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第 41 章
翌日。
谢少淮带着符节从长安出发,前往惠阳郡下的三霞县。
三霞县虽然也归惠阳郡管辖,但是惠阳到三霞县的距离要比到宁县远的多,所以谢少淮这次没打算在惠阳落脚,一行人从长安出发直接去三霞县衙。
第三日的酉时前,暮色稀薄之时,谢少淮一行人的马车终于走到了三霞县的地界。这次谢少淮直接从长安出发只带着二十名穿便服的长乐宫守卫,许太医和周崇,而京兆府尹从宁县过来与他们回合。
自从到了三霞县的地界,周崇就在轿子里坐不住了,非要跟萧承野换马骑,不过周崇可不敢直接和萧承野说,只好在轿子里求谢少淮:“少淮哥哥,小侯想那匹汗血马,你和殿下说一声嘛!”
萧澶:“侯爷可以原谅阿澶嘛!”
“小兔崽子谁叫你说这些话的?”卫岚把怀里的小东西放在地上,点了点他的小鼻头,认真道:“你小球兄长不是被琢州府尹身边的小厮欺负了吗?和你有什么关系?”
眼瞧着萧澶要把昨天的实情说出来,雁山侯也兜不住了,他连上前掀开袍子跪了下去:“大将军有所不知……”
“昨天的事情本王已经了解清楚了,”萧承野踏进殿内,朝着卫岚看了一眼,拱手给男人行了礼:“舅舅。”
“是府尹的小厮动手打了小世子,”萧承野将地上的雁山侯扶了起来:“不过这件事起因确实因为阿澶,小孩子闹矛盾,那小厮不认得小世子,便一时冲动,本王已经带了府尹过来向侯爷和小世子赔罪。”
雁山侯刚起来,听萧承野这么说,又想跪了。这是谁?这可是梁亲王爷,他怎么能让堂堂亲王尊称他侯爷:“王爷严重了,既然府尹大人和王爷认识,那这件事就算了,府尹呢?为何不进来?”
萧承野走到卫岚身边,拍拍萧澶示意他:“大人在外头候着呢,你去将大人请进来。”
萧澶点了点头:“好!”
萧澶抬着衣摆哼哧哼哧又跑出去,萧承野这才在卫岚身边落座,俯身对男人小声说道:“舅舅,琢州府尹是阿澶的亲爹爹,我怕阿澶一时接受不了,并未和他交代。”
卫岚:“……”一路上,萧少淮找了各种借口试图将边叙支开,却都被边叙一板一眼、横冲直撞地直接把他借口里的弯弯绕绕碾了过去。
——萧少淮一时间怀疑这个书呆子是不是故意跑过来气他的。
眼看着怀里那只猫团子又有造反的趋向,萧少淮深吸一口气,忽然站定脚步。
“边峰主跟着我,到底想做什么?”
边叙一如既往地认真开口:“无事,我就是想跟着大师兄,若大师兄有需要帮忙的……”
他话还没说完,却听萧少淮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边峰主这样跟着我,让我和萧宗主都很难办啊。”
边叙蹙了蹙眉,不知想到了什么,语气微微沉了下来:“是萧师弟为难你……”
萧少淮摇了摇头,恍若无可奈何般,声音放得极轻:“边峰主应知,萧宗主是我的心上人吧。”
边叙蹙眉点头,一时间却没有想通其中关窍:“是他用这个威胁你——”
他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却听萧少淮慢悠悠打断他的话。
“那边峰主这般与我形影不离,若让我心上人看到了,定是会吃醋的。”
卫岚已经懒得管萧承野的私事了,三年前也怪他让萧承野去了长安,萧承野招惹了一个男人生了个孩子,原因在他。两人最后虽然还是和离了,但萧承野是他养大的,心里有没有那个男妻他还不清楚吗?怪不得这几日这狗崽子要是往家里跑,感情是有了姘头。
“既然事情了了,那本将军就不在这儿逗留了,”卫岚狠剜了萧承野一眼,随后拿起自己的头盔走到雁山侯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照顾好耀武,让他去长安,好生做个文官,别走他爹的后路。”
雁山侯:“是,将军慢走。”
雁山侯和萧承野一起送卫岚出了正堂,恰好萧澶牵着谢少淮的手进来。
谢少淮没见过卫岚,但也同样见过长乐宫画师给男人画的画像,六尺高的男子并不常见,且卫岚还身着一身玄绯相间的轻甲。
谢少淮在男人前一人远的地方停下,抬手规规矩矩地向男人行礼:“下官琢州府尹,见过大将军。”
卫岚垂眸看了谢少淮一眼,又看了眼他身下的萧澶,确实有几分相似。
卫岚现在没心思管萧承野的事情,也记不清萧承野在长安招惹的这个男妻叫什么名字,不过能和男人苟且生孩子的,怕不是什么好家庭养出来的好儿郎。
卫岚轻哼了一声,大步别过谢少淮,抱着自己的头盔朝雁山侯府候着的骑兵道:“回营。”
谢少淮:“……”
见男人走远,谢少淮才站直身子,萧澶这时候却抓住了他的手摇了摇:“大人,舅父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尤其对长的好看的男人不礼貌,因为舅父不喜欢阿澶的父亲。”
“大人勿要放在心上呀。”
谢少淮心间一暖,点了点头:“嗯。”
谢少淮牵着萧澶进了正堂,甫一进去,萧承野正坐在太师椅前和雁山侯说些什么,两人见他进门,遂不再窃窃私语。
雁山侯抬眸见了面前的青年,先是愣了一愣,旋即起身:“这就是阿崇啊?多年未见,你竟出落的这般……”
雁山侯一时竟找不到词语形容面前一身素衣的青年。
雁山侯:“你不像你爹,你爹长得丑,你好看多了。”
“侯爷抬爱,”谢少淮拱手作揖,将带来的墨和丝絮纸奉上:“昨日下官管教不严,让小厮冲撞了小世子,特来向侯爷和小世子赔罪。”
“小孩子过家家,哪里用得上大人来赔罪,”雁山侯有些热情地过分,拉着谢少淮就要落座:“大人既来了今天中午就在这里用膳,老夫这就让人去准备。”
雁山侯盛情难却,谢少淮还有些意外,落座之后他抬眸看了眼上座的萧承野。
萧承野慵懒地看着椅背上,朝谢少淮扔去一个眼神,好像再说:“本王办事是不是很得力。”
谢少淮和萧承野在雁山侯府门前候着一会儿,小厮便急匆匆过来:“大人,我们侯爷请大人进去。”
谢少淮:“多谢。”
谢少淮来琢州之前就了解过当地的人脉关系,雁山侯的事情也有所了解,今日若不是萧承野也在,自己怕是难进这道大门。
萧承野拉着萧澶的手一同进去,三人走到一半,小厮突然说了一句:“王爷,今天大将军也在呢。”
萧承野:“舅舅在这里做什么?”
萧澶有些意外:“卫舅爷爷也在!”
萧澶已经好久没去大营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舅爷爷:“太好啦,舅爷爷上次说带阿澶去草原上骑马!”
谢少淮闻言步子却一顿,雁山侯和卫岚有交情,这个时候卫岚在侯府,怕不是雁山侯找来的?他的身份雁山侯应该不知,那卫岚就不一定了,他毕竟是萧澶的亲生父亲,就算卫岚没见过他本人,画像也应该是见过的。
萧承野眼尾余光看到了身后的谢少淮,他也停下步子,让小厮先带萧澶进去:“你先进去找舅爷,爹爹随后就来。”
萧澶:“好!”
送走了萧澶,萧承野起身朝谢少淮走了两步,“怎么不走了?”
谢少淮担忧道:“卫大将军可见过下官的画像?”
萧承野:“自然是见过。”
头来琢州的哪一年,他醉酒度日,靠的就是一副画像熬了过来。
“不过你放心,舅舅他不喜欢男的,甚至可能都不记得你叫什么名字,他军务繁忙除了见过你的画像之外,便对你没有再多解了。”萧承野知道谢少淮担心什么无非是怕他的身份暴露,日后不好和萧澶相处:“就算他认出来你是阿澶的父亲,也不会贸然就问你这个。”
谢少淮:“……”
谢少淮还是有些担心,“万一他不知阿澶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呢?”
“那你准备怎么办?”萧承野何时见过谢少淮这么难下抉择,他抱臂看着眉心紧蹙的青年,慵懒道:“要不大人给本王点好处,本王先进去和舅舅打声招呼?”
谢少淮:“……”
许太医又嘱咐了两句,随后便去了隔壁厢房,准备写个药方去抓药。
房间里就剩下谢少淮和萧承野,萧承野方才被许太医好生“磋磨”一顿,鬓角出了一头细汗,唇都因为失血变得乌青,但是他一抬眸见谢少淮眉心紧蹙,羽睫湿润,好像比吃了什么仙丹还管用。
少年蹭地就站了起来,捂着谢少淮的后脑勺一把将人按在自己胸口:“阿淮别担心,为夫一点都不疼。”
“抱歉。”
谢少淮看着少年的肩说道。
第 42 章 第 42 章
萧承野负了伤,谢少淮怕碰到男人的伤口准备分床睡。三霞县的县衙比宁县的大的多,多搬过来一张床片刻就能弄完:“殿下先休息,我让人再搬一张床过来。”
萧承野本来就因为受伤的事情不爽,见谢少淮要与他分开睡,就更不满意了。
“阿淮,我想和你睡。”
谢少淮思忖少顷,点了点头:“那殿下睡里面去。”
“阿淮这就同意了?”萧承野只是随口一说,青年向来是说一不二的,说罢萧承野胆子也大了起来,上了床钻到被窝里:“阿淮快来,抱着为夫睡。”
谢少淮:“……”
谢少淮简单洗漱了一下,随后听萧承野的话上了床,县衙的床和梁王府的千斤拔步床没法比,堪堪容纳两个成年男人,谢少淮又害怕压着少年,便小半个身子都在外头:“时间还早,殿下要睡吗?”
三霞县的情况,来时谢少淮不知道能不能用上,便没太详细和萧承野说。少年对人际关系等问题甚是抗拒,谢少淮之前也同他说过宁县的大概人脉关系,但少年听着听着便睡着了。
“阿淮想做什么?”萧承野精神头好的很,拿了软枕靠着,目光落在身侧的谢少淮身上:“阿淮说什么为夫都喜欢听。”
谢少淮:“……”
少年之前口中一句一个要相互了解,坚持做自己,说是这样他们的关系才能长久……但实际上,谢少淮看的出来,萧承野对自己大多喜欢的事情都没兴趣,有时候谈起律令政法,少年嘴上说着爱听,结果也是听一会儿就沉沉欲睡。
不过即便如此,萧承野一次也没冷过他的场。
谢少淮给少年拉了下被褥,随后往他身侧靠了一下,两个人就靠在一块软枕上,“魏清的长子,在宫里任职侍中,我来时特意去见了此人,将三霞县的大致情况了解了一下。”
谢少淮在梁王府从午时待到了亥时,在清心居前的空地前看父子二人练了将近两个时辰的剑,直到萧澶困的抬不起脑袋了,谢少淮才打算起身拜别:“时间不早了,小殿下既然困了,那下官也该告退了。”
萧澶被萧承野抱在怀里,脑袋靠在男人的肩膀上,眼睛半张半合着:“阿澶也没有很困……”说罢,就完全合上了眼睛。
谢少淮:“……”房间内似乎有些凌乱。
方才带着萧承野体温的外套早已冷透,萧少淮却依旧紧紧用它裹在身侧,跪坐在床上一眨不眨地望着房间中央的人。
萧承野默然半晌,终于抬手先摸了摸他的额头。
触手滚烫,让萧承野疑心再这么烧下去,能直接把人烧傻。
“怎么发烧了?吃药了吗?”谢少淮高举火把,在漆黑天牢内缓缓前行。
天牢尽头,一人白衣素裳,青丝如墨,他听见声音却没有回头,望着天牢窗外的明月轻声道:『你不该来的。』
谢少淮掀开黑斗篷帽檐,向前靠近牢门,『改口供,我带你离开。』
『你要我撰写檄文声讨自己的祖父?』
虽然上官若没有转身,但谢少淮看到了囚衣上往外渗透的殷红,以及锁链摩擦的碰响——他不愿让我看到他的窘迫。
『我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也知道你从来很孝顺。可是若哥哥,你明明也知道天后的新政利大于弊,是富强国家的好事,既然你从来跟你祖父的看法背道而驰,为什么不愿开口呢?只要你开口,天后一定会赦免你!』
『少淮,我知道你的好意。可如果整个家族只有我一个人苟延残喘地活着,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就当是为了我,若哥哥,求求你。』
他终于转身。
月光照在上官若脸上,却一片模糊,看不清眉眼,但谢少淮依旧记得他说的话
——『对不起,少淮。我无法看着父母亲族在我面前死去。也无法独自一人背负着家族的罪孽存活下去。或许我们的相遇就是错误,不过万幸的是,那天醉酒后,我终究没有碰你。』
『少淮,忘记我的存在,好好活下去。』
『不、不!我们该一起活下去呀!若哥哥!若哥哥!』
谢少淮蓦地失重,惊呼着双手凌空乱抓,『不!不要!不要!』一个人从旁抱住他,『少淮,别怕,你做噩梦了。』
刺目阳光从窗外照上|床榻,谢少淮坐起身,右手遮住双眼。萧承野坐在他身边,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擦去额头冷汗。
谢少淮猛地喘息四五个回合才回过神,抓过毛巾用力擦脸。
梦境中的痛感依旧蔓延在心腔
——为什么又会梦到从前的事?
若哥哥……
不知擦了多久,温热毛巾边角都泛凉了,谢少淮才移开帕子。恢复视线的瞬间,他发现师兄已穿戴好外出的衣服,床铺也收拾整齐——仿佛是纯粹看着他睡觉似的——那双通红的眼睛,像是熬了夜。
而原本清澈的眼睛正静静盯着他,异样深邃,透着哀也似的浓雾。
没有精力去探寻这份哀伤源自何处,谢少淮缕缕头发后想坐起身,却在起身瞬间被紧紧抱住,『少淮,你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谢少淮回答过几千遍,嘴角肌肉本能而麻木地执行流程:『当然,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那我们会永远不分开吗?』萧承野抱得更紧,几乎让谢少淮有些卡脖子的窒息。
谢少淮不懂这两个问题有什么不同的。
但他既不想探究根源,也不想引起争吵,于是处于惯性回答道:
『当然,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可过分爽快地回答并没有引起萧承野的高兴。
相反,那静静注视谢少淮的眸子甚至有一瞬间的失神。
良久,师兄垂眸,眼底涌动的哀雾愈发浓稠,『少淮,你喜欢跟我在一起的家吗?』
谢少淮打心底里厌烦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但看到萧承野失魂落魄而惶恐不安的眼睛,又实在很难说什么重话,于是他撒谎道:
『当然喜欢,这万千灯火总有一盏为我而留,每天我一回家,就能看到满桌香喷喷的饭菜,和温柔美丽的你,我还有哪里不开心呢?』
『那你会爱上别人吗?』
『今生今世除了你,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直到海枯石烂,我的心头也刻着你的名字。』谢少淮拉起萧承野的手背轻轻一吻,『所以,我们能去吃早饭了吗?』
萧承野双眼水色潋滟,似笑非笑,直到那水色几乎要溢出眼眶了,他才淡淡道:『但愿你说的是真心话。』
谢少淮心头一刺,愣在原地。
良久,他哼笑一声,起身穿好衣服。
饭桌上,两人面对面坐,相顾无言。
盘子里的荷包蛋,端上来是两个,撤下去还是两个,萧承野没给他夹。
用完早饭,盘子都撤下去,仆人送来茶水漱口时,萧承野说:『今天我有点事,不回来用晚饭了。』
谢少淮点头,『挺好,我也有点事,也不回来用晚饭了。』
萧承野久久注视他,『蛮好。』
『嗯,可不蛮好么?』谢少淮微笑。
萧承野于是起身离去,带走了清萧剑。
谢少淮茶水漱口,牙签剔牙,翘着二郎腿靠太师椅上,没去追。
这可把一边的家令福伯急得不行!
可他又不能明说,只能试探道:『今天休沐,家主有什么安排呢?』道长从没有冷落过你,虽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你是不是该哄哄他?
从来举一反三,一句话能听出十七八个意思的谢少淮,今天仿若耳朵聋了。
他唤人更衣,又名人取来百宝箱。
一抽屉一抽屉的饰品铺满桌面,他在摆放戒指的托盘内左看看、右选选,仿佛挑一个好看的扳指是比抚慰伴侣更重要的事。
对此,福伯有些难评。
他是谢少淮的奶公,从小看着谢少淮长大。
很多外人不知道的事情他却是知道的。
他清楚小主人的放浪形骸其实是有情可原,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往,是这天才般聪颖孩子人生绘卷上的污点。
可他只能看着这孩子的人生一点点堕落,却无计可施。
好在萧承野出现了。
温润如玉的道长纯白无暇,终于让小主人斩断过往,安安稳稳过了几年好日子。
可如今怎么又不行了呢?
挣扎几番,福伯终于打算越过身份开口,却被谢少淮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你不要管。另外,我今天的确要拜访公主,不回来了。』
福伯张着的嘴只能合上,看着谢少淮骑上踏雪乌驹,朝着宫门行去。
床上的人迅速摇了两下头。
“为什么不吃药?”学堂内,萧少淮闭上眼,轻轻按了按眉心。
他感觉身体的力气终于恢复了几分,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环顾了一圈,再次飘飘悠悠向一个方向走去。
松一依旧站在刚才长老弟子的棍子旁,瞪着一双眼不知在想什么。
旁边忽然有人凑了过来:“你在做什么?”
“方才宗主说的那个禁闭时长”松一下意识开口,下一秒,在意识到旁边的人是谁时,瞬间警惕转头。
“你过来干什么?”
萧少淮眨了眨眼,笑眯眯开口:“我有些事想要请教小师侄。”
松一冷哼一声:“免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萧公子方才的话,既然已经摆明了与他们一起同流合污,那与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到面前一阵清幽的吐息相近。
松一倏然回过头,便看到萧少淮手掌抵着桌子,越过桌案,半个身子都凑到了松一跟前。
他今日还穿着一袭白衣,只是去了血污,素得像块连斑纹都没有的玉,清冷冷带着凉意。
明明隔着一张桌子,两人的距离却仿佛近在咫尺,松一几乎能闻到萧少淮身上浅淡的药香。
“没有药。”萧少淮小声开口,又摇了一下头,有些难耐地蹙了蹙眉。
下一刻,萧承野忽然开口:“头晕就不用摇头了,直接说就行。”
萧少淮怔了一下,眼眸蓦然亮了几分,下意识点头又倏然顿住。
他望着萧承野,犹豫了一下,忽然伸出手,示意他来床边坐下。
萧承野没有立刻动,而是隔着一步之遥望着他。
床上的人一改往日的懒散随意,仿佛一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撑着身子望着他,乖巧地让人心软。
——这是他清醒时从来不会露出的模样。
萧承野缓缓抬步,顺从地坐下,继续开口:“没有药,为什么不喊人?”
他话音刚落,下一秒却感觉怀里先是一凉。
萧少淮裹着那外袍,挪巴挪巴再次挤了进来,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肩窝,满足地眯起了眼。
高烧让他思维迟缓,做完脑海中最紧要的事,这才后知后觉想到萧承野刚才的问题。
他歪了歪头,犹豫了一下小声开口:“反正喊了人拿了药来我也不会喝,不如不要。”
萧承野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一时间被气笑了。
“不喝药病怎么能好?”
他边说边抬手想要唤人,却忽然感觉手腕再次一凉。
萧少淮抓着他的手腕,窗外的树枝被风吹动,他被冻的瑟缩了一下,却执拗地不松手。
“喝了也不会好。”
月影浮动,细碎的光晕飘悠悠从他眼睫滑落,像是一滴银色的泪。
面前的人神情无辜,恍若不知自己说出的是怎样的话:“不喝也不会死。”
萧承野神情一滞。
萧少淮拽着萧承野手腕,不知想到了什么,颤声开口:“而且我从前喝过太多药了,喝了就难受,浑身都痛,还会吐血……”
萧承野蹙了蹙眉,敏锐地捕捉到了“从前”两个字。
床上的人还像小动物般,蜷缩起来掰着爪子细数着喝药的“罪状”,指尖冻的青白。
萧承野盯着他发白的指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反手抓住他的手腕,重新塞回了衣袍内。
萧少淮愣了一下,忽然扬起唇,得寸进尺地张开手,将整个手都挤进了萧承野掌心。
萧承野垂眸看他一眼,没有松手,反而忽然开口:“可以先不喝药。”
他往萧少淮脉络间渡着灵力降温,不等面前的人欢呼,紧接着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但你得告诉我,之前是什么时候喝的药?谁给你喝的?”
萧承野喊了刘管事把萧澶抱走,突然对要走的谢少淮说了一句:“雁山侯也在这次徙陵的名单上?”
谢少淮的步子一顿,又转过身来。
这会儿刮起了风半边乌云拢着,堪堪露了半边月牙。
谢少淮与萧承野独处在八角凉亭下。
从前在长安梁王府,谢少淮就喜欢在后院的凉亭里歇息,那处院子不比这里大倒清净雅致,偶时刮过一阵小风,实在舒心,偏萧承野不许他舒服闹着托着他、或压着他靠着美人靠上吻、吮吸又或者咬他。
谢少淮眸子一颤,将飘走的思绪拉了回来,应了萧承野一声:“侯爷封地本就不在琢州,回去也好。”
谢少淮抿了抿唇,垂眸看了一眼,“许太医当真交代过?”
“真的,”萧承野靠在青年的肩膀上,舔了口他的耳垂,手上握着青年的手,却总觉得缺点什么:“为夫不会拿着个开玩笑的。”
“嗯。”谢少淮收了自己的手,主动吻了吻萧承野:“那,轻一些。”
萧承野夙愿得尝,满足的不能再满足,但也没敢用劲儿,把控着力度,嘴上却闲不住,“小王和阿淮在做什么?”
谢少淮吁了口气,一把捂住萧承野乱说的嘴:“闭嘴。”
第 43 章 第 43 章
辰时天亮,早晨的泥土芬芳吹去室内一夜的情靡。
谢少淮洗漱完,见县衙见了京兆府尹安排了今日的计划,周崇这个时候也醒了打着哈欠出了门,见两人从房间里出来,朝着他们招了招手:“早啊少淮兄,早啊府尹大人。”
京兆府尹见周崇来,向谢少淮道:“那属下就先告退。”
“劳烦,”
“你们已经安排完活辣?”周崇小跑到谢少淮身边,正准备抱人,萧承野不知什么之后跑到了他身后,拎着他的后襟:“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我错了殿下,”周崇哀嚎两声,谢少淮便让男人松开了周崇,随后他将守卫军也喊了过去,吩咐两人带着去许家一趟。
吃完早饭,萧承野和周崇离开县衙,谢少淮便去找了许太医一趟,先问了萧承野的左肩伤口,又问了一下自己胎像的事情主要是问昨晚和萧承野同房的事情。
谢少淮蹙眉,脚步顿了顿,随后打开了门大步走了出去。
门外青松正拉着刘管事往这边走,谢少淮脸色难看得出正堂出来,三人刚好打了个照面,青松连忙上前迎他家公子:“公子您没事吧?”
方才房间的情况青松是看的一清二楚的,他害怕王爷和他家公子起争执,便拉来刘管事出主意,刘管事看着你面色难看的青年,关心道:“大人,您和王爷嗯么了?”
谢少淮抿了抿唇:“无事。”“那你知道大师兄回来到底是想要干什么的吗?”边叙似乎意料到他会这么说,只紧紧盯着他,飞速开口。
“万一他回来是为两年前的事复仇,万一他回来最终只是与你为敌……”
“我不在乎。”萧承野骤然打断他的话。
他闭了闭眼,忽然低低地吸了一口气。
“我不在乎他为什么回来,只要……他如今在我身边……”
边叙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他上前一步:“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把他安置在这偏僻的院落,将他和所有与曾经相关的人都隔绝开,却又不信他说的任何话。”
“他否认自己是萧宿泱也是你所为……?”
“他失忆了。”萧承野忽然低声开口。大约是有记忆之后,到开始换牙的这段时间里,谢少淮懵懵懂懂地发现了一条世间真义。
似乎地位越高的人,拥有的伴侣数量就越多。
圣人是皇帝,有三宫六院,享佳丽三千。独宠天后只是他的选择。
世家贵族、封疆大吏们,无一例外,全都是妻妾成群,各房妻妾子女争宠不休。
而普通的商人、富户、则往往只有三四个妻妾,兼一两个外室,或养零星的歌妓。
至于府中的仆人、有地的平民、或者有一技之长的手艺人们,都只有一个媳妇,两个人搭起伙来过日子。
再往下走的贩夫走卒、车马劳役,可能终其一生,都攒不起娶媳妇的聘礼,只能孤独终老。
由此可见,伴侣的数量,可以侧面反应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和财富。
从这个角度来说,伴侣也是一种资源。
既然是资源,那就是要掠夺的。
尤其是高质量的伴侣。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很多人至死都不明白的道理,谢少淮九岁左右就发现了。
于是,开了窍的谢少淮,在一众还只会玩泥巴、看自己小弟弟的同龄男孩中脱颖而出,一通乱杀。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夺了翠竹书院的所有女孩当老婆,除了一个磕掉门牙说话漏萧的,他觉得这样好丑所以没有收。
这时,有个傻大个站出来,他显然还没明白伴侣是资源的道理,只是出于小朋友朴素的正义感:
『你为什么不给她小点心?』
谢少淮摆手:『我只给当我老婆的人小点心。』
『那你也让她当你老婆。』
『不要,她说话漏萧,好丑。』
女孩『哇』地哭了。
傻大个道:『你这是欺负人!』
翠竹书院是世家贵族们的育儿所,年幼的孩子会被投放于此处,接受学前教育,培养感情、维持人际。
所以能在这里出现的孩子,身份地位都是相当的。
谢少淮双手叉腰,『怎么?你喜欢她?那我就把她分给你当老婆了。以后你照顾她,你给她带点心。』
傻大个挠挠头,他还不知道什么是老婆,但就这样莫名其妙被安排了。
之后都手拉着手,跟那小女孩一起上下学,每天带一块桃花酥。
很多年后他俩成亲了,谢少淮还收到了请帖。
当时他还在清萧山上夹着尾巴当乖师弟,看到请帖脱口而出就是一声『淦』,吓萧承野一跳,万幸糊弄过去了。
目前这俩人的孩子已经会打酱油了。
当然,这是后话。
扯远了。
说回养老婆们这件事。
当时谢少淮有六个老婆,虽然他雨露均沾,但女人就是很麻烦的,要哄。
除了每天分发点心外,还有别的需求。
有的是新款的小头花、有的是罕见的小玩具、还有的是漂亮的小手帕。
谢少淮那点零花钱根本不够造。
怎么办呢?
谢少淮想到了打劫。
书院里的其他男孩也是贵族子弟,也都有不少的零花钱。
虽然谢少淮个头不是最大的,但相比于只会使用蛮力的同龄人,已经开窍的谢少淮明白了套路和战术,因此战无不胜。
谢家那小崽子是混子、流氓、纨绔等等恶名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逐渐流传在街头巷尾的。
大概就这样打劫了半年,被打劫的男孩们突然意识到单兵作赢不了,于是开始抱团。
玩群殴,谢少淮可吃大亏了!
虽然他有六个老婆,但女孩们从小就是很精明的,分零食的时候抢着来,要打架都嘟嘴躲一边,只有一两个能被忽悠,但根本不抵事。
被群殴了几次的谢少淮开始反思,思前想后他认为己方战力太低,女孩太精,不好忽悠,平时花销也大。
要找一个好忽悠、听话、能分担花销的人。
于是,他决定收一个男老婆。
找谁呢?
没两天,十岁的谢少淮就锁定了目标。
一个性情孤傲、独来独往,谁也看不上的傲娇包——零花钱还特别多。
行吧,就他了。
于是某天,谢少淮从天而降,从墙上跳下来拦住那男孩去路,『从今天起你要给我当老婆。』
『不要。』
边叙愣了一下,神情空白了一瞬:“什么?”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是大师兄又骗了你,还是你又做了什么……”
萧静承的神情却慢慢静了下来。
他垂下眼,似乎漠然勾了勾唇:“我说了,我不在乎。”
有疾风从两人身周刮过,带起一片凉意。
萧承野缓缓抬头,望着这个从来似乎只对书籍感兴趣的四师兄,半晌,只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他不是萧宿泱。”
边叙回过神,木然地“哦”了一声,也不知信了没有。
他望着旁边斑驳的木门,静了几秒,忽然开口:“你果然是大师兄一手带出来的,小师弟。”
“大师兄骗天骗地,你却骗自己。”
萧承野没有说话,边叙闭了闭眼,声音也恢复了一贯的迟缓:“大师兄刚才应是生病了,神志有些不清,宗主先去照顾他吧。”
他冲着萧承野行了一礼,慢慢转回身,萧承野静了几秒,闭了闭眼,也重新转向那扇木门。
他缓步上前,伸手刚想推开面前那扇木门,手掌在碰上的那一刻,忽然感觉门内一股拉力蓦然传来。
下一秒,木门被从内直接打开,紧接着一个暖洋洋的身形从木门里钻出来,径直落入他的怀里。
萧承野身形一凛,下意识伸出手径直掐住面前人的脖颈,却又在最后一刻忽然停住了动作,只虚虚环在萧少淮颈间。
他听着面前人舒服地喟叹了一声:“你身上好暖和啊,萧承野。”
萧承野手指颤了一下,垂下头。
面前扑了他满怀的人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扬起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抬起头,两颊绯红,唇色却几近苍白,眼眸间一片散乱。
——似乎确实已经神志昏沉。
萧承野顿了顿,慢慢收回手,手指轻轻环住他的肩膀,指尖却不着痕迹地点在他命脉上。
他垂下眼,低声开口:“萧少淮?”
“你刚才……是在偷听吗?”
面前的人躲在他外袍下,也不知到底听懂了没有,嘟囔着轻轻应了一声,似乎尤嫌冷般,忽然偏头,再次往他怀里缩去。
——正向萧承野按住他命脉的手指间撞去。
萧承野瞳孔骤缩,倏然收回手,指尖最后一刻从萧少淮冰凉的皮肤间悄然划过。
他蹙眉低下头,却见面前的人似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怎么了?为什么要把手收回去。”
萧承野默然。
萧少淮似乎又想起什么,桃花眼间溢出了些许委屈:“而且你刚才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我都冷好久了。”
萧承野神情静了一瞬。
他闭了闭眼,手上忽然使力,托着人的腰部将人微微扶起:“嗯,我的错。”
身后似乎传来些微的响动,萧承野微微侧过头,正看见小路尽头依旧伫立在那里的边叙。
边叙望着他,神情莫名。
萧承野也没有说什么,只忽然抬手,身后的房门在两人之后怦然合拢。
谢少淮清了清杂乱的思绪,缓和道:“时间不早了,本官先回府衙,告辞。”
谢少淮带着青松离开,刘管事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连朝着正堂过去,他甫一进门,便看见萧承野大咧咧坐在正堂的交椅上,手里捏着茶杯,除了脸色有点难看之外并看不出什么异常。
刘管事关心道:“王爷,老奴方才见大人他脸色有些不好……”
萧承野哧笑了声,垂眸看着杯中清澈的茶色,淡淡道:“你说,本王到底哪里不好,他就……这么看不上,连本王的孩子也连带看不上?”
刘管事:“。”
刘管事在王爷伺候了大半辈子了,看着面前的男人从天真散漫的街头霸王变成如今稳重的骠骑将军,早些年的事情他都是亲眼看着过来的,错确实在他家王爷。
刘管事:“王爷,老奴早就说过了,大人他心性稳重,您应该顺着来,不可太由着性子,前几年的事情虽然是陛下特许,但您不顾自己身子屡次冒险,大人他怎么可能不生气呢?”
“您若是真放不下,以后就顺着大人来。”
萧承野抿了口苦涩的茶,尝不出来的味道在舌尖化开,他放下茶具,看了眼刘管事,道:“今后不必再准备这些茶水了,本王不喜欢。”
“那群只会吵人的儒生也遣了,本王烦得很。”
刘管事:“这……”
刘管事心道不妙,自从长安回来之后,男人就改了从前的爱好,一切都是紧着谢少淮的喜好来的,吃他喜欢吃的茶,穿他喜欢的袍,就连王府的养的戏班子都换成了编撰文史儒生,男人也跟着染上了几分书生气质……三年过去了,怎么突然就要换?
莫不是王爷真放下了?
刘管事一时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只能点头答应下来:“是。”
刘管事说完,准备出门,萧澶这时候送完谢少淮回来,见爹爹在正堂,他小跑进来,“爹爹阿澶把大人送走了。”
萧澶奶声奶气说道:“爹爹还生气吗?阿澶哭鼻子不是因为大人,爹爹不要生大人的气,阿澶很喜欢大人。”
萧承野起身把地上的萧澶抱了起来,浅笑一声:“爹爹怎么会生气呢,爹爹也很喜欢周大人,明日爹爹带阿澶去找大人玩儿如何?”
萧澶:“真的吗?”
刘管事:“。”
刘管事一乐,见父子二人说话,便准备出去:“王爷和殿下歇着,老奴这就去办。”
萧承野抱着萧澶出了门,回眸交代刘管事:“本王从大营带回来的牛肉炙好了给大人送去些。”
“本官给你个机会,”谢少淮:“从实招来你和许贾是如何在田薄上作假?若你不说,那便等着去长安的诏狱说。”
谢少淮一番话下去,殿下的人一言不发,只重重地叩首在地。
谢少淮沉道:“本官让你说话。”
魏清不言,谢少淮情绪难以控制,一旁的京兆府尹看着青年这么生气,都有些不敢说话了,只好劝阻道:“大人,您的身子要紧,勿要因为此人气坏了身子。”
谢少淮如何能不气,他来之前亲自去了一趟长安的侍中府,见了魏清之子,青年儒雅之礼,心有大义,并对其父仰望尊敬,谢少淮来之前对魏清抱了多大希望,如今就有多失望。
“无碍,”谢少淮冷冷道:“你既不说,那本官便押送你回长安,让长乐宫侍中魏长枫审问好让他看看……”
谢少淮话音未落,只见堂外一身怀六甲的女人闯了进来,“狗官!你押我爹爹作甚!你有本事就冲我来!”
第 44 章 第 44 章
谢少淮发了火,别说周崇了,连老实温和的许太医都不敢劝。晌午许太医给青年开了一些加了安神效果的保胎药,煎好后萧承野端着药进了房。
“阿淮?”
“那女子可还在县衙门前?”谢少淮捏着眉心,坐在房间里的小案前,面前是整理好、自建宁二年直至现在的田薄。
萧承野端着药过去,将药放在书案前,随后半跪着伏在青年身前,握住了他的手:“没走,不过骂累了,在歇着呢。”
“阿淮先别生气了,”萧承野:“先把药吃了,办法我们慢慢想。”
“不行。”谢少淮着实作难,目光落在褐色的药汤上:“土地革新的新政本就难以推行,先朝屡次失败的根本皆在朝廷拿不出强硬手段对付这些蠹虫,若这时候没有顺利推行——”
谢少淮话说到一半,觉得自己有些偏激了,萧承野只是说慢慢想办法,是他过于心急,“苦……”
谢少淮抿了抿唇,放下手里的茶具:“本官……”
“我们大人姓周,”青松见他家公子有些为难,便抢先回了话:“不过我们家大人是过来暂任涿州府尹的,几位兄弟称府尹大人就好。”
几个守卫军闻言,抱拳给谢少淮行了礼:“府尹大人好。”
“诸位不必多礼。”说罢,谢少淮又问了一句:“不知今日我们是否能进城?”
此地是进西北三州的关隘,不过是什么人经过,都要进行严格的检查。谢少淮此来就带了青松一人,两个包裹方才也检查完了,此时就等着进城。
但谢少淮暂任琢州府尹,梁王府也在琢州,按照礼节梁王要派人过来接应,方才几个守卫军已经去琢州通报。
守卫军:“哦,这个大人不必担心,方才来报,说梁王殿下已经朝着边过来了,想来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
谢少淮闻言眉心不由一蹙。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和萧承野碰面。另一边,本该出现在课堂上的人,却还徘徊在房外的竹林里。
萧少淮半夜咳的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也不知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再猛然一睁眼便已经是寅时三刻了。
他急急忙忙地冲出房门,绕了一圈后,终于成功地——迷路了。
“都说了给我换个屋子”旁边不知哪里飞来的乌鸦不住地鸣叫,萧少淮叼着发带,有些烦躁地随手扎了个发髻。
萧承野给他找的这个住所实在是太过偏僻,今早冲出门时他还在庆幸还好有地图,等真走出来才发现——这路和地图上描绘的哪一条都对不上。
萧少淮半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站在原地。
他晕晕绕绕又转了一刻钟,在第三次绕回竹林三字交叉口的时候,终于受不了了。
他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愤愤地掏出昨晚连夜被送来的地图看了两三遍,也没找到地图上所指的那条路。
“你大爷的樾为之,你最好别被我发现你是故意的”
萧少淮愤愤地骂了一句,一股脑将地图重新塞回了怀里。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从兜里掏出三枚铜钱。
铜钱泛着古铜色的微光,萧少淮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随手掐了个诀。
“要是让师父知道我拿他教的摇卦来找路”
萧少淮把“从坟里爬出来把我骂死”咽了下去,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盘腿坐在地上,又掏出一张符纸,比了个起手式。
“七政四余,各有定数——”
他手中的符纸无风自燃,同一刻,三枚铜钱缓缓漂浮在空中。
萧少淮半支着下巴,手指微微一拨面前的铜钱,忽然听到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萧少淮手指一颤,下一秒,半空中原本漂浮的铜钱也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倏然向前飞去。
“啪”的一声脆响,那枚铜钱不偏不倚,正正好打到萧承野额头中央。
萧少淮的表情倏然凝固了。
他也有三年没见萧承野了,不过男人这三年的功绩倒是一直不停的传回长安,朝廷进军草原的三场战役,少年未有一败。马踏匈奴,战功赫赫。
如今看来他当年的决定是对的,只是委屈了他们的孩子。
萧澶离开长安的时候才三个月,刚认人不久,如今一晃三年书信都会写了。谢少淮虽然不感情用事,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他没有做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说不内疚是假的。
谢少淮:“多谢。”
谢少淮话音刚落,房间外便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声音由小变大,大约是有一群人朝着他们这边赶来了。
“听声音应该是王爷来了。”守卫军说着,掀开了房间的棉布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果然是王爷来了!”
带头的守卫军看了一眼,就高兴地转身朝着里头的美貌大人说:“大人,是王爷……”
谢少淮脸色一沉,不由地有些酸涩,守卫军见青年脸色不太好,“大人您没事吧?”
谢少淮抿了抿唇:“无事,本官这就去迎王爷。”
谢少淮说着,起身示意青松一起出去。
出了门关外粗粝的黄沙似小刀往脸上划,风沙太大,谢少淮身子伶仃险些有些站不住脚,他手握符节稳了稳身子,才能抬眸朝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人马看去。
青松瞧见了人,兴高采烈拉着他家公子的手道:“公子是王爷和小殿下,太好了,王爷把小殿下也带来了!”
萧澶出生的前三个月,几乎都是青松和奶妈在带,自萧承野把萧澶带走后,青松比谢少淮这个亲生父亲还想念,念叨了三年。
谢少淮自然看见了,飞扬的黄沙中,一袭亮眼的银色轻甲的男人骑着汗血宝马,在他怀里,中稳稳地抱着一个冬瓜大小的团子。
萧承野的性格谢少淮清楚,男人对谢少淮太好,处处都能为他想到,想来也是知道他想尽早见见孩子,所以便带过来了吧。
谢少淮握着符节的手出了一手心的汗。
他抬眸看着一别三年的男人骑着马儿朝着他愈走愈近,看见他三年没见的孩子,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此情此景怕是无法用语言形容。
萧承野在谢少淮面前二十余米的地方停下了马儿,随后翻身下马,将马儿交给雁门关的守卫军,抱着萧澶朝着青年走了过去。
谢少淮手持符节,待萧承野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朝男人行了礼,行完礼他抬眸看着男人,萧承野也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
谢少淮抿唇,抬眸看着男人:“下官见过王爷。”
萧承野又高了,壮了,也黑了。
男人一身银色轻甲,马尾束在银冠中随着黄沙飘荡,他掂了掂怀里的团子,随后——
萧承野就这么直接略过了谢少淮!
萧承野将萧澶放在驿馆前的房檐下,然后将他身上自己的大氅脱了下来,给他抖了抖身上的黄沙:“在这儿等会儿爹爹。”
萧澶知道爹爹要接待长安来的大人,他点了点头,向男人行了礼:“爹爹且去。”
萧承野揉了揉萧澶的脑袋:“乖。”
谢少淮和青松与雁门关的一群守卫军站在一起,萧承野略过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在他身上多停留。
谢少淮抽了抽唇角。
萧承野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想理他?
“进出雁门关,所有行李都要检查,”萧承野冷冷看着谢少淮身边的守卫军统领,问:“大人的东西都检查完了吗?”
“回王爷的话,都检查完了。”
萧承野:“好。”
萧承野说罢,吩咐人牵过来两匹马儿,随后才重新走到了谢少淮的面前,公事公办的口气:“大人路途辛苦,但此去琢州府衙若是乘坐马车还需半天的车程,眼下时间来不及了,本王记得大人会骑马。”
萧承野对谢少淮说话的口气不算冷,但是也说不上多亲切。可要知道,三年前在长安的时候少年与谢少淮说话可都是哄着来的。
青松直接都看傻眼了,要不是面前的男人五官没变,青松都要怀疑他家殿下是被夺舍了!
谢少淮本来是有些话想和萧承野说的,但是看来,萧承野现在已经不需要的他的问好和叙旧了。
“没问题,”谢少淮道:“只是下官的小厮不会骑马,劳烦王爷找个人送他进城。”
男人应了声: “嗯。”
“是。”
谢少淮说半个时辰,实际上到了晚上亥时后,地牢里才传来好消息,“大人,他招了!”
周崇一整天都在谢少淮身边看热闹,见那老头这个时辰才找,吓得小脸煞白,问谢少淮:“少淮兄,你真把那孕妇杀了啊?”
谢少淮:“……”
谢少淮看了眼魏清的供状,心这才落下:“自然不会。”
谢少淮道:“魏姬的命对他来说,不过是这些年他给自己找的借口,他又怎么会在意?让她留在那里,只不过让她看清楚,所谓爱她的父亲这么多年对她的好,究竟为何,不然,魏清死了,她怕是要内疚地难以活下去。”
“高!”周崇:“少淮兄你真的玩儿的高,小侯真是佩服你这脑袋,我娘真是没白夸你。”
“阿淮,”这时候萧承野和许太医从地牢出来,“许贾的命算是保下来了,只是回长安路途遥远,怕近日还不能回去。”
谢少淮:“无碍,按计划行事罢。”
第 45 章 第 45 章
这一番举措出来之后,百姓们那里敢信,好在也有一些被压榨怕了的佃户,上去领回来自己的田产,有人带头,后面自然有人敢上前,不过十多日的时间,所有的工作都到了尾声。
在三霞县待了一月多,谢少淮已有五月的身孕,肚子这几日长的越发的快,只是穿着宽敞的衣服已经难以遮盖了,所以剩下的大部分事情,都由京兆府尹出头。
回长安前,谢少淮先写了一份奏疏呈上。三霞县是惠阳郡下面最大的一个县,县里很多人都在长安从事布料生意,县令魏清这个伪君子,装了几十年的清官,个人的名望早已深入人心,即便朝廷还田于民,谢少淮用酷吏、屈打成招的事情还是传遍了整个长安。
谢少淮请辞了钦差一职,举荐京兆府尹和周崇继续推行剩下的工作。
收到建宁帝的批准后,谢少淮将事情向京兆府尹交代好,随后便准备回长安养胎待产。
果不其然,待谢少淮的轿子出了三霞县,沿路不管经过那个县,都免不了被当地的农户攻击,扔个蓝菜叶子烂泥巴,小孩儿围着他的马车,编童谣骂他。一些农户和小孩儿,谢少淮也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当地县令走个认错的过场,这种事就这么过去了。
十天后,西北涿州,梁王府。
刘管事一早听小厮说近日集市上多了几支从蜀中过来的商人,其中还有从闽南一带过来的,带了好多冰镇的鲜鱼过来呢。
西北三州在大周的最边境,靠着沙漠,不仅天气刚干燥风沙大,水产更是少之又少,仅有河套地区水草丰美的地界,才有可能找到鱼吃。再者想吃鱼,就只能等从蜀中过来去西域行商的商人哪里买到,比前者也更容易得来一些。
他家小殿下喜欢吃鱼,他得带点人去街上找找那商人,最好能多买几条,现在春天还不热,还能储存在冰窖里放着。
刘管事想着便带好了银子准备出门,恰好这时候萧澶和夫子从书房出来。
三岁的小娃娃圆润可爱,衣服穿的素净,头上却扎着满头髻。
萧澶见刘管事准备出门,拜别夫子,随后问了刘管事一句:“刘叔,你这是要上集市上去?”
刘管事点了点头:“是啊,听说最近有蜀中过来的商队,老奴去给殿下买几条鱼,回头炖汤吃。”
萧澶闻言,抿唇垂睫,似乎是在思考,少顷他道:“我倒是听爹爹说,近几日长安会有新的府尹大人过来,那商队既然是蜀中来的,想来是和新来的府尹大人一起的,不如刘叔叔带我一并去,正好我也待爹爹好生接待新府尹大人。”
西北三州在大周边境,戒备森严,商队想要经过确实需要随着朝廷的人一起。刘管事不知有长安的人要来,但小殿下说的在理,若长安来人,殿下确实要去接待。
只不过再有两个月殿下就要去漠北,城中戒备森严,更是不准小殿下私自出门。
刘管事知道小殿下并不是想去接待什么新府尹,只是每年只要听说有人从长安过来,就不由的想去看看……大抵是想见见他哪位名噪天下的亲生父亲。
那位怎么可能来西北呢?说来也是孽缘,怪只怪他家殿下当年太年少无知,不懂得维护夫妻感情,让人操碎了心。近几年殿下倒是稳重多了,若是两人现在相识,说不定还是一段佳话。
可惜。他愣了一瞬,紧接着迅速收敛神色,装作无辜地后退一步,和萧承野茫然对视。
他不懂萧承野的怒火从何而来,心中却已转过无数个念头,无论萧承野一会儿过来质问什么,都能一概遮掩。
但萧承野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倏然转过身,顷刻间便消失在阴影里。
萧少淮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无声舒了一口气。
但他被萧承野这么一惊,出了一身冷汗,眩晕感不减反增,连带着胸腹间都涌起一阵闷痛。
萧少淮试了试,发现自己这下真是一步也挪不了了。
他为自己这个破身子又叹了一口气,转头环顾了一圈,想扶着桌子慢慢挪到松一那里。
下一秒,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破空声传来。
萧少淮眉心微蹙,身子下意识往旁一侧,动作却忽然一僵。
他脸色倏忽间苍白了几分,强行往旁挪了半寸,好险不险正避过猛然袭来的东西。
“咣当”一声闷响在耳畔炸开,萧少淮偏过头,目光扫了一眼落到地上的棍子,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你还有脸叹气?”浴室内,谢少淮刚洗完澡。
雾霭蒸腾,透出他皮肤雪白、青丝如黛。
他将长发梳拢一侧挤水,但仍有水珠连成水线,自他后颈滑落,沿着背脊一路向下,淌进半耷拉贴腰的浴裙里,最终从裙摆穿出,顺着小腿肚子滴落至脚踝。
一阵撕裂疼痛自左腹传来,谢少淮解开浴裙,一道侧切伤口与左腰腰线交叠成叉,此刻正缓缓往外渗血。
谢少淮打开药箱,找出竹节咬紧,拧开金疮药给伤口止血,细密汗珠自胸口淌下。
窃密案的真凶使得一手好暗器,即便行动前谢少淮就在腰上缠紧绷带,但耐不住敌人武器是玄铁精铸之物。
上完药,谢少淮重新围上浴裙,自右侧打一小结,翘起两角小兔耳朵似的竖着。
这浴裙的穿法还是从师兄那偷学来的。
那年武谢盟召开英雄大会,要借擂台选出天下第一就任武谢盟主。
这并不是单纯的比武,其背后有一系列政治斗争。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江湖游侠闲散惯了,不愿意接受朝廷的招安,但这么一群年轻力壮的武斗份子集合在一起始终是政治隐患。
但又不能一网打尽。
因为这些门派在当地民众间往往有很高的声望,而朝廷的控制力,又是从中央开始一级级向下减弱。这就导致地方县令的话语权,往往是不如当地帮派掌门人的。
所以,扶持一些完全忠于朝廷的门派,以武谢盟的名义间接完全控制整个江湖,是完全正确的。
扯远了。
说回浴裙。
清萧山穷得扣脚,没有大浴室,别说泡澡了,冲凉都只能在竹棚底下拿个瓢舀水。
可武谢盟就不一样了!
那一年的武谢大会由江湖三世家的沈家牵头。
沈家世代经商,不说富可敌国也是富甲一方。
那浴室就俩字:气派!
而谢少淮进澡堂,一为泡澡;二为揩油。
主要目的就是骚扰师兄。
每天蹲在澡堂外,看萧承野进去了也跟着溜进去。
浴裙那么一围,随便找个口子搭上,都不用扯,走两步自个儿就掉了。
师兄当时多害羞呀。红着脸别开脑袋,睫毛打颤一眨一眨,『谢师弟,这有伤萧化,快穿上。』
『哎呀,不穿多凉快呀~而且我的浴裙掉地上了,脏了的我不要。除非……』谢少淮伸手一指,『你的给我。』
师兄急忙捂着浴裙,斩钉截铁,『这不行,是胡闹。』
也就是那个时候,谢少淮发现师兄穿浴裙真可爱。
别人都是围两圈卡进缝隙里固定,他是侧边打个小结两角翘起,跟小兔耳朵似的。
你们不要觉得这是油腻和尬聊,或者说变态在欺负良家。
事实上师兄就得这么泡。
从小被套了『好孩子』标签的他一直生活在一个压抑的环境里,这让他下意识地会讨好别人、会为了整体而牺牲自己的利益。
对于这种人,你如果一直哄着、凑着、按照他的心意来提供温暖。那你也会变得跟他一样,下意识去讨好别人、为了整体不得不牺牲自己的利益,最终一辈子都是个路人师弟。
在攻略别人前,一定要记得自己原本的模样。
不要为了获得别人的好感而改变自己,失去『特质』的人只会一无所有、还面目全非。
哦,还有个前提忘了说。
谢少淮当时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耍流.氓,是因为知道萧承野百分百对他有好感了。
——不要对刚认识的人这么做,会被打死哦!
『那我就这么走出去了!』谢少淮抬腿要走,立刻被喊住,『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师兄脸蛋红到耳垂、又红到脖子根,漂亮眼睛想看他却又故意躲闪,『外头还有别派弟子,你这样出去会有损清萧派弟子声名的,我、我的给你就是了。』你们看,谢少淮说什么来着!这种反应百分百是对他有意思啦!
照正常的操作,武谢大会这个阶段,师兄就该被他拿下了。
可萧承野当时先把谢少淮掉地上的浴裙捡起来,然后侧着身子,竟然半躲在隔间后更换!
碍事的木板害谢少淮只能看一半。
这比上次喝一晚上酒、聊一晚上星星月亮还难受,眼看着肉上了一半竟然吃不到!
萧承野重新围好浴裙后,走到谢少淮身侧,亲手替他围上浴裙,
『以后不许跑来跑去让别人看。』
『那看看你的。』谢少淮心痒难耐,猎物上钩了却仍在挣扎的甜头令他欲罢不能。
他扯扯萧承野浴裙,才发现这小兔耳朵是真结实!
前一刻还很温柔的师兄立马生气了,拍开咸猪手,『不给看!』
『嘁!小气!』
之后谢少淮又试了好几次,可萧承野每每总能找到视野死角卡过去。
武谢大会那一个月时间根本不够用!
他实在是不甘心就这么失败了。
萧承野!我就不信这辈子都看不到你的!
真看到已是新婚夜。
那晚谢少淮喝多了,醉得迷迷糊糊的,师兄抱他上床,替他宽衣解带。
他看到师兄两腿间垂下的东西,眼花了以为是带鞘短刀没解开。
直到身体被一劈两半才酒醒梦销,恍悟那玩意是真的!
离谱!
离大谱!
可木已成舟,一切都晚了。
想起那晚的事,谢少淮不自觉抚摸后腰,却蓦地脊背一凉,整个人被按在衣柜上。
这世上能悄无声息站在谢少淮身后的人并不多。
那人极具侵略性地靠上来,细密而强势的吻落在谢少淮肩膀和脖颈。
很难想象,现在这个乱摸乱亲的人,和当年那个义正言辞说『不给看』的是同一个人。
『怎么回来这么晚?叫我早点回来吃饭,自己却缺席了。』
萧承野盖住谢少淮双手,与之十指相扣,沙哑道:『过会再告诉你。』
『算了,我不想知道、唔……』
谢少淮此刻胸口紧贴衣柜门作支撑,咬紧后槽牙,倒吸着抽冷气,仍然压不住那细碎的痛吟。
衣柜撞击墙面,噼里啪啦的,连带着撞进他脑子里。
年少时,最放荡不羁的时候,谢少淮对情事的态度也只是一般。
不管是前面还是后面,他都感觉也就那样吧。
没什么好兴奋的。
他愿称之为结果性上床。
上床意味着收杆,
鱼钓到了就收网,没什么好留恋的。
但师兄跟他却恰恰相反,对伴侣身体的占有欲十成十的强烈,
这或许就是钓客和良家的区别。
从前他还不明白为什么萧承野总爱从后面抱住他,后来他才明白仅仅是因为这样能进得更深。
谢少淮并不想对此作什么点评,毕竟每个人的癖好都不太一样。
但令他不开心的是——
时间太久了,久到他不喜欢。
每每到了中场,他就提前出局。
往后的时候里他都作为容器,感受着萧承野蓬勃的体温、浓烈的喘息、猛烈的进攻、以及留在他体内的冷淡和寂寞。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两人都闻到了,却都以为是自己的。
血丝融进汗水,滴落在早就平摊在地的浴裙上,开出一朵朵淡粉色梅花。
随着一声冷哼,长老弟子的声音果不其然从远处一点点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