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 51 章
谢少淮的生活简单,自从新政推行完之后、他任职廷尉以来每天都是定点上朝下朝,晚上回来看会儿书,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看西北梁王府每月寄来的书信。
不过这月西北传来军报,说预备在六月中旬出征漠北,想来萧承野忙了,便顾不上寄萧澶的信。
晚上,谢少淮在院子里看书,青松陪着谢少淮,一边清扫院子里的花瓣,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谢少淮说话:“公子,今日晌午的事儿您记得吗?”
青年惯爱穿素衣,眼下一袭青衫罩在身上,三千墨染了的发垂在肩头,就这么捧着一本书,倚在美人靠上,时不时吹来几片花瓣落在美人肩头。
甚是养眼。
“什么?”谢少淮慵懒地挪了下身子,转过身看和桃花树下的青松。
谢少淮鲜少心静不下来,他不是没听懂青松的话,只是不知怎么回应他。
大战在即,这个时候他要贸然去了,若是让萧承野误会了也不好,萧承野惯粘人的,没有分寸,随阔别三年有余……罢了再等等也不迟。
“去琢州啊,”青松抱着扫帚,眼巴巴看着面前的青年:“您不是说看小殿下吗?近日也没什么好忙的,再者说您都忙了三年了,也该休息休息了。”
谢少淮:“……”
谢少淮闻言,穿过身去,目光落在手里的书上,心思却飘飘然:“再等等……”
谢少淮的话说到一半,前院的小厮冒冒失失跑了过来:“大人!大人!”
青松见了人,数落道:“这么冒失做什么,大人还在看书呢。”
小厮喘着气儿道:“是……”
小厮的话没说完,只见从院子的拱门处走来几道熟悉的身影。一袭藏青色锦袍的萧明棠和穿着便服的刘卿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萧明棠朝着身后的小厮摆了摆手,“是朕来了!”
“陛下?”谢少淮从亭子里出来,走到建宁帝面前,抬手向青年行了礼:“见过陛下。”
“不必行礼,”萧明棠是背着太后出宫的,一路上老老实实坐在轿子里,哪里都没去,出了宫就朝着廷尉府来了:“朕过来是有一件事想交给谢卿去办的。”
谢少淮:“陛下,内堂请。”
进了内堂,谢少淮将身边伺候的小厮都清了出去。天子傍晚私下过来,想来要说的事情约少人知道越好,不过谢少淮倒一时想不到,建宁帝找他,能有什么私密的事情。
“正门你们宗主藏的太好我没去找,只能劳烦边峰主跟我一起翻窗户了。”
那暗窗是从里面扣上的,樾为之清楚,以这猫伸利爪都费劲的肉掌,是绝对扒拉不开的。
他蹲坐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着边叙帮他将暗窗打开,下一秒,却忽然感觉身子一轻。
白猫四爪在半空中迷茫地扑棱了一下,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边叙一手将窗扣震开,另一只手拎着他后脖颈处,面无表情地直接甩了进去。
樾为之:??
他倏然一蹬腿,挣脱下来的同时咬牙开口:“你要是要敢再如此……”
边叙目光直直从眼前还没他小腿高的毛团上略过,一言不发。
樾为之感觉自己毛都炸开了。
——他打定主意,一会儿萧少淮醒来时自己绝对一声不发,不能让萧少淮抓到他半分把柄。
另一边,边叙环顾了一圈四周,皱了皱眉。
他从来不知萧承野还有这个房间,乍一看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但他没时间细瞧,目光落到房间中央时,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攥紧。
萧少淮一袭白衣散落身下,青白着脸,仿佛一块冷玉一般,感受不到半分气息,不知已昏迷了多久。
他整个人浑不受力,被扶起时,歪歪靠在边叙怀里,控制不住地就往下倒。
边叙急急唤了两声,见怀里的人依旧无知无觉地垂着头,忍不住倏然抬起头。
“他怎么了?”边叙咬牙,“是不是你……”
“你怎么不说是你们宗主对他做了什么?”
樾为之一巴掌把他输灵力的手打开,没忍住冷笑一声。
他毫不客气地一蹬腿踩到边叙肩头,垂下头用爪子轻轻拨弄了一下萧少淮的眼皮,又碰了碰他唇角,沉声迅速开口。
“你点水沟、涌泉两穴,再寻一根尖细的东西,直刺风池。”
——这是重伤吊命时才会用的重穴,若真刺下去,就算醒了也不好受。
边叙手指顿了一下,下一秒,便听旁边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
“放心,他死不了。”
樾为之冷笑一声:“他要是现在敢死在这里,去冥界我也要把他抓回来。”
边叙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下一刻,忽然感觉脖颈间微微一凉。
“但若是因为你让他出什么意外——你没死我也要把你打到鬼界去。”
——如果不是现在横在边叙咽喉前的是一只软乎乎、毛茸茸的猫爪外,这个威胁还是有点效果的。
边叙静了一瞬,感受着萧少淮越来越弱的鼻息,闭了闭眼,手指倏然一转。
一根注着灵力的银针凭空出现在指间,紧接着毫不迟疑地落了下去。
银针入穴的那一刻,怀里的人同时闷哼一声,紧接着控制不住地骤然痉挛起来。
“按住他,别让他挣扎。”樾为之焦急开口。
萧少淮脸色肉眼可见地迅速灰败下来。
他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迅速由浅转青,额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紧接着背脊骤然弓起,倏然撑起身子——
“咳咳——”
萧少淮偏过头,咳出一口乌黑的淤血,紧接着一瞬脱力,脖颈后仰重重向后倒去。
但人好歹是清醒了过来。
边叙一把将人托住,另一边,樾为之也无声地吐了一口气。
——好险,赌对了。
萧少淮体内的伤势应是又有变化,他这一段时间没在他身边,还按照从前配了药,才导致气血逆行,一时受不住。
这伤势发展的情况有些快,樾为之皱了皱眉,却到底松了一口气,前爪一蹬落到萧少淮腿上,没反应过来自己还是猫形,伸出爪子搭到他脉间自然开口。
“你下次要再敢这么吓我,你看我还管不管你……”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面前的人呛咳着讶异抬头:“你是樾……”
樾为之倏然意识到什么,猫爪一颤,倏然收回爪,浑身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也抖了一下:“我不是……”
但为时已晚。
樾为之眼睁睁看着,萧少淮的神情由讶然转为好笑,轻咳一声,抬手捏了捏白猫的后脖颈。
“好,真乖。”
樾为之:……
旁边的边叙不明所以,萧少淮也懂得见好就收。
他收回手撑坐起身,冲着边叙微微颔首。
“多萧边峰主又帮我一次。”
边叙皱了皱眉,有些不适应萧少淮这般客气,别扭地别过头:“不用萧,要萧就萧你这只猫妖来的及时吧。”
萧少淮笑眯眯点了点头,忽然一抬手,将樾为之直接揽到怀里:“当然,之后定给他多加条小鱼干。”
怀里的某人直接炸了毛。
“你松手——”
樾为之下意识挣扎,下一秒却感觉这白毛团子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爪一缩,自然地窝着尾巴团成一团,在萧少淮怀里蹭了蹭。
刘管事心道不妙,但人已经到面前。
萧承野勒紧缰绳停在王府门前,看着地上的萧澶,随后翻身下马将他抱了起来,回眸问刘管事:“去哪?”
刘管事垂头解释道:“王爷,小殿下听说长安来了人想去看看……老奴怕殿下不开心,想着带殿下去集市上看看。”
提起长安的人,父子俩只会一起不开心。果然,刘管事说罢,男人含着雾气的眸子里闪过凉意。
刘管事只好住口,这时候后方快驰一匹马儿过来,“王爷,长安过来的琢州府尹到了,人在雁门关外,可要属下去接应?”
在长安能来琢州暂任府尹的人,可不多。
难道是那位来了?
不等刘管事反应过来,萧承野抱着萧澶上了马儿,随后调转马儿,朝着雁门关的方向:“大人既到,本王哪里有不亲迎的道理。”
第 52 章 第 52 章
此时,雁门关外。
关隘的守卫兵一早听说长安来了位大人物,早早在候着贵人,等真的见到了人,才只传言所说非假。
“大人,听说今年军饷多了三倍,都是您的功劳。”
“大人咱们这些个粗人不懂什么新政,大人给咱们说道说道如何?”
“大人舟车劳顿还是先休息休息。”
——看起来似乎对如今这个浑噩状态并不意外,甚至算得上是习以为常。
萧承野却莫名从其间察觉到了他些许不安。
他皱了皱眉,开口还想问什么,面前的人却先一步开口转移了话题。
“说起来,这是何处?萧承野不是要关我禁闭吗,为何要带我来此?”
他一边说一边又想到了什么,抬手去碰眼前的白纱,再次被烫得缩了一下手:“嘶——还给我戴了一个这个东西。”
萧承野皱眉将他不安分的手拉回,慢慢写道:【像是一个暖阁,其余,不知。】
萧少淮等了几秒,见“边叙”似乎没有再写的意思了,疑惑地抬起眼。
“不知什么?不知我为何来此?还是不知为何要给我戴这白绫——”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掌心再次微微一沉。
【都不知。】
萧少淮唇角抽了抽。
“那你怎么过来的?”
【误打误撞。】
——这就是故意避而不谈了。
萧少淮被他这一反应气乐了,咬牙抬起头,忽然感觉“边叙”在他手上又写了一句话。
【昨日那符纸上的魔气非你所为,为何不解释。】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序,萧少淮愣了一下,也没有否认,只微微点了点头。
“是。”
面前扶着他的手颤了颤,又再次落下一句话:【为何?】
萧少淮静静地“盯”了他几秒,忽然笑了一声:“边峰主有带昨日的那些符纸吗?”
面前的人怔了一瞬,紧接着慢慢递过一张来。
萧少淮抬手接过。
他指尖在那符纸上摩挲了几秒,忽然勾了勾唇,紧接着一抬手,将那符纸直接吞了下去。
萧承野猝不及防,反应过来后倏然站起身,抬手便想去拦:“你——”
但面前半聋的小瞎子已经将符纸咽了下去,捂唇咳了咳,苍白着一张脸笑着抬起头。
“无事。”
他似乎怕他不信般,笑眯眯地又伸出另一只手腕,示意他去按他的脉门。
“我真的没事,这符纸已然废了,就是一张普通的黄纸。”
“我刚才吞下去时,将上面的魔气全部打散了。”
萧承野咬牙望着他没有动,萧少淮见他不接,晃晃悠悠将手腕又放了下来。
“这符纸魔气浮于表面,很明显是匆促加上去的,并不牢固,不过一晚上便已消散了大半,很好引出。”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手腕再次一紧。
【你证明就证明,吞它做什么。】
萧少淮唇边忽然浮现出一抹狡黠:“因为有趣啊。”
他话音刚落,头顶便忽然挨了一记暴栗。
“嘶——我就随口一说。”萧少淮捂住额头哀嚎一声,迅速往后缩了缩。
他透过白绫,没有聚焦的眼眸茫然眨了眨,在确认“边叙”不会再打他后,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只是证明一下,这个方法简直粗浅的可笑。”
萧少淮揉了揉额角,慢慢放下手,语气间多了几分嘲意:“我若真想要引魔入宗,绝不会做这么劣质的符咒。”
——这话虽然狂妄,但却确实是个实话。
房间里静了一瞬,萧少淮似乎有些累了,打了个哈欠,在周围摸索了一番,寻到一处软被,蜷缩着重新躺了下来。
“边峰主今日偷溜进来,就是想问这个的吧。如今问也问完了,若无事还是尽早出去吧。”萧少淮笑着开口,一语便道破了他此行的目的。
他一边说一边想往回抽手,下一秒却感觉掌心一阵细密的触感再次传来。
【那萧承野问你时为何不说?】
萧少淮手指颤了一下,“……不想说。”
他往被子里缩了缩,漫不经心般开口:“萧承野反正也不信我……说了又有何用。”
他一边说一边幽幽地又叹了一口气:“罔顾我那么欢喜于他……”
萧承野:……
房间内再次静了下来,站在床前的人没有动,迟疑着不知在想什么。
下一刻,却听床上的人含糊开口:“边峰主还不走吗?”
“当然,若是被萧宗主发现,我也不介意和边峰主共享一床……”
他话还没说完,便感觉面前的人倏然转过身,大步向外走去。
萧少淮迟缓地勾了勾唇。
他确实也已经到了极限,撑着最后一丝清明在腰间的玉牌上摸了一下,下一秒便直接坠入了黑甜的梦境。
“我约莫两个月的时间就回长安了,不会打扰王爷的生活。”谢少淮抬眸看着男人的眸子,正色道:“徙陵的事情还请王爷多多配合。”
萧承野闻言突然冷道了一句:“大人还真是一点没变,眼里只有公事。”
男人这句话带着明显的酸意。
谢少淮有些意外地看着萧承野,随后解释道:“也不全是公事,还有阿澶……”
谢少淮话没说完,萧承野直接打断,“本王知道了。”
谢少淮:“……”
萧承野还真是……变了许多。
第 53 章 第 53 章
萧承野说完话便朝着北疾驰而去,随后那一众玄甲骑兵也远走,青松跟着一个骑兵乘马回去,谢少淮也上了马儿追上前方的人马。
日落前萧承野待着谢少淮一行两人进了琢州城。
此刻的琢州府衙内。
琢州府衙离梁王府不远,骑马也就一炷香时间。萧承野将萧澶带走去接新的府尹,本来要带萧澶去买鱼的刘管事心里突突突跳个不停,便一早来琢州府衙这里候着。
西北气候干燥,若是在长安生活久了的人甫一到了这儿怕还难以适应,刘管事作为梁王府的管家,理应以王爷的头衔给新来的府尹送些礼物。
刘管事便将买的几条鱼拿来了,又差人备了一些长安吃的汤饼,还送过来一个厨子。府衙后院常年没人住,也该打扫。
府衙一共三进,前面的正堂是办理共事接待的地方,后面有中、后两处院落,中院子住一些衙役和一些朝廷派来的京官,后院则就是府尹居住的地方。琢州上任府尹也是长安人,但在任五年有余,卫将军在将军府旁边给人修葺了宅子,他便没怎么在府衙住过。
刘管事从王府带过来的几个小厮正在打扫后院的房间,刘管事在监工,顺便翻腾了一下院子里的花圃。
西北大多是沙土地,种不了绿植,这里的花圃一直荒废着,但是刘管事在长安待了一年,跟着“哪位”学会了料理花草,方才进了这院子他就觉得这花圃收拾出来了,种一些仙人掌也是好的。
有小厮见刘管事在弄花圃,便说了一句:“刘叔,您莫不是在长安待过便忘了咱们这儿风沙大养不活花草的,怎么捯饬那花圃来了?”
“兴许新来的人大喜欢呢,”刘管事翻完土,喃喃道:“也不知新来的是哪位大人。”
“好像是位美貌的大人,”小厮笑嘻嘻道:“方才雁门关有守卫军过来,说见了那新来的周大人,生的甚是好看,说话也轻声细语和咱们府上那些个儒生像又不像,比那些个儒生更招人喜欢。”
“周大人?”刘管事眸子淡了,也没心思整理花圃了,长安周家的人,莫不是那周小侯爷吧?
这时候前门有小厮过来喊话:“刘叔,王爷和新府尹大人来了,咱们去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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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少淮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没有这么做的原因,宗主也没有怀疑我的理由啊。”
他话音刚落,萧承野背在身后的手倏然一颤,指尖狠狠掐入伤口。
他仿佛整个人僵住了般,死死地盯着对面的人。
萧少淮并没有注意到萧承野的异常。
他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站起身,上前两步,似乎想从萧承野手中拿过一张符纸,下一秒,忽然听到面前的人冷声开口。
“没有理由吗?”
“之前四师兄在和你交手时,就感觉到你身上有魔族的气息。”
萧少淮动作一顿。极好控制却又极难把握。
有人身负血海深仇,复仇廿载却在某日见到晨曦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有人胆小懦弱、受人欺凌一辈子,却在某日买菜时因一道冷眼而杀人全家。
游戏人间时,谢少淮得名逍遥游。
因为他任何时候都足够逍遥,既不会愤怒,也不会痛苦。
他总能披着伪装的外衣不放下。
可不知怎的,在萧承野那句话说出口后,他脑子里的一根弦忽而就断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焦躁充斥内心,他想发怒、想争吵、想像疯子一样把负面的情绪倾泻到萧承野身上。
于是他乜眼斜看萧承野,双手抱臂冷哼道:『没有答应,是报酬给的不够么?』
『什么?』
师兄清澈的眼睛里,装满对政治毫无嗅觉的天真和单纯。
这或许就是谢少淮最初动心的原因。
他自幼生活的环境——朝堂也好、萧月场也罢。
所有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主打一个不说人话。
耳濡目染下,谢少淮十几岁就套上一层层伪装的外皮,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那年他二十岁,算计政敌失策,不得已流落他乡。饥寒交迫倒在路边,是师兄救了他,喂他喝水。
当时清晨透过山间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师兄侧脸,师兄笑着问:『你老盯着我做什么?』谢少淮魂魄飘在半空,脑中一片空白,却听见自己回答道:『我从没喝过这样好喝的水。』
后来他执意将那壶水带回神都,却发现好像也就是一壶普通的水罢了。
那股焦躁蓦地散开,谢少淮泄气道:『没什么。我知道了。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
萧承野拉住谢少淮与他擦肩而过的手臂。
他本想说,拒绝宗室并非是因为报酬不够,而是因为我爱你,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在你心里,我就是那样的人吗?』
他竟也变得矫情了。
『我知道不是,所以我说我会处理的。有问题么?』谢少淮甩开那手。
『你刚才的表情分明是不相信我!你还记得我们在稻香村拜的福神爷爷吗?福神爷爷说,如果有误会,不要憋在心里,一定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
谢少淮无语笑了,他最讨厌师兄这副爱情小白的样子,动不动就拿曾经的誓言揪出来鞭尸。
誓言是什么?那就是狗屁!
最多是调.情用的催化剂,说出口的那一瞬就已经是永恒,达到效应的同时失去作用了。
顺着这话头说下去就成了对他的道德审判,谢少淮话锋一转:『难道你就这一件事瞒着我么?』
萧承野顿在原地。不明白爱人的咄咄逼人,他倍感伤心失望。
他那是什么表情?明明瞒着更多事的是他,怎么反而自己才是受责问的那个人了?
萧承野直锵锵道:『好,你倒是告诉我,我还有什么瞒着你?』他也被情绪吊着走了。
这正中谢少淮下怀,『找你谈话的宗室有哪些?让你探查天后动向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知道萧承野不会回答的。
但人总喜欢追问自己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就像热恋中的情侣总会追问对方『你爱不爱我』一样。
那些宗室并非是穷凶极恶之人,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很多人也上了年纪,一脚踩进泥土里了。
萧承野摇头:『我不能说。』
谢少淮哼笑:『你一边说不可以有误会,一边说你不能说。道理都让你占了呢,清萧剑。』
听出谢少淮笑声中的敌意,萧承野本想说,我不喜欢听你这么笑,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但话出口却变成了,『那你呢?你就没有事情瞒着我吗!』
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让他们都无法好好说话。
他脸上的笑意似乎僵了一瞬,抬起头望向面前的人。
萧承野死死盯着他:“松一、松竹遇见你的那一天,也刚好是魔族余孽忽然莫名来袭。”
学堂内一片寂静,萧少淮静静地盯了他几秒,忽然绽放开一个笑意:“萧宗主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需要你给我一个解释。”萧承野盯着他,冷声开口。
“我说了,我没有这么做的原因。”萧少淮轻声开口,声音中似乎还带着些许笑意。
“不够。”
萧承野盯着他,一字一顿缓缓开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来历不明,身份未知。”
"萧少淮,我需要知道,你和我们还是一心吗?”
——又是这句话。
萧少淮心中莫名烦闷起来。
他脸上的笑意一寸寸消失,原本伸出去的手也一点点垂了下来。
“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他感觉自己又有些站不住了,后退两步,扶着旁边的桌子慢慢坐了下去。
“我没做过的事,怎么证明自己清白?更何况——”
一阵凉风从窗外吹过,萧少淮捂唇咳了几声,似乎气力不济般,单手拄着下巴,似笑非笑地歪了歪头。
“萧宗主心中已有了答案,还来问我做什么?”
房间内静了一瞬,边叙皱眉不语,旁边的松一忍不住上前一步:“宗主,方才萧公子还救了我,我感觉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
身后的松竹皱眉想要止住他的话语,但下一刻,萧承野微沉的声音忽然在学堂内响起。
“萧少淮藐视门规,引魔入宗,处禁闭以惩戒。”
“长老殿弟子不尊师长,肆意妄为,同样按门规处置。”
原本松了一口气的长老殿弟子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想要辩解,却依旧死活都说不出一句话。
门外有论功堂的弟子走入堂内,有人来到萧少淮身旁,刚想将人扶起,却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趴在桌子上的人晃了晃,身子一瞬软了下去.
他不知何时已失去了意识,原本虚虚搭在一旁的手腕一折,骤然落了下去,整个人也脱力地往下倒。
不远处一席玄衣的人倏然转过头,脚下瞬间一动,下一秒却看旁边的边叙倏然上前,将萧少淮抱了个满怀。
萧承野静了一瞬,原本抬起的脚不着痕迹地又一点点落了回去。
下一刻,忽然听到旁边有人慌张开口:“宗主,您的手……”
萧承野似乎愣了愣。
他慢慢垂下眼,将方才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到身前。
原本已经愈合的伤口不知何时再次开裂,暗红色的鲜血顺着手指一点点滴落,萧承野盯了几秒,没有处理也没有将手再背回去,只重新抬起眼望向边叙。
“他怎么了?”
“他在发烧。”
边叙伸手按住萧少淮的脉搏,皱眉抬起头:“宗主,这件事疑点太多,不如先……”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萧承野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带下去。”
边叙倏然抬起头。
萧承野半垂下眼,目光落在萧少淮半垂在空中无力晃动的指尖上,闭了闭眼,又重复了一遍。
“带下去。”
“师弟——”边叙忽然换了一个称呼。
他上前一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萧承野倏然转过头,目光冰冷地望向他。
“四师兄,两年前发生的事,你忘了吗?”
“但现在并不能直接确定他和魔族……”边叙咬牙,却被萧承野打断。
“他来历未知,所有的一切又都和魔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萧承野眉眼沉沉,一字一顿地开口:“我犯过一次错,不能再拿这个不确定,让整个销春尽冒险。”
边叙声音倏然一滞。
他手指一寸寸松开,任由论功堂的弟子从他手中将萧少淮接过,忽然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沉着脸大步向门口走去。
但他刚走没两步,却似乎又听到了什么,脚步一顿,有些错愕地转过头。
萧承野依旧垂手站在原地。
“是,”青松乖巧地出了门,还下意识把门关紧了。
“王爷请,”不大的正堂里,仅摆着一张书桌,谢少淮只能引萧承野在下面的小几前落座。
谢少淮背过男人,甫一走到小几前,突觉身后一凉,他转身看去,萧承野已然走到他背后倏地拉住了他的手腕。
谢少淮一惊,抬眸看萧承野。
片刻之间,男人的眸子却蓦地红了:“你来当真只为了阿澶?”
第 54 章 第 54 章
萧承野的力气太大,带着薄茧的掌心紧紧攥着谢少淮的腕,好在身体并不过分与他接触,也不允许他挣脱桎梏。
谢少淮挣扎了两下,于事无补,便松懈下来,抬眸看着男人:“王爷什么意思?”
萧承野攥着三年未见的人,似觉得谢少淮变了好多又觉的他一点都没变。
萧承野垂眸目光落在青年的脸上,他收紧掌将谢少淮轻轻往自己跟前拉了一下,谢少淮却立刻退了一步琉璃色的眸子倏然紧缩满脸写着抗拒。
谢少淮:“王爷我们这样不合适。”
谢少淮好像明白萧承野的意思了。
他说的是真话,但话还没说完,便听身后的人咬牙开口:“闭嘴。”
萧少淮迟缓地眨了下眼,似有些惊奇边叙难得的这般疾言厉色,却到底也没精力再折腾了,只恹恹地“哦”了一声,重新阖上了眼。
于是边叙便看着,嘴上说着没事的人,合上眼的一刹那却一瞬失去了意识。
他近乎脱力地靠在边叙肩头,脸色肉眼可见地一片灰败。
边叙唤了萧少淮两声,人依旧迷迷糊糊的没有反应。
——他更加笃信鬼才能信萧少淮刚才的那套说辞。
边叙咬了咬牙,单手按着萧少淮的脉搏输着灵力,同时冲着不远处的松一疾声开口:“还不过来?”
死死拽着那弟子领子的松一骤然回过神。
他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下意识想松手,却又忍不住想继续质问他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下一秒,松一手腕忽然一紧,不知何时过来的松竹冲着他摇了摇头,低声开口:“这里我来,你先去看看萧公子情况。”
松一咬了咬牙,骤然松开那弟子的衣领,转过身,匆匆走到边叙身旁。
边叙径直飞速开口:“他脉象很乱,我诊不出,你专攻医术,之前又替他把过脉,你来看。”
松一也不敢再犹豫,低低应了一声,迅速伸手按在萧少淮青白色的手腕间。
萧少淮的脉象还是一如既往的沉杂无序。
松一之前几次想要寻出个症结,却又觉得他这个身子仿佛就像个四处漏风的茅草房,哪里都是漏洞。
他探了一会儿,刚想再摇头,忽然却又察觉到什么,轻轻“咦”了一声。
“他刚才……有吃过什么药吗?”
边叙蹙了蹙眉:“没有,怎么?”
方才脉象里那一刹那的异样稍纵即逝,松一此时又有些不确定了:“我刚才仿佛探到他经脉里……”
他话没说完,面前的人却忽然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有清醒的迹象。
松一下意识停止话语,边叙将人扶靠着坐起来些许,低声开口:“师兄,你怎么样……”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怀里的人颤了一下,紧接着蓦然剧烈挣扎起来。
“放开我……”
边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手中一轻,那苍白的腕骨蓦然重重砸落在地,发出令人心颤的一声闷响。
萧少淮感觉浑身的经脉仿佛要碎了。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毒素在边叙灵力的催动下重新躁动起来,心脏仿佛压了一块大石,不堪重负般一阵急一阵缓地跳着,让他烦闷欲呕。
萧少淮清楚边叙这是没有信他的话,想用灵力帮他疗伤,心中只能暗暗苦笑。
他原先本想不着痕迹地拂开边叙的手,但越来越强烈的痛苦让他神志逐渐昏沉起来。
他烦躁间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只如溺水的人般下意识挣扎着,拼尽全力想要躲开这痛苦的根源。
但他越挣扎,周身的禁锢却越紧。
萧少淮疼的狠了,忽然一偏头,张口便想去咬自己的手腕。
边叙没想到他会这样,反应慢了一拍。
“萧少淮——”
他瞳孔骤然紧缩,眼看着已来不及,下一秒,忽然看到一只绣着玄色暗纹的衣袖伸了过来,径直挡在萧少淮手腕前。
边叙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感觉手中一空。
他倏然抬起头,正看到萧承野站在原地,正伸手将萧少淮揽到怀里。
“……宗主?”
萧承野却没有看他,只皱眉望着怀里的人。
萧少淮眼眸紧闭,单手痉挛地攀着他肩头的衣服,身子发颤,正张口狠狠咬在他手腕处。
那一口应是极深,边叙能看到有暗色的痕迹从玄色衣袖间逐渐侵染出来,萧承野却只眉心微蹙,似乎感觉不到痛般,并没有什么反应。
不远处的松竹押着那名弟子走到身前,见状立刻伸手想将萧少淮拉开,却见萧承野忽然抬起了手。
那是一个制止的动作,松竹怔了一下,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宗主,那是您执剑的手,万一伤了……”
“等一下。”
萧承野却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他另一只手按着萧少淮的脉搏,半晌,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忽然抬手轻轻拍了拍怀里的人。
“萧少淮?”
他那声压得极低,手指划过面前人泼墨般的长发,似乎在颈间轻轻揉了一下。
——仿佛在怜惜地触摸什么珍贵的事物。
边叙微微一怔。
那一瞬间,他仿佛重新看到了旧日的光景。
他和三师兄练完功回到小院内,不出意外地看到自家大师兄赖在冷着脸的小师弟旁边,举起一根狗尾巴草编成的兔子,笑眯眯地不知在和他说什么。
他们身后站着抱着双臂乐呵呵看戏的二师兄,看到他们进来,似笑非笑地举起手,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院外的晚霞倾倒了两人半身的旖旎,萧少淮枕在他腿上,萧承野单手攥着一本书,似有些无奈地垂下眼,却到底没有将人推开,反而时不时点一下头。
旁边一声轻哼让边叙倏然回过神,他再抬起眼,却看到萧承野收回手,将怀里逐渐清醒的人松开。
谢少淮抬手回礼:“下官见过世子。”
刘管事乐呵上前:“大人,还没吃午膳吧?王爷出门前特意交代了,准备的都是大人爱吃的饭菜,大人快进门用饭吧。”
“青松,还有你喜欢的甜糕。”
谢少淮点头回礼,进了门与萧澶一并走,青松则和刘管事先去了后宅。
萧澶边走眼尾余光看见了身边也是一身青衫的美貌大人,他想了想,不知该不该说,但青年却突然停了下来,问他:“世子有什么话想说吗?”
谢少淮站住脚步转身,随后蹲下,抬眸看着萧澶。
萧澶攥了攥小拳头,眼睛睁的大大的,欲言又止道:“大人……一会儿用完了午膳,您能和小王说说小王的父亲吗?”
第 55 章 第 55 章
说罢萧澶又想起面前的大人说过,他与自己的父亲并不熟悉。
萧澶想了想,拱手又加了一句:“大人只管说自己知道的就好。”
萧澶从爹爹口中听说好多父亲的故事,也从刘叔口中听过父亲的事情,但是爹爹和刘叔只说父亲是个很好很有责任心的好官,却从未与他说过爹爹和父亲究竟为何要和离……
萧澶说罢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大人,见青年似乎有些为难,“大人,您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谢少淮垂下眸:“没有,只是每个人眼里的世界大有不同,或许在下官眼里殿下的父亲和传言并不一致。”
“下官不喜说违心之言,殿下还想听吗?”
“萧公子本就是这门课的授课先生,教课理所当然,怎能说是为我。”边叙一板一眼地开口,直接就把他这一怀柔话语挡了回去。
萧少淮一噎,再次意识到他这个四师弟早已今非昔比。
他暗暗瞪了边叙一眼,深吸一口气,重新转过身。
窗外似乎有鸟儿从空中掠过,发出叽叽喳喳的鸟鸣声。
萧少淮盯了窗外几秒,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间微微一闪。
他忽然开口:“常规的传送阵想必你们已经见多了,多没意思。”
萧少淮撑着桌子,手指在台面上敲了敲,笑着开口,“大家既然都是销春尽的弟子,面对魔族都是或早或晚的事,不如我教大家一点更实用的法阵吧。”
“寻常的传送阵,就是将人置于阵法中,从一处传送到另一处,只有距离的限制,没有传送东西的限制。”
“大战时,便有很多魔族烧杀抢掠完后,借着早已画好的阵法逃离。”
萧少淮垂下眼,声音放的愈轻。
“但若是有一个符画,将其加到传送阵法上去,便能限制魔界之人传送呢?”
学堂内一阵哗然,边叙皱了皱眉,转头望向台上笑意盈盈的人。
萧少淮却没有看他,而是忽然抬手,从指尖带出一根燃烧的金线,在半空中瞬间画了一道符咒。
“很简单是不是?它的原理就是用这字符上的阵势缠绕魔气,将携带魔气之人抑制在原地。”
萧少淮抬起手,笑眯眯开口:“你们互相练习一下,一刻钟后,我会随机点人,验收成果。”
学堂内有保存着特意留有微量魔气的符纸,供宗内弟子对战练习。
萧少淮随意点了个弟子去取,打了个哈欠,环顾了一圈,慢悠悠绕到了松一那边。
“学的很快啊。”萧少淮有些惊奇,下意识开口夸了一句。
下一秒,却见松一手指一颤,最后一笔瞬间画歪,原本萦绕在符纸上隐隐的金光瞬间暗淡了下来。
“你——”松一红着一张脸转过头,却见罪魁祸首眨了眨眼,先一步无辜开口。
“你紧张什么?”
萧少淮弯下腰,似笑非笑地转过脸,随意束起的长发从脸侧垂落:“这么想在我面前好好表现?”
他本是随意的一句话玩笑话,却见面前的人倏然涨红了脸,猛地转过头。
“我没有。”
松一咬牙,耳尖红的滴血:“那是因为……你长的太可怕了,才吓我一跳。”
萧少淮从小到大,从性格到品行都曾被人骂了个遍,但从来没人质疑过他的样貌。
他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旁边的边叙忍无可忍,上前一步将人直接拽走。
“符纸送来了。”
他将萧少淮直接拽上讲台,径直松开手,冷声开口:“一刻钟已到,开始吧。”
萧少淮不清楚自己周围一个两个今天怎么都处处透着古怪。
他下意识“哦”了一声,转过身在学堂内环顾了一圈,忽然弯了弯眼。
“那第一个——就从松一开始吧。”
松一一愣,下意识开口辩驳:“不是随机吗,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觉得你画的很好。”
松一刹时僵在原地,脸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晕又瞬间浮现了几分。
萧少淮一句话便笑眯眯堵住了他剩下的说辞。
他望着松一,神情慵懒却认真:“所以小师侄介不介意,先来给我们展示一下?”
松一站在原地,无声地张了张口。
旁边实在看不下去自家师弟没出息样的松竹忍无可忍地伸出手想将人拉回来,下一秒,却见松一倏然迈开步子。
“好,我去。”
松竹:……
“好,那小师侄别紧张。”
松一一边强作镇定地点头,一边迈开腿——同手同脚地走了过去。
萧少淮没忍住轻笑一声。
“堂中央我已画好了一个传送符,你把你刚学的符画覆盖其上,然后站在阵法中央。”
萧少淮一边往门口走了两步挪出位置,一边慢悠悠开口。
“你催动法阵的同时,我会往法阵里丢一道沾着魔气的符咒,如你符画成功,则传送阵失效。”
萧少淮说到这里,又想到什么,眨了眨眼。
“忘了说,这个传送阵通到哪里我也忘了,若是失败——届时我们一定会去销春尽各个犄角旮旯的石窟里去寻你。”
萧少淮一边说一边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放轻松就好。”
松一:……
萧少淮抱着双臂靠在门边,看着松一在堂中央深吸一口气,冲着他微微点头,懒洋洋地抬起手,手指轻弹。
刹那间,那原本轻飘飘的符纸瞬间仿佛灌满了灵力般,迅速向法阵中飞去。
但脱手的那一瞬,萧少淮蓦然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心中不好的预感蓦然升起,萧少淮来不及多想,足尖一点,抬手捏诀的瞬间,迅速开口:“边峰主!”
边叙倏然回神。
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本能的反应让他跟着一瞬掠到了萧少淮身旁。
谢少淮:“……”
谢少淮淡淡道:“当年王爷待我很好是少淮负了王爷。”
“假的,”萧承野轻笑了声,随后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下腹,他捏着茶杯挑眉看着谢少淮,“本王当年所作所为,何尝不假。”
说罢萧承野一把握住了谢少淮的手腕,将人猛拉到怀里,然后扣住了那饱满的后脑勺,撬开青年的唇瓣——
谢少淮被吻了个彻底,反应过来的时候萧承野已经松开了他,慵懒地靠着书案欣赏他狼狈不堪的模样。
萧承野:“本王这个样子,大人可见过?”
第 56 章 第 56 章
谢少淮何时被人这般对待过?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踉跄地靠着交椅抬手用帕子擦拭湿濡的唇瓣。
萧承野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他,却没有得意,那双黑黝黝的眸子中似乎还带着几分……落寞?
谢少淮本应该生气的,但看着萧承野的脸他却气不起来。
谢少淮吁了两口气,慢慢站稳身子,尽量平静地看着男人,“王爷真是让下官惊喜。”
萧承野滚了滚喉,看着谢少淮。
萧少淮不知自己昨晚是怎么睡着的。
但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怎么醒来的。
——被旁边一叠声压抑的闷哼被迫惊醒。
萧少淮骤然坐起身,一时间疑心是梦里萧承野催他去晨课照进了现实。
急促的心跳让萧少淮眼前一片漆黑,却还是下意识将手迅速伸进枕下。
但他的手在摸上符纸的一刹那,一抬眼,忽然直直地和边叙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萧少淮愣了一下,硬是从边叙一张面瘫脸上读出了三分尴尬和七分……使力?
他怔了怔,目光顺着转向旁边,便看到边叙弯着腰,一手抵着桌案,一手伸向他的床褥,维持着这个诡异的姿势……从他怀里拽出了一只猫爪。
萧少淮眼眸微微放大,不可置信地又确认了一遍——确实是他那只胖的连脖子都没有的白猫。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作何反应,下意识转向边叙,便听到边叙同时低声开口:“大师兄,你床上为何会有一只……”
他顿了顿,声音间难得带上了些许疑惑:“……这是猫吗?”
回应他的,是一声尖锐的猫叫,和毫不留情的一爪子。
萧少淮眉心跳了跳,忍不住伸出手隔开对峙的一人一猫。
“暂且……算猫吧。”
萧少淮扭过头,望着委委屈屈望着自己的白猫,眼眸微眯,语气却依旧带笑。
“我也想知道,我床上为何早晨还会有一只……肥猫?”
——你不是应该已经回樾为之那里去了吗。
白猫动作一僵,为自己一时睡过头缩了缩脖子,欲盖弥彰地转过头,呲牙咧嘴地重新望向边叙。
萧少淮揉了揉眉心,也将目光重新转向旁边紧紧盯着他的边叙身上。
“还没请教,边峰主一大早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来给大师兄问晨安,顺便查看师兄伤势。”边叙立刻认真开口。
萧少淮眉心跳了跳,刚准备否认,便听边叙一连串地继续开口。
“没想到一来便看到这只猫妖躲在大师兄榻间。”
“我想将他丢出去,却不幸被察觉,更不小心将大师兄惊醒。”
边叙声音一板一眼,甚至一边说一边就要径直伏身行礼。
萧少淮眉心跳了跳,摆了摆手,示意他打住:“行了,其一,我不是你大师兄,边峰主切莫折煞我。”
“其二,这只猫妖是我——”
他本想说这是他养的灵宠,话还没出口忽然又想到什么,语气微顿。
自两年前那场大战后,妖界便与仙、人两界形成了积怨,销春尽长老殿更是一力主张,对所有妖物斩尽杀绝。
萧少淮心念电转,话到嘴边,忽然拐了个弯。
“——是我养着用来炼丹的。”
原本蜷着尾巴,小心翼翼作可怜状试图博同情的白猫:??
他瞬间撑起身,呲牙咧嘴地就想冲萧少淮哈气,却被一巴掌直接按了下去。
“脾气爆烈,旧习难改,别无他法,只能用这一方式助其改邪归正。”
萧少淮按着白猫那滚圆的身子,差点被一蹬腿从床上掀下去,努力稳住身形,笑着开口:“也算是另一种‘回炉重造’了。”
那白猫一扬起脖直接就想蹿出去,忽然感觉按在他身上的手一紧,紧接着顺着他背脊,一寸寸捋了下去。
——安静点,被樾为之养的除了一身肉连脑子都没有了,就算抓你炼丹能炼出个什么。
萧少淮眯了眯眼,望着怀里突然僵住的白猫,警告般又勾了下唇。
——继续挣扎,若被边叙发现异常,我就真把你扔去给这个书呆子当镇纸。
那一边,边叙似乎也愣了一下。
“脾气似乎确实……很暴躁。”他望着萧少淮怀里不停挣扎的猫咪,犹豫了一下,又低声开口。
“可是大师兄从前不是最反对长老们对妖、魔一概论之……”
“所以我说了,我不是你大师兄。”萧少淮直接开口打断边叙的话。
他趁着边叙愣神的功夫站起身,胡乱披了一件外袍,抱着白猫径直向外走去。
边叙骤然回过神,跟着赶忙站起身。
“大师兄,你去哪?”
“去炼丹啊,”萧少淮平静转头,无辜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他都已经顽劣到昨晚从我的储蓄袋中逃出来了,我还能继续留他?”
他歪了歪头,笑眯眯地开口邀约:“边峰主是想要一观吗?”
——他清楚这个书呆子一是只对书感兴趣,二是从来有着自己的原则规矩,不喜的事绝对不会跟去……
但下一秒,他却见边叙认真点头,“好。”
萧少淮一愣。
他微微睁大眼,看着边叙两步走到他面前站定,低声开口:“若大师兄需要……我亦可帮大师兄完成。”
萧少淮:……?
——他一时间不清楚边叙是不是也失忆了。
喜欢兵器倒是真的。
谢少淮应了声:“可以。”
正好趁着呈第一批徙陵的名单回长安,顺带送封家书给二哥让他找些难得的兵器送来。
第 57 章 第 57 章
翌日,谢少淮将整理好的第一批徙陵的名单送出了琢州城。从雁门关回来,正好到了晌午,谢少淮便打算带青松在琢州城内简单吃点顺道买些糕点送去梁王府。
琢州城不比长安繁华,但是胜在这里是大周链接西域的必经之路,集市上来往大周和西域的商队络绎不绝,琳琅满目的稀罕物件看的人眼睛要花了。
吃了点牛肉汤饼,青松跟着他家公子在集市上穿行,去找城里做糕点的小铺子。这家店是刘管事和青松说的,说他们小世子喜欢吃这家的糕点。
“公子,青松记得您也喜欢吃甜点哎!”青松啃着糖葫芦,小跑跟上谢少淮,突发奇想:“一会儿咱们多买点吧,带回府衙,留给给您做宵夜。”
谢少淮:“……”
谢少淮确实喜欢吃甜食,但是他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吃了,最多吃一些果子,自萧承野离开长安之后他果子也吃的少,也没有吃宵夜的习惯。
“你要想吃就多买一些,”谢少淮淡淡道:“不用打着我的旗号。”
被识破的青松挠了挠头:“听说西北的糕点要比咱们长安的甜很多呢,这糖葫芦就是,裹的糖可多了,一口一个嘎嘣脆呢,真好吃!”
“到了。”谢少淮抬眼看去,糕点铺子就在面前,隐约可见那小小的牌匾,“想吃什么便多带回去些,这里离府衙远,来一趟不易。”
西北地广人稀,集市索然热闹,却开在了最北边的城门处,再往外走一点就直接出了大周国境了。青松来这几日吃也吃不习惯,现在看见荤菜就发晕,新鲜水果吃不到,能吃一些甜食也是好的。
得了谢少淮的准许,青松乐呵呵地跑到前面去了,“公子待青松最好了!”
谢少淮看着兔子似得青松,摇了摇头,加快步伐跟上他:“慢些。”
糕点铺子是整个琢州城最大的,谢少淮甫一到了跟前,就发现不必长安的规格小,来往进出的人也不断。他进门便有小厮上前:“公子,您要买些什么?”
谢少淮还未开口,便突然听见了方才先进门的青松的声音:“把你们的嘴巴放干净些,我们家世子爷也是你们这几个小屁孩能说的吗?”
铺子大的可容纳小百人了,男女老少挤作一团,谢少淮放眼看去只能看见几个黑压压的人头:“前面是怎么了?”
他神志还不是很清明,迷蒙间似乎隐约听到谁说了一句话。
他一时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的幻觉,恍恍惚惚抬眼,先一步看到对面的萧承野。
萧承野背手站在一步开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神情微冷地望着他,恍若在看一个陌生人。
萧少淮蓦然清醒了几分。
他垂下眼,唇角没忍住流露出些许涩意,暗道果然是自己多想。
他闭了闭眼,再次抬起头,冲着旁边的边叙笑了笑。
“多萧……边峰主方才唤醒我。”
边叙蹙了蹙眉,开口刚想问什么,下一秒却听到萧承野先一步冷声开口。
“刚才那魔气是你造成的吗?”
萧少淮微微一愣。
他一时间几乎没听清萧承野在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混沌的意识才终于逐渐回笼。
他眼眸闪了闪,似笑非笑地盯了萧承野几秒,没有说话,而是先一步将目光转向一旁。
同一刻,被松竹押着的那名弟子果不其然慌张开口:“宗主明鉴,刚才的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方才萧公子让我去取符纸,我取来后交到他手里后便没再管了,谁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想到了什么,忽然从自己怀里又掏出一张符纸。
萧少淮挑了挑眉,似乎有些讶异般,轻轻“啊”了一声:“连证据都给我准备好了。”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扶着他的手一紧,紧接着,边叙木着一张脸瞪了他一眼。
“长老殿规定,在销春尽引魔入宗可视为大不敬,”边叙咬牙低声开口,“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那个弟子是长老殿门下吗?”萧少淮忽然轻声开口。
边叙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其妙:“是,如何?”
萧少淮摇了摇头:“无事。”
边叙皱了皱眉,只继续开口:“两年前大战后,长老殿对魔族深恶痛绝,你……”
“我知道。”
萧少淮转过头,眼皮微抬,望了他一眼,眼眸间却似乎带上些许兴味,“所以你瞧,这出戏真的好生有趣。”
……边叙这回直接甩开了他的手。
萧少淮踉跄了一步,看着旁边的人黑着一张脸大步向后走去,抬手无辜地摸了摸鼻子。
他环顾了一圈,随意寻了一张桌子靠在一旁,懒洋洋抱着双臂继续看戏。
那个弟子将手中那枚符纸毕恭毕敬地呈到了萧承野面前。
“宗主,我刚刚偷偷留了一张符纸,想抽查前自己先练练,但还未曾使用。宗主若不信,可对比一下我这张和萧公子手中剩余的符纸,看看有何区别。”
萧承野抬手接过那张黄符,他转头望向萧少淮,萧少淮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几秒后终于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在兜里掏了掏,拿出那一沓符纸递了过去。
萧承野却没有立刻接。
他眼眸微冷地盯了他几秒,终于缓缓开口:“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萧少淮手举的有些酸。
他闻言疑惑地歪了下头,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
“萧宗主现在不接吗?我手有点累,能先放下吗?”
他话音刚落,便见面前的人神色骤然冷了几分。
萧承野一言不发地伸出手,从中抽了一张符纸来,注入一点灵力,将两张纸同时甩向空中。
那名弟子手中的符纸没有什么反应,萧少淮那张却一瞬燃烧起来,发出刺耳的嘶吼声。
同一刻响起的,还有那名弟子的尖叫声:“宗主,您看,我并未骗您!他定是想借着授课的机会将魔气沾染到众弟子身上,引诱他们入魔,唔——”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喉头一紧,嗓子莫名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唔唔”地嗫啜了两声,转而愤怒地望向不远处的萧少淮。
萧少淮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若有所思地移到一旁,下一秒,忽然感觉面前一道莫名的劲风刮过。
萧承野打断萧少淮的目光,袍袖一挥,倏然将半空中的符咒驱散,抬起头冷冷地望着面前的人。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萧少淮?”
明明是很紧张的局面,萧少淮却倏忽从萧承野一系列动作间,品出了些许欲盖弥彰的意味。
他心情莫名好了几分,抱着双臂盯了萧承野几秒,终于慢悠悠开口。
“我若说不是我,萧宗主信吗?”
萧承野没有直接回答:“理由。”
刘管事看着眼前岁月静好的一幕,嘴角也不由抬了抬。平时出来买东西回去的时候都是他抱着小团子睡,今日碰上了他的亲生父亲,他也不需要主动说。
刘管事都不敢想,要是以后殿下知道在他身边陪着的府尹大人就是他的亲生爹爹,他家殿下得有多开心!
说不定大人一开心,就能和他家王爷重修旧好了。
谢少淮没怎么抱过萧澶,生下他的时候新政正是忙碌的时候,平时只有奶妈和青松照顾他。
倏地怀中宽大儒袍中伸出一小小的手揪住了他的衣角,童音似哽咽地咕哝着:“爹爹……”
谢少淮垂眸看着怀里安静睡着的稚儿,心中倏然荡起一丝波澜。
第 58 章 第 58 章
谢少淮抱了萧澶一路到了梁王府,怀里的萧澶才动了动身子,咕咕哝哝喊人:“爹爹……”
刘管事将马车挺稳,主动上前将谢少淮怀里的萧澶抱走:“大人,小殿下他爱害羞还是老奴抱殿下下来吧。”
谢少淮点了点头。
刘管事抱着萧澶进了王府,还没走几步路他怀里的萧澶便醒了。
刘管事将人放了下来,关心道:“殿下,还困吗?”
而以鲜血为阵吸食灵力明显是妖魔产物,不可能和长老殿扯上任何关系。
整件事太过巧合,萧承野皱了皱眉,开口想再问些细节,萧少淮却无论怎样都不愿开口了。
“我有点……不舒服,萧承野。”萧少淮低声开口。
“你救救我,萧承野,我好难受……”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闷哼一声,捂住心口,整个人蜷缩起来。
萧承野没想到只这一会儿萧少淮反应便这么严重。
他生怕牵起了他什么旧疾,愣了一下,下意识低头去摸他的脉搏。
但他手指刚一动,忽然碰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盯着自己的手指,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你是真的很难受吗?”萧承野忽然低声开口。
萧少淮依旧按着心口,蜷缩着躺在他膝盖上,眼眶微红地点了点头。
“我不喜欢刚才那个问题……”萧少淮小声开口,“可不可以不问了。”
萧承野微微点了点头,直接应了下来。
“好。”
“那我换一个问题。”还剩一万九千一百三十五天。
谢少淮面无表情地睁开眼,拿起床架上的毛笔在手札上划下一笔。
棕黄纸页密密麻麻划满正字。
一晃眼,他跟师兄成婚七年了。
——好漫长的七年。
谢少淮伸手盖住眼睛。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想,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或许是前年,或许是大前年,或许是成婚一年后,发现每天的日子都是周而复始的轮回往复时,心里叫屈的种子就开始生根发芽了。
起初谢少淮并不敢多想,因为这会破坏他跟师兄的感情。
但时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可以抹平一切愧疚不安,让人原谅自己。
从前他或许还会心悸害怕,如今却已然毫无感触了。
洗漱完毕,家令过来传话,说是师兄已经在等他用早膳了。
师兄有清晨练剑的习惯,没得手那会,谢少淮不管多早都会备好水壶茶点,小尾巴似的跟在师兄身后。
那时候的他就像着了魔,觉得那潇洒的剑式看一辈子都不会腻。
但如今,他都记不清有多久没陪师兄练剑了。
师兄没有变,还是跟以前一样,温柔、漂亮、端庄、挺拔。
但谢少淮就是没有从前那种感觉了。
他的心就好像死了一样,不会跳了。
明明从前师兄不用做任何事,只要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能让他高兴,但现在他却能毫无波澜地看着。
谢少淮没有爱上别人,他只是单纯地腻了,或者说,他可能没那么喜欢师兄了。
师兄一定也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有说破。
毕竟,再怎么山上长大、不通人情世故,也不是傻子。
爱与不爱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膳厅里,师兄穿着华丽的锦袍,精美的织纹蔓延到衣角,但谢少淮还是觉得师兄穿道袍最漂亮。
从出世到入世,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