眼,和秦宁说:“黄瓜、萝卜和胡萝卜各摘了二百多根,还有一百多颗菠菜、芥菜、油菜和菠菜。”
“小葱、韭菜和大蒜也摘了一背篓。”
秦宁沉默片刻,颤巍巍地说:“菜园子还有菜吗?”
沈新和二毛对视一眼,摇头说:“没了。”
秦宁问:“那霜冻之前我们吃什么菜?”
按照以往来说,至少还有十天左右。
沈新:“”劲使过了。
他只能说:“问别人家买吧。”
事情办错,金钱补过。
秦宁补救道:“是我没说清楚,和相公无关。”
沈新搬了个小木凳坐在秦宁旁边,“和你没关系,是我没想到。”
他瞧见秦宁冻得通红的爪子就糟心不已,沈新催促道:“我洗菜,你去切菜吧,这样还能快一点。”
有的腌制方式要把菜切成丝或片,蔬菜会更加入味。
秦宁应声:“好。”
沈新又支使二毛:“你去灶房烧锅热水。”
热气多,身体回暖,秦宁的手也能好受点。
二毛点了点小脑瓜,“好。”
大家都有活了,三毛连忙问:“大哥大哥,我呢我呢。”
沈新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去那边沙地写一百以外的数字,就写一百零一到一百四十五吧。”
三毛美滋滋的脸立马垮了下来,想反抗又发怂,他不情不愿道:“知道了。”
沈新假装看不见三毛眼底的不情愿,鼓励道:“我看好你。”
三毛像一只充满斗志的战斗鸡,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沙地旁,开始写数。
不一会儿便垮下了脸。
又过了一刻钟,三毛眼珠转了转,放下树枝。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沈新旁边,笑嘻嘻道:“大哥,我数数给你听吧,这样更快,也许能数到二百呢。”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还举起手比了一个耶。
第53章
洗好的白菜帮子放在干净的木盆里, 沈新假装沉思,故作为难道:“你先写吧,这件事我需要深思熟虑一段时间。”
三毛听到沈新松口, 露出小米牙:“好, 我现在就去写。”
蹦蹦跳跳的背影都透着开心, 他重新回到沙地上。
过了一刻钟, 三毛喊道:“大哥,你考虑好了吗?”
寒风打个旋发出呜呜声,墙角的葡萄藤已然枯黄。
沈新头也不抬,继续洗菜大业, “没有。”
三毛写到一百三十时, 又问了一遍, “大哥, 你考虑好了吗?”
沈新:“再等等。”
热水已经烧好了,热气升腾的白雾飘进小院, 空气染上湿意。
三毛蹭蹭蹭地跑过来,憋憋屈屈道:“大哥, 我写完了。”
“真棒。”沈新面无表情地夸赞,起身拿着装满净菜的木盆去了灶房。
三毛嘴咧到耳后根,一蹦一跳地跟在沈新后面。
沈新观察了一会儿,拿过秦宁手里的菜刀, “我切吧, 你去腌菜。”
秦宁干脆地答应道:“好。”
几个木盆占了大半空间,灶房都转不开身了, 沈新对二毛和三毛说:“你俩出去玩吧。”
二毛仰头,脆生生道:“我们也可以帮忙。”
三毛在一旁附和点头。
水灵灵的大白菜放在木板上,沈新拿刀来回比划, 瞄着没灶房高的三头身两小只,出声:“去门口背一遍三字经。”
秦宁悄悄松了一口气,同情地看着二毛和三毛。
课程已经从识字开始背书了,三字经是最近两天新学的,一整本下来要一千多个字,可谓难度不小。
朗朗的背书声和切菜的咣咣声混在一起,奇异又和谐。
秦宁手指灵活地挑出蔬菜适合腌制的部分,放入陶罐里,铺满一层菜便撒上一层盐,顶层放上糖和蒜瓣来增添风味,最好密封陶罐。
沈新以前是个管吃不管做的主,刚开始切菜比较生疏,浪费了三四个萝卜。
等熟练后,沈新切的萝卜丝便和秦宁切的蔬菜一般均匀粗细,他也有时间闲聊了,便问秦宁:“三字经你背下来了吗?”
秦宁拿陶盖子的手一顿,支支吾吾道:“背背下来了,就是稍微不太熟练。”
沈新顺着往下说:“行,晚上背给我听。”
秦宁背对着沈新垮了垮脸,“好。”
沈新嘴角微勾,问:“你打算做哪些腌菜?”
说到这个,秦宁又精神了,他兴致勃勃地数着:“盐瓜菽,干闭瓮菜,还有酸菜和腌蔬菜。”
沈新动作一停,问:“盐瓜菽,干闭瓮菜怎么做的?”
他以前好像没吃过。
秦宁揉搓着芥菜,“盐瓜菽是以老瓜为主料,配以黄豆、紫苏、生姜等配料,加入盐,酒,甘草等调味,装坛进行暴晒制成。”
“干闭瓮菜是将蔬菜和盐交替铺放,腌制三日后取出反复揉搓,挤出多余的水分,重复九次后把菜放入翁中,撒上花椒和小茴香,盐卤浇在里面封罐,一个月后就可以吃了。”
“这么麻烦。”沈新微微咂舌,“要不弄点简单的得了。”
秦宁摇头,“这样腌制好吃。”
沈新不在说什么,两人忙活了一上午,做好了五罐腌菜,剩下的蔬菜用来干制或者放进地窖里储存。
干制就是通过暴晒去除蔬菜的水分,达到延长保存蔬菜的目的。
天气渐凉,饭桌从小院挪进了堂屋。
午饭是鸡蛋炒木耳,黄瓜丝汤和麦饼。
沈新喝了一口暖胃的汤,说:“等过两日去县城定个铜锅,冬日正是吃拨霞供时节。”
拨霞供和他那个时代的火锅很是相似。
三毛立马问:“拨霞供?是咱们在府城酒楼看见的”
他的手指贴着陶碗,“咕咚咕咚往外冒香气,肉往里一放拿出来就能吃的那种吗?”
二毛默默地塞了一大口麦饼。
沈新肯定地说:“差不多吧,不过拨霞供是指涮兔肉的锅子,咱们可能会涮猪肉。”
秦宁见两人说完话,才说:“相公,冬日里从村子到县城太远了,等到县城时糕点该凉透了。”
“可能会影响生意,不然我们在县里租个铺面?”
“这样全天都能卖糕点了,客人也能更多。”
没想到秦宁这么早就考虑这些事,狡兔三窟,不知道雪灾什么情况,若是南溪村灾情严重,在县里多个住处也好,也能多个选择。
毕竟他们家是村里有名的富户,雪灾时若有人起了不好的心思,他家得被第一个盯上。
心思百转,不过才几息时间,沈新说:“过两日去县城看看,不过咱们可以先买个房子,铺子等咱们在县城稳定了再说。”
先过了这个冬天。
“冬日天冷,生意估计也不景气,咱们也躲躲懒,在家里猫冬,好吗?”
秦宁失落一瞬,又眼角弯弯:“在县城时,我和周围的商贩简单打听过县里房子的租赁情况。”
“东边地区的房价都比较贵,租一个月至少要一两银子,西北雨花巷住宅最便宜,租一个月大概几百文。”
沈新静静看着他,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勾起一抹笑。
秦宁小声说:“相公,你听见了吗?”
沈新回神,轻咳一声,“听见了,过两日去县城时看看,这个不着急。”
二毛三毛帮忙把碗放进灶房,收拾饭桌。
天天休息,如何才能赚钱,秦宁轻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相公,你想读书吗?”
“现如今家里的银钱很足,铺子生意也好,若是读书也不缺钱的。”
还记得这茬呢,沈新敷衍道:“不想,我还没想明白。”
他还没过够咸鱼的生活呢。
秦宁反问:“想明白什么?”
沈新微微抬头,呈四十五度仰望天空,“读书的意义。”
好高深的样子,秦宁懵懵懂懂地点头。
二毛放下碗,舔了舔嘴唇,认真地说:“读书科举,可以光耀门楣,光宗耀祖。”
沈新一噎,“你在哪听到这些话?”
二毛不假思索道:“大哥以前说的啊。”
志向远大,乡村之人想要高中可比千万人过独木桥还难。
不过二毛三毛也快七岁了,将来也许想走科举这条路呢,沈新想了想,走到二毛和三毛旁边,问:
“想不想让我给你们取个大名?”
二毛这次回答迅速,第一个响应:“我想。”
三毛见二哥这么积极,不甘示弱道:“我也要。”
沈新信步走到沙地,拿起树枝写出二毛和三毛的新名字。
“二毛的大名为沈瑾,取美玉吉祥之意。”
“三毛的名字为沈瑜,取美玉珍贵之意。”
“怎么样,喜欢吗?”
二毛盯着沙地上的子,眼睛一眨不眨,他认真点头,“喜欢。”
他有自己的名字了。
看见秦宁在院子铺上竹帘准备晾晒蔬菜,沈新拎着两小只走过去,“洗手干活了。”
袖口被秦宁挽起,胳膊在阳光的照射下白的晃眼,沈新皱了皱眉,“天气凉,把袖口放下来。”
年轻的时候不注意保暖很容易得风湿病的。
秦宁弱弱地反驳:“可是放蔬菜不太方便。”
哥儿的衣服袖口比较宽,只有最边缘稍窄,干活时动作大了容易蹭到。
沈新找了两块灰色布条,放下秦宁堆叠的袖子,“用布条绑起来就方便了。”
二毛三毛也不放菜叶了,站在不远处悄悄看着两人。
秦宁努力平复心情,小声地说:“谢谢相公。”
半边院子铺满各色蔬菜,二毛三毛叉着腰。成就感满满。
王三柱,王承德和来福刚好撞上,便一起进了沈家。
王承德和来福如往日一样交了钱和东西,又领了工钱便走了。
王三柱等他们走了才开口:“东家,又一窑木炭好了。”
沈新点头,递过去工钱,说:“和以往一样,你休息一日再开工。”
王三柱接过铜钱没走,试探着问:“东家,咱们烧好的木炭什么时候卖?我能不能接这个活?”
沈新挑了挑眉:“你还要烧窑,如何忙得过来?”
王三柱连忙:“如今烧窑我火候和时辰把握的不错,这才想着能多做一点是一点。”
准确来说是能多赚一点是一点。
王三柱干活利索还上进,沈新当然愿意用了,他笑眯眯地说:“现在才十一月初,天气不冷卖不上价,过一阵子冷了再卖。”
“你放心,肯定算你一个。”
王三柱咧了咧嘴:“那我就等东家口信了。”
夜间烛火昏黄,秦宁听到开门声,动作迅速地把三字经塞进枕头下面。
沈新在地上站了一会,瞥了秦宁一眼,等寒气消散才上炕躺进被窝。
过了好一会儿,秦宁轻轻直起上身,瞧见相公紧闭的双眼,他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今日应该不用背书了。
没等他彻底放松,沈新骤然出声:“三字经会背了吗?”
该来的总会来的,秦宁深吸一口气,“会了。”
沈新闭着眼睛,淡声道:“背吧。”
寂静的屋内,只剩秦宁磕巴的背书声,“诗书易,礼春秋,号六经,当讲求”
等人背完,沈新睁开眼睛,偏头鼓励道:“不错,都背下来了。”
秦宁眼睛发亮,没等他说什么,沈新便倾身覆了过来。
淡淡的皂角香扑面而来,潮湿的发梢扫过脸颊和颈边,秦宁小心屏气。
沈新伸长胳膊,手放在秦宁耳后,说:“抬头。”
秦宁只感觉热气从耳边传至整个身体,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他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抬头,“相相公?”
一声轻笑,沈新手指捏着书角抽出来,“不要枕着书睡觉,硌得慌。”
第54章
“好。”浓密的睫毛微微下垂, 遮住了秦宁眼底的神色,不让人觉察到他内心的无常翻涌。
红透的秦宁更好看了,像朝霞与落日同时盛放, 沈新手指微蜷, 想摸一摸他的耳朵, 最后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早点睡觉吧。”
语气中带着微不可察的遗憾。
等沈新重新平躺进被窝,秦宁悄悄地偏头看他从额头到下巴流畅又刚硬的轮廓侧影,直至困顿才沉沉睡去。
深秋将过,初冬已临, 初升的朝阳把远处的天边染上火红色, 也融化了清晨的寒意。
院子里, 沈新正准备磨豆子做豆浆。
泡了一夜的豆子变得光滑又柔软, 沈新把豆子和水倒入石磨凹槽,转动木质手柄转圈研磨。
反复两次后, 对磨出来的浆液进行过滤,按压滤网分离豆渣和豆浆。
“磨好了。”沈新端着过滤好的豆浆问秦宁, “豆浆放哪?”
“放那边灶台上吧。”秦宁说,“等我烙完这几张饼就煮豆浆。”
五六张烙好的萝卜丝饼叠放在一起,呈现诱人的金黄色,萝卜丝条隐约可见, 香味也逸散开来。
沈新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响了两声。
贴着铁锅的饼子被秦宁翻面, 他从橱柜拿出碗,夹了一张饼递给沈新:“相公, 先吃张饼垫垫肚子吧,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开饭。”
“好。”沈新也不客气,他饿得很,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秦宁眉眼弯起,“没有。”
沈新端着碗吃完了饼才出了灶房。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在家吗?买糕点啦。”
沈新开门一瞧,是村里的吴大婶,他微笑道:“快进来。”
自从生意稳定后,村里也有人来家里买糕点了。
头发用褐色布条包起来的吴大婶眼神来回乱飘,“大侄子啊,宁哥儿呢?”
“他在做早饭。”沈新说,“婶子想买什么直接跟我说就行。”
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吴婶子藏起眼里的遗憾,笑着说:“来买一块红豆面包。”
沈新走进灶房,拿出面包递给她,“承惠四文。”
吴婶子的眼角堆砌褶皱,她商量道:“咱们好歹沾亲带故的,咋不能便宜点?小时候我还给过你糖吃呢。”
吴婶子的官人是沈新父亲沈大力的堂弟,两人算是拐着弯的亲戚。
沈新含笑道:“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更何况我们这个小本买卖,也没什么赚头,定价都是统一的,婶子也别为难我们。”
吴婶子讪笑道:“我也就问问,还能不给你钱吗?”
说完,一脸肉痛地把钱递到沈新手上。
等人走后,沈新立刻去偏房洗了手。
秦宁站在灶房门口朝院里喊了一声,“吃饭啦。”
沈新拿豆浆和小菜,秦宁端着萝卜丝饼,二毛三毛拿碗筷。
滚烫的豆浆唤醒了沉寂一夜的胃口,秦宁吹一口喝一口,脸颊像松鼠屯粮一起一伏。
等稍凉一些,二毛和三毛捧着碗吨吨吨地喝起来。
喝完一碗,三毛砸吧砸吧嘴,“好喝。”
他双手捧着碗,奶声奶气道:“哥哥,我还想要一碗。”
二毛也伸出碗,“我也想要。”
秦宁眼里含笑:“好,都有。”
吃过早饭,沈新便打算进山。
这几日他一有时间便往深山里走,得在冬日来临之前把果子采回来屯着。
这样不论是吃还是做糕点都有材料。
装好东西,沈新问:“有没有什么东西想让我带回来的?”
秦宁说:“没有。”
二毛三毛也摇头。
沈新:“好嘞。”
秦宁鼓起勇气上前两步,帮沈新整理了一下颈间交握的衣领,小声说:“山里地势艰险,路不好走,相公注意安全。”
怎么有一种老夫老妻的即视感,沈新连忙把这种感觉甩出脑海,语气如常道:“好。”
进山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秦宁还在原地望着他。
此时,三毛正在问秦宁问题。
“哥哥,昨天晚上你背下来三字经了吗?”
秦宁掩盖神色的不自然,“背下来了。”
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该洗衣服了。”
二毛和三毛同时答道:“好。”
茂密的绿色树叶变成黄色大片大片地随风掉落,只留下奇形怪状光秃秃的枝桠,沈新脚踩在枯黄的树叶上,发出声响,惊走了不远处树枝上的大雁。
刚走几步便看到有个腿部中箭的人靠在树干上。
瞧着尸僵的程度,死了得有两天了,沈新没管,继续他的采摘大业。
柿子,棠梨,核桃,松果,山楂,板栗,沈新摘了满满两背篓才停手。
秋天野兽都吃的膘肥体壮,他又顺手打了两只兔子才回家,毕竟冬日就不好抓了。
蹬了腿的兔子果然收获了三双殷切切的眼睛。
沈新把兔子递给秦宁,“中午吃兔肉。”
“好。”秦宁悄悄咽了咽口水,“做葱泼兔怎么样?”
他也有点想念葱泼兔的味道了。
三毛蹦了一下,“好耶。”
二毛看着秦宁眼神发亮。
沈新也说:“好,你定就好。”
浓郁的葱香在堂屋弥漫。
小米大小的冰雹叮叮咚咚的砸向地面,在窗外哗哗作响。
秦宁把叉竿从窗沿拿下,面色担忧,“下冰雹了,不知道县里生意会不会受影响?”
末日之后的冰雹都如拳头大,砸中人身上能砸死个人,这番美景实在难得,沈新倚在门框上欣赏冰雹,“估计影响不大,已经快下午了,按照以往卖糕点的速度,现在已经卖出去了大部分。”
“等王承德和来福回来,若有剩下的糕点,可以分给他们几块,天气严寒,两人也辛苦不少,费不少心力,也得发些福利。”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白色的冰粒子铺满地面,潮意和寒意混在空气中,秦宁打了个冷颤,轻呼一口气,“相公思虑周全。”
沈新皱了皱眉,“这太冷了,你进屋吧。”
秦宁看了一眼沈新,小声道:“我也想看冰雹。”
人菜瘾大,沈新心里叹了一口气,“过来,站我后面看吧。”
沈新后背宽厚又温暖,秦宁嘴角勾起,默默地往前走了一小步。
时间如水般缓缓而逝,又到了沈新和秦宁去县城出摊的日子。
秦家糕点铺除了卖原来的四种糕点,又出了新款老婆饼。
现在县城里虽然有和秦家铺子类似的糕点,但味道还是有所差距,加上秦宁推陈出新比较快,大多数人还是会来他家的铺子买糕点。
所以生意也没太大影响。
沈新拿着两个包子走在大街上,撇了一眼墙角蹲着的小乞丐,自顾自的走到一旁的小巷子。
一盏茶后,小乞丐也走进了巷子。
沈新把包子递过去,等小乞丐吃完,才问:“让你盯着的那家人在县里的情况如何?”
小乞丐便是之前在城门口第一个说出县令家消息的少年乞丐。
他口齿伶俐道:“一家四口挺寻常的,女主人不爱说话,只有买菜才会出远门,其他时间都在家里呆着。”
“男主人有时会在大街闲逛,偶尔还去李家酒肆买壶酒。”
“他家的两个孩子无所事事,和以王虎地痞流氓一起混日子。”
秦家人在县城没正经生意靠什么生活?难不成是因为秦明烨给的钱足够多,才有底气坐吃山空。
这份银子他们可不配拿。
沈新继续问:“那他家人现在都在哪?”
“今日女主人和男主人都在家,他们的儿子进了赌坊一直没出来。”
今日就收拾了他们,让两人多活了这么些日子,便宜他们了。
沈新摩擦着下巴,“辛苦了,这是你的酬劳。”
二十枚铜钱碰到缺了好几个角的碗,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小乞丐眼疾手快地把铜钱放进怀里,见四周没人才松了一口气,他咧开嘴角,“多谢老爷,祝老爷财源广进,福禄寿全。”
这标准的话术他听了好几次了,沈新嘴角一抽,问:“有没有兴趣来我家做工呢?”
小乞丐立马后退半步,眼神警惕又凶狠,“我不卖身做奴才。”
沈新解释道:“我说的是雇佣关系不是买卖关系。”
“你给我干活,我给你银子。”
他可不是被忽悠大的,小乞丐没放松警惕,“为什么选我?”
当然是怕等秦家两人被杀,县衙调查时你会为了赏钱把我吐出来,沈新想了想才说:
“也许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你消息这么灵通,也知道我家在哪,做的什么生意,你可以好好考虑,你有五日时间想明白。”
“五日后,我会再来县城,你若愿意做帮工,在我们离开县城时来找我。”
小乞丐一直在观察沈新的神色,等他说完,低头看着斑驳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家帮工的待遇怎么样?”
鱼上钩了,沈新嘴角勾起,“吃住和我们一样,会根据你干的活给你发银子。”
小乞丐眸色认真,脏乱的脸隐约可见的稚嫩:“我会认真考虑的,谢谢老爷。”
沈新走出小巷,向后摆了摆手。
趁着天时地利人和,他得去把垃圾解决掉。
第55章
在沈新眼里, 秦生根和云秀莲是一定要死的,至于他们的孩子,秦浩和秦泽, 由他们自生自灭。
天空万里无云, 正是杀人的好天气。
不知是为节省银子还是舍不得, 秦家在县城的租住的房子是县里最便宜一档的, 周围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沈新走到十二坊最北边的巷子里,巷子偏僻,空无一人, 墙后面就是秦家的房子。
房子布局简单, 一左一右两间正房, 院子不大, 一截大蒜松松垮垮地挂在墙上。
沈新规划好撤离路线后,便聚精会神仔细感受周围百米的动静。
秦家里面有两道明显的呼吸声, 对面的房子里有三个人,斜对面的房子里有一个人。
得小心一点, 尽量不发出声响,周围人多,引来人就不好撤退了。
此时的云秀莲正坐在院子里缝衣服,秦生根在左边的房间。
确定好两人位置, 沈新翻墙落地, 在云秀莲抬头的瞬间,他手里打磨圆润的石子弹射出去。
刚好卡在云秀莲喉咙处, 她连呻吟声都发不出便倒在地上,鲜血涓涓的往下淌。
听到动静,秦生根从屋子里走出, 迎接他的是另一枚圆润的石子,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瞳孔逐渐涣散。
用同样的方法解决秦生根后,沈新快速翻动屋子的物品,他营造出一副入室抢劫的假象,顺便顺走一些不义之财。
他的视线在主屋墙角明显翻动过的地面上停留一瞬,走过去把土挖开,一个灰漆漆的铁匣子映入眼帘。
里面有十张面额百两的银票,一块羊脂玉,还有一些碎银子。
沈新把银票和羊脂玉卷起来放进袖口,铁匣子放在原位埋好。
翻墙后,沈新按照计划的路线遁走,越往主街走,喧嚣声越大。
沈新打算去码头打听打听南江府的消息,不知道那块写着十二月份有雪灾的石头有没有被人发现。
十多个帮工在码头和商船间来来往往,岸边都是湿淋淋的。
有不少商贩聚在一起,等待接收货物,沈新慢悠悠地踱步,支着耳朵听人讲话。
一商人苦着脸说:“最近棉布又涨价了,早知道就该早点进货,也不至于日日赔钱。”
一旁的人嗤笑一声:“刘老爷谦虚了不是,你那布庄日日客满,小二忙的脚不沾地,还能不赚钱?”
有人感叹:“快到冷时候了,多进点木炭卖估计还能有点赚头。”
沈新皱了皱眉,他听了好一会儿,没听见一个人说雪灾的事,难道那块石头没被发现?
若在望江县再做一次,风险太高,他不能再出手了,沈新眼里闪过一抹遗憾,也只能多做点木炭了。
一条渔船刚好靠岸,渔夫上了岸,沈新走过去问:“您十二月份出船吗?”
渔夫黑红的脸上都是褶皱,他摇头,“不出,那个时候河面结冰了,只有大船有可能出航。”
又少了一条运输线,沈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行,谢谢老伯。”
县城住宅区分东西两侧,西面住宅有十二坊,数字越靠前,房价越贵。
东边住宅不超过六坊,价格至少比西边的贵一倍。
沈新去了诚信牙行,是专门做中介服务,为买卖双方撮合交易,赚取差价的生意,涉及领域颇为广泛。
刚一进门,就有牙人迎了上来,牙人脸上带着亲切的笑意,“客官,您有什么需求?”
左侧靠墙位置立着一块公告板,上面张贴着各式各样的信息。
沈新扫了一圈牙行陈设,说:“我想买一处宅院,至少要有三间房舍以上,周边环境幽静为上,你这里有这样的房子吗?都什么价位介绍介绍。”
牙人脸上的笑更亲切了,略带弧度的眉毛也展开成圆,“有,当然有,您请这边走,这里有简要的标注图经。”
“客官您看,圈红的住宅是行里目前在售的十几处住宅。”
他手在图纸上方比划,
“东边现有的住宅大概要三百两以上,大都符合您的条件,西边在售的住宅有八处,五处大致符合您的条件。”
“这两处三十两到五十两,另外三处五十两到百两不等。”
“您看您有没有想具体了解的,我可以给您介绍房屋及周边的情况。”
三百两以上的房子先不想了,毕竟他家明面上没那么多钱。
图经上面简单画了住宅样式和位置,沈新瞧了一会儿,才说:“西边这几处都给我介绍介绍吧。”
“十二号宅院一进四舍,长二十丈”赵二依次介绍完房子,又殷切地问:“您觉得如何?要去实地看看吗?”
沈新点头,“走吧,先看西二坊玉兰巷五号吧。”
这处住宅他最中意。
“好嘞。”赵二和行内其他牙人交谈一阵,才引着沈新出牙行。
看了五处宅院后,沈新心里有了定论,和赵二说:“玉兰巷五号这处宅院多少钱?”
玉兰巷五号布局类似四合院,三间正瓦房,青石小院有四丈长宽,院前有棵枝繁叶茂的槐树。
赵二:“玉兰巷的住宅稍贵一些,加上十厘牙钱,一共要一百三十二两。”
沈新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这房子我要了,怎么交易?”
赵二捧了沈新一句,“客人豪爽,您可以先交十五两定金把房定下,我这边再和卖家磋商订契时间,您看您什么时间比较方便?”
沈新想了想,回:“先定五日后巳时吧,交过定金这宅院就属于我了吗?”
赵二委婉道:“立了契书交易结束才是您的,不过只要您付了定金,就不会再让人看这处宅院了。”
商榷过后已接近日跌未时,小摊糕点应该差不多卖完了。
去西市的路上,沈新买了一包梅子蜜饯,上次买了看秦宁三人挺喜欢的。
但几人都穷惯了,沈新不买也没人说想吃。
糕点已经卖完了,秦宁带着二小只坐在木车上等人,沈新快步上前,把油包放在秦宁手里,“买了点蜜饯,你们吃。”
几人推着小木车刚出西市,林哥儿就追了上来,想和秦宁说话,沈新适时地往远处走了十几步。
林哥儿近几日又开始重新卖豆腐了,他把装好的豆腐放在秦宁手里,低声道:“谢谢你。”
秦宁推脱不过,只得收下了,他抿了抿唇:“是你自己挺过来的,我没帮上什么忙。”
消息在周围的商贩那都传遍了,刘志武欠债被人打断双腿,嗓子也烧坏了,如今全家都靠林哥儿的豆腐摊过活,之前来找麻烦的人也放过他了。
林哥儿的脸冻的通红,他勾起一抹笑,“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
“还有,我叫林清然。”
秦宁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他只得笑了笑,“我我叫秦宁。”
沈新听了全程,有些唏嘘,无论是谁,没了渣人,生活立马美好起来了。
沈新驾着骡子,晃晃悠悠地往家走,路上他还把买房的事情和秦宁三人说了。
到了家门口,骡子一停,二毛和三毛就跳了下去。
秦宁下车时,他似乎是没站稳,直直地像沈新倒过去,嘴里还在喊:“啊。”
沈新反应迅速,掐着他的两条胳膊把人拎起来放在地上,语气冷肃:“站好。”
秦宁面上一僵,搓了搓手指,小声道:“谢谢相公。”
几人一起把小摊用具放到固定位置上,沈新跟秦宁说:“你跟我进来。”
秦宁心里咯噔一声,面色骤然苍白,相公是不是怀疑他是故意摔倒的?
刚才拎他时语气就不对,怎么办?秦宁惴惴不安地跟着沈新进了主屋。
三毛瘪了瘪嘴,委屈道:“二哥,大哥和哥哥说悄悄话不带我们。”
二毛歪头想了想,回道:“大哥和哥哥每天说话都没带我们。”
三毛垮了垮脸。
二毛拉着他走进东厢房,劝道:“快温书吧,大哥昨日布置的任务你还没做完。”
三毛:“”
脸色更垮了呢。
沈新示意秦宁坐下,问:“谁给你出故意摔倒的主意?”
撺掇秦宁对自己的身体不管不顾,可见不是什么好人。
假装跌倒,故意掉东西,假装受伤,他见过这种“意外”不说千次也有百次。
一眼就能识破此种微末诡计。
相公果然知道了,还生气了,秦宁心中更加惶然不安,他磕磕巴巴地说:“没没有谁。”眼泪不自觉地在眼眶聚集,“相公,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他张张嘴想说,不要讨厌我,可他确实做了让相公讨厌的事。
他又搞砸了。
最后他还是闭上了嘴巴。
沈新见秦宁好像被自己吓到了。
他压下心中突如其来的暴戾,深吸了一口气,勾起了一抹笑,温声解释道:“我不是生气,而是觉得你一点都不珍惜你的身体,刚刚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没接住,你就会真的摔伤知不知道。”
万一骨折了,遇到的大夫技术不好,秦宁有可能落下终身残疾。
再如果秦宁磕破受伤或是感染什么不知名病毒,这里没有高精度仪器,无法分析病毒情况,想救都不知道如何下手。
沈新轻轻擦拭掉秦宁眼角的泪水,“人类真的很脆弱,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伤害自己,好吗?”
秦宁努力把眼眶里新的泪水眨掉,眼角微弯,鼻音略重道:“所以相公没有讨厌我吗?”
“当然没有。”沈新肯定地说,他揉了揉秦宁的头发,“我讲这段话的重点是,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人伤害自己的身体,不值得,听懂了吗?”
第56章
秦宁吸了吸鼻子, “听懂了。”
沈新:“重复一遍。”
秦宁长呼一口气,“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人伤害自己的身体。”
沈新很满意,“我去做饭, 你在屋子里调整调整状态。”
哭哭啼啼的惹人怜爱。
秦宁呼噜两把眼角, “我去吧, 相公在县城跑了一天, 很累了。”
“你眼圈很红。”沈新手指比划了一个圆,“你现在出去让二毛和三毛看见,他们会以为我欺负你了,不利于家庭和谐。”
秦宁果然犹豫了。
沈新勾了勾嘴角, “行了, 我去做饭。”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秦宁耷拉了眼角。
话本子里写的一点都不靠谱, 投怀送抱一点用没有。
午饭简单,沈新做了家常豆腐和红烧鲤鱼配糙米饭。
他余光瞥见二毛和三毛围在秦宁身边, 问秦宁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见秦宁一本正经地忽悠着两小只, 和因说谎通红的耳朵,沈新不由得玩味一笑。
下午沈新趁着正房没人,拿出在秦家顺来的银票和玉佩,仔细查看。
银票都是由官府管控发行的, 在当地钱庄或官方钱庄都能兑换。
官府发行的银票不仅有官方印章, 每一张银票上还刻有独一无二的序列号。
秦家的银票是真的,花的时候小心点就没什么问题。
沈新捏着羊脂玉举起来, 这枚玉佩看上去颇有来历,大小不超过一寸,白润清透, 触手温润。
按形状来看应当是平安扣,更详细点,这是富贵人家祈求平安用的。
毕竟好玉是需要大量钱财或权力才能获得。
没弄明白前,这种具有明显标志的东西不好脱手。
依他看,这东西得烂在手里了。
要不要砸碎这枚扣子?
沈新犹豫一瞬还是没做,他把东西放在一旁,打算找地方把票子和玉佩都藏起来。
要是让秦宁发现,他不好解释东西的来源。
正屋的炕,橱柜,木桌凳子,木柜,这些物件被沈新一一否决。
这些地方都不适合藏东西。
秦宁每日都会收拾屋子,太过显眼的地方也不行。
沈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反复查看各个地方。
不在地便在天,他抬头看向了屋中木梁。
房梁高,秦宁看不见摸不着,简直就是天选之地。
沈新踩着木桌,举着装好银票和玉佩的荷包搁在了木梁上。
下来时把木桌上的脚印清理干净,移动的家具也放回原位。
大功告成,他巡视一圈毫无破绽的房间,才去了堂屋。
临近冬日,秦宁正加紧做能抵御严寒的棉袄。
二毛手里拿着一件小号同款棉袄,小手指灵活地在布料讲穿梭缝制。
二人神色体态可以说是一般无二。
沈新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几日前泡的竹子碎末可以做纸张了,他也得干活了。
他熟练地从缸中捞纸进行倒模。
刚过一会儿,秦宁走到他旁边,委婉地问:“相公,你觉不觉得这个厕纸和我们写字的纸差不多?”
近日,秦宁三人已经开始用真正的毛笔在纸上写字了。
在书斋买的两刀纸也是竹纸,材料都差不多,就是软硬有点区别。
沈新给了他一个赞同的眼神,“好眼力,确实差不多。”
秦宁受到了鼓舞,再接再厉道:“那我能留着这个纸写字用吗?”
“这样做还能省下一笔纸张费用。”
书斋卖的竹纸一刀一钱银子,一刀一百张,折合算下来每张一枚铜钱。
家里有三个人读书写字,每日至少要花三枚铜钱,算下来好贵的。
纸张挂在竹架上轻轻晃动,沈新嘴角一抽,他可不想回到用厕筹的时候,脑筋一转,“你们跟我一起学造纸,多做点纸什么都有了。”
秦宁眼睛亮亮的,看向一直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二毛,“二毛,过来干活了。”
“好,我去叫三弟。”二毛从木凳上跳了下去。
沈新一家四口晾了一屋子湿纸,造纸运动才算结束。
太阳划过天空,已然西垂,墙角的植物只剩几片黄叶孤零零地挂在枝桠上,随风飘零。
沈新躺在摇椅上仔细感受关照的温暖和秋风的寒凉。
秦宁和二毛三毛围坐在木桌旁,正苦着脸一起做功课。
三毛看着空白的竹纸,久久不能下笔。
他忍不住偏头看向坐他左侧的秦宁,小声问:“哥哥,你写完了吗?”
今日沈新留了一个看图写话的课业,要他们写百字以上的句子来准确表达图中内容。
他才写了八十个字,秦宁抿了抿唇,“没有,还差二十个字。”
“哇,哥哥好厉害,就剩二十个字了。”他侧身去瞧秦宁的纸,眼里满是羡慕,“我才写十个字。”
有垫底的了,秦宁眼里泻出一抹笑意,“慢慢来,不要着急。”
“嗯。”三毛使劲点了点头,板板正正坐好,写了十个字后,他又坐不住了。
他看向对面的二毛,问:“二哥,你写完了吗?”
毛笔略大,二毛握的写有些吃力,字体歪歪斜斜的,他说,“还差三十字就写完了。”
“这么快?我不行,给我看看。”
三毛爬上凳子,大半身体都放在桌子上,跷着脚探头往前看。
二毛两手摊开,让三毛看的更方便。
满满当当的字三毛看的眼晕,他讪讪地坐了回去,“二哥也好厉害。”
沈新嘴角勾了勾,看别人绞尽脑汁做功课,而自己悠闲自在地晒太阳,实在是太快乐了。
如今夜里寒凉,若还在偏房洗澡,经过院子里的冷风再回房间,极冷极热间容易生病。
所以两个浴桶已经挪进了主屋和东厢房。
黑夜悄然而至,沈新提着木桶把热水倒进浴桶里,眼睛低垂:“你来试试温度如何?”
秦宁穿着雪白的中衣,黑亮的头发散在背后,他轻弯腰身,手放进浴桶里,“温度正好,谢谢相公。”
两个木桶被沈新握在手里,“好,你洗吧,我先出去了。”
等人出去,秦宁咬了咬唇,褪去衣衫进了浴桶,“相公,我忘拿皂角了,你能帮我送进来吗?”
“好。”低沉的声音从堂屋传过来,秦宁弯了弯眼睛。
“咚咚咚。”沈新抬手敲门,“皂角拿过来了,你来取一下吧。”
沈新的轮廓在门上的糊纸上若隐若现。
秦宁双手紧捏浴桶边缘,说:“我在浴桶里出不去,相公可以帮我拿进来吗?”
沈新压下心中奇奇怪怪的想法,声音低哑:“好,那我进来了。”
即使在门外沈新的内心做了诸多建设,但真正看到秦宁的样子,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所谓灯下出美人,浴中出美人,这两样,秦宁全占了。
肌肤入水,透着淡淡的光泽,在烛火下更显白嫩,更别提清瘦的锁骨,如小鹿般忽闪忽闪,黑亮的眼睛
沈新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了视线。
他脑海一片空白,沈新依靠着肌肉记忆走到浴桶旁,把皂角放进木架上,“放这了,你想用就用。”
他全程没看秦宁一眼,自然也没发现看上去比他还紧张的秦宁。
等沈新走到门口,秦宁叫住了他。
沈新不得不回头,余光看到的秦宁倾身靠在浴桶边缘,只露出半张小脸。
他说:“谢谢相公。”
堂屋里,沈新背对着主屋,呆坐了好一会儿才驱散刚刚的氛围。
拿出一本书,借着昏黄的烛火,心烦意乱地翻书,但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烛火明明灭灭,沈新的脸随着忽明忽暗。
他耳力好,秦宁洗澡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
进浴桶时水花四溅的声音,进水时满足的叹谓声,晃动身躯哗啦哗啦的水声。
他一次也没回头,沈新心中怦怦跳,却不由自主地感叹,他可真是个正人君子。
漫无目的地翻了一盏茶书页,沈新决定去东厢房检查检查两小只睡没睡,安抚他那颗莫名其妙躁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