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做就做,沈新站起来背对着正屋,喊道:“我去看看二毛和三毛的功课,你洗完澡浴桶放那就行,等我回来倒水。”
“好。”秦宁的声音似乎沾染了水汽,“谢谢相公。”
该死,又有画面感了,沈新不敢再耽搁,快步到了院子。
东厢房木桌旁,三毛扯着二毛的袖子央求道:“二哥,都这么晚了,咱们睡觉吧,明天在写吧,好不好?”
“我保证,明天一早起来第一时间写功课,好不好嘛?”
二毛不为所动,谆谆教诲道:“今日事今日毕,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快写吧,写完才能睡觉。”
三毛瘪了瘪嘴跳下凳子,瘫在床上,碎碎念道:“我不写,就不写,我想睡觉,想睡觉”
听到这,沈新犹豫了,他现在进去,万一三毛让他评理决定怎么办?
无论他站二毛三毛哪一头,另一个人都不好受。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沈新决定还是回堂屋吧。
县城十二坊,巷子里风声赫赫。
秦浩和秦勇在外面晃荡一天,浑身酒气,到了睡觉的点才回家。
秦勇走到巷口时还在嘟囔:“哥,爹娘怎么又不点蜡烛,黑漆漆的都看不见路。”
秦浩打了个哈欠,“你还不知道他两节俭的性子。”
“快走两步,明天还得去找青爷呢。”
秦勇醉眼朦胧,“好。”
二人说说笑笑间推开了门。
“啊。”
月光柔和洒向地面,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
浓郁的血腥味穿过大门散开。
“大哥,大哥,娘,她”
秦勇酒醒了一大半,语无伦次道。
空气中都是令人不安的气息,秦浩面色苍白,“爹呢?”他试探着往里走了几步,不敢往下想。
秦勇已经跌坐在地上,嘴里不断念叨:“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一定是在做梦。”
“在做梦”
秦浩往前走了几步,看见了躺在血泊中的秦有根。
他终是控制不住,一个踉跄也倒在了地上,嘴唇颤抖着,眼角划过泪珠。
“爹!娘!”
凄厉的叫声划破寂静无声的夜,久久不息。
“报官。”
“报官。”
秦勇回了神,连贯带爬连滚带爬地跑出家门。
边跑边嚷道:“杀人啦,杀人啦,快报官啊。”
周边四邻断断续续有光亮起,纷纷出门查看情况。
最后两兄弟在众人的劝说下去了县衙击鼓报官。
小乞丐一直蹲着在一旁的阴暗墙角。
本来是想着为老爷打听打听发生了什么,兴许能赚点铜钱。
等他了解完事情全程,吓得不断哆嗦,腿也麻的站不起来,只能蜷缩在原地。
他好像明白沈新话语里隐含的意思了。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招惹到这种煞神,脏乱的土掩盖住他的苦瓜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还是先过了眼下吧,他得换个地睡觉了,一会儿官老爷来了看见乞丐,会把他赶走的。
小乞丐扶着墙站起来,捶了捶腿,抱着稻草向城墙边走去。
县城的人仰马翻和沈家毫无关系,沈新洗漱完上炕便进入了梦乡。
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秦浩秦勇坐在县衙门口,两人从昨夜一直呆到现在。
杨捕头弯腰抱拳,向丁押司说明情况,“启禀大人,昨夜西区十二坊发生一起离奇命案,一对夫妻被石子割喉而死,现场没有任何作案痕迹,也没有任何人证,案件已然陷入僵局。”
“可那对夫妻的孩子还在衙门口等待结果,属下请示是否要加大巡视力度,把贼人找出来?”
丁押司浓眉大眼,看上去正气凛然,闻言他眼珠一瞪,“这种小事还用得着问,你办过多少案件了,还不懂?”
“命案追查犯人是需要时间的,让他们等着就是了。”
“更何况如今是何光景?你还要为了一个普通的命案大肆动用县城巡检?”
杨捕头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可是这个案子实在离奇,犯人也不知用了何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间就能夺人性命。”
“属下也是担心此人嗜杀成性,唯恐有更多人受害,有损县城安危。”
“依我看,这个案子肯定是熟人作案,不然他们死前怎么可能没动静。”丁押司老神在在道,“你先往这个方向查。”
说完,他瞄了眼四周,低声道:“县令大人正为胡家少爷死在深山的事痛心不已,哪有时间理会这种小事。”
“你们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少来打扰县令大人。”
胳膊拗不过大腿,杨捕快心中一叹,弯腰抱拳:“是,多谢大人指点。”
出了衙门,他走到秦浩和秦勇面前,刚正不阿道:“县衙办案需要时间,我理解你们的悲痛,但还请耐心等待。”
秦浩缓了缓僵硬的身躯站起来,跪在地上拽着杨捕快的衣角,言语里带着蚀骨的恨意,“请问大人,什么时候能抓到犯人?”
杨捕快面色沉稳,言语自信,“请相信我们,官府一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南溪村。
早餐天凉,沈家院子被蒸腾的雾气掩盖,偶尔有麦香飘过。
沈新一家正在吃早饭。
热腾腾的杂粮粥和面饼,配盘酱瓜。
秦宁问:“今日木根叔的儿子成亲,咱们随什么礼比较好?”
如今天气冷,成亲吃席的流程都在白日里完成,毕竟不是谁家都能穿得起厚衣服的。
沈新吹了吹冒着热气的粥,“类似这种情况,村里其他人是如何随礼的?给钱还是送什么东西?”
随大流合适最好,送多了便是抢风头了。
秦宁也不曾参加过成亲的宴席,他仔细回忆着过往听到的消息,“鸡蛋,布料,铜钱都有,相熟的人家送礼会厚一些,可能有几十枚铜钱。”
“木根叔帮咱家打了不少家具,不如咱们包上三十文铜钱?”
“行,按你说的办。”沈新点头。
“嗷呜。”三毛放下碗,举起手臂,“去吃席喽。”
灰灰耳朵动了动,也跟着“嗷呜”了一声,才低头吃碗里的食物。
骄阳逐渐升空,沈新把玩着秦宁串好的铜钱,
“不超过半个时辰我们就回来了,你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这种场合,女子和哥儿不能上桌,所以秦宁不能去。
秦宁怔了怔,“相公若是不想去就不去了吧。”
沈新双手来回倒着铜钱串,“木根叔和咱们熟识,于情于理都得去,我只是不喜欢吃陌生人做的饭罢了。”
相公喜欢吃我做的饭,秦宁心里美滋滋的,嘴角也勾了起来,“好,我一会儿就做饭。”
沈新瞧了他一眼没说话,朝院里喊道:“二毛三毛走吧,时间快到了。”
秦木根家门梁上,院子里都挂着红绸缎,屋檐下还挂着两盏红灯笼,喜庆的氛围洋溢整间院子。
村长坐在门口右侧的木桌旁,帮忙记录来往宾客的贺礼。
左侧秦木根和新郎秦铭宇正喜滋滋的招呼进院的客人。
尤其是新郎一身婚服,乐的牙不见眼。
沈新和几人简单寒暄后进院找了个桌子坐了下来,二毛和三毛找同龄人玩去了。
木桌上是有荤有素的八道菜,有鱼有肉有酒。
看上去比沈新之前的婚礼豪华太多了。
不一会儿,左右便坐满了人,秦木根说了一阵吉祥话就开席了。
席面上众人谈笑风生,那双筷子一下不落,手起刀落好不利索,一看就知道都是练家子。
三两分钟两道肉菜就光盘了,沈新看的叹为观止。
二毛和三毛那桌都是小孩,更为直白,筷子不行就上手抓,主打一个秋风扫落叶,出手不留空。
二毛和三毛呆愣愣地举着筷子,不知道从哪下手。
沈新抽了抽嘴角,干坐了一刻钟,才带二毛三毛回家。
吃了一顿顺心的午饭,沈新才把那乌糟糟的画面从脑海里清除掉。
上山采山货,捡柴,砍竹子,检查课业,授课,一下午充实的时光眨眼而过。
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山脉上的云雾逐渐散去,轮廓愈发清晰。
空气中的寒气吸入肺腑带来一股透心凉,地面泛着湿意。
一大早就有不速之客敲了沈家的门。
正是远在县城的秦浩和秦勇。
两人是肉眼可见的狼狈,眼圈下是浓浓的青黑色,脸上胡子拉碴,衣服上都是脏污。
沈新仔细瞧了一会儿,明知故问道:“你们是谁?”
秦浩的声音中透着嘶哑:“哥夫,我是秦浩啊,这是我弟秦勇。”
沈新没让开位置,“你俩怎么造成这样?”他往后探了探,“岳父岳母呢?”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他们”秦浩嘴唇哆嗦着,眼里闪过痛色,哭嚎着:“他们被人杀了。”
沈新满脸震惊,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的事?”
“报官了吗?”
一连几个问题秦浩不知如何回答,他苦笑着简略回答:“前天,报官了。”
旁边的秦勇一直沉默着。
本来他们想在县城等结果的,可他们一分钱没有。
县城的房子是案发地不能住人,之前玩的好的人也不愿意收留他们,他们哥俩只能回南溪村投奔了。
想到这,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面带祈求道:“哥夫,我们在县城已经没有容身之地了,若想找到杀死我父母的凶手还得从长计议,你能不能收留我们一段时间?”
第57章
冷风干裂, 打在人脸上又凉又疼。
想的还挺美,沈新心中玩味,他还没见过鸡来找黄鼠狼呢。
他没回答秦浩的问题, 转而问道:“岳父岳母的尸身如今在何处?”
秦浩眼珠微动, 显然是刚想起来这件事, 他语气发涩, “还在县城,仵作查验完尸体便抬进了义庄。”
“这个时候你们身为人子,最该做的是让两位老人入土为安,落叶归根。”
沈新语重心长, 恨铁不成钢道:“如今逝者已去, 你身为秦家长子, 不想着好好保全父母尸身, 让他们回归故土,安稳入葬, 竟然只想着投靠哥夫家?”
“你让躺在九泉之下的岳父岳母如何安息?”
“他们若见到你们如此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该有多心痛?”
沈新长叹了一口气,“你身为秦家长子, 也该立起来了。”
秦浩眼里动容,嘴唇颤抖,他没想这么多,以前在家饭来张口惯了, 如今突遭变故, 只想着找人依靠。
竟然连安置爹娘尸身这件事都忘了。
挨着他的秦勇先是抽泣,而后一顿哭嚎。
真丑, 沈新眼里闪过嫌弃。
“哥夫说的对,是我想岔了,我现在就去找村长说明此事。”
秦浩狠狠地抹了把眼睛, “我们对入葬一事了解不多,不知哥夫有没有时间陪我们去一趟?”
沈新一脸为难道:“如今家里每天早晨都要做不少糕点,比较忙走不开身。”
没等秦浩回答,他换了语气,鼓励道:“入葬一事步骤冗长繁琐,一时之间应当不会商量妥当,你们先去跟村长和族老聊一聊,我有时间再去。”
“嗯,哥夫说的是。”秦浩使劲点了点头,“我身为长子,该独当一面了。”
他长呼一口气,“哥夫先忙,我们就先走了。”
“等一下。”沈新转身回去拿了两个糙面馒头,“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吧,拿着路上吃吧。”
秦勇泪眼婆娑,眼里装的全是感动,真心实意道:“谢谢哥夫,你真好。”
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乡间的土路上,沈新关门进了灶房,秦宁正蹲着烧火热饭。
沈新蹲了下来,低声和秦宁说秦有根和云秀莲新丧。
秦宁扔木柴的动作一停,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他们死了?”
“他们真的死了?”
“是啊。”沈新感叹道,“还真是世事无常。”
秦宁想笑,却怕相公觉得他幸灾乐祸,过于无情,只得低下头,拿木棍戳了戳地面,来掩饰他翘起的嘴角。
缓了一会儿,秦宁唏嘘道:“还真是意外啊。”
该,活该,活大该。
“秦浩和秦勇要来咱家住,我没同意。”沈新低头想看秦宁的脸色,可视线之内只有一个黑乎乎的脑瓜顶,他只得收回了视线。
秦宁赞同地点点头,耳后的头发一起一伏,“相公做的对。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咱们的钱都是辛辛苦苦赚的,总不能白养别人。”
怕沈新多想,他抬头迫不及待的补充道:“我和他们也没有兄弟之情,在秦家时,他们整日里就知道使唤我。”
火光爆出星点,在秦宁眼里跳跃,好像一场盛大的烟花。
绚烂又美丽。
沈新喉结微动,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道:“过去辛苦你了。”
“不辛苦。”秦宁低头,不想让沈新看到他夺眶而出的眼泪。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控制不住。
眼泪有自己的想法。
“大哥,哥哥,你们在干什么呢?”
“又在说什么悄悄话?”
三毛扒着门框,好奇地问。
沈新站起来,“没有,快去洗漱好吃饭。”
刚吃过早饭,村长王守义便来了。
双方寒暄过后,王守义坐那长叹一口气:“秦有根十几年前便秦家人闹翻了,多年来没什么来往云秀莲又是外乡的,在村里也没亲人。”
“如今有根夫妇出事,秦浩和秦勇成了孤儿,他们只有你家这一门亲戚了。”
见沈新不接茬,王守义继续说:“秦浩和秦勇还是半大孩子,老人送葬的事他们可能做不妥当,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时间帮忙?”
沈新轻笑一声:“儿子给父母送葬才是天经地义,我们家就不掺合了。”
这是不愿意趟这滩浑水了,王守义理解沈新的想法,可身为村长,有些话该说也得说:
“该帮衬还得帮衬,这样别人也没什么说嘴。”
“我也直说了。”沈新冷声道:“村长在村子这么多年,也该知道宁哥儿自小在秦家过的什么日子。”
“秦家人像使唤牛马一样使唤宁哥儿,言传身教,我猜秦浩和秦勇也没少欺负宁哥儿。”
“嫁出去的哥儿如同泼出去的水,我不愿意宁哥儿再去沾染这么糟烂事。”
死者为大,王守义也不想说秦家做的不地道的事,也不好再劝,只说一句:“我明白了。”
沈新也缓了语气,“我们理解他们的困难,宁哥儿还说要贴补五两银子,买两副好棺椁,让两位老人入土为安。”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王守义没想到秦宁还愿意给银子,他沉默一会儿才说:“有根有个好哥儿。”
多少人家不舍得买棺椁,卷了草席草草入葬。
“宁哥儿确实纯善。”沈新附和一句,“既出了银子,其他事情我们就不管了。”
送走村长,沈新找到秦宁,跟他说了自己的做法并解释道:“他俩如今是弱势群体,人心自然而然会偏向他们。”
“何况名义上秦家二老还是你的父母,咱们一分不出也显刻薄无情。”
“我知道。”秦宁翘起嘴角,“相公思虑周全,我没有意见。”
秦浩秦勇没什么话语权,入葬仪式都是靠村里人帮扶,小殓,停灵,入殓,守灵,这些三天才能做完的流程,一天便匆匆完成了。
十一月二十二日,宜动土,秦浩和秦勇一前一后抬着棺椁,从村里到了墓地。
沈新和秦宁也来了,略略祭拜,聊表心意。
天气越发冷了,屋内屋外两个温度,沈新吃完饭躺在摇椅上懒懒的不愿动弹。
“相公,如今天冷,攥着缰赶车绳不免冻手。”秦宁走过来,“我做了一副手套,你试试看大小合不合适。”
黑色的双层棉布,拼接部分针脚整齐绵密,一看就知道制作手套人的用心程度。
“好。”沈新伸手要接过手套。
秦宁手一闪,躲过沈新的动作,“我给相公戴吧,相公一个人不好动。”
沈新只好伸直两只手递到秦宁面前。
柔嫩白皙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掌,细腻又温热。
一股股热气不断往沈新头上涌,他严重怀疑秦宁是不是去哪进修过了,怎么能突然变得这么会
这么会撩人。
进化速度是不是太快了。
秦宁耐心地手套穿进每一根手指,抚平褶皱的布料,“戴好了,正合适。”
沈新挪了挪双腿,扯高嘴角,“合适。”
连谢谢都忘了说。
“合适。”
天气愈发冷了,呼出的白气凝结成缕缕白霜,慢慢消散,沈新带着手套,驱着骡车,去了县城。
县里人来人往,贫民窟死两个人的事没起多大波澜,西市也没什么人议论。
沈新没找到小乞丐,也没听到府城传来上天示警雪灾一事。
沈新轻叹一口气,他也没别的办法大规模传播这种消息了。
下午未时,卖完糕点,沈新一家四口坐着骡子车出了城门。
过了一百多米,一个清秀少年突然跪在地上,拦住了骡车。
沈新拉紧缰绳,问:“你有事?”
秦宁和二毛三毛也好奇地盯着地上的人。
此人正是之前的小乞丐,他反复思量,觉得沈新的话可信。
最后花了自己所有的钱财,洗了个澡,换了身新衣服,才到沈新面前。
“我想去你家做帮工,求您收留。”
沈新看着焕然一新的小乞丐,挑了挑眉,这人真是识趣,也很聪明。
“我确实缺个帮工,你觉得你能做什么?”
煞神演技也好,小乞丐心中腹诽,咧了咧嘴,“只要给口饭吃,我什么都能干。”
沈新饶有兴趣地问:“也不怕我们把你卖了?”
“我观察你们的铺子好多天了,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沈新回头低声问秦宁,“这孩子看着可怜,正好我还缺个做木炭的人,不若带回去做帮工?”
秦宁看出沈新眼里的意动,答应下来,“好。”
沈新敲了敲木板,“行,你上来吧。”
“谢谢主家。”小乞丐三两步上了木车。
秦宁不知道为什么沈新要收留一个陌生人,但他得把这人的背景摸清楚。
他瞧了小乞丐一会儿,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古墨书。”
秦宁又问,“你多大了?”
“大概十三岁。”
他讨好的笑了笑,“我从小没有父母,靠百家饭长大的,不太记得自己的年龄。”
在秦宁和古墨书断断续续地交谈中回了家。
沈新把人安排主在西厢房,平日里跟王三柱学烧炭窑,再做些杂活,包吃包住,一天十文钱。
十二月初一,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来临,雪花自天空飘飘扬扬落下,融进大地。
第58章
雪花飘飘扬扬下了一整夜, 南溪河河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冰雪,整个世界似乎披上了一层洁白的外衣。
沈新拿着大扫帚弯腰清扫院子里的积雪,伴着沙沙声, 落雪凝成一个个小堆。
都清理完, 沈新再用簸箕收起来倒到远处。
秦宁从灶房端着热腾腾的饭菜进了堂屋, 带起大片大片的白雾。
堂屋中央放置着一张火盆, 火盆底部平坦,便于安放,最上面覆盖着铁网,方便烧水加热, 也防止木炭掉落。
沈新拿着铁钩扒拉着盆内橙红色的木炭, 零散火星跳跃而出, 暖意逐步扩散。
早饭是豆粥和包子配梅干菜。
快裹成球的二毛和三毛端着碗, 小口小口地喝着热粥。
雪花顺着窗上的油纸飘落,沈新和秦宁商量着:“天越来越冷了, 大多数人都懒得出门,糕点不好卖, 要不要糕点铺子生意先停一段时间?”
秦宁手持汤匙搅和着热粥,在县城买房子又花了一笔钱,家里的银子只剩几十两了。
虽然相公很会赚钱,但是大多数情况都是刚有点钱就全花了, 若是一直这样何时才能赚足够多的钱, 让相公继续读书?
他手上的动作变慢,秦宁试着说:“再过几日停铺子吧, 现在刚过初冬,还不算冷。”
“而且如果不卖糕点了,王承德和来福怎么办?咱们跟他可是签雇佣文书了。”
自然是怕突然下大雪, 温度骤降,失温闹出人命,沈新劝道:“等他们从县城回来,若是有剩余糕点,咱们的生意就暂停一阵子,好不好?”
木炭看着多,但需求量大,估计也没几日便能卖完。
他又补充一句,“而且也到了卖木碳的时节,人手不够,让他们帮忙卖木碳也好。”
也是,后面的草房里堆满了木炭,秦宁被转移了注意力,问:“相公打算如何卖?卖多少铜钱?”
沈新想了想,说:“不光要在县城卖,还要在周边乡村卖。”
“在县城和周边乡村零卖,一担黑炭二十斤卖四十文,折合算两文一斤。”
“还是雇人卖,冬日天冷,柴火又重,每人一天四十文。”
秦宁忍不住说:“可是乡村很少有人买木炭的,咱们村的人都不怎么烧木炭。”
沈新点头,“那可以换个方式,只要买家推荐其他人买一斤木炭,他买的一斤木炭就免费。”
“若是能找人买两斤木炭,他买的两斤木炭也免费。”
“但是经过推荐的人不能是亲戚及家庭关系,只能是邻居或陌生人。”
秦宁迟疑着问:“可这样卖咱们会不会亏本?”
“万一推荐人再找另一个人,那岂不是只花几文钱买几十斤木炭?”
“那就订禁止推荐人再行推荐规则。”沈新笑了一声,“而且乡村宗族强大,亲戚众多,一个村子没有亲戚的人只占少数。”
一窑能出一百斤一十斤木炭,能卖二百二十文,减掉雇佣的钱,还能小赚几十文。
“好吧。”秦宁点头,希望县城的糕点能卖完。
冬日严寒,土地没法种新鲜蔬菜,各家各户都会泡豆子长豆芽当做蔬菜吃。
他家也不例外,秦宁把装有豆子的陶罐放在窗边,他拿着碗微微倾斜,往里面浇水,这样可以保持豆子湿润,促进豆芽生长。
沈新带着古墨书去大窝山捡木柴,靴子踩在雪上面嘎吱嘎吱作响。
碳窑里的火整日不停,附近都暖洋洋的,王三柱还穿着单衣。
沈新把要卖木炭一事跟他说了,“开窑的时候白日里有古墨书帮忙看着,你晚上来,制窑工钱折算一半,但不知道你能不能忙得过来?”
这样他一个人拿两份钱啊,王三柱激动地搓了搓手,“我觉得我能干。”
沈新:“那就行,具体情况等下午我再来跟你说。”
沈新又嘱咐一句,“温差大,还是带件穿厚衣服路上穿,避免生病。”
这么积极的劳动力生病了多可惜。
王三柱呲着白牙:“诶好。”
古墨书故意踩在光滑的雪上,使劲留下清晰的脚印。
还是个孩子,沈新斜了他一眼,问:“你不怕我了?”
古墨书刚来那几天很是怕他,似乎怕他杀人灭口,可劲黏着秦宁和两小只,避免和他单独相处。
一张嘴甜的不行,又说自己身世坎坷,哄的秦宁心疼,特意给他做了身冬日衣裳。
古墨书苦着一张脸,心中惴惴,他装傻道:“沈大哥您说的什么话,我怎么会怕你呢?我对您的敬仰之情滔滔不绝。”
沈新失笑一声,“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不会随意向无辜者动手。”
还不是你做的事惊世骇俗,古墨书讪讪一笑,真心实意道:“选择来您这做工,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
这句话不是奉承,这几天他吃的好住的好,干的活也不累,下午还能跟沈家人一起听沈新讲课。
梦里的日子都没有现在好,死了也值了。
山中静谧无声,太阳升空,积雪塌陷消融,沈新捡起被雪压垮的枯枝,不远处,三两村民也在捡木柴。
最后,两人捡满了两背篓才回家。
回院子,沈新把木材劈成长条,古墨书在一旁帮忙码齐木柴。
干完活,沈新伸了个懒腰。
三毛从外面回来叫了一声,“大哥。”
二毛两只手捂着脸,手指分开,露着眼睛瞧。
沈新回头,一个雪团扑面而来,他往左退了几步,避开雪团。
沈新下颌轻点,“想偷袭,你还嫩了点。”
秦宁站在堂屋门口偷笑。
三毛一脸无辜道:“大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沈新拍了拍墨书的肩膀,“你去和他们玩玩。”
古墨书故作凶恶的朝二毛和三毛走去,“好嘞。”
尖叫声,笑声几人闹成一团向院外跑去。
沈新去池塘看了看鱼虾情况,又放了点麦麸才回家。
下午,王承德和来福自县城回来,如沈新所料,糕点有不少剩余,各种糕点加起来得有二十几块。
沈新得意地看了秦宁一眼,我说的没错吧,“我去把王三柱叫来。”
“好。”秦宁眉眼耷拉下来,恹恹道:“相公猜的真准。”
王承德和来福面上忐忑,秦宁注意到解释道:“天气原因和你们无关,我知道你们已经尽力了。”
他想了想,给两人分别包了四块糕点,“虽然是剩下的糕点,但也很干净,你们拿回去吃,别嫌弃。”
二人连连摆手拒绝,王承德说:“本来就是我们没卖完,哪能再拿东家的糕点。”
“雪天路也不好走,你们辛苦不少拿着吧。”秦宁微微一笑,“而且我还有其他事情和你们说。”
“冬日里生意不好做,做好糕点去县城都凉了,所以我打算歇一阵子。”
好好的生意怎么不做了呢,来福立马着急起来,“我可以走街串巷卖糕点,下一次肯定能卖完的。”
秦宁示意人坐下,“你先别着急,虽然糕点铺子先停了,但是还有卖木炭的活计,看你们想不想做?”
王德福立即附和:“我愿意做。”
“嗯。”来福紧跟着使劲点头。
沈新回来便看到这一幕,他心中感叹,都是爱岗敬业的打工人。
他把卖木炭一事仔细跟几人说了之后,几人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你们三人两两轮换着来,明日王承德和来福先去县城卖,了解了解行情。”
王三柱几人齐齐应声,“好。”
天空陷入灰蒙,厚重的云层挡住阳光,雪花借着冷风自天际飘落,白茫茫的挡住人的视线。
沈新皱了皱眉,“天寒地冻,鸡舍不保温,不如早点把鸡杀了还能吃肉。”
秦宁一脸震惊的看着沈新,觉得相公有一点点败家。
他不光把生意停了,竟然还要把鸡杀了,这日子过不过了?
秦宁瞧了一眼外面,抓着沈新的衣袖,言辞恳切道:“小鸡活的好好的,不要杀它们好不好?”
好好的撒娇干什么,沈新轻咳一声,“那等过几日看看天气情况再定吧。”
秦宁暗松了一口气,又低声道:“这话不要在二毛和三毛面前说,他们天天喂小鸡,还给每只鸡起了名字,对它们很有感情。”
“若是小鸡死了,二毛三毛会很伤心的。”
沈新嘴角抽了抽,“好吧,那我出去加固加固鸡窝。”
当保护小孩子的童趣了。
秦宁不想相公出去受冻,劝阻道:“雪太大了,等雪停了再去吧。”
沈新眯着眼睛看向天空:“云层太厚,估计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甚至有可能会越下越大。”
“加固鸡窝费不了什么事,我马上就能回来。”
秦宁:“好吧。”
沈新顶着风雪出了堂屋,用木板加固了鸡和骡子的窝,又给它们添了好些稻草来保暖。
灰灰的窝在堂屋,倒是不用沈新费心。
他刚迈进堂屋,秦宁就迎了上来。
“我给相公拍雪。”
说着,他抬高双手帮沈新拍掉肩上和胳膊上的雪。
沈新一个不注意,秦宁的手已经伸到了身前,他赶忙握住秦宁的手,说:“我自己来。”
“好。”秦宁弯起嘴角,眼眸低垂。
第59章
温度骤降, 屋内的温度很低,只有被窝才有热乎气,秦宁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包裹在被子里, 只露出大半张脸更显可爱, 沈新醒来看了好一会儿才悄悄起身, 穿上冻的冰凉的衣服。
犹豫了一下, 沈新又把秦宁的衣衫放在炕尾。
打开屋门,一股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他轻轻关上门,避免发出声响。
下了一夜的雪一层又一层地铺在地上。
他踏进院子, 脚踝没过大雪, 传来一股凉意。
还好糕点生意停了, 这天气若是起早做糕点得多受罪。
灶房里, 沈新添了一大锅冷水,把点燃的木炭放进灶口, 关闭灶门。灶房的灶膛连接着主屋的火炕,热气会顺着通道传到主屋, 会温暖不少,烧好的热水也能用来洗脸。
弄完这些,沈新又去瞧了骡子和小鸡,看他们的生理状况, 是不是还活着, 才进偏房洗漱,开始扫雪。
天空灰蒙蒙的, 云朵层层叠压在一起,愈发厚重。
秦宁是被热醒的,他推开厚重的棉被坐起来, 睡眼朦胧的环视一圈,没看见相公。
又扫了一圈,准备穿衣起身,才发现炕上捂着暖呼呼的衣衫,他心里美的不行,咧了咧嘴。
相公真好。
他穿好衣服走到屋外,走到沈新面前,问:“相公,早上想吃什么呀?”
沈新直起腰,想了想,说:“没有特别想吃的,都行。”
天色渐明,沈新扫完雪,东厢房和西厢房有了动静,天冷,做八段锦的地点改在了堂屋。
灶房的香气越来越浓。
早饭是鸡蛋面饼,菜丝汤配鱼胙。
面饼香醇,鱼胙咸鲜,配上爽口的菜丝汤,三毛和古墨书赞不绝口,饭桌上一句又一句地赞美秦宁手艺。
吃过早饭,王承德和来福来了,两人穿的衣服鼓鼓囊囊,看着很是厚实。
来福的衣服上还有芦花漏出来。
沈新带着王承德和来福去了后面的草房,里面有将近一千五百斤木炭,房子装的满满登登。
两人面上都掩饰不住的惊讶,王承德咂舌道:“乖乖,竟然有这么多木炭。”
沈新回道:“这么长时间攒着一直没卖,不算多。”
院子的地窖里还有不少黑炭和银丝碳,不过那是他专门留给自家用的。
几人花了两刻钟,搬了将近二百斤木炭,装进骡车。
检查好木板上背篓都放平稳后,沈新说:“今天先卖这么些木炭,看看市场行情如何。”
“若是木炭受欢迎,就限量购买,每人限购五斤,你俩见机行事。”
王承德沉声答应,“东家放心。”
刚过未时,王承德和来福就从县城回来了。
秦宁带着孩子们去了阿婆家,沈新正和王三柱把碳窑里的木炭搬进草房。
沈新惊讶地问,“这么快都卖完了?”
比卖糕点的时候早了一个多时辰。
“县城买的人多,西市上也没有人卖木炭,咱们可是独一份的生意。”王承德兴奋道,“东家,我觉得咱们的木炭还可以卖的更贵一点。”
“要不要趁着没人卖,咱们多卖点。”
无论是谁,生意做久了,都会变得更灵活,沈新嘴角微抽,问:“你们有打听过为什么县城没人卖木炭吗?”
来福说:“有客人提过,说是因为大雪,运载木炭的商船困在府城那边过不来才导致县城没有木炭。”
王承德激动道:“去年木炭三十五文一担,比现在便宜不少。”
“要不要明日把剩下的木炭都带去县城卖了?若是等商船过来,木炭量多便宜就卖不上价了。”
沈新谆谆教诲道:“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做生意要学会辨别消息真假,得稳得住。”
见三人若有所思,沈新继续说:“辛苦你们了,你俩明日在家休息吧。”
“明日我和王三柱去上河村,河梨村和东阳村卖木炭。”
望江县下辖七个村落,一天去三个村,两天差不多就能走一圈,他也能简单了解一下附近村庄。
庄户人大多节俭,再干柴没有用完之前是不会动用木炭的。
秦宁以前这个作风。
来福走之前犹犹豫豫地问:“沈大哥,我也想买点木炭行吗?”
沈新笑眯眯道:“行啊,你买有内部员工价,一文一斤,限购十斤。”
来福咧了咧嘴,“好,谢谢东家,等会儿我回去取背篓来买。”
王承德犹豫了一下,还是没买。
沈新痛快答应下来,“行。”
等人走后,沈新陷入沉思,不是他多想,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节骨眼上商船怎么会如此巧合停滞在府城,肯定有其他内情。
看来碳窑一日都不能停,多做一点是一点,沈新去了大窝山捡了满满两背篓干柴,又跟古墨书说明日继续做木炭。
翌日天公作美,是个大晴天。
沈新吃过早饭,和王三柱一起把木炭装上车。
要走之前,秦宁拿了一顶用兔子皮做的帽子,跟沈新说:“现在天气冷,容易冻感冒,把帽子戴上保暖还不易感冒。”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沈新:“昨天紧急做的,有些粗糙,希望相公不要嫌弃。”
沈新心中无语,兔帽子毛茸茸的,中间还有两小耳朵,这么奶唧唧的帽子和他的高大威猛的形象一点都不匹配。
有点侮辱他的形象,他并不想要。
王三柱在一旁看的很羡慕,“东家真是好福气,有个知冷知热的夫郎。”
沈新勾了勾嘴角,谦虚道:“一般人可比不上我夫郎。”
王三柱:“”
秦宁耳朵发红,眼里却全是笑意,他受到了鼓励,再接再厉道:“相公的束发不好弄乱,我在前面看的更清楚些,我给你戴吧。”
沈新心中抗拒不已,但王三柱还在一旁看着,他拒绝了就是不给秦宁面子,徒留话柄。
最后他只能憋憋屈屈地弯腰低头,“戴吧。”
乡间小路被积雪掩盖,几行杂乱的脚印深陷其中,而后被更深的车辙印掩埋。
沈新驾着骡子,带着王三柱先去了上河村。
两人到了村口,骡车的速度便慢了下来,王三柱开始吆喝。
“卖木炭嘞。”
“上好的黑炭嘞。”
就这样一路吆喝着进了上河村中主路。
有人听到动静开门查看,见是卖木炭的又关上了门。
也有人出来了解情况,一盏茶的时间,骡子车前就聚集了几十个人。
一个大娘问:“这木炭咋卖的?”
沈新回:“二文钱一斤,若是两人一起买,其中一个人不要钱,另外一个人付全款,前提是这两个人不是亲戚。”
“木炭量少,为了大家都能用上,我们采取限量购买的方式,四口之家限购八斤,六口人家限购十二斤,八口人家限购十六斤。”
围着的人大多没怎么听明白,又问了几次,沈新仔细解释。
远亲不如近邻,乡里乡亲的大都熟络,不过几息时间,便有人商量好一起买木炭。
王三柱称重,沈新心里记着客人之间的关系,偶尔问一句客人家中情况,顺便收钱,也算分工明确。
这里的人对个人隐私信息没什么概念,沈新不费吹灰之力便获取了上河村大多数人家的信息,打包成块在脑里储存。
期间也有人想要浑水摸鱼,比如买了一次又来买的人,比如亲戚说成邻居,沈新每次都能直接戳穿。
王三柱见状佩服不已,心中暗叹,东家的眼睛真够毒的。
上河村还算比较富裕的村子,也只卖了一百斤木炭。
在上河村逗留了将近一个时辰,沈新才驱车赶往东南方向的河梨村。
河梨村周围水田少,土地不如上河村肥沃,虽然没有上河村富裕,但这里靠着漫山遍野的棠梨树,村里人制作梨酒往外售卖,也有不少进项。
两人如法炮制,在村中小路吆喝着卖木炭,有人想拿家里的梨酒换木炭,沈新也同意了。
一坛梨酒一斤,可换八斤木炭。
河梨村村里有八十多栋房子,沈新计算着差不多有八成人家都买了木炭才放松下来。
他记得陈志瑞家就是在河梨村,但他家好像没来买木炭。
沈新叫王三柱看着骡子车,跟乡亲们问了路,提着二十斤木炭往陈志瑞家里走。
陈志瑞家是连着三间房的草房。
陈志瑞见沈新来了也很惊讶,快快地把人请进屋内。
屋里陈设简陋,温度和外头差不多,四个大人坐在小木凳上,靠墙还站在两个小孩,他们手上都是红肿冻疮。
沈新对这人的家里情况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家徒四壁,一贫如洗,但比沈新刚穿来住的草房好点,起码不漏风。
他也不过多寒暄,把背篓的木炭递过去让人收下,委婉道:“冬日严寒,还是得多囤点干柴木炭防止家中有人受寒生病,不然又是一笔花销。”
陈志瑞嘴唇颤抖着接过木炭,“多谢沈弟。”
沈新摆了摆手,“咱们之间不说这些,我还得去下一个村子,就不多呆了。”
出了陈志瑞家,太阳正值当空,沈新带着王三柱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村落,东阳村。
东阳村只有五六十户人家,看上去更为破旧贫穷,放眼望去全是草房,买得起木炭的人更少了,最终在东阳村堪堪卖了三十斤木炭。
三个村子走完了,沈新给了王三柱工钱,两人一起驱车回了村。
王三柱家在村子中间,沈新停车把人放下才回家。
他一到家,秦宁几人便忙活了起来,点火的点火,倒水的倒水,摘帽的摘帽,拿衣服的拿衣服。
而沈新就像个大爷一样坐着等人伺候就行了。
神仙日子啊。
第60章
秦宁端着木盘搁在饭桌上, “相公,吃饭吧。”
饭菜被他一件件放在饭桌上,一小盘米饭, 一碟子香菇炒鸡蛋, 一碟子肉丝炖雪菜, 还有一小盆白菜汤。
“饭这么快就好了?”沈新看见秦宁手上的红色斑点, 他坐直了身子,问:“你的手怎么回事?”
“饭菜是一直在锅里温着的,所以比较快。”秦宁嘴角微弯,“以前生的冻疮, 每到冬日就反复, 没什么事。”
沈新沉默一会儿才说:“辛苦了。”
屋外是寒风刺骨, 屋内温暖如春日。
秦宁一直坐在旁边, 忍不住问:“相公,明日还去卖碳吗?”
沈新点点头, “去。”
秦宁试探地问:“如今天气冷,每日都去会不会太辛苦了, 不如交给王三柱他们,反正大家都知道怎么卖了。”
沈新看了他一眼,装似随意问道:“怎么,不想我出去?”
难不成舍不得我?
他心里轻啧一声, 黏人。
“嗯。”秦宁轻声道, “外面天寒地冻,不想相公出门受冻辛苦。”
明日去另外三个村子, 后日再去县城打听情况,短时间内就不用再出去卖碳去了,沈新心里盘算着, 嘴里安慰道:“最多两天,再去趟周边乡村和县城,我就不去了,剩下的交给他们做。”
秦宁抿了抿唇,“相公要不要再添点饭?锅里还有。”
沈新摇头,“够了。”
“还有一件事。”秦宁搓了搓衣角,“上午的时候,村里有几户人家来咱家买木炭,我就答应了,一共卖了三十斤木炭。”
“这是好事啊。”沈新肯定地说,“我在外面卖,你在家里卖,两边赚钱都不耽误。”
屋内中央的火盆偶尔发出爆裂的噼啪声,爆出火星,秦宁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沈新分别检查几人的课业后才开始今日授课。
古墨书也在一边旁听,但也只是听个囫囵吞枣,他主要还在认字阶段。
无论是算经算数,还是诗词文章中蕴含的道理沈新都娓娓道来,秦宁坐的板板正正,一脸认真。
这堂课从未时持续到申时,淡蓝色的天空也被云层覆盖。
沈新站立在屋前,透着淡黄的窗纸感叹,“感觉又要下雪了。”
古墨书听完课就去看守碳窑了,二毛和三毛去了院外堆雪狮子,此时屋里只有沈新和秦宁二人。
他偏头问秦宁:“今年下雪时间是不是比往年要早?”
以前的日子好久没想起来了,秦宁心中恍然,面上附和着:“是啊,以前都是十二月中旬才开始下雪,下的雪也没有现在多。”
见微知著,沈新心中担忧,他严重怀疑望江县也在雪灾覆盖范围内。
书里那个等字可能就包含望江县。
还是得多捡些干柴,沈新想到这便往外走,背上背篓余光一扫,发现角落堆着不少木材。
哪来这么多干柴?
沈新先是疑惑,而后转念一想,肯定是秦宁他们上山捡的,不说话的田螺姑娘。
他停了一会儿才出门,门口放这个四不像的雪狮子。
二毛三毛脸蛋和手冻得通红,还在那兴致勃勃讨论着,要堆下一个,瞧着是一点不怕冷。
沈新走上前,劝诫道:“玩多长时间了?外面这么冷容易生病,快回家。”
三毛吐了吐小舌头,二毛乖乖应答,“好,这就回去,大哥是要上山吗?”
“嗯。”沈新问,“上午你们哥哥是不是去山上捡柴了?”
二毛抖了抖睫毛,眼睛又闪又亮,“嗯嗯,他和墨书哥一起去的。”
“行了,快回家吧。”沈新呼噜一把二毛的头发,转身向白茫茫的大山走去。
山中风声阵阵,空气冷冽又清新,枝桠上挂着冰晶和细小的雪绒形成一片瑰丽的景象。
穿过层层白雾,沈新在大黑山捡满干柴才下山。
山底的水潭漂浮透明的碎冰,随着鱼儿的撞击缓缓移动。
沈新捞了两条石斑鱼,拎着回了家,雪花飘飘扬扬落在肩上,落在背篓里,落在地上。
又是一夜的大雪,翌日清晨吃过早饭,沈新和王承德去了余下的三个村庄卖木炭。
冬日难行,三个村子都离得远,赶路花了一个多时辰才到石柏村。
村里人少冷清,瞧着穿的缝缝补补的衣服就知道都是穷苦人,沈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木炭差不多都是一文钱一斤卖的,但也只卖了几十斤。
王承德看在眼里,“东家是个好人。”
沈新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麦回村和石柏村离得近,村子境况也差不多。
最后才去的石坳村,这个村子更为偏僻难行,出入村子只有一条蜿蜒小路,格外窄小,骡子车都过不去。
沈新让王承德看着骡车,他背着将近百斤的背篓进了村。
百斤木炭连卖带送,两刻钟才完事。
这期间他还看见了刘大山,那个企图拐卖秦宁给他当夫郎的人。
显而易见,刘大山也认出了他,畏畏缩缩的想买木炭却不敢动。
沈新也没为难他,毕竟以前已经教训过了,和其他人一样,卖了他十斤木碳。
捡干柴,开碳窑,教课业,忙碌的一天眨眼而过。
县城西市,沈新的木炭摊前面围了许多人,大多数人问的都是:“能不能多卖点?什么时候来?”
还有不差钱的问:“我付双倍钱,能不能多买点?”
来福一遍又一遍回复着:“不能,木炭限量购买,不确定什么时候再来。”
三百斤木炭不过一刻钟就一扫而空。
至此,家里只剩下几百斤的木炭。
还有许多人闻声而来,却满心失望地离开。
西市的吃食摊子都少了许多,沈新跟一个瞧着脸熟的大娘聊天,问:“大娘,怎么感觉西市冷清了不少,没几个摊子,冬日里大家都休息吗?”
大娘卖的是荷包,绢花等针织物,大多是女子和哥儿戴的小物件。
大娘长叹一口气,眉间的竖纹也簇在一起,“那是不得不休息,粮食涨价,柴火也涨价,木炭没运过来也没地方买,小本生意哪能经得起这些。”
“我也听了一耳朵,说是装载木炭的船只停在府城回不来。”沈新装做好奇地问,“那怎么不走陆路把木炭运过来?”
大娘愣了一下,她好像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确定地说:“可能陆路也不能走。”
沈新心头一沉,面上赞同地笑了笑,“可能是这样。”
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望江县至少有五千人,就算每人每天只用半斤木炭,五千人也要用两千五百斤木炭,折合成银子就是将近五十两。
去掉成本,至少能赚二三十两,在望江县这种经济不发达的城池,一日能有几十两银子的收获,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在商言商,商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么大的利益放任不管?
除非有更大的利益,更大的好处,才能让他们放弃眼前的‘蝇头小利’。
东二坊的一处宅院内,堂屋里两个中年男子一坐一立。
站着的男人身穿暗色长衫,他问:“老爷,他这样做会不会影响我们的生意?要不要找人去警告一番。”
被称作老爷的人,放下通体白润的茶杯,气定神闲道:“现在不用。”
“有根萝卜吊着县城里的人也不会多想,更不会多做什么。”
“他愿意卖就卖,咱们吃肉也得给别人留点汤喝,做生意讲究互惠互利。”
“若是等咱们木炭到了他还是这个价格,这个卖法,到那时再警告也不迟。”
立着的人躬身赞叹:“老爷目光长远。”
主街道上没什么行人,临街的铺子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生怕漏进去一点寒气。
沈新在西市割了八斤猪肉,内脏,猪油和大骨头,还打算添置些家用东西。
“咱们先去仁心堂和杂货铺买缺的东西,最后再去粮店,不然粮食不好拿。”
来福点头答应:“好。”
仁心堂堂内比往日还热闹,屋子里靠着人呼出的热气都暖和不少。
咳嗽声不断响起,沈新支着耳朵听着黎大夫和病人的对话,生病原因大多数家里温度太低才冻病了。
沈新不想在满是病原体的屋子里多呆,他怕连累来福生病,花了八十文买了两盒冻疮膏,快速结账离开。
杂货铺子里,盐的价格也涨了不少,来福心疼地买了二两盐和二两油。
沈新买的多,油盐糖酱油都是论斤买,还有一些器具,沈新背了半背篓东西才出店铺。
二人又去了铁艺坊,沈新来取之前定好的铜锅。
粮店的粮食均有不同程度的涨价,糙米涨了二文,,小麦涨了三文。
来福出了粮店,庆幸地说:“这粮食价格怎么涨这么多,还好家里秋天收的粮食都没卖,不用买。”
沈新夸了一句,“很有先见之明。”
他心中微叹,没有任何信息来源,一切只能靠猜,仿佛空中楼阁,这种感觉真令人不爽。
来福耳朵冻得通红,“沈大哥,明日还来县城卖木炭吗?”
沈新说:“家里的木炭没多少了,先停吧,你也休息几天。”
又是不能赚钱的一天,来福答应下来,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十几岁的年纪,老成的像个小大人,沈新劝导,“你也忙了一个多月,正好休息一段时间,养养身子,赚钱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二毛和三毛还总念叨着和你玩呢。”
“我知道了,谢谢沈大哥。”来福笑了笑,脸庞的酒窝若隐若现。
顶着风雪,二人驱车回了村。
秦宁种的豆芽已经长出来了,黄黄绿绿格外喜人,他做了豆芽炒肉和豆芽汤,几人也算是尝了个新鲜菜。
东西两个厢房都有各自灶口,吃过晚饭,两边的小家伙分别拿着一筐木炭进屋烧炕。
秦宁刚开始还担心几个小孩子弄不好,手把手教了几天后也放心了。
沈新的决定很明智,一连三日,大雪断断续续下个不停。
沈新每日早晨都清理院子,把雪扫干净,看不出什么,而外面道上留存的积雪已经到小腿那么高了。
温度太低,雪水潮湿,碳窑也停了。
各家各户都紧闭院门,在家里猫冬,节省柴火。
第四日天空终于放晴了。
村路少有人行,积雪如镜面光滑,沈新拎着五斤木炭,深一脚浅一脚去了村长家。
敲门没有人应声,沈新又喊了好几声,等了一会儿,王承德才姗姗来迟来开门。
沈新被迎进屋内,二人在门口跺了跺脚来抖雪。
刚一坐下,王承德就问:“东家,是准备继续卖木炭了吗?”
“家里没多少碳了,先不卖”沈新摇头,“我找守义叔,有点事想和他说。”
王承德挠了挠头,“那你等会,我去叫我爹。”
村长家堂屋没有任何取暖措施,温度和外面并无差别。
好几例不见,村长的脸色似乎白了不少,他慢吞吞地问:“贤侄,怎么了?”
这几日温度下降,水缸里的水放一夜便结冰了,不好取水,两人就干巴巴的坐在一张木桌旁。
沈新也没客气,直截了当地问:“王叔,今年冬日的下雪情况是不是不太寻常了?”
王守义粗粗回想了一下,说:“是不太寻常,这些年冬日也没下过这么大的雪。”
他仔细思索,双手一拍,“瑞雪兆丰年,明年收成肯定差不了。”
沈新委婉道:“物极必反,雪下太多了便不是福泽,而是灾祸了。”
“你的意思是”王守义一怔,脸色愈发苍白,他不可置信道:“雪灾?”
“一切皆有可能。”沈新话头一转,“但是小心一些总不是什么坏事。”
王守义低头沉思片刻,“你说的有理,不愧是读过书的人,想的就是比我们远。”
沈新继续说道:“刚才我从村中这一路走来,发现不少人家屋顶的积雪都没清理,长此以往下去,不坚固的房子极有可能被压塌,若是白日大家有反应的时间还好,不过损失点家具物件。”
“若是房子在夜里坍塌,众人没反应过来,那就有可能会出人命了。”
王守义低头沉思,“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一会儿就召集村中人,跟大家说明利害关系,让大家多加防范。”
沈新奉承了一句,“村长高义。”
“当不得,不过是尽我所责罢了。”王守义眉毛飞了一下,又飞回来,“应该多谢贤侄提醒才是。”
不愧是做了多年村长的人,就是反应迅速,沈新话锋一转,“我瞧着王叔的脸色不太好,还是要多加保重身体。”
王守义眼中感动,怀念道:“人老了,身体也不如年轻时候了,想当年冬日里穿薄衫也不觉得冷,如今衣服里三层外三层的穿着,风一吹,还是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爹。”王承德眼眶一热,背过脸去。
王守义见状摆了摆手,“不过是些牢骚话,不说了。”
岁月才是最公平的,沈新跟着感叹,“承德哥很是孝顺。”
“家里还有事,我就不多留了。”
王承德站起来,沈新跟他摆了摆手,“天冷,不用送了。”
今日家里吃火锅,来到这的第一顿火锅,沈新心里很是期待,步伐也快了不少。
没想到一进院子便看到了秦浩秦勇两兄弟。
秦浩正在和秦宁说话,他哀求道:“大哥哥,家里实在是没米下锅了,你能不能借我们点粮食?”
看起来这两人这些天吃了不少苦头,脸颊凹陷,冻得通红不说,还清瘦不少,眼神里也充满了忐忑。
秦宁本来不想理他们,可见他们看着可怜,忍不住问:“家里的钱呢?”
秦浩崩溃地说:“家里没有银子了,官差搜家后钱匣子里只有二两银子。”
“又给爹娘做了棺椁,就一分不剩了。”
官差的手脚也不干净啊,沈新心中玩味。
秦宁愣住了,张了张口,他心中犹豫,求助似的看向沈新。
善良的秦宁,沈新心中叹息,微不可察地点头。
秦宁吐了一口气,冷声道:“我可以借你们二十斤糙米,你俩得写欠条给我们,你们愿意吗?”
秦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见秦勇没反应,使劲拉了拉他的胳膊。
这几日他也算尝尽人情冷暖,知道秦宁的帮助有多珍贵,他心中全是感激。
秦宁去灶房拿米,沈新在堂屋写借条,两不耽搁。
等人走后,沈新一家便开始忙活起来,预备中午的火锅。
萝卜条,白菜叶,冻豆腐,笋片,蘑菇,猪肚,薄肉片,一碟碟菜品被端上饭桌。
中心放着冒着咕咚泡的铜锅,铜锅分两层,下层放木炭制热,上层涮肉和菜。
火锅汤底是由猪油,大骨,葱姜蒜等诸多调味料熬制而成,鲜美又有营养。
蘸料所用的糖,醋,豆豉,葱花,麻酱也都摆放在饭桌上。
浓郁的香味吊着每一个人的胃口,三毛深吸了一口气,陶醉似的“哇。”了一声。
沈新嘴角微勾,“开饭。”
说完率先拿完调蘸料,其他几人亦步亦趋地紧跟着沈新,丝毫不差地调着蘸料。
沈新:“”
行吧,就当一脉相承了。
三毛是第一个把肉放进嘴里的人,烫的吱哇乱叫还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塞。
二毛见状吹了好几口才放进嘴里,古墨书亦是如此。
秦宁先是涮了几片白菜叶,试探性的往嘴里放,而后眼角弯起,显然很喜欢。
里脊肉片薄如蝉翼,放入锅里烫几秒就熟透了,味道和记忆里的一样鲜美,甚至更好吃。
沈新动作优雅又不失速度地快速干完一整盘肉。
二毛看的叹为观止。
此时日头正好,村长把各家各户的壮汉都叫了出来,他站在土坡上,面容严肃:
“今日把大家叫来有几件事要说。”
“这几日大雪下个不停,房顶上都是雪也没人清理,雪越积越厚,房屋非常容易发生坍塌,有生命危险。”
“大家回去就把房子上的积雪都清理一遍,也要检查并加固房子,安全问题一定要放在心上。”
下面稀稀拉拉地传来附和声,明显能看出众人的不愿意,这么冷的天出门清理积雪冻死个人了。
沈新说的话他又细细琢磨一番,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若是直说雪灾不见得有人信,只得拐着弯来。
见大家都不在意,他心里着急的不行,便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王承业赶紧上前帮村长拍后背,“爹,不要着急。”
王守义咳嗽完,站直了身子,“趁着现在还没下雪,这两件事今天必须干完,谁不干就来亲自找我这个老头子说。”
村长干了这么多年,还是有一定威信的,众人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村民如火如荼地干了起来,天刚擦黑,南溪村的屋顶便恢复成原来的颜色。
当夜又下起来大雪,晚上两人躺在热乎乎的炕上,温暖的炕催着人昏昏欲睡,秦宁轻声问:“相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沈新没问秦宁怎么猜到的,他直截了当地给出了答案:“我怀疑今年有雪灾。”
秦宁握着被角的手指轻颤,他偏头看向沈新,瞳孔有一瞬间放大,重复道:“雪灾?”
“是。”沈新给出了肯定地回答。
不过几息之间,秦宁想了许多,但家里粮食充足,木炭充足,衣服充足,似乎没什么可紧张的,他又放松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相公,明日我们就把鸡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