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第 71 章
谢少淮跟着萧承野在沙子里伏了近两个时辰,湿润的沙子钻进衣物中,腥咸的泥土味让他感觉自己被投掷到了充满粪水的污水中,这里是通往宴州的必经之路,来往行商的骆驼队络绎不绝,沙子里甚是透着骆驼尿的味道。
但实际上这沙子干净的很,一切不过是他的心理作用。
他从未来过大漠,可萧承野却在这里长大,戍守边疆的将士们已经不知与这砂石滚了多少个年头。
就在谢少淮以为萧承野口中所说的匈奴人不会来的时候,在他身边同样伏在沙子里的萧承野趁着风动往他身边挪了一下。男人温热的体温贴着他的耳畔,热气随着他低声说话喷薄而出,落在他敏感的耳廓:“快了。”
谢少淮并未察觉到周围有什么异常,但是萧承野既然说了,那应该是埋伏的人要到了。
他小声回应了男人,旋即不远处突然传来踏踏的马蹄声。
谢少淮还未警觉起来,他身边的萧承野就突然喝了一声蒙语。
终灵山,销春尽宗门。“……你做什么?”
萧承野皱了皱眉,刚想上前一步,却见萧少淮再次往后挪了几分,撑着身子倚在床脚,警惕地往他这边望来。
他似乎并没有认出来人是谁,萧承野顿了一下,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件事。
萧少淮的五感……好像出了些问题。
昨日,论功堂。
【宗主,他的五感似乎有损。】
一个弟子站在床旁有些为难开口:【刚才您说要给他眼前蒙上白绫,我以为他是眼部有伤,就先检查了一下……】
【主要是视力和听力这两部分有些严重,大概是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看不清晰、听不清明,其余三处目前只是略微有伤。】
那弟子看着萧承野垂着眼没有说话,只周身的气息却越发冰冷,心中狂跳不停。
——不是说榻上这人来历不明,宗主似乎对他深恶痛绝,连刑罚都要自己亲自过问吗。
那弟子小心吐出一口气,下一秒,忽然听到萧承野再次开口:【能医治吗?】
那个弟子刚吐出去的气瞬间又吸了回来。
【我不太清楚,这位公子脉象有些太混乱了,具体为何如此、能否恢复,要等这位公子醒过来才知道。】
论功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不知疲倦地刮过。
下一秒,忽然听到萧承野沉声开口:【我知道了。】
那弟子绝望的连一会儿向自家父母告罪的家书都想好了,一时茫然抬头:【您说什么?】
萧承野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床上昏迷的人身上:【你先下去吧。】
那个弟子愣愣地转过身,忽然想到什么,再次转头。
【宗主那白绫……】
他的声音忽然卡在喉咙里。
他看到,身后一席玄衣的人手中握着一段白绫,慢慢俯下身,单手将榻上昏睡不醒的人自然托起,将那白绫缓缓覆在其上。
两人那一瞬间距离贴得极近,恍惚似一个极尽温柔的拥抱。
但下一秒,萧承野似有所感般,转头望了过来。
那个弟子倏然回过神,慌不择路地转过身,差点一头撞到门框上。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传言不可尽信。
——宗主看起来明明很在意那个人……
时值正午,艳阳高照,终灵山山间却不知为何起了一层雾。
两个身着玄色道袍的小弟子,缩着衣袖,牵着一匹马战战兢兢地走在山间小道上。
“你慢点走,师兄,今天的晚课不是还早”
“什么晚课,你忘了长老说的今日魔族躁动之事吗?”
走在前面的人明显年长一些,皱眉将人往前拉了几步,头也不回地继续向前走去。
“何况今日宵禁时间也提前了,你再不快点,忘了上次让看门人拿棍子满宗门撵的时候了?”
牵马的弟子浑身一颤,下意识快走了两步。
销春尽宗内的看门人是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不知年岁,不知来处,不知修为,只脾气火爆,性格古板。
自两人有记忆起,便一直守着销春尽的大门。
“这几月宵禁都提前了多少次了,还有这魔族躁动的事,提了这么多次从未有人碰见过,我看完全没必要这么紧张”牵马的弟子虽然脚下加快了脚步,但还是有些不满地小声嘟囔。
“噤声。”走在前面的弟子沉声打断他的话。
“传闻魔族如今的门主便是从销春尽叛逃出去的,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牵马的人愣了一下,讶然抬头:“什么?”
有关叛逃那人的所有画像、资料已全部销毁,如今剩下的也只有传言。
年长那人顿了顿,只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又催促道:“快些走,这周围的灵气流动,总让我感觉有些不对。”
牵马的人闻言有些紧张地左顾右盼了几下,又逐渐放松下来。
“我未曾感觉有何不同啊,师兄,怕不是你感知错了吧。”
年长的那人眉头紧皱,似乎想要反驳,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不远处朱红色的宗门大门已若隐若现,牵马那弟子精神也逐渐放松下来。
“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师兄,咱们这不是已经快到宗门了?现在时间还早,大门应该还没落锁,咱们赶紧回去别被看门人抓到”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突然横过一条臂膀。
正絮絮叨叨的弟子猝不及防,一头撞了上去,被吓的直接“啊”了一声,瞬间往后缩了缩。
“怎么了怎么了师兄?是出事了——”
他话还没说完,目光转到宗门前的台阶上,突然噤了声。
面前的青石板上蜷缩着一个人。
正直正午,斑驳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将血迹斑驳的白衣用微光包裹,及腰的乌色长发绕过腰肢散落在侧。
那人身形微屈,侧卧着,只露出小半张瓷白的脸。
——宛如一幅暖阳下的凄清画卷。
“好美”
牵马的弟子不自觉感叹出声,下意识想往前一步,却被横在面前的胳膊再度拦下。
“阁下是什么人?”年长些的弟子皱着眉,沉声开口。
躺在地上的人动也未动,树林里不知哪里拂过一缕风,将长发下掩映的半张脸庞逐渐浮出了几分。
瓷白如玉,却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细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宛如初绽的梨花。
不知是昏是醒。
牵着马的弟子不自觉倒吸了一口气,挡在前面的人也一瞬间有些失神。
他反应过来什么,咬咬牙,忽然抬手直接向前甩出一道符咒。
“哎,松竹师兄——”
牵着马的弟子瞬间惊呼出声,下意识抬手想拦,却被强行按下。
“你别被他蛊惑了,松一。”
松竹挡在松一身前,紧绷着身子盯着对面的人。
“今日魔族躁动不安,他莫名出现在这里定有蹊跷。”
“可万一 ——”松一急声开口。
“我有分寸。那个符咒若他没问题自然无事,但若他真的与魔族有关”
松竹的声音随着符咒的靠近逐渐低了下去,旁边的松一也没再说什么,紧张地转头望去。
下一秒,两人却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一道符咒没有打中面前的人,但也没有偏离,在接触到那一袭白衣的一瞬,就这么突然凭空消失了。
四周一片寂静,松竹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松一无声地张了张口。
“难怪师父前几天让我多跟着师兄一起学。”
松一喃喃开口:“我原以为是为了让我向你学习,原来是为了监督师兄学啊。”
松竹:
“那是为了让我监督你不要逃晚课。”松竹咬牙。
“我的符咒没有问题,刚刚”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那抹清瘦的身影似乎轻轻颤了一下。
“信,”萧承野突然说了一句,随后放缓了速度,握着谢少淮的腰将他反着抱在自己怀里。
谢少淮本能地勾住了萧承野的脖子,惊恐道:“王爷突然这么快做什么……”
萧承野不说话,很快他们就与身后跟着剩下的将士们拉开了一些距离。
谢少淮:“王爷,停下来,我要抓不稳了。”
谢少淮话音刚刚落下,便感觉后颈微微刺痛,萧承野竟然一口咬住了他的颈肉,说了两句蒙语。
薄情郎)
(回去我要操-死你)
第 72 章 第 72 章
谢少淮整个人都埋在萧承野的胸膛上,着力点在男人的肩膀上,只听见他在自己耳畔说了几句蒙语,“下官听不懂蒙语。”
“到了。”萧承野停下马儿,随后直接将谢少淮从马背上抱了下来,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带到谢少淮怀里:“休息一会儿,后天应该就能回去了。”
“王爷方才说了什么?”谢少淮抱着萧承野的披风,发现里边还有一瓶药膏,显然是将他方才那番话听进去了。
“没什么。”萧承野看了谢少淮一眼,“回大营本王再告诉你。”
“来这边,我给你上药,”
“什么喜欢,你在胡乱说什么”松竹脸“腾”一下就红了,难得有些着急地开口辩解。
旁边的松一有些新奇地看着自家师兄难得恼羞成怒的反应,“噗”的一声笑出了声。
萧少淮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他弯了弯眼,随口“哦”了一声,撑着身子想要起身,动作却忽然一滞。
萧少淮顿了顿,紧接着又若无其事地坐回了原地,转而左顾右盼地寻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一直观察着他的松一好奇开口。
“你来我们宗门到底是要干什么?先说好,宗门历来惩恶扬善,你若是来宗门寻求帮助的,最好先表明你的身份、来历”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对面的人抬起头,笑眯眯地冲他勾了勾手。
有潋滟的柔光从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眼间转瞬即逝,等松一再回过神时,已经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萧少淮面前。
紧接着,他便听萧少淮笑眯眯地开口。
“我来宗门啊,是寻我的心上人。”
松一:???
他脸瞬间爆红:“不,不是我,你在胡说什么,我都不认识你”
“我知道啊。”
萧少淮微屈起双腿,手撑在身后,半仰着头无辜开口:“我现在起不了身了,想麻烦小师傅扶我起来一下。”
松一:
——他算是知道刚才萧少淮习以为常的神情是怎么来的了。
“你别再胡说八道,我就来帮你”
松一嘟嘟囔囔别过头,想要上前一步去扶人。
但他刚往前探了一下,身前忽然被人一拦,紧接着松竹微沉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阁下到底是谁?”
松竹挡在松一身前,垂眸开口:“师弟不懂事,阁下请不要捉弄于他。若阁下想要我们的帮忙,烦请先报上名姓。”
萧少淮看着面前小道士一本正经的做派,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弯了弯。
他仰起头,刚准备继续说什么,神情却一凝,侧耳听了几秒,忽得转过头去。
“有东西要过来了。”边叙入师门晚,他们的师父那时已近半退隐。
他虽不像萧承野那般是被萧少淮一手带大,但也算是被半拉扯起来的。
于是那时,他便被正巧喜欢民间话本子的萧少淮,灌输了一堆不知真假的鬼故事。
——以至于边叙后来最喜欢的是读书,最惧怕的却是书中的各种鬼怪怨灵。
此时他看着那团白影重新躲到了竹林后,无声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想要绕道却又急着赶路,犹豫了两秒后,到底重新探出头。
——正看到那模糊的白团动了动,往他这边又挪了两步。
边叙倏然站直身子,木着脸毫不犹豫地再退了两步。
他脑海中一瞬间从“灵体怨气不散”到“枉死借尸还魂”都过了一遍,只恨自己没把松一从山底下买的桃木剑带在身上。
“悬河注火,急急如律……”边叙咬了咬牙,背在身后的手迅速掐了一个诀,死死盯着对面。
他只待那一团不知是猫是鬼的白影出现在月光下,就立刻甩一个禁锢符过去,然后再赶紧冲进殿内去寻小师弟。
但那白影往前挪了两步,忽得立身子。
边叙看着他慢慢抬起头,头顶的两个尖角在月光下一点点放大——
下一秒——
“咪?”
边叙抬手的动作一顿。
他不可置信地垂下眼。
面前一只胖的脚脖子都看不出的白猫从阴影里慢慢走出,窝着尾巴蹲坐在原地,望着他戒备的姿势,好奇歪了歪头。
紧接着倏然抬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边叙身边——翻身打了一个滚。
边叙木然的表情似乎裂开了一瞬。
“你……”
他迟疑低下头,看着在自己脚边不停打滚的白猫,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
——按照民间的说法,怨灵或借尸还魂,身下是没有影子的。
而这只白猫,从刚一开始便胖的连影子都藏不住。
边叙闭了闭眼,心中庆幸幸好刚才那一幕没有被任何人看到。
下一秒,却听一个慢悠悠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边峰主作为一个修仙之人……刚才是在怕我吗?”
边叙:……???
他倏然低下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正低头舔毛的白猫。
“你——”
“你最开始都认出我是妖了,口吐人言有什么稀奇?”
另一边,樾为之灵力锁魂,操纵着那“白猫”不紧不慢地开口。
他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奇怪,像是刻意变了个声线般,诡异却又莫名……契合。
边叙木着脸站在原地,在自己疯了还是终于见鬼了之间犹豫了几秒,却听面前的白猫再次悠悠开口。
“你没疯,虽然我很想一巴掌扒开看看你脑子都装的是些什么,但时间来不及了。”
那白猫抬起头,碧色与黄色的异瞳在月光下闪着幽幽的光。
“萧少淮的状况有些不好,劳烦你过去帮一下忙。”
边叙愣了一下,神色倏然沉了下来。
松竹怔了怔,下意识环顾了一圈四周。
周围安安静静,连原本时有时无的鸟鸣声似乎都逐渐远去,没有半分异样。
旁边的松一也忍不住开口:“你在说什么啊,且不说这周围什么也没有,而且这已近宗门门口,谁敢在这里放肆。”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着天色:“你要没什么事麻烦改日再来吧,马上就要宵禁了,我可不想因为你挨骂——”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看到了什么,瞬间瞪圆了眼睛:“你你你,你自己不是能起来吗——”
面前一袭白衣墨发的人撑着旁边的树干慢慢站起身,捂着胸口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怎么,小师傅刚才对我还那么主动,短短几瞬就已经变心了?”
他一边说一边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松一一下子被他闹了个大红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萧少淮唇边多了一丝笑意,他刚想开口再说什么,忽然皱了皱眉,侧耳听了几息,正色道:“到我身后来。”
松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皱眉向远处望去,松一却还是一副茫然未知的模样。
“什么躲你后面?我刚才探查过了,周围没有任何异常响动,比平时还要安静”
“你不觉得,是有点太安静了吗?”
萧少淮盯着不远处树林里的某一点,轻声开口。
周围的鸟鸣声早已消失,连风过树梢的“沙沙”声不知何时也停了下来,仿佛进入了一个死寂的囚笼。
松一看着一旁随风微晃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树叶,微微瞪大了眼。
旁边的松竹已经一言不发地上前一步,将萧少淮挡在了身后。
松一回过神,有些绝望地看了一眼四周,心知今日一定是赶不上晚归的门禁。
他哀嚎一声,一边絮絮叨叨嘟囔着“又要挨骂”,一边也赶忙上前,拔出长剑和松竹并肩而立。
“行了你别乱动了,就算是有蹊跷也应是你躲我们身后,怎么说这也是我们宗门的地盘,你虽然身份未明,但来者即是客,理应我们保护你。”
他没有注意到,萧少淮听到那句“来者即是客”时,神色古怪了一瞬,最终却也什么都没说。
周围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个小道士一左一右护在萧少淮身前,身上的袍袖无风自动,随着长剑的一点光晕飘飘扬扬。
萧少淮盯了他们一会儿,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松竹依旧冷静地注意着四周,松一被萧少淮直接吓了一个激灵。
“你干什么?现在正是紧张的时刻,你能不能不要乱动乱出声”
萧少淮对着他比了一个抱歉的手势,却还是在左顾右盼地寻觅着什么。
松一:
“我听到了,听到了。”
萧少淮敷衍地点点头,忽然伸手扒拉了一下他的肩膀:“麻烦你让一下。”
松一:?
萧承野这一走就是一整天,到了酉时左右,男人才带着满身血腥味儿回来。但是这次并未想副将说的那样押送俘虏回来。
彼时谢少淮正在和萧承野的副将说话,见萧承野带着人马返回便停下了话题,上前去迎接他。
萧承野下了马儿,先看了眼乖乖在等着他的谢少淮,随后才下令:“休息两个时辰,连夜回营。”
骑兵小队队长齐声:“是!”
谢少淮一靠近萧承野,他身上那股子血腥味便更重了,“王爷身上血腥味好重,又遇到匈奴人了?”
“嗯,遇到一支埋伏的三十人的小队,”萧承野抬袖嗅了嗅身上的味道:“很重吗?不是本王血。”
“收拾收拾吧,明日到了大营就能洗漱了。”
“现在就要走吗?”谢少淮:“王爷一天一夜没休息了,不多休息一会儿吗?”
“不必,”萧承野饮了口水,将马儿给了身边的骑兵,随后走到谢少淮身边把水袋拿给了他:“早些回去,皇兄和丞相也该启程回长安了,再晚了就赶不送皇兄了——大人打算和陛下一起回去吗?还是多留几日?”
第 73 章 第 73 章
萧承野闻言,鸦羽微微垂下,目光落下身侧的谢少淮身上。
昨日谢少淮他说,他来这里是因为做了一个梦,虽然觉得离谱,但起码谢少淮愿意留下来了,他回去得好好去寺庙上柱香,最好能让谢少淮多做一些这样的梦。
可现在他怎么问了一句,谢少淮去不理他,眉心紧蹙,一脸十分为难的样子?
萧承野气的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了,他沉默少顷又等了男人一会儿,他已经知道答案了,最后才道:“罢了,本王不想听你的回答。”
要启程回大营,刚出来没两日的将士们都高兴的不得了。萧承野说罢便朝着大部队走去,准备帮弟兄们一起收拾东西。
谢少淮看着萧承野远去的背景,提起衣摆上前追去:“王爷。”
走了一大半的萧承野闻言立马就转过身来,眉心紧紧蹙着看着谢少淮,“还有什么事情?”
大漠的傍晚温度渐渐降下来,远处的天际橙蓝交融晚霞绵延数里,猎猎北风吹起站在沙丘上的谢少淮的衣摆,吹乱了萧承野高高耸起来的马尾。
萧承野抱臂,看着一眼欲言又止的青年,“你若要留下也可以,只不过得回琢州去,军营……”
谢少淮:“下官是要回去,但是也不用这么着急。”
萧承野抽了抽嘴角:“……”
“本将知道了!”
萧承野又气得换了称谓。
萧承野说罢便再次头也不回地朝着几个正在凑在一起吃饭的骑兵去,谢少淮一头雾水地站在人群十米开外的地方。
他看的出来,方才他说罢萧承野好像不开心了。
想来是累了。
几秒钟后,萧少淮凑在萧承野面前,有些愧疚地看着他眉心正中央那道红印,抬手想揉。
“我没用多大劲儿啊”
他刚抬起手,对面的人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垂下眼静静地望向他。
萧少淮撇了撇嘴,比了个抱歉的手势,后退一步,将手腕抽了回来。
“对不住啊,我不知道你会突然出现在那里对啊——”
萧少淮抬起头:“萧宗主一大早来这里做什么?”
萧承野盯着他不说话,萧少淮也不着急,眨了眨眼,径直凑到萧承野身前:“萧宗主不会是知道我会迷路所以专程来找我的吧。”
萧承野眼眸闪了闪。
晨曦的微光落到他眼眸间,镀上了一层漂浮的暖光。
他盯着萧少淮,缓缓开口。
“我来督工。”
萧少淮:?
他一边说一边又向旁边看了一眼:“顺便来看你能迷路到哪里。”
萧承野:“未曾想到,离房门不过十步。”
萧少淮:
他瞬间炸了毛:“这不怪我,你们这个竹林有问题,我绕来绕去根本找不到一条路能出去,简直就是鬼打墙——”
“这个竹林里设了迷阵。”
萧少淮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瞳孔微缩了一瞬。
他听着萧承野缓缓开口:“这是宗门最初级的阵法,用灵力寻一下阵法交接处的薄弱点,就能找到出路了。”
萧承野转过头,望向萧少淮:“你找不到吗?”
萧少淮抬头正对上萧承野的目光。
他眼眸闪了闪,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我当然找不到啊,萧宗主。”
萧少淮将方才捏着三枚铜钱的手不着痕迹地背到身后,语气依旧凄哀:“我之前不是跟萧宗主说过了,我要死了,我这个身体受过重创,早已废了,灵力已被洗涤一空。”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面前的人冷声开口:“我说了,别骗我了,萧少淮,我不会信的。”
萧少淮背后掐算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坐在一片逆光里,仰头望着面前的人。
萧承野清楚,萧少淮从小时起便十句话里没一句真话。
谎话从来不重样,他们师兄弟五人全都被轮番坑过,其中尤以萧承野为最。
“萧宗主不相信吗?”萧少淮盯了他几秒,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垂在身侧的手抬起,冲着他露出了纤细的内腕:“萧宗主要是不信,不如亲自帮我把把脉?”
面前的人跪坐在地上,脆弱到仿佛不堪一握的腕骨从层层叠叠的袍袖中露出一截,弯曲的弧度带着几分倔强和委屈的意思。
萧承野怔了怔。
面前的人身形单薄,失去了记忆,昨天松一也确认过,他身体确实受过一定程度的暗伤。
——万一萧少淮说的是真的,万一他好不容易一次示弱却被他误解
萧承野心中竟然有些慌了神。
“你”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去握那微颤的手腕,下一秒,却看面前的人忽然凑上前。
“萧宗主真信了啊。”
萧少淮歪了歪头,眼中盛着笑意,方才的脆弱与无措已一扫而空。
萧承野动作一顿。
萧少淮笑盈盈地站直身子,双手背在身后,冲着右侧那条路微微偏了一下头。
“从这里出去,再往左拐一里,就到规训堂了。”
身后的人一直没有出声,萧少淮往前走了两步,笑眯眯地转过头:“晨课马上就要开始了,萧宗主不是要督工,不一起走吗?”
萧承野神情又恢复了熟悉的冰冷。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神情自若地人,半晌倏然转过身,大步向反方向走去。
玄色衣袍迅速消失在竹林深处,萧少淮无声地吐了一口气,身子轻轻晃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摊开手,方才紧攥的三枚铜钱在掌心间烙下了不轻不重的三个印子。
“怎么还会相信我啊,萧承野”萧少淮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
身后似乎再次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萧少淮垂下眼,静了几秒,忽然开口。
谢少淮揉了揉小团子的脑瓜:“阿澶说的没错你的爹爹很厉害,但是爹爹也会疼对不对?”
“也是哎!”萧澶眨巴眨巴眼睛,放下了手里的书,从谢少淮腿上下去,跑到萧承野跟前,鼓起小肉腮给萧承野吹气:“疼疼飞飞,爹爹生病,父亲会担心。”
“乖阿澶,”萧承野闻谢少淮言,眸子一沉,心彻底乱了。
“你的腿好些了吗?”萧承野抬眸,把药油递给谢少淮:“回去多涂,恢复的快,最好按摩一下。”
“多谢王爷,”谢少淮说罢,不知怎么向萧承野开口问他要水,犹豫少顷不等他开口,萧承野先问了一句:“大人过来找本王是有事?”
“是,”
谢少淮实在受不了身上黏腻的感觉了,“王爷,今日大营里没有多余的水给下官了,方才那取水的兄台说你知道哪里有泉眼,不知王爷能否告知下官?”
“你找不到,”萧承野把谢少淮手里的药油又要回去了,“一会儿本王去给你打水,正好教教你怎么涂药。”
谢少淮:“……那就劳烦王爷了。”
第 74 章 第 74 章
“不麻烦,”萧承野说罢,便收拾好了自己的衣物准备出门,临走前他催了萧澶一句:“阿澶快些回府,明日还有夫子的课要上。”
萧澶乖巧地点了点头:“阿澶知道了,爹爹放心。”
萧承野点了点头便真的离开了,谢少淮和萧澶说一会儿话,青松就过来喊人了:“殿下,咱们该走了。”
“走吧阿澶,父亲送你出去,”谢少淮说罢,拉着萧澶的手将他送出了大营。
差不多一个多时辰后,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谢少淮心里想着萧承野的事情,便去了卫岚的营帐处。
他在卫岚营帐外等通传,少顷守卫军便喊他进去。结果还没掀开帘子卫岚就从里面出来了,谢少淮向男人作揖:“大将军。”
“这几日大人跟着阿野出巡消瘦许多,”卫岚看了眼青年,随后掀开了帘子:“大人请进,本将刚好在吃完,大人一起吃一些吧。”
卫岚说罢,就让人准备了碗筷,谢少淮也不好拒绝,便入席了:“多谢将军了。”
他终于有些急了:“我警告你,你别乱动啊,你本来就受了伤,躲在我们身后我们还能护着你,要是乱跑跑丢了唔!”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被旁边起来的劲风呼了满嘴。
松一吃了一嘴的土,手忙脚乱地“呸”了两声,好不容易重新转回头,正看到一个白色身影向前飘然而去。
松一:!!?
“你干什么?你疯了——”松一急声开口。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声巨响从面前传来,紧接着清润的声音从黑暗中破空而出。
“西北,乾位。”
松竹一剑破开不知何处袭来的劲风,听着萧少淮的声音愣了一下。
他有些迟疑地抬起头,却听下一刻,萧少淮的声音再次传来:“离散符,快!”
那声音清冷却仿佛带着某种威压,松竹下意识照做,手腕一转拿出一把离散符,径直向西北方甩去。
符咒在脱手的那一刻瞬间燃起,爆发出一阵刺目的白光。
一片目眩神晕间,松竹似乎听到了一声轻笑。
他不顾眼睛的刺痛,努力睁大眼朝前看去。
他看到那一袭白衣血迹斑驳的人一指点在虚空,清隽的手腕一转,一笔划出一道流畅的符画。
紧接着是一声轻呵。
“破。”
令人滞涩的憋闷感瞬间消散,旁边的松一一屁股坐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大声喘着气。
“好厉害,刚才那第一击你是怎么知道的?”
松一坐在地上,抬头望向萧少淮。
他们刚才应该是不知何时被笼进了对方的结界。
刚才的风动无声、天色昏暗都是结界造成的结果,目的就是为了麻痹他们的感知。
当时第一击的时候他和松竹都没有反应过来,要不是萧少淮抢先一步接下,替他们抢了那一点先机,他们后面会一直处于绝对被动的状态。
“是风。”跪坐在地上的人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呼吸却无意识间再次急促起来。
樾为之愣了一下,神情迅速凝重起来。
他按了按面前人的虎口,试图将人唤醒,见他没反应,咬了咬牙,蓦然抬起爪。
“嘶——”
手上的刺痛让萧少淮猛然回神,他骤然吸了一口气,偏过头低低地呛咳起来。
“怎么了?”
旁边的边叙也闻声转过头。
他语气间依旧带着遮掩不住的惊讶:“你从前来过这里吗大师兄,我从来不知这里还有这样一处所在……”
他的声音在看到萧少淮的状况后戛然而止。
面前的人捂着唇,半垂着头单手撑在地上,整个人摇摇欲坠。
“大师兄?”
边叙伸手想要将他扶住,下一秒却看到面前的人身子微侧,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
“我没事……”
萧少淮捂唇摇了摇头,冲着他弯了下眼:“让边峰主担心了,只是不知边峰主刚才说的……愿曦阁,是什么地方?”
边叙动作倏然一顿。
房间内一片寂静,面前的人脸上挂着清浅的笑意,眸光微敛,双眼间一派茫然,看起来是真的——毫不知情。
边叙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攥紧。
“你不知愿曦阁……”
他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即便他一再否认……面前的人确乎是真的失忆了。
因为视力还未恢复,双眼迷茫不知往何处聚焦的萧少淮茫然眨了眨眼。
暗窗外隐约有脚步声传来,萧少淮眼眸闪了闪,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看到面前的人先一步倏然站起身。
“萧师弟……不,宗主应是来了。”
边叙仓皇后退一步,语无伦次地断续开口。
“师兄……萧公子你先休息,我出去见一下宗主,一会儿回……不,我还是先不回来,我不应出现在这里……”
萧少淮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的人慌乱转身,一头差点将旁边的案几撞翻。
他顿了一下,仰起头无辜开口:“边峰主小心……”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砰”的一声闷响,衣袍纷飞间,边叙慌不择路地一掌直接将房门拍开,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萧少淮默然一瞬。
淡淡的幽兰香仿佛又弱了几分,萧少淮垂下眼,在原地静坐了几秒,似是轻轻勾了勾唇。
一声戏谑的声音从旁边同时传来:“怎么?感动了?”
樾为之从他怀里跃下,抖了一圈蓬松的毛发,望着他悠悠开口:“没想到萧承野会把你曾经的屋子留下来?”
他顶着白猫的身子翘着尾巴转了一圈,“啧啧”开口:“确实舒适得怡,难怪你一进销春尽就吵着闹着要换屋子,原来就是想换回这间……”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面前的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感动?”
萧少淮抬起眼,平静地勾了勾唇。
“我不是说了……我不知道这处愿曦阁是什么。”
樾为之神情一愣。
他看着面前的人撑起身,微微晃了一下,寻了个蒲团慢慢坐下,清隽的腕骨凹出一个细微的弧度。
“我的愿曦阁,早在从前被一把火烧没了。”
“都是假的,我有什么好感动的。”
萧少淮后背靠上树干,捂唇咳了咳,紧接着似乎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袖口。
松一看到似乎有血色从上面一闪而过,但他没有在意,愣了一下,瞬间恍然:“是袖袍的鼓动方向!”
萧少淮揉搓着袖口那一点暗色,勾了勾唇,点了下头。
“你们运气于剑,灵气充盈时带起的风把他们袭来的风向掩盖了,但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到细微的变化。”
——但松一清楚,那绝对不是仅靠仔细观察就能做到的。
结界的设立就是为了控制。
结界里的一举一动都被对方操控,既可以掩盖自己的行踪,又可以掌握先手,先发制人。
——眼前的这个人要么是沉着冷静异于常人,要么是深藏不露实力非凡。
松一眼中的惊佩与好奇几乎不加掩饰。
他一骨碌爬起来还想问什么,却见萧少淮突然似笑非笑地一转头:“这是宗门心法最基础的课,小师傅看起来没少逃晚课啊。”
松一:?
他张了张口,看着萧少淮一边说一边颇为遗憾地摇摇头:“逃晚课不可取啊。”
莫名被戳到痛处的松一:???
他好不容易顺平的毛再次炸了:“什么逃课,我可从来没有过,而且你知道我们宗门晚课那些老头讲的有多无聊——”
他下意识想要上前理论,松竹忽然抢先一步挡到他身前。
“阁下到底是谁?”
他上前一步挡在松一身前,神情紧绷:“阁下怎么会知道我们宗门的心法授课,又怎么会对我们的符咒、术式了如指掌”
世间六道十三门,以四门为首。
扶摇念起春销尽,上京洲畔十四城。
——上京洲、十四城、扶摇念、销春尽。
上京洲善药,大隐于市;十四城地处荒漠,唯武是尊。
扶摇念为近年突然崛起的一道宗门,善符咒、卦象,最为神秘,不为外人所道,但却稳稳与其余三门比肩。
销春尽擅剑道,当年宗主一人一剑横扫八荒,一举清退魔族。
因此销春尽传世的也基本是剑术、剑心,像符咒等其余的法道,几乎只用于门内自学,不为外人所道。
但松竹刚才在白光中看到萧少淮画符的手法,分明就是他们宗门最惯用、最基础的起符方式。
双眼隐隐传来的刺痛不断提醒着他这一点异常,松竹握紧了手中的剑,却发现萧少淮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萧少淮放下手中一直摆弄的袖子,盯了他几秒,忽然抬手冲他起了一个手势。
带着淡淡草药香味的药浴似乎有些清心凝神的作用,谢少淮擦了一会儿身子,便有些累了,靠着浴桶合上了眼睛。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谢少淮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看着自己,他蹙了蹙眉微微侧过去眸子,便看见身后的床幔倏地被合上了。
萧承野在偷看他。
他猜到了。
谢少淮没做出反应,也不知道怎么回应萧承野,他说的对,自己身上早就被他一寸寸摸过了,看一眼而已,何必戳破,弄得他们都尴尬。
等……等西北的战事平定吧。谢少淮想,若萧承野到时候非要强求与他复婚,那便复婚吧,就当是为了……阿澶。
对,就当为了阿澶。
谢少淮想着,这时候在床上的萧承野似乎等久了,不爽快地喊了他一句:“药浴不要泡太久。”
说罢,谢少淮便听见床幔被扯开的声音。他转身,见萧承野拿了干净浴布朝着他走了过来。
第 75 章 第 75 章
“下官自己来就是,”谢少淮拢着自己的罩衫,从浴桶里出来,抬手接过萧承野递过来的浴布,只是他拿住了东西,男人并不松开。
萧承野鸦羽微垂,目光落下青年长衫下那两条白花花的大腿骨肉匀称、修长流畅,但是那根部的肉-感有多上手,只有他知道。
萧承野松了手,任谢少淮将浴布拿走,他收了收目光转身往床上走:“擦干净便过来。”
谢少淮握着手里的浴布,眉心紧蹙,目光落在身前萧承野的背上。
危险的气息。
他看着萧承野重新坐在床上,又开始摆弄那些药油,似乎没把目光放在他这里。
谢少淮长吁了口气,随后没用浴布,径直朝着床上走去。
萧承野将药油倒在掌心,微微搓了一下,随后便示意谢少淮:“把腿伸过来。”
他耳朵瞬间滚烫了起来。
“小师侄刚才生气了啊?”萧少淮望着他,笑眯眯开口。
松一耳尖爆红,下意识摇了摇头,倏然又反应过来什么,囫囵点了点头:“对,我就是——生气了。”
他想硬起语气,却见萧少淮轻轻“啊”了一声,半垂下眼似乎有些难过。
松一心中闪过一丝愧疚,有些疑心自己方才的话是不是说重了。
但他咬了咬牙,又强行硬起心肠:“行了,我告诉你,我不会再信你的任何谎话,你别想着再骗我——”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萧少淮轻声开口:“我其实过来,除了有事相问,还是想感萧一下小师侄。”
“刚才长老弟子冲过来的时候,小师侄还是想保护我的吧。”
松一倏然别过脸:“我没有——”
萧少淮没在意他说的话,只伸出手指,一条条细数着:“虽避开了我的目光但身子还是朝向这边;在看到那名弟子冲过来后第一时间有所动作”
被戳破所有小动作的松一:
他瞬间又急又气,直接跳了起来:“我都说了我没有!”
他涨红着一张脸,径直向门口走去,却听身后的人似乎被他吓了一跳,捂住唇压抑地闷咳起来。
松一脚步再次不可控地一顿,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前日萧少淮失去意识倒在他怀里的样子。
他心中已有些后悔话说的太急,却还是撑着最后一丝硬心肠坚决不回身。
“我告诉你,就算你现在这般说,我也不会那么轻易原谅你,这根本不算道歉——”
萧少淮哑声低低叹了一口气:“那小师侄希望我怎么样?”
松一口心中有些乱,张了张口,一时也没想好萧少淮到底怎样道歉他才能原谅。
下一秒,便听身后的人哑着嗓子,声音软的像是冬日里蓬松的雪片:“我知你生气,所以我只是想说——多萧小师侄以德报怨。”
萧少淮话还没说完,又呛了一口风,低低弱弱地闷咳起来。
松一脑海中方才预设的念想瞬间土崩瓦解。
他忙不迭地回过身,绕过桌子,有些慌乱地来到俯身呛咳的人面前。
——他这样一个人,孤苦无依,还受了重伤,自己还有什么好斤斤计较的
松一刚将手伸过去,却看萧少淮颤着身子别过身,避开了他的搀扶。
“可小师侄还在生气,我应当怎么办——”
“没事,我原谅你了!”
松一压根没听清萧少淮说了什么,涨红着脸忙不迭点头,甚至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萧少淮身上:“你先坐会儿,别再被风呛到了。”
他终于将面前“摇摇欲坠”的人扶住,伸手按住萧少淮的脉,见脉象还算平稳,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萧少淮眼角抽了抽。萧少淮不知道,边叙最近抽了什么疯。
那天之后他又有点低烧,昏昏沉沉睡的不知今夕何夕。
等他好不容易迷迷糊糊退了烧,清醒了些许,一睁眼却发现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原来的住处。
萧少淮倒也没什么反应。
他和萧承野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愿曦阁这件事。
萧少淮最近本也不太想见到萧承野,干脆乐得个清净。
没想到偏偏又被边叙这个书呆子缠上了。
他从那日暖阁之后,每天便是藏书阁和他这里两点一线的往返,一边疏离地叫着他“萧公子”,一边隔几日便给他带一碗黑漆漆的苦药。
“这什么,我不想喝……”
“萧公子不是在寻一味药吗,”边叙一边不顾他的抗拒将药碗塞到他手里,一边平静开口,“我虽未曾听闻,但或可根据萧公子的身体情况寻到更好的药方。”
萧少淮被灌的苦不堪言,终于没忍住找了个由头躲出去了一天。
没想到第二天,边叙直接带了松一、松竹两个门神,美其名曰让萧少淮帮忙监督。
萧少淮直接被气笑了。
“松竹好学我能理解……”
萧少淮揽着猫,半倚在榻上,一边托着腮,一边晃晃悠悠,忽然凑到松一身前:“你怎么也突然这么奋进了?”
他一边说一边低下头,轻轻“啊”了一声:“还是医书——看不出小师侄这么关心我的身体。”
松一的耳尖不知为何爆红一片。
他蓦然后仰,避开萧少淮的触碰:“你别自作多情了……”
萧少淮许久没有见过这么纯情的小弟子了。
他眨了眨眼,半撑起身子笑眯眯地又待凑近,下一秒却见松一直接从塌上起身,倏然后退了两步。
“——你别靠我那么近,我说了我才不是为你。”
松一深吸一口气,避开萧少淮的目光。
“四方大典马上要开始了,到时四宗十三门的人都会前来,我是在为这个做准备……”
萧少淮揽着猫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蓦然收紧。
怀里的猫咪“喵呜”一声,骤然从他怀里钻出来,径直就往门口跑去。
“哎——”松一下意识转身去追,却忽然感觉手腕一凉。
萧少淮将他拉住,轻轻摇了摇头:“我去吧。”
萧承野转过竹林时,便又看到那只白猫孤零零地蹲坐在路中央。
他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便看那白猫颠颠地跑过来,径直往他脚下——扑了个脸朝地。
萧承野眉心跳了跳,却看那白猫仿佛没意识到哪里有问题般,抬起爪子在空中抓挠了一下,扑腾着又打了个滚。
——萧承野第一次有一种,他是不是被讹上了的错觉。
他迟疑着蹲下身,缓缓开口:“你……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
猫咪四爪朝天躺在地上,歪着头,也不知听懂了没有。
萧承野闭了闭眼,到底还是忍不住开口:“他有没有同你提起……”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九渊?”
萧承野瞳孔骤然紧缩,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刹那间他恍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下一秒,却听萧少淮清越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来。
他又唤了一声:“九渊。”
萧承野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一瞬间他仿佛重新回到了从前,自己日暮练功回来,萧少淮早早半倚在门前,漫不经心垂着眼,却在看到他时一瞬笑开的模样。
萧承野下意识无声张口。
——这孩子真是善良得让人有些不忍。
他心中难得闪过一丝不好意思,却又顷刻间烟消云散。
——这傻小子与其被别人骗,不如被他骗。
他这般想着,将半身的重量都靠在松一手臂上,苍白着一张脸勾了勾唇。
“多萧小师侄。”
萧少淮又咳了几声,继续“轻声细语”地开口:“那小师侄方才说的那几本药书,可否借我一观?”
“没问题。”松一拍着胸脯瞬间应下。
他一边说一边扶着萧少淮就要往外走,旁边目睹一切的松竹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将松一拉到一旁。
“师弟,你和萧公子这是要去哪?”
“去师父的藏书阁,萧公子说他想看一下那几本药书。”松一不明所以,但兴致勃勃地发出邀请,“师兄要一同前去吗?”
松竹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直接问到正题:“那你和萧公子已经无事了?”
“对啊,他都已经道歉了,我还生什么气?”松一一边点头,一边探头探脑往萧少淮那方瞧。
松竹:“萧公子他刚才分明并未说什么。”
“你说什么呢师兄,他刚才都已经那么难过了,我还能和他斤斤计较不成?”松一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松竹忍住扶额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将挣脱他手的人再次拉住。
“师弟,我劝你还是和萧公子别走那么近。”
松一疑惑抬头,松竹环顾了一圈,声音压低了几分:“我总觉得宗主对萧公子”
他话还没说完,便听松一大声开口:“师兄,你能不能大声点说话,萧公子和宗主怎么了?”
松竹:
那一瞬间,他心有灵犀般和刚才萧少淮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呆瓜与其在宗外被人骗个大的,不如晕头晕脑地跟着萧少淮总能长点心眼。
松竹对上不远处萧少淮探究地目光,僵硬着脸勉强点头。
他转头重新望向松一,重新吸了一口气:“没什么。”
松竹咬牙一点点转过身:“我说你除了看看脑子,没事也看看怎么长点心眼吧。”
药浴凉了。
但是身子泡在里头确实热的,谢少淮双手扒拉着木桶边缘,因为用力指腹都泛了白。
水花时大时小,弄得周围都是。
萧承野抵着谢少淮的后脑勺,轻轻嗅着他发丝间淡淡的香味,“阿淮身上好香。”
谢少淮跪了半个小时,膝盖已经没了知觉,但却没有那么疼,因为身体的重要支点并不在膝盖上。
这个姿势他也喜欢,因为药草泡的时间久了,微微泛褐,水下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谁也看不清楚。
而且,不用看萧承野那张脸。
“药浴是香的,”谢少淮已经藏不住口齿之间轻微的哼声,只能尽量一点点发声,或者用鼻子轻轻哼一下:“王爷用的什么药?确实不错,好像身子一直热乎乎的。”
“加了一些活络经血的,”萧承野撑着浴桶,将谢少淮圈在怀里,随后将人翻了个身,让他正对着自己:“多泡泡对身体好。”
谢少淮的腿顺着萧承野的腰攀了上去,双手也搭在了他肩膀上,不满意地哼了声:“你弄进来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