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VIP】 …………
回到燕国公府, 元州怕身上血腥味冲到景璟,没有进房,先去了浴房。
洗过澡后, 披上大氅, 却有景璟身边的丫鬟来报:“四少爷来了,夫人叫他在小书房等着,大约有半个时辰了。”
元州点了点头:“告诉夫人先睡, 我可能要晚一些。”
丫鬟离开后,元州却没立即去书房, 而是站在廊下, 看着群星闪烁的夜空静静出了一会儿神,待到夜晚的风吹走杀人激发的亢奋情绪,才轻叹口气, 抬脚去了小书房。
短短两日时间, 元宵已没了无忧无虑之态, 神情、精气皆是颓废、沉重。
“二哥……”元宵嘴唇颤了颤:“为什么会这样?”
元州望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其实也不明白。
褚源召他回京, 他带了四五万的兵,当时以为是要清君侧,再顺势推褚源上位。
结果到了京城, 却发现清君侧已经有人做了,是他的叔母,而褚源打的旗号是平叛。
元州没问褚源是不是早就怀疑叔母了, 或者说, 一切是不是都是褚源计划或者推动的。
问这些,也没有意义。
因为,叔母确实逼宫了, 选择和褚源或者说小弟背道而驰的路,还对小弟下了杀手,而他站队褚源,褚源成功了,已经是胜利者了,小弟也皇后位在望,不必再担心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了。
成王败寇,叔母的结局,自然也就注定了……
“我想见阿娘,可是堂伯说他没有办法疏通,也不让我去,可那是阿娘啊。”元宵泪水流下,哀求道:“二哥,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见见她。”
元州沉默了一下,摇头:“我和大哥今日去见她,她没让我们进门,说她确实要杀了小弟,和我们已经恩断义绝,以后不要再去找她。还说让我们告诉你,若你敢闹着见她,她立马撞死在墙上,让你以后连个全尸都别想看到。”
顿了一下,元州道:“她其实是想保护你。”
又顿了一下,道:“现在的情况,其实不算坏,李云霁揽下了所有罪名,她未必不能活下来……”
元州其实不止懵,不清楚情况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叔母为何要逼宫。
他还心情复杂难言。
叔母是对小弟下了死手的,若不是李云霁看在小弟救临远镇的份上放过一次,小弟机智吞下解毒药逃脱过一次,褚源当时破开密道,到的及时,救下一次,不然小弟铁定命没了。
在这点上,元州无法原谅叔母。
甚至,他对李云霁都起了些感激、怜才之心,并不希望他就此陨落。
但叔母多年照顾他们兄弟,感情上不可谓不深厚,他也没办法完全的去仇恨她。
元州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情面对元宵,面对这件事。
“那我去求三哥,求他原谅阿娘……”元宵哭道:“二哥,你能不能带我进宫见见三哥,只要他原谅,阿娘就不会死了!”
元州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断然拒绝:“小弟现在身体不好,你不要去打扰他。”
“再者,一个被欺负的人,为何要去原谅欺负他的人。”
况且不是简单的欺负,是要小弟的命。
元宵脸色瞬间惨白,眼泪大颗砸下来,彷徨无助道:“可是,阿娘要是没了,该怎么办?”
元州有心想说些什么。
比如,叔母到底为何,明知道皇权斗争就是你死我活,为何还要掺和?
再比如,既然掺和了,就得做好阖家掉脑袋的心理准备,现在只追究叔母,没有祸及家人,已是开恩,还能怎么办?
但看着元宵担心、害怕、不知所措的模样,到底心疼他,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最终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事情未必就是最坏的结果,你先等等,大哥和二哥会想办法。你这段时间哪里都不要去,老实在家里待着,有消息了我们会通知你。”
…………
元宵没有等元州,他见不到阿娘,担惊受怕,心急如焚。
他在燕国公府试过没用后,就去了勇武侯府,在门前守了十几日,守到了回府的褚洵。
褚洵去追冯显去了,虽是事先计划好了的方案与路线,但为了力求真实,他实打实的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追了一路,因此形象上胡子拉渣,蓬头垢面,脸上也是一脸的疲惫风霜之色。
见到元宵,他没有多意外,但也有话直说:“现在这种情况,你最好别去见她。她为了你好,也不会见你的。”
“可我担心她!”短短十几日,元宵已暴瘦如柴,他的状态不比褚洵好多少,头发脏乱,嘴唇干裂,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像是许久没有好好睡过。
昔日无法无天、肆意嚣张的纨绔,如今眼中含泪,跪在地上,卑微地抓住褚洵的胳膊,犹如抓着救命稻草,祈求道:“求你帮帮我,我不怕死,只想陪她这段时日………褚洵,你应该能理解我的!”
褚洵看着他这般模样,想到自己阿娘离世时,一切都是那么的猝不及防,午夜梦回,他很多时候都在后悔,若是当时能细心一些,能多陪她一些时间……
心底一叹,一把扯起元宵,褚洵道:“她未必会见你,我带你进宫,你去求求大嫂。大嫂出面的话,她或许会与你见上一面。”
…………
夏枢见到元宵的时候,刚试完皇后礼服。
登基大典和封后仪式在即,哪怕他身上还有伤,褚源已命人尽量不要打扰他,所有事务景璟代办,他还是没有真正清闲下来。
该试的礼服,该学的礼仪,该记的流程等等,一样都不少,他都得亲自参与进去。
因此,褚洵带着元宵拜见的时候,他的精神并不算太好,人也有些疲惫。
清楚元宵来是为什么,夏枢是不打算见的,但褚洵一句“可能是最后一面”,让夏枢犹豫了一下,还是屏退左右,宣了他入内。
“三哥,对不起。”元宵跪在地上,未语泪先流,朝夏枢重重磕了一个头,再抬起头时,已经满面泪水:“我阿娘对不起你,我代她向你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他又重重地朝夏枢磕了几个头,趴在地上,如同一个泣着泪,卑微地等着命运最后宣判的可怜之人。
夏枢何曾见过这模样的他。
曾经意气风发、肆意张狂的纨绔少年,期期艾艾,傲娇不已,想要亲近他又不好意思的弟弟,还有故作成熟,想要为他在褚源面前撑场子的小舅子……每一个元宵,都没有今日这般的卑微,仿佛没有脊梁,没有尊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求夏枢一个瞬间的垂怜。
夏枢叹了口气,将头撇向一边:“你没有对不起我,你阿娘也没有对不起我,不用道歉。”
没有对错,也没有谁辜负谁,对不起谁,一切都只是立场不同,成王败寇罢了。
他落难时,长公主的对待方式,已经说明长公主很清醒且做了选择,她并不会因为他是元家的双儿,元州元定的弟弟,就对他手软。
那现在位置调换过来,他同样也不会因为长公主是元宵的阿娘,就对她手软。
无论李云霁是否顶了所有的罪责,长公主都得付出性命。
环境安静下来,除了元宵的哭声,再没别的声音。
良久,元宵的哭声渐消,嗓音嘶哑道:“那你能不能带我见她一面。”
夏枢这才把视线落在他身上,不意外他所求变得那么快,在找到褚洵之前,他应该也找过别人,想来心里已经清楚长公主会有的结局,刚刚道歉也只是在做最后一次挣扎。
不过夏枢直说道:“她不会见你。”
“她会。”元宵忙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执拗道:“她怕连累我才不见我,但若是你带过去的,她就会放心,会见我的。”
夏枢想说她不见你不单是担心连累你,但瞧着元宵通红、渴望的眼睛,想到褚洵说那句话时一闪而逝的沉痛眼神,轻叹一声:“既然你坚持,我就带你走一趟,不过她若不愿见你,你就别再强求,自行释然吧。”
元宵不相信阿娘这个时候会不想见他,自然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随意又急切地应道:“她若不愿见,我自不会强求,亦不会再麻烦三哥,三哥可以放心,请快带我去吧。”
夏枢撑起疲惫的身子,命宫人准备轿撵。
元宵跟在旁边,脚步飞快,眼睛望眼欲穿,恨不得立时就见到阿娘。
他想,等见了阿娘,他就耍赖不走了,要一直陪着阿娘。
三哥心软,求一求,应该可以管用,唯一需要说服的是阿娘,届时大不了一哭二闹三上吊,求阿娘留下他。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陪着她,能陪多久是多久。
他不停地幻想着见到阿娘的场景,也不停地在心里演练,打算一定要说服她…
然而当他们到了长公主暂囚的凤阳宫,元宵才明白过来,二哥的话不虚,三哥也没骗他,他的幻想终究只是幻想。
因为一听他求见,他阿娘竟一句话都未说,直接朝宫柱上撞去。
那一瞬间,凤阳宫乱了起来,而元宵的血冷了,直接崩溃:“阿娘……”
他想冲进宫,看看阿娘怎么样了,然而侍卫们眼疾手快,将他拦住,从小跟在长公主身边的常嬷嬷从大殿里走了出来,关上殿门后才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长公主无事,你走吧,不要再来了!”
元宵哭着摇头,想要冲破重围:“我想陪阿娘……”
常嬷嬷的脸霎时冷了下来:“你想你阿娘死都死的不安宁么?”
元宵一愣,手脚一下子僵住。
常嬷嬷从小看着他长大,待他一向温柔可亲,是阿娘之外待他最好的女性长辈。
他从未被她这般态度对待过,那看他的目光里甚至有失望与厌恶。
元宵不明白怎么会有厌恶,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常嬷嬷呵斥完,没有再看他,目光移向夏枢,冷冷道:“安王妃,你就这么恨长公主么?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必这么折磨她。”
夏枢扫了一眼元宵,元宵手足无措,神情空白,根本不懂常嬷嬷的意思,但他听出了她是在怪三哥带他过来,忙解释道:“是我求三哥过来的,不怪三哥……”
“回去吧。”常嬷嬷还没吭声,殿内忽然响起一个虚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元宵一愣,瞬间大哭:“阿娘……”
“你我母子缘分已尽。”长公主那声音似乎用尽了力气,轻飘无力,但也冷淡绝情:“以后不要再叫我阿娘了。”
然后不等元宵反应,话音一转,对夏枢道:“皇后殿下,可否看在我快要死了,且曾为你与褚家双儿解围的份上,把他带走,不要再让他来打扰了?”
元宵的哭声一滞,怔怔地看着大殿,神情茫然,唇瓣颤抖,喊了很多声阿娘,却是再不敢发出一句声音,只眼泪喷涌而出,趴在地上无声绝望。
夏枢看他痛苦的模样,轻叹一口气,看向大殿的门,开了口,道:“姑姑,可否请我进去一叙。”
第362章 【VIP】 …………
凤阳宫历来是公主们的居所。
长公主嫁人后, 在宫外建了公主府,凤阳宫里的小院便空了下来。
原是会安排给下一代的公主们住的,不知为何一直没安排新的主人。
小院一空十几年, 除了偶尔打扫的太监宫女, 并没有什么人来,长公主偶尔留宿宫中,也不住这里, 小院落就显得空落与破败。
夏枢进门后,看向房中的长公主。
她刚刚撞柱是抱了必死之心的, 撞的时候用了全力, 被看守的侍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没有撞碎颅骨,但头碰到宫柱, 还是破了大口子, 鲜血淋漓。
此时看向夏枢, 她的眼神却没有刚刚的偏激与烈性,相当的平静。
如果不是身子还坐在地上, 繁复华丽的宫装上扑得满是灰尘,脸上有头上流下的暗红血迹,说不得会让人怀疑刚刚那撞柱的人不是她。
夏枢从袖袋中掏出一瓶伤药, 递向常嬷嬷:“止血治伤的。”
常嬷嬷犹豫了一瞬。
长公主倒是笑了,明艳的脸哪怕是已近不惑之年,依旧是能让破败的房间都亮起来的绝色:“拿来吧, 皇后殿下家学渊源, 不至于在药中做手脚。况且现在这样,真做了手脚,也是如我所愿, 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能往外推呢。”
常嬷嬷脸上的心疼一闪而过,嘴巴动了动,像是想劝慰些什么,不过对上长公主平静的眼神,又把话咽了下去。
然后仿佛刚刚的不快没有发生过,冲夏枢行了一礼,接过伤药,沉默地扶起长公主,在脱了漆的椅子上坐下,替长公主处理伤口。
长公主任盘着的头发被散开,看着夏枢,眼神审视,姿态颇有上位者的威严:“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夏枢知道她误会了,以为带元宵过来,是为了威胁她,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实际上他只是有感于元宵对她的感情,才走这么一趟。
没有扯七扯八,他在对面坐下,实话实说道:“为了他能少些遗憾罢了。”
长公主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赵云焱那直率刚烈、宁折不弯的性子,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虚伪狡诈、屈伸自如的双儿的?婆婆褚熙梦中指导的?叫我‘姑姑’,李褚源都能同意,看来你这趟走的没安一点儿好心。”
夏枢嘴角抽了抽:“看来你与褚源结的仇不小,且对褚熙阿娘怨念颇深,对云焱阿娘倒是意料之外的没那么大恨意。”
长公主道:“可惜我都快死了,手里也没什么值得你们如此的东西,当然,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你们,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夏枢道:“让我猜猜,永康十年,褚源被两个绑匪绑架意图沉尸惠河,是你下的手吧?”
长公主道:“你们若是想拿元宵来威胁我,他是元家血脉,又不是我的亲生骨肉,你们想杀就杀了吧,反正损失的是你们元家人。”
夏枢道:“我本来怀疑是李倓下的手,想要除去褚源,但你明明可以作壁上观,荣华富贵、养尊处优一辈子,却选择与元家决裂,扶持李淮,搅进这一潭浑水,想来和娶了我的褚源有大仇。我一个个的想你们可能结仇的点,然后就想到当年褚源被绑架沉尸的事,劫匪说是褚家、褚源偷了燕国公府的双儿,而当时燕国公府的双儿对外的统一说法是难产一尸两命,褚源都信了,李倓后来也没寻找,想来他们听到的说法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当时除了国公府的主子,没有人知道那双儿还活着,是被人抢走了。褚源说绑架沉尸他的不是燕国公府的人,想来就是你了。”
长公主道:“你若想拿李倓那畜生的事威胁我,反正我都要死了,也没有后代,哪怕传的到处都是,也碍不着任何人。至于我,两眼一闭,地上的人怎么说都听不到,地下的人,元英早已知道,不会看不起我,其他人我也不在意了。”
夏枢道:“如果我没猜错,李倓也是你毒死的吧?他为了私欲,意图下令让各军镇按兵不动,对临远镇见死不救的时候,连太后都唾弃他,你心悦元英二堂叔,二堂叔又是有家国大义的英雄,为北地牺牲,死在李倓的算计里,你不可能不恨李倓,再加上李云霁是你的人,新仇旧恨加一起,就借机除去了他。”
两个人根本不管对方说了啥,鸡同鸭讲,各顾各的说自己想说的话。
直到夏枢道:“你为什么会对褚源下手呢?我猜猜,是嫉妒褚熙阿娘吧,所以在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后,就对他下了死手?”
长公主自念自叨的话瞬间打住,脸色黢黑,怒视夏枢:“我是对褚熙没好感,但她哪里值得我嫉妒!”
“说是清丽无双,实则长相寡淡。”
夏枢扫了一眼她明艳绝伦的脸,除了红雪、红霜姐弟俩,他再没见过谁有这么艳的长相。
红霜是明艳如火,红雪是明艳妩媚,她是明艳霸气。
和她美的霸道的脸相比,其他人的长相确实会显得淡了些。
“说是端庄大气,实则温吞无趣。”
夏枢:“……”
“说是聪慧高洁,实则虚伪奸诈。”
夏枢:“……”
“说是不争不抢,安分守己,实则狼子野心,谋朝篡位。”
夏枢想扎她一句,那你现在走的这条路和她不是一样的?
但他还没开口,长公主倒是自己先沉默了下来。
半晌,头转向一边。
沉默良久后,低声喃道:“我是嫉妒她。”
嫉妒她没有恶心变态的兄长,嫉妒她谁都不用讨好,就有几个尊贵出色的男人的爱慕与尊重、惦念与守护,嫉妒她是那么的理智清醒,早早看透一切,甚至连拼死一搏的念头都显得那么有魄力,嫉妒她哪怕早死还有那么个优秀的亲生儿子争气等等……
长公主近乎嫉妒褚熙的一切。
她曾经以为被夸温柔端庄的褚熙是个满脑子只有规矩和生儿子,然后被各世家奉作楷模的所谓贵女。那个时候,甚至产生了些优越感,觉得元英哪怕是因为发现她被李倓骚扰,同情她,为了帮她脱离当时的处境,才松口同意娶的她,但只要给她时间,她会让元英知道自己远比已死的褚熙更生动有趣,更珍惜岁月静好的日子,也更适合做相伴一生的爱侣,元英最后也一定会爱上自己。
但一切计划都在元英战死后,成了空。
而她哪怕和元英结了阴婚,哪怕燕国公看在元英的面子上,没有对她的遭遇冷眼旁观,私下里多有劝诫李倓,想要护住她这个堂弟妹,但在登基之后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李倓面前,一切没触及根底的反抗与保护都是无力的。
甚至她的新身份——战死将士的遗孀,更加刺激了李倓扭曲的欲望。没过多久,强取豪夺之下,她就沦为了李倓阳痿后,心理变态之下寻求刺激的玩物。
而直到燕国公说褚熙在宣和太子死后,曾意图谋朝篡位,拥立幼主,她才知道,褚熙根本不是世家培养出来的满脑子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的端庄贤惠、安分守己的女子。她清醒聪慧,胸有大志,竟然有推翻兴隆帝、执掌政局的野心与魄力,堪称奇女子。而元英,她深深爱慕、差点就救她出水火的温文君子,喜欢的竟然不是相夫教子、温柔浓情的贤惠女子,是一个世家培养出来的野心家……
她自被李倓盯上就活得犹如惊弓之鸟,时刻都在寻求有人能做她的靠山,护她一护,之后落在李倓手里遭受磋磨,更是煎熬无比,浑噩自卑,又何曾是过褚熙那样拥有青云志气、昭如日月的人呢。
她突然清醒,见识过褚熙,元英会喜欢上她么?
而见识过褚熙,她也不想再活得窝窝囊囊了。
十几年的时间,她惶惶不可终日,只敢缩在壳子里,没有尊严的活着,连正常笑都战战兢兢,正常哭都忧心忡忡,生怕别人知道她的秘密,觉得她没脸没皮,看她不起,不知道她秘密的发现端倪,对她指指点点。
那样的日子太痛苦了,她哪怕能除掉部分知情者,也除不掉所有,那些人那些事天天折磨得她痛苦难言,寝食难安。
褚熙……她嫉妒,但其野心也给她提供了一个思路,让她聚集起勇气,刀口冲向让自己痛苦的根源,最后为自己拼一把。
不过……
“我虽嫉妒褚熙,但不至于心胸狭窄到她已经死了,还对她儿子下手。”长公主看向夏枢,眼神麻木,但身体的紧绷却在昭示她的紧张与在意,她没有顺着夏枢的话说,而是反问:“我为什么会对他下手,你应该很清楚才是,怎么还问我呢。”
夏枢已经猜到什么了,叹了口气,确认一般最后问了一个问题:“六福以及李倓的其他近侍是不是也是你杀的?”
长公主手指捏紧袖口,故作若无其事:“六福是个小人,死不足惜。再者,近侍们为主殉葬早有先例,这也算他们的福气。”
这次夏枢沉默了很长时间。
良久之后,他站起身:“姑姑,给元宵留封遗书吧。”
他突然又叫了这个称呼,让长公主一怔。
夏枢道:“他很在乎你,给他一个好好活着的念想吧。”
长公主垂着眼,抿紧唇,手指紧抓衣服,似乎在犹豫,也似乎还有顾虑。
夏枢直说道:“褚源从未和我提过你的任何事。”
长公主猛地抬头,眼神里是难以置信的震惊:“没提?那你怎么会……”
“都是我猜的。”夏枢没让她说下去,平静地道:“密室里的画像都烧了,镜子也都砸了,地道现在已经被永久的封死,任何人都进不去,不会知道下面曾发生过什么。你可以放心,元宵也不会知道,在他那里,你永远都是想留给他的最完美的形象。”
夏枢抬起脚往门口走去,手指抚上门时顿了一下:“李云霁替你扛下了所有罪名,但你我皆知,他只是听令行事,你才是主谋。我可以善待元宵,但你必须付出代价,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变。不过李倓那些事,错不在你头上,不要用别人的丑陋与罪恶惩罚自己,安心过好剩下的日子吧。”
说完,便直接打开门,离开了。
他可以宽恕李云霁,可以善待元宵,还可以劝慰长公主,却唯独不会也不能放过她的性命。
从她对褚源和他都下过死手开始,一切就注定了。
也不怪她会选择现在这条路。
夏枢离开后,长公主怔怔坐在位置上良久。
“他像是真为少爷过来的。”常嬷嬷叹道:“这下,殿下该放心少爷了吧。”
长公主苦笑了一下:“我一直担心他们把事情传得人尽皆知,让我成为宵儿的污点,也怕宵儿知道后会看不起我这个娘亲……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其实只要把她过去十几年的经历昭告出去,她就得精神崩溃,痛苦欲绝,李倓的形象也能毁了,为他们报得杀父害母之仇,但他们夫妻俩竟然都没想过用这点来报复她和李倓,甚至夏枢还劝慰她,不要用别人的丑陋与罪责惩罚自己……
这就是皇后命么?
长公主不禁内心发问。
那褚熙同为皇后命,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性?
长公主望着殿门,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常嬷嬷不太赞同她对元宵的过度在意,道:“殿下给了少爷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生活,千娇万宠把他抚养长大,不说需要他报答了,怎么得他也得感恩戴德,把殿下奉起来视之为恩人吧。看不起殿下?他哪来的资格。”
“嬷嬷不要这么说。”长公主回神,轻轻摇了摇头:“你从小照顾我长大,知道没有阿娘的孩子过得有多艰难,我只是想把自己没得到过的爱,自己想要的生活,都给他罢了。而且,后来你也知道我多痛苦,宵儿救了我多少次。没有他在膝下,这么多年,我坚持不下来的。”
她轻叹道:“一直以来他都待我孝顺恭敬,是我内心不安,想得多罢了,你不要怪他头上。”
“老奴也不想怪他,可想到他那不知愁的模样,就忍不住心疼殿下。而且,他若是争气点,像勇武侯一样在北地军里争个位置,何至于安王的大军到了,我们还不知晓……”
“我只希望他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并不想他掺和这些。”长公主喃喃道:“之前勇武侯打了胜仗,我夸了一句,说给王夫人长脸了,他就偷偷收拾东西,留书说要去北地找勇武侯,一起建功立业,说也要给我长脸,还说别人有的他也会为我寻到,不叫我这个阿娘羡慕任何女子。我派人快马加鞭拦住他,说想让他多陪陪我,他才回来。他不是不愿意,只是我不愿。现在想来,也幸好当时拦住了。不然这次,说不得会同我一起没命。
常嬷嬷见她喃喃自语中充满了对元宵的爱意,不由得轻叹一声,不再执着于对元宵的埋怨,说道:“那殿下是否要见他一面?”
长公主却依旧摇了摇头,态度坚定:“我谁都不见。”
燕国公是保皇派,一直坚定支持李昊,若不是与陆氏政见不合,几个月前被罢了官,宫变时,李昊又被爆非皇室血脉,他可能要带兵与她兵戎相见了。
国公府现在虽交到元定手上,燕国公不再理事,但褚源手下的追随者们未必不会对他曾经的立场以及他们父子两边下注的事有微词。若牵扯上她,国公府在外人眼里就是三边下注,元宵再不与她划清界限,肯定会成为旁人攻讦国公府多方下注的筏子。
她若在,可以给元宵依靠,她不在了,国公府就是元宵唯一的依靠,筏子当久了,情分又怎么会不磨完?届时失了国公府这个依靠,谁又能护他呢?”
长公主想到这些,眉眼间泛起了坚定,深叹一口气:“我得在走前,给他做好最后一次筹划。”
…………
夏枢收到长公主的死训,是在第二日的下午,随着死讯传来的,还有长公主的三封信。
“撕了外裳,绑成布条,吊死在梁上的。”褚源道:“跟着她的老嬷嬷,等她凉透气了,才叫人进门,然后一头撞在柱上,随她去了。”
夏枢沉默地打开了信。
一封是揽下逼宫谋反的所有罪名。说李倓为了私欲,不顾北地将士死活,不顾城陷后百姓可能会遭受的屠戮与苦难,坚决不肯下旨调兵援助临远镇,所以她迫不得已,为保李氏社稷,毒杀了李倓。李昊登基后,陆氏把控朝政,不仅对异族卑躬屈膝,走上李倓叛国的老路,还意图窃取李朝国怍,取李氏而代之,她为对得起李氏祖宗和身上的皇室血脉,再次出手,威逼利用李云霁的护国卫边以及爱护家人之心,强逼着他走了这条激进的清君侧之路。她不后悔选择,但也为此举可能会给李氏后代子孙带去的不良示范而感到愧疚,为毁了忠臣良将的前途以及他们可能为李朝做出的贡献而感到歉意,为在关键时刻,被制止扶持李淮而感到庆幸。李朝已迎来明主,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是时候为李氏后代江山稳固做些什么了,她决定以死结束这场由她而起的闹剧,也请求新帝看在她一片好心的份上,宽恕李云霁,留他一条性命。
信的最后,写了一串地址,说是李云霁家人关押的地方。
第二封信则是给夏枢的,恳请他看在元宵同为元家人,已无人替他张罗的份上,为元宵安排一场婚事,对方家世不用多好,是个能过日子的就行,希望元宵能平安和乐一辈子。另有常嬷嬷,她已为她在老家置了田产,请夏枢看在她年纪大了,没剩多少时间的份上,留她一命,容她出京回乡,颐养天年。信的结尾,感谢了夏枢的宽厚仁慈,说没什么能答谢的,自密室中捡到一封信,或许对他们有用,送给夏枢。
然后第三封信,也就是长公主送的那封,夏枢打开后,惊楞了一瞬。
竟然是王夫人的血书!
第363章 【VIP】 …………
夏枢目光快速扫过那块明显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片, 暗红的血迹,凌乱的字体,可以想象王夫人当时是多么的惊恐害怕, 留下遗书时是多么的仓促。
信不算长, 只有几句话:陆氏狼子野心,欲谋夺昊儿江山,搜刮大量钱财, 藏于陆氏祖宅地下,准备收买人心。我清醒的太晚, 耽误洵儿十来年, 如今才知晓手无实权又被觊觎忌惮,如临深渊。望洵儿看到此信时,原谅阿娘曾经的短视, 体谅阿娘失女多年的心酸, 帮忙谋划, 护住昊儿皇位与你阿姐荣光。阿娘活不了了,但死已不是阿娘最怕的事, 你们姐弟像阿娘与侯爷那样被人捏着命运,玩弄于鼓掌才是最让阿娘揪心害怕之事。而唯有亲自养大昊儿,助他坐稳皇位, 你们姐弟才能掌握命运,褚源心性凉薄无情且恨极阿娘,非是可以信任与依赖之人, 阿娘多次被亲人背叛的经验之谈, 望洵儿能明白,早日更换目标,助力你阿姐与昊儿。阿娘地下会日夜为你们祈祷, 守护你们,望你们珍重自身,平平安安,勿伤勿念。
夏枢最开始看得急切,看着看着,速度缓了下来。
然后心中一叹,长公主好生会算计。
两个母亲的遗言放一起一对比,谁的孩子更可信,就突显出来了。
而王夫人也太……
夏枢有些无语,目光忍不住飘向褚源。
“怎么了?”褚源接收到他的视线。
夏枢见他神情平静,想说些什么,又怕惹得他伤心,顿了顿,试探着道:“夫人竟是被陆氏杀害的。”
褚源视线落向他指尖的血书,又扫过他的脸,顿了一下:“这封信上写的么?”
说着,就微起身,似是想伸手接过。
夏枢听出来他没看过信,虽见他很淡定,似乎并不惊讶,有些疑惑,但还是赶紧拿着信躲了躲:“夫人也没说什么,只说了陆氏祖宅地底下藏有大量钱财,准备收买人心,谋夺李氏江山。”
想了想,又赶紧接话道:“想来她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被陆氏灭口的。长公主说是在密室中捡到的血书,夫人可能以某种方式进入过地道,通过门缝把血书塞进密室,恰好叫长公主给捡到了。”
褚源伸出的手指一顿,看着他:“是么?”
“嗯。”夏枢怕他索要血书,忙催促道:“既然说有宝藏,你赶紧安排人去固原郡陆氏老家查探一番,万一是真的,国库就要充裕起来了。”
褚源看他一眼,招呼高晨进屋。
夏枢赶紧把血书折了折,藏自己袖袋里,等褚源交代完事情,高晨出去,才道:“血书就放我这里吧,回头事情结束,我交给阿姐,这毕竟是夫人的遗书,由他们姐弟保存比较好。
然后又急急拿起前两封信,递给他,意图转移他的注意力:“第二封信写给我的,你可能也没看,长公主请我帮忙给元宵安排婚事。”
褚源倒是没推,也没提醒他王夫人的血书是可以作为陆氏谋反的证据的,接过长公主的第二封信,拿在手里,问道:“你是什么想法?”
夏枢看他注意力转走了,心中微松,忙道:“此事没什么难的,若是宝藏属实,她拿来换元宵婚姻,绰绰有余了。只是,你打算怎么处理她的身后之事?”
阿姐让李昊变成非皇室血脉,是使李昊摆脱生命危险,让褚源距离皇位更近了,但同时,也让长公主的清君侧师出有名,褚源对长公主的平叛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若是再挖出宝藏,定下陆氏谋反,褚源就坐实平叛之举多余,长公主才是名正言顺。
长公主第一封信,看似是认罪伏法以及表达对褚源的认可,实则也是在索要身后之名,态度颇为硬气。
而现在这情况,她也确实硬气得起来。
因为褚源必须得做出选择。
想要名正言顺,就得借着她搭的台阶给她身后之名。
不给她,则坐实图谋不轨,名不正言不顺。
“她是聪明人,选择自尽,免除了后续可能引发的一系列动荡,为我省下麻烦,按理,我是该看在她的自觉上讲些情面,满足她的要求,让她风光大葬,给足身后之名。但是……”褚源顿了一下,皱眉道:“她欲伤你性命……”
“我也没有放过她,两消了。”夏枢懂他的意思,忙摇了摇头,认真说道:“我不委屈,只怕你委屈。”
他看着褚源,抿了抿唇,低声道:“长公主的事儿你从未和我讲过,我都不晓得你们结过仇,也不知道你心里如何想的,有没有觉得委屈。”
褚源看着他担忧的目光,心中一暖,放下信,伸手握住他的手,手指轻轻摩挲着他手背,脑中则慢慢组织着语言。
有些事,他埋在心里很久,从来没想过说,一时之间提起,就忘了开头怎么表达。
良久,他组织好语言,开了口,缓缓道:“其实算不上委屈,事情过去太久了,早忘了当时的情绪。”
“现在,你应该也猜到了,追根溯源,结仇其实是牵涉一桩丑闻……”
褚源握着夏枢的手,道:“提它就难免提到那件丑闻阴私,而我,一则不想拿那些事儿污了你的耳朵。”
那个时候,夏枢虽然嘴上花花,但本质纯情的不行,褚源怎么舍得让他被皇室的乱/伦污秽之事污染眼睛、耳朵。
“二则是……”褚源轻叹:“她的灭口行径虽然让我愤怒,但那些阴私事儿,她到底是受害者,若是传出去,哪怕她身份高贵,也要遭受不尽的唾骂、奚落与嘲讽,受到二次伤害。”
意外发现那事儿,他才十四岁。
那个时候,他的理想在大理寺,一腔热血,想要为天下人求个公道。
因着施害者是李倓,她已经遭受了不公,没人能为她伸冤,当然,她也没那个勇气闹得人尽皆知,求大家评一个公道,褚源在无意撞破后,震惊之余,还在想,若她来求,自己该如何帮忙筹划,助她脱离禁锢与羞辱,结果人来了,却是她派来灭他口的。
他失望愤怒,想要出手让她忌惮,再不敢随意出手伤人性命。
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他想过用一些手段让她忌惮,但没想过把事情传给第二个人知道,因为那些事情她是不愿意的,是实打实的受害者,他不至于要在受害者已经遭受不公的事上下手,给予二次重击。
当然,这都是褚源过往的心路历程。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把自己剖开,讲述曾经理想的人,毕竟有过两世经历,再讲那些,显得当初单纯得幼稚了。
而夏枢不是一个愚钝的人,相反,他对褚源的情绪非常敏感,对他未言明的心路历程也能很聪慧的猜测到。
想到王夫人所留血书中对褚源无情冷血的断语,夏枢不禁从榻上坐起身,一把抱住褚源。
褚源顿了一下,就伸胳膊回抱住他。
然后手掌抚上他的脑袋,压着后脑勺,往怀里按了按,让他靠的更近,抱得更紧。
他很喜欢拥抱夏枢,也喜欢被夏枢钻怀里抱着,有时候休沐,恨不得一天到晚就这样贴贴,不说话,不谈情都可以,只要抱着,就会让他有一种温暖、幸福、放松的感觉。
待人结结实实抱好了,他才开口,笑着摸摸夏枢的脑袋,打趣道:“怎么,想撒娇了?
夏枢沉默,只紧抱着他摇了摇头,良久之后,才低声道:“褚源,我们去见见云焱阿娘吧。”
既然长公主的仇,褚源已不在意,那么怎么处理后续基本可以明确。
夏枢不再关心。
只想把心思放褚源和自己身上。
褚源那么好,待人那么仁慈温柔,而至今,他都没看到王夫人对褚源有一丝半点的温情与愧意。
虽然王夫人的过往经历让她站在自己角度上,想法行事都没问题,但这对褚源极为不公。
夏娘在对阿姐的事上,身处受害者位置,都没做的那么绝。
他不要王夫人再在褚源心里留什么印记与影响了。
他记得褚源说过小时候很喜欢云焱阿娘,云焱阿娘也很喜欢他。
他要让云焱阿娘代替王夫人,牢牢占据褚源心中第二个阿娘的位置,把王夫人彻底清除出去。
褚源以为他突然沉默,情绪不好,是因为长公主和王夫人的母亲身份,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亲生阿娘了,环抱着他,拍拍背,安慰道:“你现在身体还需要休养,待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结束,我让国公府准备……”
“不,我们现在就去。”夏枢却挣开他的怀抱,看着他,认真道:“云焱阿娘很喜欢你,我想现在就带你一起去见见她。”
褚源惊讶了一下。
赵云焱的坟茔在元家墓地,牌位立在国公府的祠堂。
夏枢知道身份后,就一直想见见亲生阿娘,给阿娘好好磕头上香,祭拜一番。
之前是一直在北地,后来是所做选择生死难料,他不敢面对为他自由与活命付出生命的亲生阿娘,再加上不想向国公府之主的燕国公低头请求拜祭,就没成行。
国公府前些时候换了家主,元定开始执掌元家门庭,夏枢想去,身体却不太允许。
褚源还打算,待典礼结束,夏枢养好身子,再帮他准备好一切,助他达成心愿。
对上夏枢的眼睛,看到他眼神中的心疼与怜惜之后,褚源不由得顿了一瞬。
仅是刹那,他已经猜到那封血书里王夫人可能说了一些什么。
夏枢在心疼他,试图弥补他缺失的母爱。
他想说,经历两世,他已经不求这些,什么都看开了。
他在宋大夫检查信件是否夹杂毒物时,得知血书是王夫人所留,甚至都懒得看一眼。
不过见夏枢一脸的在意与心疼,他心中一暖,到底把这些泛着冷寂的话咽了下去。
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他有孩子,更有爱他,在意他的温暖,充满了丰沛情感的夏枢。
没必要再把自己搞得孤家寡人一样。
那样,不仅伤己,也会寒了夏枢的心。
他们两人,是要登高行路,相伴一生的。
过往的冷寂,都忘了吧,这一辈子,从现在这一刻,重新开始。
“好。”他看着夏枢的眼睛,目光中涌动着感动与情意:“我们现在就去。”
第364章 【VIP】 ……
国公府接到新帝夫夫前往元家墓地祭拜先国公夫人的消息时, 夏枢和褚源所乘马车已低调抵达元氏墓地。
禁军们依次列阵,高晨拿出令牌,守墓人就吓得跪地放行, 然后着人快速通知管事, 管事又快马加鞭前往京城国公府报信。
在守墓人战战兢兢的带领下,夏枢与褚源带着瓜果酒食、纸钱香烛进入赵云焱的墓中。
墓是国夫人规制,占地面积不小, 墓内干净阴凉,没有丝毫霉味, 可见通风不错, 日常维护与打扫的也用心。
一行人在墓碑前停下,夏枢看向墓碑上的“元征妻赵氏云焱之墓”几个大字,又扫过旁边的几行小字, 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走近了, 手指微颤地抚过“赵氏云焱”四个字, 目光停驻,眼泪翻涌。
待得压抑不住的眼泪流出眼眶, 他才低声喃了一句:“阿娘!”
然后眼泪就彻底失控,奔涌而出。
“阿娘!”夏枢抽噎着呢喃,双膝朝地上跪去, 紧紧抱着墓碑,眼泪如瓢泼雨下,肩膀剧烈颤抖, 人难以控制的嚎啕大哭起来:“阿娘!”
哭声响彻墓室, 激烈回荡,带着说不尽的痛苦、思念、遗憾与内疚。
褚源心疼不已,蹲下身, 想从后面把他抱进怀里。
只是看见他把脸和身体紧紧贴在墓碑上,仿若贴着母亲的身体一般全身散发着依赖与渴望,顿了顿,又悄然把手收了回去。
然后站在一旁,默默地守着。
过了许久,夏枢的哭声才渐渐停止。
他松开墓碑,擦了擦眼泪,褚源上前把他扶起,两人没有说话,也没让红雪等宫官动手,摆手让她们出去后,一起将带来的瓜果酒食摆盘,香烛纸钱点燃。
半晌,夏枢嘶哑的嗓音响起:“我不会女红,做不来荷包香囊那些,想送你一件亲手做的小礼物,不知道送什么。元月阿娘说你爱好广泛,对没见过的东西都有好奇心,都会喜欢。我找了一些宫中秘方,亲自下厨做了这些酒食,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也没给旁人做过,第一次做,希望你不嫌弃,会喜欢。”
夏枢说着,擦掉再次流出的眼泪,抽噎着从怀里拿出两张纸,在火盆里点燃:“这是褚源专门从宋大夫那里讨来的治疗外伤的传家药方,旁处没有的,元月阿娘说你最爱钻研医术,看到一些没见过的药方,会两眼放光,希望你收到后,也会喜欢。”
“褚源你还记得吧。”夏枢絮絮叨叨地说着,同时眼泪也无声无息地流着:“他是小时候,你觉得长得好看,很喜欢的那个小男孩,还说要把他留在家里给我做夫婿。你的眼光很好,我也很喜欢他,我们在一起了。”
“他是皇室血脉,再过几日,就要入主李朝。”夏枢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后,低声道:“你怕我入宫后不得自由、身不由己,豁出性命把我送走,我却又选择了自己进去。之前一直怕你怪我,不敢来看你,也不敢说这些。”
褚源烧纸钱的动作猛地一滞,转眼看向他。
“不过……”夏枢擦了一下眼泪,喃喃道:“我想明白了,就算你怪我,我也要来。”
他抬起眼,却不敢看向墓碑,看着半空,捏着袖摆,抿了抿唇道:“我脸皮厚得很,以后不仅常来看你,还要改成你的姓氏,叫你阿娘,缠着你,等以后老了,到了地下,再任你收拾,绝不撒娇卖乖,就老老实实,站着不动任你收拾。”
他抽噎了一下,忍着愧疚道:“然后下一辈子,你做我女儿,换我来保护你,决不叫你被人欺负了去。”
说完,他攥紧拳头,鼓足勇气把目光移向墓碑,小心翼翼地跪下身,认真磕了几个头。
褚源从来不知他心中有如此不安,如今听闻,不禁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感到自责。
他将纸钱全部投入火盆之后,站起身,在夏枢身边跪下,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夏枢没料到他如此,吓了一跳:“你…”
他嘴唇颤抖,想说些什么,褚源却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岳母是你的阿娘,就是我的阿娘,给阿娘叩头,很正常。”
普通人家当然正常,但褚源已经是皇帝了,哪怕登基大典还有几天才到。
夏枢是想让褚源来认个阿娘,把王夫人从位置上挤下去,也不觉得褚源跪拜自己阿娘,自己不配,但褚源一言不发的这样,他还是惊到了……
褚源看着墓碑,神情尊敬地道:“阿娘,我是褚源,娶到小枢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之一。”
他道:“我已经经历过很多事情,知道什么重要。而小枢,就是这辈子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存在。”
“我会好好待他,不会束缚他,他在我这里拥有最大的自由。”
想到国公府的情况,他拉着夏枢的手,两人对视一眼后,他又重新看向墓碑,补充道:“我这辈子只会有小枢一个人,我们已经有了两个孩子,长得都很漂亮可爱,过段时间他们会走路说话了,抱来给你看看。再过几年,小枢身体休养得康健后,再生一个,不管是男是女还是双儿,我之后都不会再让他承受生育之苦。”
李朝幼儿的夭折率很高,皇室虽然好一些,但仔细养着,也还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夭折率。
褚源登上皇位,可以护着皇后命的夏枢,但他自己都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死在夏枢之前。
一旦出现意外,他的孩子就是夏枢的保命符。
但一切都不好说。
孩子没长大,什么意外都有可能。
这也是他放李昊一命,准许他去安县,受姑姑教养的原因之一。
生孩子犹如一脚踏入鬼门关,他不可能让夏枢三番两次遭受危险。再者生孩子,再怎么好好养着,都会损伤夏枢的元气。
他希望夏枢能健健康康地长命百岁,而不是把身体亏损到孩子身上。
所以,他注定子嗣少。
一旦有什么意外,李昊这个姑姑亲自教养长大,又是夏枢阿姐孩子,褚洵外甥的存在,也能成为护住夏枢性命的底牌。
当然,这些只是以防出现最坏情况的安排,事情也不一定就真的会发生。
褚源不会说出来。
他只把自己身为普通双婿该做的事说一遍,向墓里的长辈保证,也安夏枢的心。
让他觉得嫁给自己,是值得的。
他看着墓碑道:“所以,请阿娘放心地把小枢交给我照顾,我会爱他一生一世,绝不辜负。
而褚源说完,夏枢的心也确实安了些,看向阿娘墓碑的目光都坚定了一些。
之后夏枢又与阿娘说了一会儿话,提到了外公,承诺有生之年会安排人去王都把外公骨灰带回来,葬在她旁边,一家人团聚,之后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夫夫两个携着,离开墓室。
墓室外,元家族人已经到了,被侍卫们拦在门外。
夏娘和夏海站在一旁,手中拎着一个食盒,看样子像是来拜祭,在此意外遇见他们的。
夏枢忙上前,道:“阿娘阿爹,你们来了!”
问旁边的红雪:“阿娘阿爹来了,怎么不通传一声?”
红雪正想说话,夏娘与众人一起给帝后夫夫见礼,她又合上了嘴巴。
褚源示意众人平身。
夏枢觉得别扭,忙扶起夏娘夏海:“阿娘阿爹不要这样,你们是长辈……”
夏娘笑了笑,没回应,伸手摸摸他脸上的泪痕,温柔地回答他刚刚问红雪的问题:“是我叫红雪别打扰的。你第一次与你阿娘见面,给你你们留点时间,好好说说话。”
她目光打量夏枢通红的眼睛,眼神透着怜惜:“你没与你阿娘相处过,不知道,她不会怪你的。”
夏枢一僵。
他与褚源在墓室里没有压低声音,在外面能听到不奇怪,他只是没想到夏娘他们到的那么早。
“我……”他看了一眼夏海,欲言又止。
“她只是做了自己身为母亲想做的事,并不是要给你施加心理负担。”夏娘手指移到他的后脑上,轻轻摸了摸,像是安慰。
“我没有……”夏枢听到这话,忙摆手摇头:“我不觉得是负担,我只是想对她好,却没有机会了……”
夏枢说着,眼眶再次红了。
夏娘轻叹一声:“她很爱你,所做一切,也只是希望你有选择的机会罢了,不为你能为她做什么。而你,也值得她爱。”
夏枢一怔!
“你真打算改姓赵么?”夏娘没继续这个话题,很快换了话头。
她将耳畔的头发别到耳后,目光仿若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旁边晚来的元家族人。
此话一出,元家族人瞬间脸色变了变。
元州和元定一脸震惊,元征脸色未变,眼神复杂。
夏枢则是心脏一跳,赶紧去看夏海。
刚刚在墓室里,看着亲生阿娘墓碑上的刻字,他心里太难受了。
既有身为孩子已无法为长辈尽孝的愧疚与无力,又有对阿娘嫁入国公府后不易的心疼与愤怒。
阿娘明明是惊才绝艳的神医,曾经四处游医,走遍山野,采遍百草,一路医者仁心,救治病人无数,后来还耗尽心血编撰出让宋大夫都赞不绝口,传播出去足以让她流芳百世的毒经和医经,她合该受万人敬仰。
但她的心血却被国公府以珍藏名义封存,功绩墓碑上也只字没提,只有几行小字记录着燕国公为她申请的诰命品秩,生育元家二子的功劳,管理元家宗族府务的贤惠美名。
医者贱籍,为了娶她,燕国公想方设法改了她的户籍,但连她死了,她的身份也没被高门大户认同,她所做的功绩,也不配出现在元家人为她立的墓碑上。
夏枢知道,燕国公位高权重,世家贵胄,还侍妾很少,只爱阿娘一个,阿娘死后,他甚至都没续娶,在高门大户里已经是顶尖的好夫婿,大哥、二哥孝顺懂事,也已经是很优秀的儿子……但他就是很心疼阿娘。
稍微深入想一想,都知道阿娘这个身份和价值不被认同的人,在高门大户里过得有多艰难。
大哥二哥在,且阿娘也爱他们,夏枢不可能去打他们的脸,把阿娘的墓从元家迁出去,代阿娘写一封和离书给元征。
但夏枢也不想让阿娘委屈。
医者贱籍,所以阿娘的身份和功绩就要被元家人贬低到尘埃里,连墓碑都上不得么?
他非要让它上。
他非要阿娘的为医功绩,流芳百世。
阿娘那么好,那么优秀,她不是见不得人,她的身份和功绩值得一切赞誉。
而非后代不能立碑。
夏枢若想强制为她重新立碑,在褚源与他地位还不稳的情况下,不太合适。以后地位稳固,若利用权势欺压国公府,恐怕会引发一些权势之人上行下效,借此欺压低位之人……这也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强制路线走不通,只能他回归最开始的身份,记在她的名下。
成为她的孩子,他就自然而然的有资格为她立碑,只要稍微操作一下,就可以重新立一块。
但他拒绝姓元。
他选择继承她的姓氏。
这些,都是他很短时间决定的,他还想私下里和阿爹商量,先征得他同意,结果还没商量,阿爹就在外面猝不及防的听到了。
这一下,得让阿爹多震惊,多伤心。
“对不起,阿爹!”夏枢觉得愧疚,道歉:“事情是我突然想到的,打算私下里先与你商量,你同意后,我才会改……”
夏海眼神复杂又欣慰地看着他,默了片刻:“你阿娘与我说,你过来一趟后,就会改成赵姓,我还不信……”
夏枢心中愧疚更甚,正想说些什么。
夏娘适时开口,打断了夏枢的胡思乱想:“他觉得你会改姓成元。”
然后挑了挑眉,凌厉的眉眼竟显出一丝俏皮感:“所以他打赌输我两吊钱,还要组局为我办一场马球赛。”
夏枢:“…………”
如果有什么词能描述夏枢现在的表情,那一定是“目瞪口呆”和“无语”。
不过夏枢心中的不安也慢慢淡了下去。
许是被他脸上的表情可爱到了,夏娘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脸蛋。
夏枢看着她自和阿爹重逢后愈加频繁的笑,又看看阿爹除了与他说话时,其他时候一直放在她身上的温柔目光,心中瞬间充满了对他们的感激。
抿了抿唇,一把扑上去,将两人紧紧抱住,眼睛湿润地将脑袋在他们肩头轮番蹭了蹭,嘟哝了一句:“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无条件的包容。
也谢谢你们无私的爱意。
夏娘与夏海欣慰的对视一眼,一起伸手将他揽进怀里。
“你是个很好的孩子,爹娘都知道的。”夏娘温柔轻叹,拍了拍他的背:“走你自己选择的路,不用回头,爹娘一直在你身后支持你。”
“你阿娘说的对。”夏海低沉的声音响起:“爹娘年纪渐老,也没什么可求的了,唯愿你平安健康、幸福快乐、所愿即有所得。平日里待自己好一些,这样爹娘才会放心。”
夏枢已经哭干的眼泪瞬间又流了出来,他眨了眨湿润的眼睫,眼泪蹭在他们身上,轻轻的“嗯”了一声。
褚源:“……”
又过了好一会儿,夏枢情绪平静下来,才松开两人的怀抱。
至此,元家众人的目光已由或震惊、或隐晦的不满变成了满眼复杂。
有些原本想开口质问,也瞬间把话闷到了心里,自我消化了。
毕竟谁看到夏枢这个皇后的表现都知道,他只在乎改姓后养父的心情,一点都不在意元家父兄的想法。
如果夏枢是元家养大的,靠元家扶持登上的后位,他们还可以牵制他,令他服软,可惜他既不是元家养大的,做皇后也不靠元家。他与新帝微末之时就相互扶持,感情深厚,之后还在王都、北地立下大功,他还有皇后命预言加身,还生了皇子……他的皇后位置比元家的基业都稳固。
元家若有质疑,和他包容的养父对比起来,说不得会让他更偏向养父,哪怕最后不改成赵姓,也只会还姓夏,和元家没有任何关系。
这样的情况,还不如不发表意见,任他改姓赵,起码赵云焱是现在元家家主的母亲,看在同个母亲的份上,他也会对同胞兄弟主掌的元家有些照拂。
元家族人很快就想通了,想通了之后,复杂的目光都收敛了起来,神情恭敬地看着他。
第365章 【VI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