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弟子低声领命,转头刚要离开,却听萧承野再次出声。
“若有像方才那般太过不实的即刻辟谣。”
那个弟子愣了一下
坊间有关萧宿泱的传闻大多都是骂名,骂来骂去早已不知真假,甚至大多数人会全部信以为真。
那个弟子一时间没理解这个“不实”应当怎么定义。
他抬头想要追问,却看萧承野的身影早已消失。
“公子,傅大人和……那大人已经出门了,大将军和王爷得晚点才能过来呢,您不用这么着急,先吃些东西吧。”
“是呀是呀,”萧澶帮着青松把饭菜摆好,把筷子递到谢少淮跟前:“父亲,阿澶早上吃了这个窝窝头了,很好吃,父亲也尝尝。”
“好,”谢少淮这才将文书收了起来,接了萧澶的筷子,“阿澶也有几日没见爹爹了,可想爹爹?”
萧澶:“嗯。”
父亲好不容易答应他原谅爹爹啦,他的爹爹和父亲很快就能和好了,他真的好开心!
“那就收拾一下准备接爹爹和大将军。”
谢少淮想,今日萧承野大概会来吧?
第 66 章 第 66 章
午时左右,大将军卫岚带着宴州军营的几百人守卫军到了琢州府衙,届时谢少淮和萧澶陪在建宁帝身边接待卫岚,但谢少和并未在人群里看到萧承野的影子。
席间,卫岚将萧承野改变计划去大漠作战的事情一五一十和建宁帝说了清楚。
“卫卿的意思是,阿野他带着一千多人去大漠了?”萧明棠坐在主座上,抿了一口葡萄酒,辣的他差点当众失态。
“陛下见谅。”陛下微服私访,萧承野作为封地在琢州的梁王,本应该前来接驾,而且萧承野还是得知建宁帝来了之后执意还要行军的。
卫岚掀起官袍,跪在建宁帝面前,“梁王殿下绝无冒犯圣上的意思,是臣管教不严,请陛下责罚。”
萧明棠摆摆手:“无碍无碍,朕知道他的性子,阿野这几年一场败仗都没打他带队朕放心,再说了是朕给了他骠骑将军的头衔,这和大将军有什么关系,大将军不必向朕道歉。”
卫岚:“……是。”
所以大多数人只知他的名。
他心中想着事,没有注意到松一垂在身侧的手正一点点攥紧:“你能不能就事论事,说不过我就开始扯一些毫无关系的事过来”
那个弟子冷笑一声径直打断松一的话:“我说的有错吗?萧宿泱就是个杂种、骗子、叛徒——”
萧少淮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刚准备说什么,突然听到旁边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身下的桌子不知被谁直接掀翻。
“你胡说八道什么!”
萧少淮身子一歪,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一抬眼,却见松一满脸怒气地冲了上去,揪住了那弟子的领口。
“萧宿泱不是你说的那样——”
萧少淮:?萧承野话音刚落,便瞧着怀里的人愣了一下,紧接着倏然抽手,想要往回缩。
——这是交易失败,想要反悔了。
萧承野被他这个反应气笑了。
掌心间的手骨清隽纤细,仿佛轻轻一用力便能折断,偏偏还浑不自知地总是添些伤痕。
萧承野担心他病中不知轻重伤了自己,又疑心他会不会又在演戏,干脆一伸手直接按住萧少淮的手臂,禁锢着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外袍遮盖下仿佛将他整个人都揽在怀里。
怀里的人僵硬了一瞬,似乎意识到自己逃跑无效,干脆直接开始惯用的“耍赖”。
“就最初失忆醒来的那段时间……但我也记不清了,”萧少淮摇摇头,呼吸有些急促,“我不清楚,我只记得好难受……”
萧承野直觉他有所隐瞒。
但萧少淮额间逐渐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萧承野皱了皱眉,声音不自觉缓了下来。
“那我换一个问题。”
“你刚才说的‘之前’还有其他大概的时间阶段吗?”
萧承野低声开口,攥着萧少淮手腕的手指不自觉一点点收紧。
“有没有模糊的时间记忆,比如失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失忆前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
萧承野的声音有些发颤,一时间有些说不下去。
而面前的人神情间带着一丝困惑与好奇,似乎不懂萧承野为何忽然间如此激动。
萧承野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两年前,魔族叛乱,百年安稳被骤然打破,六界大乱。
萧承野记得,出事的前一天,他正巧被师父派去宗门外,前往人界解决某村落妖族作乱。
当时萧少淮给他的符信里提到了这件事,他也提到他已应师父之命率当时十二仙门一代弟子结阵结界,齐心抗衡。
萧少淮来信里语气一如既往的懒散,戏谑地让他“不必惊慌,若担忧落泪,他一算卦盘便可知”——也就是变相地说明会监视他的行程,让他不要着急回宗。
甚至他还在信末,一如既往毫不客气地要求萧承野给他带个人间最有趣的玩意回来,让他也感受一下人界的灯红柳绿。
但萧少淮了解自家小师弟的面冷心热,萧承野也直接读出萧少淮随意语气下暗藏的紧绷。
他决定用最快的速度返程。
这个决定也出乎意料地顺利。
出事的村落作乱的不过是个百岁小妖,萧承野不到一天的时间便顺利解决,当晚便立刻往回赶。
他自认已是最快的速度,甚至怕被萧少淮阻拦,而特意断了两人的通信符。
——没想到也就因此错过了了解事情经过的最佳时机。
等他回到宗门,迎接他的便是两个惊天消息。
销春尽失守,师父阵亡,萧少淮叛逃销春尽。
萧承野被这两个噩耗直接钉在原地。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但看着他三位师兄狼狈又沉默的模样,他也由最初的激动一点点沉寂下来。
三位师兄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势,萧承野不得已撑起了剩下的一切。
他一面守着销春尽,一面试图联系萧少淮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愿相信萧少淮真的叛离宗门。
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萧承野几乎……不愿记起。
萧少淮当面背弃于他,被六界打上叛徒名号,死生不明。
萧承野这些年一直试图找出当年发生的一切。
可惜当年了解这些事的人几乎都已相继离去,甚至他的三位师兄都闭关的闭关,离宗的离宗。
“你又在看被你当成宝贝的那些破药书了吧,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小白脸写的能有什么真才实学。”那个弟子冷笑一声。
“我身为长老的弟子,对于曾经叛逃宗门的人,理应让所有人知道他的祸害。”
“什么药书?”萧少淮忍不住开口。
他年少时好奇心重又玩性大,虽专修符道、卦象,却各个领域都喜欢涉猎。
但他当年留下的东西应该早就被一把火烧了,怎么可能还有留存。
“他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萧宿泱写的一些破烂册子,着了魔一样不停钻研,还一直认为当年的事有隐情。”那个弟子被揪着领子,还不忘讥声嘲讽。
“那不是破烂,那些药书里写的药方、药术其他书里都不曾提及,而且大多方法都精妙绝伦。”
松一手攥的死紧:“不怜苍生,无以善药。我不信能写出这些的人会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但他就是个叛徒!”那个弟子大声打断松一的话。
松一动作一顿,那个弟子乘机一把掰开他的手,反手将松一拽到身前。
“萧宿泱当年勾结魔教,引狼入室,试图独占销春尽;失败后叛逃宗门,长老早已断了他的长命灯,将他从宗门除名。”
他冷笑着望向松一:“这点你敢否认吗?”
松竹上前一步挡开那弟子的手,将松一拦在身后,松一涨红了脸,却依旧咬牙重复:“当年的事销春宗一直未有定论,万一另有隐情”
“长老都已警醒过众人多少次,你问问这里,可有人支持你吗?”那个弟子冷笑一声。
松一咬咬牙,倔强地抬起头。
他的目光环顾四周,试图在堂室内寻找一个支持,但所有人都避开了他的目光。
松一眼神黯了黯,又转头望向松竹:“师兄”
但松竹顿了顿,微微垂下眼也没有说话。
那个弟子见状,神情越发自信起来。
“松一,你已经被迷惑了心智了,怕是要走火入魔。”
那个弟子上前一步,从身后掏出一根长棍来,神情狰狞:“我要带你去见长老,将这个情况上报,看长老怎么惩治你”
他一步步逼近,下一秒,却忽然感觉周身一沉。
“这什么——”那个弟子试图挣扎,却感觉手臂重似千斤,紧接着旁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动不了了?”
“是符咒!刚才我看着那个新来的人扔出了一道符——”
“但我分明没有感受到半分灵力波动”
“而且什么样的符咒能有这么强大的控制力——”
萧少淮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
他背着双手,慢悠悠一步步走来,轻轻巧巧将那根棍子从弟子手中抽出。
“这位小师傅火气可真大啊,小心嘴上长燎泡。”
萧少淮将棍子在手中转了一圈,歪了歪头。
“不知道的以为,当年那场魔界大乱,你亲身参与了呢。”
那个弟子涨红了脸想要说话,但周身的威压却让他连张口都难。
“人言亦言,从来不可取,为人处世如此,灵力修炼也如此。”萧少淮将棍子抬起,掂了掂他的下巴,似笑非笑地开口。
“你要是一直如此将来年岁大了,需要保健丹吗?”
弟子:?
旁边没感受到任何威压变化的松一动了动手脚,有些讶然地望着萧少淮,闷咳一声,扭捏地上前一步,“咳,多萧你”
“小师侄不用萧我,我只是向来助人为乐。”
“当”的一声轻响,萧少淮将棍子随手扔到桌上,打断了松一的话。
松一愣了一下,却见萧少淮抱着双臂,似有些无奈地冲着他勾了勾唇。
“不过小师侄啊萧宿泱,确实是个无可救药、十恶不赦的恶人。”
“你老了小心也被卖保健丹。”
松一的神情倏然一僵。
符咒的威压正在减弱,萧少淮眼前有些头晕。
他为自己这个破身子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天色也差不多了,扶着桌子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门口退去。
“阿澶睡着了,下官随大将军去外面说吧,”谢少淮说罢,关上了房门,示意青松:“去煮茶。”
“倒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卫岚性子豪爽,先前他因为萧承野这个兔崽子的事情言语为难过青年,实属不该,若今日不说清楚登门道歉,日后再想说情就难了:“在军营中,不知大人就是廷尉大人,多有得罪,卫岚向大人致歉,还望大人海涵。”
谢少淮将卫岚扶了起来:“将军不必如此,那日所说之言句句肺腑,将军是王爷的亲舅舅,少淮也是肉体凡胎,怎么会不知将军做长辈的苦心,且三年前晚辈和王爷的事情,是晚辈有错在先。”
谢少淮:“……”
谢少淮:“将军,言重了。”
第 67 章 第 67 章
卫岚一时情绪激动,便将自己所思所想全都一并道出,说完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倒是忘了问大人的意思……”
卫岚是稀罕萧澶这个小崽子,但是他又怎么不知情爱之事不可强求。谢家六郎少年入仕,父亲寒门出身,母亲又是世家大族的名贵——且若不是他,西北的百姓不知还要受匈奴人多少载的侵扰。
这样的高风亮节的名士又怎么会强迫人成婚生子,自然也不会生了孩子不管,他一定是有苦衷才选择和离把孩子放回涿州来的。
说不定就是因为萧承野这个混蛋。
卫岚:“阿澶这孩子聪明若是大人看不上卫某的那个外甥,就在长安再给阿澶找个娘亲,让他好好长大。”
“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销春尽,长老院。
萧承野缓步走入殿内,下一秒,一个威严的声音从殿右侧响起。
“宗主可是叫人好找。”
萧承野脚步没有半分停顿。
他缓步走上前,在殿中央驻足,弯腰行了一礼:“参见三位长老。”
终灵山本有两主峰三正殿,按自然五行分区而立。
但两年前六界混战后,销春尽元气大伤,原属下位的三位长老以“新任宗主年纪尚轻、经验不足”为由,在销春尽内设立了长老院,试图揽权。
但萧承野动作极快,三长老成了个空架子,恼羞成怒下干脆足不出殿,只明里暗里一直和萧承野作对,颐指气使地试图打压。
——高高架起,装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萧承野自顾自地慢慢直起身,碧色的眼眸抬起,平静无波地望向殿尽头那三尊金樽罗刹。
三尊罗刹三角对立,通体金黄,端的是慈眉善目,阳光映衬下泛着耀眼的光芒。
——但细瞧时却不难看出边缘处的破败与腐朽。
过了不知道多久,殿内终于响起一声冷哼,紧接着另一个带着些许怒意的声音从殿左侧传来。
“销春尽不大不小这么一块地方,宗主倒是躲的好,让我派出去的门仆遍寻不到。”
左侧长老的声音带着掩藏不住的怒火:“下次我岂不是得把十二门仆全派出去,才能请得宗主大驾。”
萧承野偏过头,冲着左侧微微颔首:“承野不敢。”
殿左侧的声音再次冷笑了一声,惊起悬梁上的乌鸦一阵哀鸣。
萧承野的目光追随着那几只通体乌黑的鸟儿从大殿中掠过,直到终于看不见踪影,才缓缓收回目光。
他再次微一弯腰:“不知这次三位长老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大殿内静了几秒,似乎有一道冷哼声从左侧再次响起,下一秒,却被中央一道格外慈缓的声音压下。
“承野方才言重了,自你接管宗门后,事务多有繁忙,销春尽能有如今的地位、实力,你确实功不可没。”
萧承野皱了皱眉,神情间浮现出隐隐的不耐。怀里的猫咪呼噜着翻了个滚,翘着四条腿仰躺在萧少淮怀里,也不知到底听清他的话没有。
萧少淮也不在意,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他耳尖的绒毛,声音放的极轻:“那个阵法萧承野会帮我们去查……”
“而查的时候,他一定会下意识先将它与长老院关联。”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无尽生根。
窗外的月光在廊檐下泼下一整片白霜,萧少淮望向窗外,目光逐渐放空。
“你说……他会查出两年前什么有意思的事呢?”
怀里的白猫后腿忽然蹬了一下,不知梦到了什么,凌空拧了个身,一爪子将昨日松一吭哧吭哧搬过来的那些旧手稿“哗啦”一下全部翻乱。
幼时熟悉的字迹倏然在眼前一一闪过,萧少淮盯着那纷飞的书页,唇边的笑意逐渐扩散。
“是了,销春尽的旧账是该翻一翻了。”
“我很期待。”
可是他声音好闷,像是夏夜落雨前低垂的云,只在霭霭暮色间麻木地等着既定的大雨,辨不出喜怒。
房间内一片寂静,只剩下白猫轻微的呼噜声。
萧少淮闭了闭眼,又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方才逐渐消散的符咒再次在虚空中浮现,萧少淮刚准备将它收进储物袋内,忽然又想起什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原来第一天,你就遮住了我这层面容啊萧承野……”
萧少淮垂下眼,勾了勾唇。
“那还让我白挨这一遭。”
他口中懒懒抱怨着,指尖却在虚空中划了两笔,将最后这几句话从符纸上勾去。
“算了,先不跟樾为之告你的状了……”
萧少淮轻咳两声,紧绷了一整晚的心神终于真正放松下来,顷刻间便感觉意识模糊起来。
“这次就算……咱们扯平了。”
窗外月影已近消失,一道白光闪过,白猫脖颈间的储物袋同时微微一坠。
白猫迷茫地抬起头,环顾一圈,却见自家主人不知何时靠着床头,就这般歪着身子昏睡了过去,青白的指尖落床畔,甚至还微微发着颤。
白猫凑上前,用头轻轻拱了一下,不但没将人唤醒,反而被冰的打了个激灵。
他迷茫地歪了歪头,干脆团吧团吧尾巴将萧少淮的手拢在身下,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睡了过去。
萧少淮似笑非笑地抬眼,声音半真半假:“边峰主不知,我那心上人惯会吃醋,连各种小事都从不放过……”
边叙神情僵硬。
他见萧少淮抱着白猫勾了勾唇,冲着他微微颔首,转身便想要离去,急中生智般,忽然开口。
“是萧师弟让我跟着你的。”
萧少淮脚步一顿,神情古怪地转过头。
边叙病急乱投医,却投了个正着。
他心念电转,急急开口:“萧师弟担心你身上有伤,又知我伤了你多有愧疚,因此让我跟着你,看你有何需要。”
……这个书呆子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等萧少淮将那只白猫教训一番终于送走,已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他困的不行,一心只想再去睡个回笼觉,晃晃悠悠走到半路,才终于想起来自己坑边叙的这件事。
他犹豫了一下,在良心谴责和回去补觉间挣扎了一瞬,便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抄近路回房。
但他刚迈开步,下一秒忽然感觉面前天旋地转。
萧少淮下意识闭上眼,只感觉身子一轻。
一道白光闪过,萧少淮踉跄一步稳住身形,一转头,正对上边叙和满学堂弟子怨念的目光。
“传送阵。”边叙站在台前敲了敲桌子,面无表情地开口。
“下面就劳烦师兄,来给各位继续讲解一下。”
萧少淮:……?
殿中央的大长老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语调更慈善了些,终于转向了正题。
“我们听说,你前日将一个人接入了宗门。”
萧承野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三尊雕像没有说话,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否认。
殿中央的长老也不在意,语调甚至越发轻柔了下来。
“承野,我们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当上宗主后对你也是多加照顾,我们也不是想干涉你,只是想着你年纪尚轻,再加上最近魔教作乱,担心像你大师兄萧宿泱一样步入歧途——”
大长老说到这里,仿佛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想当年萧宿泱天赋艳绝,一十三门无人出其右,却偏偏与那魔教勾结,自寻死路”
大长老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萧承野直接打断:“规训堂那里,教授符道的长老近期请休了。”
大长老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规训堂的长老因病请休,我特意寻的人前来替代。”
萧承野冷声开口:“我前日接进来的,便是那人。”
长老殿内一时寂静无声,萧承野已自顾自地又行了一礼。
“承野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他弯着腰后退两步,毫无留恋地迅速转过身。
“宗主,你的规矩都在哪里,何事需你这么着急——”大殿右侧三长老暴躁的声音响起。
萧承野充耳不闻,只看了眼天色快步往外走去,下一秒,忽然听大长老和蔼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承野,你大师兄的踪迹,你寻到了吗?”
萧承野脚步微微一顿:“未曾。”
“承野,我知从前你就和你大师兄关系最亲,从小时起便每每缠着他,但你大师兄已入魔族,你切不可一时心软,酿成大祸。”
长老的话仿佛耳语,细细地浮现在他耳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你莫要再被他骗了。”
“我知。”
萧承野闭了闭眼,大踏步向外走去。
“我知。”
长老殿内一时间恢复了短暂的寂静。
紧接着,二长老有些暴躁的声音从殿内响起:“尊者,您就这么相信萧承野那小子说的话?他当年可是能为了萧宿泱——”
“我当然不信。”
大长老微沉的声音从殿后方传来,紧接着,一阵乌鸦振翅的哀鸣声从殿中掠过。
“我只信我自己所见。”
“宗里的小辈没见过萧宿泱真面目,我会亲自去看。”
“若他真是萧宿泱——”大长老声音依旧和缓,此时却带着一丝莫名的诡异。
“杀无赦。”
“无所谓了,”萧承野拿过破玄给的蛇肉狠狠咀嚼:“本将军看开了,他既然不愿……”
萧承野话音未落,之间不远处突然快速驰来一队举着火把的骑兵。
萧承野立刻示意灭掉火种,埋伏起来,直到那群人马走近。
马上的骑兵方才还看到有火种,走近了却什么也看不清了,此处还是匈奴人的地盘,他不敢声张,只好停下马儿唤了一声:“将军,我等奉大将军的命令,接将军今夜回大营。”
“大将军说,陛下带着府尹大人在军营小住,让将军回去面圣。”
破玄跟着萧承野藏在一处,闻言不等男人表态,他先道:“将军,大人没走,还去大营了?大人不是去找您的吧?”
萧承野:“……”
北风吹得猎猎作响的荒凉大漠中,男人背靠着粗粝的岩石,乌黑的眸子在月色下的寒光中沉了又沉,似乎是在做什么很难的决断。
少顷,男人似乎是想通了,抽了抽嘴角,仰头看了眼一望无际的荒漠,凄凉道:“怎么可能?”
第 68 章 第 68 章
谢少淮本计划几日内随建宁帝和丞相一起返回长安,结果天子突发奇想要去军营小住体察军情,谢少淮只能一同前往。搬到宴州军营的两日后,他和建宁帝同一支守卫军从大营出发,往东南方向看大漠里的绿洲和星月泉。
走到晌午时分,太阳愈发毒辣,萧明棠累的够呛让队伍停下修整。
谢少淮收了伞,跟着守卫军到了一处山岩地带避暑。带队的守卫军常年在大漠里作战,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天气,谢少淮少年时期常在大周各地游历,体力虽然比不上守卫军,但远比久病缠身的建宁帝好。
谢少淮席地而坐,抬眸看了眼身边大汗岑岑的青年天子,青年久居深宫身板娇嫩,才走了这么点路,整个人像是脱水了般。方才见他走路姿势都有些不正常了。
谢少淮从袖子里取了方帕,递给青年:“大人,擦擦汗吧。”
“哦,”萧明棠疯狂地用两只手给自己扇扇子,但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点凉风都没有,自己忽闪过来的也是热气,他接了青年的帕子,甫一往脸上蹭一股淡淡的清香袭来,甚是好闻:“谢卿,你这帕子怎么这么香?”
说罢,萧明棠往身边的青年身上靠了靠,“哇,原来是身上香的。”
有一瞬间,床上懒散随意的人眼中闪过一抹微光,却又被迅速掩藏在半垂的眼皮下,看不清晰。
“方才他们说你是宗主——而销春尽宗主大名天下谁人不知。”
萧少淮垂着眼,轻声开口:“我醒来时便在这终灵山间,身畔只有一块玉牌写着我的名姓。我不知来时,不知去路,不知自己身份,不知这满身伤病从何而来”
萧承野皱了皱眉,他看着萧少淮抬起头,眼眶微红。
“我没有归途,也不知去处。”
萧少淮盯着面前的人,声音放的越轻:“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只有一点我确实知晓——”
萧承野眉心跳了跳,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下一秒,果然只见面前一袭白衣的人抬起头,眼眶微红地望向他。
“我知晓,你是我的心上人。”
萧少淮靠在床头,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眸光恍惚,看不清真假。
“我马上就要死了,临死前特意回来想见见你啊,萧承野。”
他笑眯眯抬起眼:“所以你什么时候娶我呀?”
萧承野:
房间里静了两秒,萧承野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
他盯了萧少淮一会儿,忽然缓缓开口。
“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我还听说销春尽有一味药,能起死人肉白骨,可救我一命。”萧少淮眨了眨眼,似乎预料到萧承野会这么问般,自然接口。
萧承野紧攥的手蓦然放松。
他闭了闭眼。
——是了。
——这才是他认识的萧少淮。
无利不起早。【我寻不到他。】边叙低声开口。
【他……消失了。】
松竹隐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无声地张了张口,一时间有些无措。
旁边翘着脚正看话本的松一却忽然开口:【那大师伯这算是……师父的白月光吗?】
松竹身子一歪,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曾经能为了自己的利益抛下宗门、抛下他,如今断不可能因为什么“要死了回来看看故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冒险回来。
那边萧少淮还在继续说着,萧承野心中松了那口气,重新睁开眼。
他看着床榻上的人拥着被,露在外面的那截手腕轻轻搭在膝上,脆弱的像要碎掉。
偏那人仿佛真的洞察了他的心思般,下一秒,摇摇晃晃地将腕骨拾起,摊手放到他眼前。
萧少淮笑着歪了歪头:“不知这味药,萧宗主能否不吝相赠?”
萧承野没有立刻回答。
他盯了萧少淮几秒,再开口时,忽然换了一个话题:“听松竹说,你很擅长符道、卦阵?”
萧少淮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是。”
他歪了歪头,大言不惭地又补充了一句:“相当擅长。”
萧承野没有理会他最后那句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我可以留你在销春尽。”沉迷话本的松一丝毫没意识到哪里不对,扬了扬手中的书:【我看话本里写,经年不见但又思念之人便可称为白月光——唔!】
松竹终于忍无可忍地伸出手,一巴掌捂住松一的嘴。
【抱歉,师父,我们不是有意……】
【白月光?】边叙忽然冷笑了一声。
【不,死了的才是白月光。】
松竹一愣,他抬起头,边叙神色冰冷:【祸害遗千年,我不信他就这么轻易死了。】
他语气带着无尽的寒意,眼眸却深不见底,仿佛带着亘古间的无垠怒火。
松竹注意到,自家师父握着书册的手正无意识一点点攥紧。
【他要是如今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
边叙说到一半,目光忽然落到面前神情茫然的两个小徒弟身上。
他倏忽意识到什么,闭了闭眼,到底没再说下去。
那天之后,自家师父便再没提起过从前的事,松一偶尔好奇追问,也被他直接否认了。
久而久之,连松竹也疑心他那天是不是真的听到了这个故事。
有风从学堂外的竹林间刮过,带起一阵轻柔的沙沙声。
学堂内,松竹倏然回过神,脑海里不知怎的蓦然浮现出萧少淮刚进来时,边叙莫名的那一声“师兄”。
脑海中零散的记忆逐渐串联成线,松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正看到萧少淮的目光压根没有落到堂下,而是半侧过身,神色古怪地望着边叙。
但只那一瞬,萧少淮的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慵懒。
“边峰主怎么忽然提起膳房了?若是饿了,我现在可以去给你做点吃的。”
萧少淮笑眯眯开口,一边说一边想绕过边叙出门,推了一下,却没推动。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片刻,却到底是萧少淮先落下阵来,后退一步,似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好,边峰主说什么我都依,边峰主想要我教课,我教课便是。”
——他再不妥协,这个书呆子怕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一切都给抖出来。
边叙太清楚萧少淮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了,身体上示一下弱,口头上也必须把这个便宜给讨回来。
下一秒,法阵中的符纸应声炸开,难以预计的澎湃魔气瞬间倾泻而出。
同一刻,远处长生殿内的萧承野倏然睁开眼,身形一动,迅速掠出窗外。
萧少淮的欢呼声还没出口,下一秒便听萧承野继续开口:“但销春尽不养闲人,你若想留下来,需要展现出你的价值。”
萧少淮愣了愣。
他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萧宗主若需要暖床,我也是可以的。”
“教授符道这门课的长老近期请休了,我要你去教符画卦象这一门课。”萧承野冷着脸径直打断他的话。
萧少淮的眼眸微微睁大,他不可置信地望向萧承野:“你这是虐待病人,我重伤还未愈”
“你若好好吃药,就可早日好转。”
萧少淮瞪了他一眼,咬咬牙又继续开口:“那我要换一间屋子。”
他一边说一边嫌弃地望向地上的药渍:“这个屋子里全是药味,我不喜欢,我要换一间上好的暖阁”
萧少淮话还没说完,便看面前的人袍袖一挥,瞬间将地面上的药汁清扫一空。
萧少淮:?
“我说了,要想在销春尽留下,获得那味药,需要你自己想办法。”
他转身径直向后走去,走了几步,忽然脚步微顿:“前几日松一、松竹他们撞上的魔教,是你引来的吗?”
顷刻间,萧少淮立刻明白萧承野方才举剑的缘故。
他愣了一下,倏然笑开:“萧宗主原来方才是怀疑我啊。”
他没有直接回答,微微坐直身子,忽然扯到另一个话题:“那萧宗主怎么还不舍得伤我?”
萧少淮坐的有些乏了,轻轻锤了锤腰,干脆从床上跪坐起身,白衣委地,恍若一只缥缈的蝴蝶。
他撑着身子,腰肢微陷,语气暧昧:“萧宗主果然对我情根深种——”
萧承野一言不发转身直接向门口走去:“一会儿我遣人给你送碗新的汤药,你若想痊愈,记得按时服用。”
他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身后萧少淮带笑的声音再次传来。
“萧宗主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总也该我问萧宗主一个问题了吧。”
萧承野回过头,正看到萧少淮笼着袖子,靠在床头,用他一贯慵懒随意的语调开口:“萧宗主对我的过去似乎很是了解。”
“我想知道,萧宗主对我的身份到底知道多少?”
房间内静了下来,朝阳在房檐外泼下一整片漂亮的夹竹桃粉,一袭玄衣的人半侧过身,站在光影交接处,看不清神情。
萧少淮也不催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杵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谢少淮垂睫,“多谢大人。”
说罢,谢少淮抬眸看了眼马儿身上的萧承野,对他道:“将军既然要出巡,不如带下官前去,许能为将军出绵薄之力。”
萧承野闻言眸子微微一沉,他看了一旁的天子脸色,就知道这件事他拒绝不了。
萧承野:“出巡视察是要出我大周国境的,此去凶险大人还是再考虑一下。”
“不必,”
“下官有些护身功夫,将军无需担心。”说罢,谢少淮看着萧承野,认真道:“将军,带路吧。”
萧承野蹙眉看了眼不寻常的谢少淮,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但他的心还是不争气狠狠地揪了一下:“嗯。”
第 69 章 第 69 章
谢少淮换了身轻甲,自己单独骑了马跟随萧承野的骑兵部队从大营出发,朝着宴州外奔驰而去。到了亥时左右,他们到了大周边境的瞭望塔附近。
这里还是大周的国境,比较安全,萧承野指挥军队扎营修整,不久后荒凉的空地上边多了几十个简易帐篷,这些帐篷几乎都是两人一个,谢少淮不会扎只能一会儿找落单的骑兵帮自己一下。
萧承野在营帐边上弄篝火,谢少淮见男人没弄自己的帐篷,便随后朝身边的骑兵要了一个:“兄台,这个没人用吧?”
一旁给自己扎帐篷的骑兵道:“大人放心用好了,将军方才特意又让兄弟们给大人多拿了一个。”
“多谢,”谢少淮说罢,随便拿了一个包着帐篷的包裹,朝着一旁弄火的萧承野走去。
萧承野弄一会儿做饭的篝火,这时候副将扎好帐篷走了过来:“将军,这些属下来就行了,您的帐篷扎好了,去休息一会儿吧。”
萧承野席地而坐,手里拿着棍子百无聊赖地戳着火堆,眼角余光扫到了朝着他走来的谢少淮。
木门的吱呀声随着屋外人远去的脚步声一同消散。
萧少淮拥着被子坐在床榻的最角落,望着萧承野眨了眨眼。
萧承野没有看他,低头望向手中的药碗。
萧少淮一句“不喝”还未下意识说出口,忽然感觉脖颈一凉。
一把长剑破空而出,在逼近他命脉时又生生止住,剑刃微倾,歃血寒凉。
那是萧承野的本命之剑——微尘里。
“一微尘里三千界”,一寸剑意,三千浮生,不过剑意便能伤人。
而被微尘里伤过的人,即便伤口愈合,再靠近时经脉也会感到隐痛,久而久之便可带来深入骨髓的痛楚。
——据说当年魔族大战,最终关头便是萧承野手持微尘里,一剑定乾坤。
剑刃出鞘,无人不惧。
萧承野举着长剑,垂下眼,无波无澜地望着面前的人。
萧少淮却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愣了一下。“萧少淮?”樾为之咬咬牙,继续平静开口。
“萧少淮,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萧少淮耳中一片嗡鸣。
刚才那一下摔的不轻,撞的他本就难受的肺腑一阵阵发疼。
他没忍住低哼一声,抱着双臂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好半天才听到樾为之的呼喊,慢慢挤出一个笑意来。
“我没事……就是刚刚不小心绊了一下,一下子没站稳……”
“萧宿泱。”
樾为之直接冷声打断了他的声音:“说实话。”
两边一时间都安静下来,樾为之手心出了一层冷汗,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牙等着对面的人开口。
过了不知道多久,萧少淮虚弱却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终于传来。
“我感觉不太好……为之。”
侧躺在地板上的人叹了一口气,轻声开口:“我现在……看不清也听不清,心口发冷,有些憋闷。”
——他声音说到最后已几乎全是气音,何止憋闷,怕是已经上不来气。
樾为之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
他之前为了把萧少淮的命吊住,用了太多猛药,到最后已经顾不得药性相克之类的事。
后来萧少淮的命虽然保下了,但体内的药性互相纠缠,产生了许多难以预料的副作用。
到如今樾为之也不清楚,萧少淮每次受伤或经脉受损时,会导致哪种副作用的发生。
此时他听着萧少淮的话,瞬间明白了什么,咬牙开口:“……你五感出了问题。”
“你刚才为什么不早跟我说——”
萧少淮半阖着眼,微微勾了勾唇:“出现好一阵了……我以为再过一会儿就该好了。”
他感觉自己似乎昏睡过去了一瞬,再清醒时下意识含糊开口:“而且我都已经吃了药,想来无事……”
——吃了药,却并未有好转。
樾为之垂在身侧的手指倏然刺入掌心,他意识到萧少淮如今的神志怕是已有些不清醒。
“萧少淮,你先让自己清醒一点,你现在在哪里,周围有人吗……”樾为之咬牙,再一次恨销春尽门禁森严,让他无法立时过去。
对面的人没了声息,过了几秒,忽然惊醒般,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低低呛咳起来。
“我有点困……为之。”
萧少淮偏头咳了咳,感觉一股腥甜味在口腔中蔓延,眼前明明暗暗的光点也在一点点被黑暗吞噬。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但心口积压许久的闷痛却慢慢减轻了几分,除了周身有些发冷,却比清醒时还要舒服几分。
萧少淮将自己又蜷缩了几分,轻轻吐出一口气。
“我先睡一会儿……别担心……”
一直跟在萧少淮脚边打转的白猫见萧少淮许久没有动静,亦步亦趋上前,伸出脑袋挤进蜷缩的人臂弯间。
萧少淮的手虚虚搭在白猫背上,微微勾了勾唇,眼皮却不堪重负般疲倦地垂了下来。
他静了几秒,指尖忽然颤了一下,紧接着骤然失了力,顺着白猫柔软的背脊一寸寸滑落,颓然落了下去。
“萧少淮,你等一下,先别睡——”那头樾为之焦急开口。
回应他的只有白猫不明所以的呼噜声。
他歪了歪头,望向再往前半寸便能直接割破他喉咙的剑刃上,神情不显恐惧,反而有些疑惑。
萧承野静静地盯着他。
萧少淮皮肤本就有一种不带血色的苍白,在剑光的映衬下,连皮肤下青色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似乎稍一用力便能割破。
面前的人却浑然不觉危险般,盯了几秒,忽然偏过头,纤细的脖颈往那剑刃上径直撞去——
冰冷的剑刃闪着微光,萧承野瞳孔剧缩,手急急往后撤:“你干什么——”
却见那人前冲的动作又忽然戛然而止,稳稳停在离剑刃只差微毫的地方。
萧少淮半撑着身子,抬头冲着他勾了勾唇:“萧宗主看来不愿伤我啊。”
他琉璃色的眼眸闪着探究的光:“不敢,还是不想?”
萧承野握着剑的手倏然攥紧。
他手臂倏然扬起,还没来得及动作,下一秒,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那柄冷冰冰的长剑被萧少淮倏得弹歪了半寸。
“你做什么,你疯了?”萧承野再次被吓了一跳,没忍住咬牙,“你知不知道你方才若被刺伤——”
“冷死了,离我这么近做什么。”
萧少淮神情又恢复了一贯的懒散。
他有些嫌弃地收回手,搓着手指哈”了一口气:“怎么,萧宗主火气这么大,不过是不想喝药,便要杀了我?”
萧承野一时间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萧少淮在说什么,举着剑神情阴冷地站在原地。
萧少淮见他不答,眨了眨眼,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让我喝也可以,萧宗主跟我好好商量嘛,比如给我换一间好点的屋子我就喝。”
萧承野此时似乎终于回过神。
他盯了他几秒,忽一抬手,微尘里从他手中瞬间凭空消失。
“为什么不喝药?”
萧少淮撇了撇嘴:“喝了又没用,治不好还白遭一份罪,不如不喝。”
“你怎知没用?”萧承野不知有没有真信,只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萧少淮瞥了他一眼,装模作样地又叹了一口气:“我这身体是陈年旧疾了,暂时死不了,但也治不好,就先这么拖下去”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萧承野沉声打断:“你身上有十几处外伤,两处内伤,肺经、心经都受过重创,体虚畏寒,脾胃不调——拖下去就是慢性死亡。”
萧少淮的声音戛然而止。
萧承野捏着药碗的手一点点收紧,死死盯着面前一言不发的人。
“你的身体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这所谓的‘陈年旧疾’是哪来的?”
房间里一片死寂,漂浮的尘埃随着光影一起一伏,坐在床上的人垂着眼,半张瓷白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萧承野死死地盯着他,半晌忽然听到一阵轻快的语调响起。
“所以你之前真的认识我啊?”
萧少淮抬起头,一双桃花眼间不知何时盛满了笑意:“你认识从前的我,知道我曾经是什么样。”
他忽然跪坐起身,如新奇的小动物般,撑着身子凑到了萧承野面前:“萧宗主对我这么了解,看来真的是我的心上人啊。”
萧承野捏着药碗的手倏然收紧,萧少淮仿佛毫无察觉般,继续笑盈盈地开口:“我们什么时候完婚啊,心上人?”
“萧宿泱!”萧承野咬牙。
萧宿泱是他的名。
萧少淮眼眸间似乎闪过一丝诧异,却又迅速掩下,若无其事地眨眨眼,“哎,我在。”
“我没有时间跟你胡闹,你到底回来是要干什么——”
“我失忆了。”
“咣当”一声脆响,白瓷碗摔到地上,漆黑的汤药洒了满地,浓郁的药香瞬间盈满整个房间。
萧少淮轻轻地“啊”了一声,有些无辜地抬起头。
萧承野后退一步,向来平静的脸上露出几分愕然与猜疑。
他咬牙开口:“你说什么?”
“这样最好不多。”萧承野吃完炊饼,把粥盛出来端给青年:“吃罢。”
谢少淮已经吃了一个炊饼了,饱的吃不下了:“吃饱了,将军自己吃吧。”
“嗯,”谢少淮饭量小,萧承野是知道的,没必要强求他。
萧承野把粥盛出来,谢少淮起身走到一旁,抖了抖身上的沙子,“将军先吃,我先去收拾一下睡觉的地方。”
“那边,”萧承野指了指自己的帐篷,“本将的宽敞些。”
“好,”谢少淮应了一声,随后看了眼萧承野指的方向:“那我先去了,将军吃完若无事便过来早些休息。”
萧承野怒己不争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第 70 章 第 70 章
出来巡查装备要以轻便为主,帐篷由几根胡木枝削成的不到手腕粗细的棍子和麻布搭建,萧承野作为主将帐篷虽然大了一些,但也仅够二人翻腾一圈。
帐内,谢少淮被萧承野摁在身下。萧承野带着茧子的手握住了他的脖颈,双膝强势分开了他的腿,箍紧了他的腰身,使他除了被迫接受他的吻外做不了多余的动作。
“张开嘴。”
“舌头伸出来。”
“含好。”
“别送口水就来……唔……”谢少淮话音未落,口腔就被湿濡的舌头侵占,萧承野托着他的后脑勺与他接吻,时不时渡口水过来,又含着他的舌尖吮吸回去,将他的舌都含麻了。
谢少淮要喘不过气来,便偏着头过去呼吸,萧承野正亲的上头,哪里允许他躲避:“回来。”
“你刚才伤到我了,小师傅。”萧少淮缩在松一怀里,虚弱抬起头。
“你要对我负责啊小师傅,快带我回宗门治疗”
松竹眉心跳了跳,他咬牙:“我何时伤了你?刚才那一剑我都没起剑气”
“魔族来之前。”
萧少淮眼眶微红地抬起头,一双桃花眼湿漉漉地蒙上了一层水雾:“你打向我的那个符咒小师傅难道忘了吗,真的很痛的。”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
萧少淮眨了眨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
紧接着便听松竹缓缓开口:“那是个显形符。”
萧少淮委屈的神情瞬间一滞。
“没有威力,只能显形。”等他再醒来时,不出意外地感觉身边多了一个毛绒团子。
萧少淮抬手摸索着将白猫揽在怀里,下一秒,听到樾为之的声音从白猫颈间传来。
“醒了?”
樾为之哼了一声,在另一边打了个响指。
白猫颈间的储物袋光芒大盛,一个药瓶倏然向萧少淮飞来。
萧少淮慢半拍转过头,在最后一刻抬手接住,有些无奈地开口:“你知道我现在是个半聋半瞎的状态吧。”
“我只知道你玩的很开心。”
樾为之哼笑一声:“你早知他是萧承野吧?”
萧少淮没有立刻回答,忽然抬手覆上面上的白绫。
刚才吞下去的那一张符纸的灵力此时已悬在经脉,萧少淮掌心聚力,终于借着那上面的灵力冲破了白绫上的封印。
他摘下白绫,眼眸依旧有些涣散,却带着遮掩不住的笑意。
“最开始……确实是不知的。”
他捂唇咳了咳,慢悠悠开口:“但很轻易……就猜到了。”
——那肌肤相近时脉搏间的跳动……做不得假。
萧少淮垂了垂眼,语气间似乎多了几分愉悦:“你瞧,他方才的反应多有趣。”
樾为之冷笑:“所以你昨天明明能当场证明,却偏偏不说。”
“你不会真是因为生萧承野的气了吧?”
萧少淮顿了一下,紧接着又迅速弯了弯眼:“我生他的气做什么?”
“我只是很好奇,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撑坐起身,双腿垂落在床侧,一晃一晃地动着,好似玩心大发的孩童。
“他昨天明显也看出来了并不是我,却依旧强行激怒我,将我关到了这里。”
萧少淮抬起头,依旧模糊的视线环顾了一圈四周。
“若不是这样……我还不知道萧承野的寝室内,有这样一个温柔乡呢。”
“阁下精通符咒,想必知道显形符的作用吧。”
旁边的松一反应过来,倏然一把将萧少淮推开:“骗子,你又想骗我!”
萧少淮身子被推的晃了一下,松竹盯着萧少淮,语气微沉:“阁下三番五次、处心积虑想进我宗门,到底所为何事——”
他话还没说完,便看萧少淮身子一颤,忽然爆发出一阵疾咳,紧接着偏过头,喉头一滚,吐出一口血来。
那一口鲜血正好喷到旁边的草丛间,阳光映射下碎成一地淋漓的血点。
萧少淮咳的直不起身,捂住唇弯下腰,清瘦的背脊随着呼吸微微发颤。
松一神情间露出些许不忍,又想要蹲下身,被松竹死死拉住。
“阁下若身上真有伤,我们也不会为难阁下。但阁下须得告诉我们,来我们销春尽到底所为何事?”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垂着头,如墨的长发垂落下来,随着他细碎的呼吸微微颤抖,遮住他半身寥落的血迹。
半晌,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撑在身侧的手指一颤,三枚铜钱倏然浮现在手指间。
萧少淮低头静默了几秒,忽然抬头往两人身后那朱红色的大门望去。
朱红色的大门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动静。
但萧少淮盯了几秒,忽然轻轻露出一个笑意。
“我都说了,我来宗门找我的心上人。”
松一“哼”了一声,只当他又在满嘴跑胡话:“什么心上人,你又在这里胡编乱造,你有本事告诉我那人是谁,我亲自去问——”
萧少淮却不答,撑着旁边的树干摇摇晃晃地起身,慢慢走到木门前站定。
朱红色的大门色迹斑驳,往底下一点,还有不知哪来的一道道刻痕。
树荫的光斑落到门上,遮住了陈旧斑驳,也遮住了面前人眼底翻涌的情绪。
萧少淮垂下眼,指尖从那些刻痕上一点点描过,轻轻按了按,忽然转头冲松一笑了一下:“好啊,我现在就告诉你。”
他收回手,屈起手指在门上一推一捻,葱白的指尖仿佛寥落的蝴蝶,在门上似乎随意划了几下。
松竹看着萧少淮那个手势,皱了皱眉。
——他总觉得那个手势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下一秒,他看着萧少淮屈起手指,在门上不紧不慢地叩了三下。
松一的眼睛瞬间睁大:“你疯了吗?都这个点了叩什么门——”
此时早已过了今日的宵禁时间,晚归的弟子一般都缩着尾巴想办法骗过看门人,偷偷溜进去,万分小心着别被抓获,再挨一顿棍子。
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直接过来敲门。
松一扑上来就想要制止他,在碰到萧少淮的那一刻,忽然感觉手臂重量一沉。
面前的人如玉山倾颓,直接往旁边软倒了下去。
松一扶住他,愕然低头:“你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却被萧少淮微弱的声音轻声打断:“一会儿谁应门,谁就是我的心上人。”
松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萧少淮却没有再说话。
他半倚在他怀里,手指有些无力地攀着面前人的手臂,似乎轻笑了一声。
蝶翼般的睫毛颤了颤,支撑不住般一点点缓缓合上。
紧接着如玉山倾颓,白衣伴着血色轰然倒下。
松一急道:“喂,你——”
他话还没说完,木门“吱呀”一声轻响,终于缓缓打开。
松一急的满头大汗,也来不及看是谁,只急道:“喂,那个谁,你的心上人晕倒了,你快来接——”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松竹僵硬的声音响起:“参见宗主。”
松一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绝望地抬头,正对上萧承野无波无澜的眼眸。
松一两眼一黑。
四周一片寂静,萧承野半天都没有说话,松竹悄悄抬头,却发现自家宗主并没有看松一。
——而是目光紧紧落在了他怀里昏迷不醒的那人身上。
松竹忽然想起,萧少淮刚才叩门前那看似随意的手势,其实是符道里的一个古老的致敬起手式。
——仿佛意思是久别重逢。
“前面应当有要去宴州偷袭强东西的匈奴人,埋伏起来,把他们一锅端了。”萧承野挑眉看了一眼明显不愿将身子碰上沙子的谢少淮,然后又捧了湿润的沙子洒在他腰上:“怎么,大人以为行军打仗是玩儿过家家吗?”
“还是觉得本将又莽撞了?”萧承野沉了沉眸,轻笑一声带着十分的狂傲:“若是破玄出巡,他不会想剿灭这伙人,因为他不是本将,不是琢州小霸王。”
“本将知道你再想什么。”
“不过你说了不算,本将才是指挥,廷尉大人。”
谢少淮:“……”
“没有,”谢少淮咬了咬牙,伏了下去,学着萧承野把自己半个身子埋在了沙子里:“这样行吗?”
“嗯,”萧承野看着眼发丝衣衫凌乱的青年,调侃了一句:“大人这也算同本王生同衾死同穴了。”
谢少淮看着冷静自持的萧承野:“王爷瞎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