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枢却没有和元氏族人接触的意思。
与爹娘告别之后, 他便让元家族人散了,和褚源离开墓园,起驾前往沈太傅所居书院, 元州父子三人跟随。
老太傅不剩几天了。
他一生无儿无女, 亲自教养褚熙和褚霖长大,结果一个被送进宫,最后葬身火海, 一个他早年恨着,后来释怀, 但最后死得极是狼狈, 临死也没能见上一面。
褚熙的死让他极度愧疚,褚霖的死,对他精神打击很大。
哪怕褚源封锁消息, 他还是猜到了褚霖夫妇已出事, 然后精气神就一蹶不振, 彻底颓了下去。
之后夏枢出事,褚源把消息封的死死的, 就怕他知道后经受不住,出什么意外。
不过千防万防也没用,他的状态还是一泻千里, 怎么也挽不回来,一个多月前,已时不时的陷入迷糊中, 嘴里轮流喊着褚熙和褚霖的名字, 偶尔喊一声褚源,却认不得人。
大家都知道,也就是褚源的事吊着他一口气, 让他一直等着最后结果,才没立即驾鹤西去。
现在褚源拿下皇位,只等几日后的登基大典,就彻底完成他几十年的心愿,他大典一结束,随时都有可能会闭上眼离去。
因此褚源也没拖,已着人去南地通知沈家派人过来准备后事,估计过不了多久,那边就会来人。
“大典前那么忙,今日怎么会出宫过来?”夫夫俩到小院的时候,沈太傅正躺在院内夏鸿给他安置好的躺椅上。
这几个月来,所有人忙忙碌碌,夏鸿作为学生就住在书院里贴身照顾他。
见到他们来,给沈太傅掖了掖身上的毯子就退下了。
而许是心情好,沈太傅今日竟是少有的清醒状态。
“去看了看我阿娘,回京之后一直没去看过她。”夏枢的眼睛还有点红,走到沈太傅跟前,打量了一圈雅致的小院子,提议道:“舅公,要不您还是跟我们去宫里住吧,也能就近照顾您,还能把花花圆圆抱到您身边逗您开心,现在这样,想出来见您一面,都不方便。”
沈太傅却笑着拒绝了:“源儿先前也提过,不过我人老恋旧,不想动了。你们有空来看看我就行,不用特意记挂着。倒是你…”
他目光扫过夏枢清瘦的脸颊、通红的眼睛,轻叹一声:“源儿说你从王都回来就没休息过,中间经历平远镇大战、生子、回京,一路奔波劳苦,耗尽心力,除夕宫宴后就生了重病,卧床不起。前些时候我说去看看你,源儿说天冷,我身子不爽利,叫我别出门,说他能照顾好你,你身子也一直有在好转。不过现在怎么瞧着,你还是那么清减憔悴,倒底得了什么病,这么长时间都没休养恢复过来?”
在夏枢开口前,褚源表情浮现愧意,替他答道:“前些时候好些了,只是之后李留下毒,长公主逼宫,事情太多,他病中担心我,日不能食,夜不能寝的,又加重了。也怪我,叫他担心挂念,不然早养好了。”
“不过…”褚源又道:“往后我都不叫他这般不安忧心了,会好好照顾他,把他的身子调养好。舅公不用担心我们。”
沈太傅听他这么说,见夏枢也点了头,便不再细究,道:“你们夫夫感情好,舅公也放心。只是年纪轻轻的,身子一定要保重好。”
他看着夏枢,劝道:“生老病死皆是人之常事,云焱身为大夫,早看透了这些,今日你哭一哭,解了追思之情即可,莫要太过哀恸,伤了底子。”
夏枢想起阿娘,又有些难受,低低地嗯了一声:“劳舅公为我担心,我记下了。”
沈太傅想了想,又道:“你阿娘生前最遗憾的事可能是没等到你外公回来,把所撰医书交给他。你外公爱自由,这么多年没音信,可能已经作古在某处他最爱的山水间。你若有心可以代他把你阿娘的医书刊印,流传出去,这样也算了了她的遗憾。”
夏枢知道舅公和外公曾是好友,知道阿娘生前愿望不算奇怪。
想起外公死在王都,死前被囚禁十几年,他压了压心头的难受,瞒下了这件事,应了声:“先前听元月阿娘提起过,在北地时就已做了计划,不管是刊印医书,还是开班授徒教授医术,待大典过后,就会行动起来,用阿娘的医书和医术造福百姓。”
“好!”沈太傅满意地点头:“你阿娘医者仁心,若泉下得知此事,一定很是开心。”
夏枢听到此,心情好了些。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夏枢便起身离开,把空间留给褚源与沈太傅两人。
“眼睛黏在小枢身上半天不动,真是不拿老头子当外人。”人走后,沈太傅打趣褚源。
褚源担心夏枢心情不好,视线确实一直在他身上没离开过,没想到舅公会戳破,少有的有些难为情,窘迫道:“舅公见笑了。”
“旁人总以为当年你爹娘的婚事,我坚决促成,只是为了自己的政治图谋。”沈太傅想起往事,轻叹一声:“实际上,你阿爹也如你今日这般,你阿娘出现的时候,他的目光从未从她身上移开过。”
褚源看向他。
沈太傅疏淡的眉眼仿若看透一切:“男子的钟情或许并不稀罕,但欣赏与尊重自己的妻子,却是世间很少有人能做到。”
沈太傅想起往事,缓缓说道:“你阿娘在被批皇后命之前,常时不时与我论政。她总有些出格的奇思,比如给女子双儿开辟一些地方,令他们也有科举做官的机会;比如世家子弟、皇亲子女若出身优渥,大多只懂权术不懂利民,不宜给予高位,宜多提拔寒门子弟,经历过底层生活,知道劳苦百姓苦什么需要什么,才知如何利民;比如世家子弟若想被重用,先送去底层历练,体察民间疾苦,皇子若想即位,底层历练是其一,其二是最好摒弃门当户对成见,从民间选妻子,底层言路需各个渠道都打通,届时哪怕外界全堵了,枕边也可以了解……”
说到这里,沈太傅面上泛起好笑:“我有时候都怀疑,她倒底是不是我养大的,一个想法比一个想法出格。”
褚源:“……”
“不过你阿爹倒是爱听她讲这些。”沈太傅神情恍惚,仿若陷入回忆,缓缓道:“你阿娘表面温柔端庄,实则思想离经叛道、常常剑走偏锋,我总怕一些言论传出去,于她名声不好。私下里,不允她与同窗辩论,有想法了和我来讲。你阿爹偶然来拜访,听她与我辩论后,就动了心,常常私下里向我询问她的辩稿,他的目光里有对你阿娘的欣赏。之后你阿娘被批皇后命,他们成婚,他眼里对你阿娘的欣赏和爱意一直都在。”
“源儿。”沈太傅眼中渐渐浮起泪光:“元英是好,但他父母皆亡,元家老太太当时还在,元家几房没分家,情况复杂,小枢阿娘在元家都受尽磋磨,我怎么愿意看着你阿娘跳火坑。而你阿爹手腕强势,胸襟宽阔,不仅有明君相,还是个有能力护妻子,对妻子欣赏又爱慕的男人,你身为男人,知道这个多难得。他们成婚后,除了最开始磨合的一两个月,你阿娘一直都是出嫁前的性子,明显过得幸福,所以我不后悔将你阿娘嫁给你阿爹。我只后悔没有在你阿爹意外去世时,当机立断听从你阿娘的建议扶你上位,不然她不至于被害,早早的就去了,还是葬身火海那种痛苦的死法。”
褚源眼中也泛起了泪,知道他心中愧疚,伸手握住这个暮气老人干瘦的手,安慰道:“都过去了,舅公,一切都过去了,不用再提,咱们往前看!”
沈太傅不再说话,眼角滑下一串泪,握紧褚源的手,闭上了眼。
夏枢这边,带着红雪出了月亮门,便见一个高大健壮的背影立在门口。
年过半百,这人身形依然壮硕挺拔,丝毫没有老态。
听到夏枢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
见到夏枢面无表情的脸,他顿了一下,上前行礼:“见过皇后殿下!”
“我还以为会是二哥等在这里。”夏枢撇开眼,随意在门口的石椅上坐下,伸了下手,淡淡道:“平身吧。”
许是二哥这个称呼让元征起了些希望,他眼睛亮了一瞬:“小枢,我……”
“叫我皇后殿下吧。”夏枢没让他把话说完,平静提醒了一句:“元大人以后不要叫错了,元家我只认大哥和二哥。”
元征一怔,嘴唇抖了抖,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看着夏枢平静的表情,又把话吞了回去。
半晌,苦笑了一声:“果然与云焱一样的性子。”果断又决绝!
他之前还想过认夏枢回元家,但经历过那么多事,知道了身世,夏枢回了京也未曾登过元家门,他就明白了,夏枢和妻子是一个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不会原谅当年之事。
所以,他对他的冷淡早有预料。
只是,还是难免心痛。
夏枢没看他,望着院中生机勃勃的绿竹,没吭声。
元征调整了一下心情和语气,沉默片刻后,问道:“皇后殿下改姓赵,记在云焱名下,明日即可办妥。不知之后,可还有什么吩咐?”
“我要给阿娘重新刻一个墓碑。”夏枢依旧没望他:“刻成那日,会通知元家,你知会他们一声。还有,以后有事让大哥或者二哥过来,别的没什么事了,你退下吧。”
元征抬眼望他,只看到一个瘦削单薄的侧身,他的双儿从始至终没给他一个眼神,手指不自觉痉挛了一下,他抬起颤抖的手,忍下到喉边的哽咽,低头:“是!”
元征失落的背影消失许久,夏枢才收回望着竹子的视线,站起身。
他眼神空荡荡的,身体僵硬又缓慢地往前走着,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仿若一个没有心的游魂。
红雪见他不说话,情绪看着挺低落,不由得开口:“殿下既然难受,何不认回国公府,一家团聚?”
夏枢也不是难受,就是心里空荡荡的,脑中一片空白。
不过听到“一家团聚”,他眼神颤了下,心神恢复过来。
他眼神聚焦,就看到元州正迎面向他们走来,脸色并不好看。
他嘴上回着红雪的话,眼神却望着元州:“然后让阿娘的死变成笑话么?”
红雪一愣,元州迎面走过来的脚步也是一顿,显然听到了他的话。
“我知道他身为元家家主,护持家族的责任在身,作为他的子女,既享了家族带来的富贵,偶尔也得做出牺牲,一同去维持那个家族的荣耀。也知道大哥二哥帮我,他在其中有默许,并没有完全抛下我。还知道一般儿女不会斤斤计较父母之过,能一笔带过就一笔带过,日子总要往前看,而且以我现今身份,对他更没必要苛刻与在意,但是……”夏枢看着元州,一字一句道:“我可以大度,但阿娘呢?”
“我要所谓一家欢欢喜喜的团聚,相互之间扮演父慈子孝,让阿娘对我最无私的爱变成笑话么?”
“小枢……”元州走近,表情已经变成了心疼与无奈,双手把住他肩膀,劝道:“阿娘不会在意……”
“我在意。二哥,我会在意。”夏枢看着他,立刻打断,并强调了一句。
元州看着他平淡又坚定的眼神,登时说不出来话。
兄弟俩沉默了一会儿,夏枢撇开眼,开口:“我要给阿娘重新立碑!”
元州已听父亲提过,赞同这个,忙换了心神,道:“确实是该重新立一块,你找回来了,阿娘墓碑碑文得修改成生育二子一双儿。”
“这个不重要。”夏枢却道:“这句有没有都无所谓。”
元州不理解,眉头微蹙。
“阿娘精研医毒,撰写医经与毒经,救治病人无数,立下足以流芳百世之功劳,此等功绩合该在墓碑上大书特书,让元氏后人牢牢记住并以此为荣。”
元州:“!!!”
他想说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知不知道医者贱籍啊,阿爹用了法子才改了阿娘的身份,怎么能把它又刻到阿娘墓碑上,你难道就不怕她被后世嘲笑么。
但看夏枢认真严肃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元州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和他随意大吵,不然对他,对自己都不好。当皇后需要威严,而他也不能仗着兄长身份,以下犯上。
因此,他嘴巴张了又张,都没把滚到嘴边的话说出去,最后张着嘴巴却说不出来话,仿佛震惊的傻子。
“你回去吧。”夏枢等了半天,却看到他嘴巴张张合合,一脑袋稻草怎么也理不通顺的模样,瞧不下去了,打量他两眼,自行走了。
等元州愣愣回神,想问他什么意思,人早没影了。
他顿时很沮丧,就想不通,为何从来和小弟谈不到一块去,脑回路也相互接不通。
晚上回到卧房后,他就忍不住与景璟聊这些烦恼。
“各自站的角度不同罢了。”景璟脸蛋虽嫩,思想却成熟,放下手中的书,靠坐在塌上,把想法娓娓道来:“小枢哥哥虽出身高贵,但从小流浪,而流民也是贱籍。他吃不饱穿不暖,生个病,自然也是没银子看,这个时候有个大夫能为他看诊,哪怕少要点钱,他是不是都会感激涕零,哪还管对方是不是贱籍?”
“小枢哥哥,从来不以自己年少时的困顿经历为耻,他会以医者身份为耻么?他只会觉得好大夫都是神仙。”
“而你……”景璟忍不住想吐槽他不知民间疾苦,同理心不够,但看他一脸烦恼样,又把嘴边过于犀利的话咽了回去,慢慢吞吞道:“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国公府二公子,从小出身高贵,锦衣玉食,外界都以巴结上你为荣,身份在你之上的没几个,在你之下的何止万千,你哪怕平日里表现的再平易近人,和小枢哥哥看待一些事情的视角也是不同的。”
元州沉默。
不过没一会儿,他就又忍不住了:“那为何褚源就能懂小弟的想法?”
景璟:“……”
他其实也奇怪,还觉得这个表哥很奇怪,毕竟也没谁娶个素未谋面的乡下双儿不仅不抗拒,还能把全部家财奉上做聘礼的。
想来想去,觉得除了褚源早就认出了小枢哥哥是救命恩人,且心仪小枢哥哥外,其他根本解释不通。
但是他两人之前一个失忆,一个眼瞎,确实不认识。
景璟怎么也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或许他们两人是上辈子就认识的,这辈子一见面就心有灵犀,什么都通了。”他随便胡扯了一下。
元州又沉默,半晌低声嘟哝:“有时候真的嫉妒褚源,想揍他一顿。”
景璟:“……”你是又欠小枢哥哥收拾了!
结婚之前,以为元州是个成熟、潇洒的男人,结婚之后,相处下来才知道他就是个有点混不吝的欠欠的幼稚鬼。
不怪他一开口,小枢哥哥就想收拾他。
“哎,不对啊!”元州突然反应过来,眼睛注视着他,笑道:“之前假结婚也就罢了,现在我们不是说好了婚事当真,怎么还叫他小枢哥哥,他该叫你嫂子才是。”
他的脸长得俊朗,眼睛明亮又含情,笑起来,认真看着人的时候,既勾人,又像是眼里住了这个人,莫名深情。
景璟虽然知道他既欠又不正经,很多时候还有点高门里养出来的理所当然的肆意与傲慢,但还是忍不住会被他吸引。
他总觉得元州有点矛盾。
比如,他高高在上,一副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样子,却会大冬天的跳河里救自己这个陌生人。
再比如,他和小枢哥哥每次吵得脸红脖子粗,但若小枢哥哥坚持,他哪怕不理解哪怕气得跳脚暴怒,还是会为小枢哥哥是家人的原因而妥协。
再比如,他在李云霁为临远镇借兵时表现的冷漠傲慢,但真到了关键时刻,他自己哪怕九死一生,明知道可能会死,也要冒险去绥远镇夺取兵权为北地战局争取生机。
一个既冷漠傲慢又有重情与大勇的人,景璟越了解他就越想吐槽他,但同时又忍不住的更加心动。
而现在被他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景璟就禁不住的脸红心跳,怦然心动。
他忍着脸上的热意:“你想一想皇上那边。”
“褚源那边?”元州初始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后,却是瞬间一脸无语:按褚源那边的关系算,景璟得称夏枢为嫂子。
他两人竟然是互称嫂子的关系。
“为免麻烦。”景璟挠了一下脸,试图将热意散掉:“我们就商量好了按自己的关系来称呼。”
元州:“可是自己老婆叫别人哥哥,总有一种奇奇怪怪的老婆被勾走了的感觉。
景璟:“……”
他一把抓住景璟的手,笑眯眯看着他:“要不,你让他叫你哥哥,咱们把他勾走,让褚源去做孤家寡人试试?”
景璟:“……”
真的,你挨的每一顿打,受的每一句怼,都不是冤枉你的。
但是,温凉的手指被元州滚烫又宽大的掌心包裹住,人被他专注又充满笑意的目光看着,浑身上下就像是通了小电流,又仿佛泡在温暖柔软的浮云里,轻飘飘的,暖呼呼的又酥酥麻麻的。
片刻功夫,景璟已经忘了吐槽,整个人被手心和目光的热度传染了似的,从里到外散发着热气,把脸都蒸得红霞染透。
第366章 【VIP】 。
元州正大喇喇逗乐着呢, 不经意对上他缱绻羞涩的目光,心中的弦像是突然被羽毛拨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加快。
他下意识想移开视线, 又忍不住想看他, 第一次发现,景璟竟然长了一副丹唇秀目、精致非凡的好相貌,黄色烛光的映照下, 红晕层染、泛出艳色的脸美极了,禁不住想多看几眼。
景璟被他盯着, 羞赧不已, 下意识抽了一下手,心脏咚咚直跳,紧张的都有些结巴:“怎、怎么了?”
只是手刚抽出一半, 就被大手一把握住白皙的手指, 粗粝的指尖沿着指根向上, 留下微痒滚烫的触感,一把覆住他的手背, 大掌一收,将他的整只手又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包裹在了掌心中。
景璟脸上更红了,尝试抽了几下, 结果元州怕他疼,虽没用力,但也有技巧的缠得紧紧的, 愣是没有让他抽出来。
而元州, 手拢得紧,脸上却起了烫意,移开眼没好意思看人, 沉默片刻后,耳尖通红地摸了摸鼻子,故作镇定道:“夫妻之间就是要手拉手的。”
景璟脸红的低下头,半晌,发出一声短促而含糊的声音:“……嗯!”
声音太小,还带着颤音,但软软糯糯又含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似乎是默许的意思,拨得元州心弦又是一动,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他。
老实讲,虽然两人回京时说好了婚姻作真,但他对情情爱爱的没甚兴趣,又比景璟大了六七岁,在他眼里,景璟从来就是小鬼头,可以像逗小孩那样逗着玩,也可以像对弟弟一样待他好,但想象不了同他像夫妻那样交颈相靡,耳鬓厮磨。
两人成婚至今唯一的亲密接触就是北地时景璟偷吻他那一回,他也只当是胡闹,没放在心上过。
但今晚不知怎的,想到景璟红扑扑的脸颊和羞涩如水的目光,元州就非常想看他,甚至有点想凑近了挨挨碰碰的心痒感。
而且不知是不是五感突然变敏锐了,他第一次发现景璟的手和他常年耍刀弄枪的手那么不一样,柔软、滑腻,仿若无骨一般,握在手心里,小小的一只,软滑的感觉仿佛能抚到心脏,令他心脏也酥酥软软的,不由得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景璟是只有手这么软么?
他想起之前景璟亲他那一下,唇似乎也是这么软软的?
好像还有些香香的?
元州有点拿不准,目光不自觉落在景璟唇上。
两个人隔着炕桌,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元州看得很清晰,看着看着,目光就被他那唇形饱满,颜色红润漂亮的唇牢牢吸引了,忍不住口干舌燥,心里产生一个想法,要不亲一下试试?
他之前虽然没有过亲近想法,但有了也不会委屈自己,只犹豫了一下,就决定听从内心的声音,在跳得很快的心跳声中,手撑着炕桌,在昏黄烛光下,目光扫视着着景璟泛红脸颊上的神色,缓缓靠近了他。
景璟感受到他炽热的目光,也感受到了氛围的暧昧,脸颊越发滚烫,不过在察觉他靠近时,却没退缩,强忍着羞意,咬着红润的唇瓣,微微抬了抬下巴,让自己的脸更多地暴露在他视线下。
元州心跳剧烈加速,身体从皮肤到血液都似乎起了强烈的燥意与渴望,让他盯着景璟的唇,喉咙发干,不自觉舔了下唇:“景璟……”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
景璟睫毛颤了颤,下垂着眼,没敢看人,声若蚊蚋:“……嗯。”
元州目光移回他的唇上,伸手轻轻抚摸他精致的脸颊,细腻滚烫的触感让他心神更加荡漾,喉结上下滑了滑,声音更哑了:“夫妻之间好像还要亲亲。”
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近到可以闻到彼此身上好闻的气息,听到对方略微压抑的呼吸声与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景璟紧张的吞了口口水:“是……”
扑在他唇上的呼吸炙热灼人,响在他耳边的声音性感喑哑,让他全身酥酥麻麻的,轻飘心悸,想要腿软。
他突然间有些好奇,想看看元州现在什么模样,有没有和他一样紧张,但他只是起了念头,眼睫抖了抖,还没完全抬起,话也没说完,抚摸他脸颊的大手就突然移到脑后,向前微压,然后眼前一黑,唇上一重,一个滚烫又柔软的东西就直接贴到了他的唇上。
“呜……”景璟惊呼出声,眼睫一颤,猛地睁开双眼。
只是下一刻,他的呼声就被堵在了口中。
元州唇压着他的唇,虽没甚经验,但吮吸碾咬仅凭本能就足够了,手一个用力将炕桌推到地上,胳膊穿过他的后腰,一个带动,高大宽阔的胸膛就将他紧紧锢在了怀中。
景璟在极近的距离里终于看到了他的模样,俊朗的脸上不再是往日的肆意狂妄,而是一片薄红,自己鼻尖触到的脸颊也不是冰凉冷漠,而是热烫一片。
心中不由得一酥,也是微微一松,景璟唇角勾了勾,轻轻地闭上了眼。
不怕他情爱上不开窍,就怕他面对美色无动于衷。
既然对美人有了欲,动情也是迟早的。
景璟现在对自己非常有信心。
两个人都是新手,没甚技术,试探着去主动探索,不自觉的唇缝微开,舌尖轻触,一串电流迅速窜过全身,心魂颤栗。没一会儿功夫,景璟就在触电般的感觉中酥软了身子,大脑一片空白,连手臂何时环抱住元州脖颈,被人紧紧抱在怀里从榻上拦腰抱起放到床上都没有印象了。
……
国公府的小院里一片火热,小夫妻成婚快一年,终于迈出了圆房的那一步。
而夏枢这边,晚上没有回宫,在书院住下了。
褚源还在处理下午陪他积攒下来的政务,他便回了房,打算先行沐浴,刚换了衣裳,就有一个意外之人求见。
夏枢下午伤心伤神的哭了一场,又处理了元家事,心情实际上很不好,也没什么精神头。
看时间不早了,本不想见人,但想到下午在墓地没见到元宵,他大晚上出京来找可能是有什么重要事,想了想,又叫红雪把人领了进屋。
“这么晚了,你从京城出来,是有什么要事么?”夏枢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给元宵免了礼,叫他在塌上坐下,开门见山。
“三哥,这么晚打扰你很抱歉……”元宵脸上有歉意,苍白的嘴唇抿了抿,眼眶通红,眼中似乎有什么情绪暗藏:“不过关于阿娘的事,我想问一下,阿娘她之前不愿见我,见到之后就去撞柱,除了想护我,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夏枢怔了一下,没想到他大晚上过来,是问这么个事。
打量了一下元宵的神色,有点拿不准他是来求安慰的,还是敏锐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他没有把长公主的私事往外说的打算,自然道:“会有什么隐情。她那么爱你,不想拖累你,你求我带你过去,她还以为我要拿你的性命威胁她,就一时激动走了极端。”
“撞柱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多想,往前看吧。”夏枢叹了口气,劝道:“她和我聊过,心愿就是希望你不受她牵连,娶妻生子,平安和乐地过一生。等过些日子,我抽空帮你看看有哪家姑娘合适你又喜欢,把你的婚事定下,这样也算全了她的心愿。”
夏枢以为自己安慰过了,话题就该结束了。
但要红雪送人出去的眼神还没给出,元宵的眼泪就滚滚而下,手颤抖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满目怆然道:“三哥,那这信里的是假的?”
夏枢目光落到信上,表情微敛。
红雪看了一眼夏枢,上前接过,刚要打开检查,就被元宵上前一把摁住。
夏枢一顿。
红雪看看信,又看向夏枢。
现在皇后接触什么外人给的东西,她都会事先用宋大夫教授的方法检查一遍,以免有人借机下毒。
夏枢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伸出手,意思是不用检查了。
红雪看了眼元宵,犹豫了一下,还是听话把信呈了上去。
夏枢从元宵的表现里已经猜到了什么,但打开信,看到内容时,脸色还是变了变。
信是冯显写的,说有先皇李倓胁迫长公主乱/伦的证据,威胁元宵一起对付褚源和他,否则就把事情宣扬出去,让长公主遗臭万年。
元宵不错眼地盯着他,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明白了什么,不敢置信中又有悲痛欲绝,痛苦道:“竟然是真的!”
“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让她独自受了那么多年屈辱,又孤独的死去。”元宵眼泪如决了堤一般冲了出来,又悔又恨,情绪近乎崩溃地捶着自己胸膛,吼道:“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为她做过,我枉为人子。”
说着,便难以承受地趴在炕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夏枢则是一惊。
长公主自杀去世的消息现在还封锁着,除了极个别亲信,没人知道,包括大哥二哥都不知道,而为了稳妥,大典之后才会公布。
夏枢不知道他怎么知道长公主已经去了。
想了想,冲红雪摆了摆手。
红雪退出去,把门重新关上后,夏枢才看向元宵,缓缓开了口:“你听谁胡说的,你阿娘现在还在宫里好好的,你若想见她,我找机会再带你去看她,不要没根据就瞎想,平白伤心。”
顿了一下,接着道:“她之前确实过得很苦,不过看着你慢慢长大,亲人环聚溺爱,不知忧愁,不受寒苦,每日过得肆意自在,心中深感慰藉。这对你来说,可能觉得自己没做什么,但对她来说,让她生出活着还是有美好生活的想法,已是足够。”
夏枢其实并不想谈长公主,政治斗争你死我活,长公主几次三番置他于死地,他自然也不会留手,但长公主这人也着实有可怜之处,爱子之心也确实让人动容,了解后总不由自主心生怜悯。
但,怜悯若不加限制,总是跳将出来,他的心绪就会烦乱,忍不住怀疑自己心狠手辣的选择是否正确。
但夏枢知道,倘若真有重来的机会,长公主一旦对他下死手,他就绝对会还以死手。
他的选择永远不会变。
因为如果多次杀他都不用受死,那是个人都会觉得杀他不用偿命而尝试对有皇后命预言的他下手了。
那他将永无宁日。
而且罚没有到位,为护他受伤甚至送命的人会怎么想?受赏的人没有对比,如何会有特殊崇高之感,又如何愿意效忠他?
选择不会更改,那与其让自己不断纠结,不如让长公主这人变成过去,不要再不停的提起。
元宵闻言,哭声小了下去,问道:“真的么?我中午做梦梦到阿娘和我告别,说终于可以结束痛苦的日子了。然后醒来,就收到了冯显的信,才知道阿娘受了什么屈辱,这么多年过得有多苦……三哥,你没骗我吧,阿娘真的还活着?”
夏枢镇定点头:“她还好好的呢。”
然后安抚道:“我知道你的性子,执着重情,但别太自责,长公主真的从没有怪过你,也不是故意瞒你,她是希望给你留个好形象,才没向你向任何人提起过这些受辱之事,甚至还竭力隐瞒。你就遂了她的心愿,当这些事没发生过,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吧。”
“至于冯显……”夏枢眼中流露出杀意,冷冷道:“他虽不知哪里听来的消息,但绝不会有证据,遗留证据我都毁了,你要谨防他诈你。再者,不说长公主是皇室之人,就当她是普通人,事情里她本没错,纯粹是受害者,就不该再受二次伤害,届时冯显不乱传就罢了,若敢乱传,抓到他后,直接给他罪加一等,编造谣言,意图侮辱皇室的罪名,能让他尝一尝不少刑具的滋味。而他本身人品低劣,惯常满口谎言,哪怕传出些什么,大家也只会当他憎恨皇室,故意栽赃,造谣诬陷,没人会信他。所以,事情你不用担心着急,等后续抓到他,自会处理解决了他。”
元宵却没应声,沉默片刻后,低低开口:“勇武候是在盯着他么?”
夏枢心里顿生警惕:“他现在穷途末路,你莫要掺和这些,他狗急跳墙起来,你会陷入险境。”
“我知道的,三哥。”元宵深呼一口气,擦掉眼泪,站起身,轻声道:“阿娘将我养大,我不会不爱惜自己。你为我好,我也都知道。我不会置自己于险境的。”
夏枢观察他的神色,哭过之后表情平静下来,自然也看不出来什么心绪。
元宵之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嚣张跋扈,一向不屑也不用掩藏情绪,现在猛地让人看不出想法,夏枢有点不放心。
他道:“你以前不是想和勇武候一样去北地么?我听二哥说你练武不辍,想来这几年身手应该有不小长进,明日起就进禁军任个校尉吧,跟在二哥身边历练一段时间,将来有机会,就安排你去北地,像你阿爹一样保家卫国,给咱们元家长长脸,也拼个将军出来。”
元宵本来还表情淡淡,闻言眼睛瞬间亮了亮,脸色都好了很多,他抿了抿唇,当即跪地感谢:“谢谢三哥,我不会辜负三哥的期待与信任!”
夏枢看他不再毫无情绪,人眼睛亮晶晶的,感谢的也真心实意,似乎是信了说辞,也稳住了,松了口气,笑道:“起来吧,自家兄弟不用总跪来跪去。”
然后又道:“今日不早了,你赶紧休息,明日还得去禁军报道,可不能第一日就睡过头迟到。”
元宵不到十八岁,尚有少年稚气的脸有一瞬不好意思:“我不会的。”
然后站直身体,郑重朝夏枢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三哥安慰我,也谢谢三哥帮我阿娘保守秘密,护她声名。”
“今日之事,以后若有机会,必定报答。”
“时间不早了,三哥休息吧,我这就回京去了!”
夏枢想说让他在书院休息一晚,但想到他明早再进京可能会晚,就没说什么,点了点头,交代他晚上天黑,骑马要注意安全,别骑太快,小心摔跤,就让他出去了。
夏枢对元宵性子了解不深,因着他与褚洵先前的打架与口角,以为他像褚洵一样,从小抱有保家卫国、光耀门楣之志,承诺给予建功立业的机会后,他就能稳住,把心神全部放上去。
他没考虑过,元宵对建功立业没那么执着,眼睛亮晶晶一副感兴趣的模样更大可能是演的,糊弄他的。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元宵出了书院,想到阿娘出事后昔日兄弟相称与他一起打架的同伴们的冷漠与远离,再想到中午做的那个告别梦,眼泪就刷的一下再次流了出来。
他突然而至的梦,剧烈的让他痛昏过去的心痛感以及醒来时的空茫失落感,都在预示阿娘已经去了。
三哥骗不了他。
他对阿娘的死有感应,那种让他噬心蚀骨的痛,也没法骗自己。
他知道三哥人很好,一些事也是为他好,但他没法去享受三哥的好。
因为阿娘是被三哥逼死的。
皇权斗争你死我活,他不怪三哥,但他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杀母仇人的恩情,与他若无其事的相处,装聋作哑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他现在什么都不在意了,只愿意在确认冯显信的内容属实后,遵从自己的内心,去为阿娘做最后一件事。
所以他擦掉眼泪,仅仅回头看了这与褚洵、三哥几年前无忧无虑打打闹闹的院子最后一眼,就收回视线,眼含眼泪与坚定,一路往北快马加鞭而去。
从此再没回过头。
而夏枢是在封后大典结束半个月后,沈太傅的葬礼上没见到元宵到场,问元州元宵到去了哪里以及在禁军的表现才知道,元宵根本没去禁军,自与他告别,就策马北去。
半路上还写了一封信给元州:二哥,不用找我了。阿娘死前,我混吃等死,阿娘死后,我浑浑噩噩,不知前路如何,也不晓得人生还能干什么,但我知道有一件事一定要干,那就是维护阿娘。
信的内容很短很含糊,当时长公主死讯已经公布,元州这个什么内情都不知道的第一眼看到信,下意识就以为元宵可能是着魔了,要与他们断绝关系,搞事复仇,吓得立马把信藏起来,不敢给任何人知道。
对外说元宵和朋友出去游玩了,私下里则心急如焚地派亲信之人到处寻找,生怕找到他时,他正在干些谋反掉脑袋的事,到时候不是亲信根本兜不住消息,也护不住他。
就这么阴差阳错之下,元州派的人并不多,元宵顺利的躲开,也进入了危险之中。
等再见到元宵,却是两个月之后,李朝与异族人和谈失败,战火再起,冯显及北地军里冯家安插的死士细作们被褚洵全窝端掉时。
元宵的尸体被褚洵找到,送回京,几乎面目全非。
据冯家死士活口说,元宵一直忽悠冯显要杀了新帝新后为母报仇,却在他们这些人聚到一起时,给他们饭食里集体投毒。若不是值守的几个吃饭晚,发现不对,他们可能得全军覆没。众人发现不对,那元宵这个外人自然跑不掉,没被大卸八块,也是褚洵的人到的及时,让他幸运逃掉了死无全尸。
之后活口还说了些事情,比如有关长公主的,褚洵没听完就意识到元宵找冯显合作的意图。他最开始还以为元宵是太恨了,想要谋反复仇,意识到真相后,沉默了很久,封口属下后,直接把活口全砍了。
回京复命时,京城众人见到元宵尸体如何反应,又是后续了。
当下夏枢并不知道后面会发生的事,安抚过元宵后,他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对于元宵,他很喜欢,这个弟弟也就是有点纨绔,别的没什么缺点,况且他还很重情,夏枢心变得越来越硬,就越来越喜欢重情的人。
所以,他是真心希望元宵能过得好。
他沐浴之后坐在塌上,一边擦着湿发,一边脑中还在思考着长公主的临终嘱托。寻思赶明儿有时间的话,就与景璟一起商量,把京城适龄人家的女孩子或者双儿的资料收集一份,给元宵看看。
元宵年龄虽小,但心上人也不是说能遇到就遇到,说不定拖拖拉拉,就要拖到二哥的年纪。
长公主去世,大哥二哥都已成婚,有自己的小家,他一个人冷冷清清,时间长了,也不好。
早点做准备,方便早遇到,届时定下婚约,他心里有个牵挂,也能更有奔头,把日子过好。
夏枢把事情计划的很好,但没想过之后会发生那样的事。
元宵再也回不来了。
第367章 【VIP】 ……
夏枢擦干头发后就换了寝衣, 刚坐到床上,红雪就蹲下身,要帮他脱鞋, 夏枢不太习惯, 下意识避了一下,奇道:“不是说不用这般么?”
红雪怔了一下,慌忙道歉:“殿下恕罪……”
“行啦, 行啦!”夏枢有些无奈,倾身拉起她, 目光打量她的脸, 问道:“怎么心不在焉的,是遇到事了么?”
不等她开口,就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坐这里, 聊一聊!”
红雪犹豫:“殿下累了一天了……”
夏枢经元宵那一通事, 疲惫劲都散了些, 精神头比沐浴前好些,他道:“也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红雪顿了顿, 便没再犹豫,站起身,顺从地在他旁边坐下。
夏枢琢磨道:“红杏回安县接公婆孩子了, 景璟忙着大典的事,我身边用得惯的只有你一个,你见天的跟前忙后, 没得空出时间, 是不是和顾达很久没见了?”
红雪微怔了一下,垂下头:“会试放榜后就没见了。”
顾达因为她突然失踪,担忧害怕, 心绪不宁,会试前没能沉得下心思读书,考得并不理想,排名两百八十多位,差点名落孙山。
红雪为了不影响他殿试,让他好好看书,这段时间并没有见面。
她抿了一下唇:“其实不是他的问题。”
夏枢知道不是顾达的问题,红雪从地道里被救出来后,顾达看她瘦骨嶙峋的模样,都快疯了,一个向来好脾气的书生恨不得去刨了太后的坟。
当然,陆氏一族全部下狱,昔日亲友故交恨不得把“已断绝关系”刻到脑门上,没人去给太后收尸,最后尸体卷了破席抛在乱葬岗上,也没有坟。
顾达就天天写文章大骂陆家和太后奸佞小人、陷害忠良、卖国叛国、罪不容诛。他在京城颇有些才名,跟随者众,把陆氏一族骂得臭名远扬,待在狱中都不得安宁。他还求到景璟那里,想要把红雪接出宫亲自照顾。
最后夏枢从景璟那里得到消息,给了令牌,准他每日进宫见上红雪一面,陪独自养伤、没有亲人的红雪聊聊天,直到红雪身体好转,才收回令牌。
宫里有宫女太监,照顾人比一个独身在京的男人体贴得多,再者顾达当时正在等放榜,可能还要参加殿试,得温书准备,红雪不同意由他照顾自己,夏枢当然也不会同意他的请求,不过顾达那种紧张红雪的模样他看到了,对红雪确实用心。
反倒是红雪比较克制,除了在安县时夏枢见过她对顾达缱绻情深的模样,之后再没有过。
所以,夏枢问起并不是觉得顾达有问题,只是开个头,方便红雪顺着说下去。
“我只是……”红雪顿了顿,果然顺着说出了心里话:“有些羡慕元宵,也敬佩殿下阿娘……当然……”
红雪怕夏枢生气似的,又慌忙补充道:“我卑微低下,一无所长,没资格对国夫人谈敬佩……”
“你有的,怎么没有!”夏枢听不下去了,开口打断她的话。
他其实有点生气与无奈的,红雪为什么总这么卑微。
她明明战场上拿刀跟人拼命,狠辣凶猛都是出名的,阿爹很多次赞过她理智冷静、狠辣坚定、勇猛过人,许多男人在战场上都比不过她。
因为普通人杀人会存在心理障碍,夏枢都有,而一旦胆怯,在战场上是会丢命的。但红雪没有,她虽然长了一张艳丽妩媚到极致,仿佛娇花一样的容貌,但杀人就如砍菜瓜,杀了就杀了,冷静又坚定,勇猛又无畏,实际上是一朵艳丽的食人花。
而且有时候遇到问题,红杏可能会焦虑,茫然不知所措,等着给命令,她却是能很快冷静下来,尝试去分析以及解决问题,行事稳重得很。
本来很优秀一女孩子,但有些时候,却总把自己放得很低,仿佛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种不值得,配不上任何东西。
夏枢知道她的经历,理解她可能会有的一些心理或者想法,比如从小阿娘去世,就被阿爹卖去青楼,内心其实很悲观很没安全感,比如因轻信汝南侯,引发竹山书院一些学子、先生惨死,心里愧疚自责,无法原谅自己,再比如担心那些学子进入朝堂,可能会因她牵连顾达,妨碍顾达仕途,所以她拒绝顾达求婚,与之断情,但他并不赞同红雪把自己看得那么低。
夏枢道:“你杀汝南候和大皇子给他们报仇,已经做了弥补和赎罪,别太过自责愧疚了。”
话说出来,夏枢就是一顿。
他突然想起来,此事极为隐秘,只褚源知道。
果不其然,红雪身子猛地一僵,抬起头惊讶又不安地看着他。
夏枢忙道:“此事未外传,只我与陛下知道……”
他还想说些什么,安抚红雪别担心事情传出去,结果还没等开口,红雪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身子就松了下去,轻声道:“殿下不觉得我太过心狠手辣、忘恩负义就好。”
夏枢一怔。
红雪继续道:“之前一直浑浑噩噩,今日听殿下处理家事,才恍然明白过来,我一直无法原谅自己,并不单纯因为赎罪抵不了过错,也因为我的小弟,他也被我害死,永远回不来了。”
红雪眼中慢慢起了泪:“我可以杀了汝南候,也可以命换命赎罪,但因小弟之死,我永远也原谅不了自己,哪怕以死赎罪都无法原谅。他是这世上,我唯一的血脉亲人,也是这世上唯一陪我经历从出生到他死去所有风风雨雨,护我爱我坚定支持我,从不为任何人任何事情动摇的人……”
红雪眼中泪水滚滚,却忍住了没流下来,嘴唇颤抖着道:“我没法原谅自己,一旦原谅,就觉得是背叛了他。而背叛他,我更无法原谅自己。”
夏枢心中一震,一时无法言语。
他想说红霜会希望她好,而不是希望她一直活在自责痛苦中,但话到嘴边却不太能说出口。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之前不也是怕辜负阿娘,阿娘不原谅他,不敢面对阿娘么?
他是在确定自己的选择没让自己送命,心里的不安少了些后,才敢去祭奠她。
目前入宫他还是过得好的,一旦过得不好,想起阿娘为他的牺牲,他会不会觉得路走错了,对不起阿娘,后悔选择,自责加重?
他想,会的。
夏娘劝他,二哥也劝他,都说阿娘不会在意,只希望他好,希望他有自己的选择,但他在意阿娘为他付出的性命,又对未知前路茫然无措,又怎么会不怕路走错,不怕辜负阿娘?
然而看着今晚的红雪,他的想法又有点改变了。
自责忧虑过多,情绪会形成一个巨大的吞噬人自信的漩涡,让人顾虑重重,没法正常选择道路,也没法对所选道路走得坚定。
倘若走对了,倒无妨,如果走错了或者内心不断苛责自己,自责会不断的加重,再往后就是恶性循环,可能会产生严重的心理问题,觉得自己配不得这个配不得那个,把自己看低。
而阿娘原本就是潇洒坚定的性子,她怎么会把自己的双儿往纠结、看低自己的方向培养?
夏枢真一步步把自己推进漩涡,难道就不辜负阿娘的爱了么?
而红霜,仅短短的接触来看,是个性如烈火的双儿,他可能也没甚敏感心思,让他的阿姐因他之死一步步把自己逼进贬低自我的死胡同。
若红雪错了,两个人起矛盾,红霜的选择更像是会把事情摆开了,打一架或者吵一架,就把事情放过,继续爱他的阿姐。
所以,夏枢觉得不能任由心结变成心魔了。
要尝试去往前走,破局。
“红雪!”夏枢想清楚之后,看着旁边这个姑娘脆弱的表情,认真道:“你真的很好很优秀,你可能不知道,那么多宫官里,景璟最贴心,你最能给我安全感了!”
红雪一怔,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或许,你觉得我不重要?”夏枢引导性地发问。
“不!”红雪吓了一跳,慌忙回神,摇头:“不是,王妃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是李朝皇后,母仪天下,有稳固社稷之能,还救过我很多次,给我机会,提拔我……是我极为敬重,誓死追随,一定会保护的人!”
语速太快,紧张的称呼都错了,夏枢没提醒,只是一叹:“你说了这么多,其实对我来说,你也很重要啊。”
他看红雪眼中似乎亮起了微光,坚定道:“我怎么会因你杀汝南候而看低你,我只会认为你嫉恶如仇,为民除害,好一个豪气冲天,侠气干云的女子。”
红雪抿着唇,眼眶慢慢地红了。
“但是……”夏枢话锋一转,温柔道:“再怎么优秀的人始终都是人,不是神。”
红雪一愣。
夏枢轻叹道:“我们谁都不能保证自己做事永远不出错,不伤害人,不辜负人。而且不止如此,可能人生有不小一部分时间都在走错路,但真的要一直耿耿于怀于过去,不肯放过自己么?”
“错了,若是伤害辜负了人,那就尽量改变尽量弥补,若是伤害辜负了自己,就收拾收拾,重新再来。未来几十年,我们尽量放开了走,遇错,有的是时间弥补,也有的是机会重新再来。”
“我们可以困在一件事上愧疚一辈子,同样也可以目光放在远方,寻找机会去弥补一辈子,让自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又能心安,把日子好好过下去。”
……
夏枢劝说一通之后,自己心里的乌云都散了不少,感觉轻松了很多。
见红雪愣愣发呆,似乎在思考着那些话,便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换个小丫鬟来守夜。
红雪走后,他刚脱了鞋子,掀开被子要躺下,褚源回来了。
看到跟在他身后,与高晨交接,抱了一摞奏折进来的小丫鬟,夏枢愣了愣。
“折子怎么带过来了?”他问道。
“怕你心情不好,过来陪着你。”褚源让丫鬟把折子放炕桌上,就让人出去了,走近他,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温柔的眸子轻轻的注视着他:“现在好些了么?”
原本是不好的,不过刚刚劝红雪,夏枢自己倒想通了。
他点了点头,眼睛里不再是之前的沉重,闪着小星星,同样温柔的回看着褚源:“我想通啦。”
“哦?”褚源是真惊讶,在他床边坐下,笑看着问道:“怎么想通的?”
夏枢倒是没直接回答,而是抓住褚源的手,认真又带些期待地问道:“褚源,褚源,你觉得我能干什么呀?”
虽然做了皇后,看着可以高枕无忧,但他从小到大的经历给他一种本能,就是无论何种处境何种地方,他都要寻求能让自己自立、自保的手段或者技能。
不然,他会很没安全感。
然而他除了把云焱阿娘医术传播出去,造福于民,同时给她再加些功绩外,其他没有任何目标和计划,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能干什么。
他不擅也不喜欢管理内务,学医术待在宫里也没法给人看病,现在除了只能作防身用的武功,他在宫里好像一无是处,什么价值也没有。
他好像做了皇后就变无能了。
这也是夏枢怕云焱阿娘怪他的深层原因之一——他自己都在对进宫后的路迷茫不安,暗藏惧怕,并没有以前的自信与潇洒。
难道要每天蹲在深宫里,无所事事,就等着褚源下朝临幸他么?
那万一有一天褚源就烦了呢?
他要枯死在宫中么?
那他对得起谁?不止辜负阿娘,连自己也辜负了。
这绝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不过夏枢从来也不是一朝迷茫就把自己心理玩崩溃,破罐子破摔的人。
相反,他很大胆,也很有冲劲。
所以,在劝慰红雪,自己理清楚症结所在后,他就坚定下来,开始主动摸索,要往前走了。
“嗯,我想想……”褚源倒没意外他的问题,语气带着笑意,把他的手握进手心里,轻轻捏了捏,也没直接回答,而是道:“那我问你个问题,你先回答一下试试看。”
“你问!”夏枢立马坐直身子,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想问什么?”
“兵部昨日上了折子,说战事已经结束,和谈只等异族人国书送来,马上就要开始,恰逢北地农时即将到来,可安排将士们就地卸甲,归乡种田。”褚源道:“这个事情,你怎么想的?”
夏枢没想到是这么个问题,不过也不奇怪,他被囚地下之前,褚源经常与他讨论政事。
想了想,他道:“是只有兵部乐观,还是都这么乐观?”
褚源像是被戳中了痛点,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兵部、户部、吏部都主和,声称异族人若是要求过分,李朝也可以驳回再谈,一切以和为要。”
夏枢见他少有的喜怒形于色,知道他这是在朝堂上被动了,心里有气,反手握住他的手,安慰了一下。
问道:“那我们现在的训练以及粮草、盔甲、武器、马匹以及后勤运输能力等储备,撑不撑得起三个月内再开战?”
他被囚地下两个多月,再出来一直专注休养身体,没怎么关注过外面的事情。这也是褚源时隔几个月,头次和他聊局势。
不过他知道打仗的钱不缺,仅从汝南候在定南郡的口袋里搜刮出来的钱财就足以填满国库,再加上陆氏一族那里可能也能搜刮到巨额财富,足够北地军打很久很久的仗了。
现在就看其他方面的准备。
褚源脸上放松了许多,道:“你不反对打仗?”
夏枢自然是不反对的。
去年春,异族王室因他主支全灭,各部落陷入夺位混战,四个月之后,才相互妥协,推举出先大汗的侄子——征南大元帅索南的大哥索弘上位担任新大汗,稍稍稳住局势。
去年冬,索南带领异族人战败被俘后,索弘汗位岌岌可危,异族本来可能又要内乱,结果陆氏及李留把持的朝堂向异族递交了和谈的国书,又稳住了异族,也暂时稳住了索弘的汗位。
具体的和谈条件,异族人或许是拿乔,还没回国书,朝堂上也没议论,不过大年初一晚上宫宴太后抓了他之后,主和一派的交谈里有透漏,异族提的和谈条件之一是他的命,他们当时也打算满足异族人的要求。
而根据时间线,显然主和派和异族人私下里早有交流,在递国书之前就谈了相关条件,只是可能还没彻底谈妥,又慑于褚源还没彻底交出兵权,京城他们安王夫妻名声好,才没放到台面上。
至于有没有其他条件,夏枢没问褚源这些日子对陆氏拥趸们的审问,只从人性角度判断,他要是异族人,血海深仇以及李朝朝廷表现的软弱的情况之下,他会觉得自己有优势,除了其他物质要求外,还会趁机要求李朝把能战以及主战的都处理了。
当然,现在李朝内斗结束,新主褚源上位,异族的条件自然不会被满足了。
那确定异族人还会和谈?
不管是褚源新上位对朝野把控能力不足,还是李朝之前和谈表现的软弱可欺有可能让异族对李朝这边军事能力产生轻视,还是索弘那边需要胜仗稳住地位,还是两边的血海深仇……当然,或许还有夏枢这个皇后命和国运相连的传言让人忌惮,异族人都有可能趁着李朝这边还在妄想和谈的机会继续南下,打!
和谈的可能性总体上看,并不大。
所以,夏枢道:“我是主战,当然,很可能最后打与不打,战与不战都不是我们控制的,还是尽可能先把准备做好,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褚源安抚道:“离开北地时,就命北地军训练不停,随时待命。粮草今年的还未征调,也还未购买,不过从汝南候老巢里收缴的足够十万大军吃用一年,因着在北地,送到前线损耗率低,最少也够吃用七八个月。至于其他,手里有钱,都在筹备,也不算难。”
说着,他还是忍不住气上心头,骂道:“一群酒囊饭袋,天天想着安逸,有个机会就想躺,也不想想不战哪来的安逸,异族人肯不肯让他们躺。李倓南逃的事才结束多久,这么快就忘了教训,真是做官做到猪脑子里去了。”
夏枢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褚源之前哪怕冷脸吓人都从未骂过人,这是第一次开口骂人。
看来最近在朝堂上受的阻力确实不小,挺上火的。
他劝道:“你现在刚继位,还是非正常继位,各处都在盯着,为求朝野稳定,不宜大动干戈,就先这么着吧。再耐心等一些时候,过个两三年,一切稳定下来,朝野上培植出一批有志之士、有才有德之人之后,再去把朝堂肃清一番。”
“当然……”夏枢道:“虽说求稳,但为免战事起来后,有些人不听政令或者执行政令时拖拖拉拉,苟且塞责,拖北地军后腿,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如果能监督他们,还是要监督的。”
话说完,便等着褚源应声,结果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声音,不由得抬眼,就撞入褚源的眼里,发现他正笑看着自己,目光中似乎还有欣赏与认同。
夏枢下意识摸了把脸,有些脸红:“怎么了?”
人都不好意思了。
褚源看到那抹轻红,伸手捏了捏,笑道:“你之前的问题,这不就回答了么。”
“什……”夏枢没反应过来,对上褚源眼睛,才反应过来他在回答之前自己问的能干什么的问题,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政事?”
“嗯。”褚源笑着颔首,手指沿着他已褪去稚气但依然很年轻的脸移向他的鬓发,轻轻抚了抚。
然后敛眸,笑容淡去,谈起往事:“昔日阿爹出事,阿娘怀着我孤立无援,最终生下我,也没能逃过被害命运,这其中原因除了外公和舅公爱名以及下意识看轻她,不信她的判断和决策外,也有阿爹是太子,权力有限,没能给她留下足够多的后盾的原因在。”
他轻叹道:“前世我三十岁经历诸多苍凉去世,醒来后与你重逢,你才十六岁,算起来,我现在已三十有四,大了你足足十四岁。每次看你,总有一种时光错乱感,仿佛你正是少年意气、风华正茂时,而我却已经走过巅峰,开始苍老了。忍不住的,总觉得时不我待,想要宠你,想让你不操任何心,注意力全放在我身上,但又知道这样不行,万一出个事,就是爹娘悲剧再现。”
夏枢手指不由得一下握紧他的手,抿紧唇:“我们不会的!”
褚源却没回答,只笑了起来,挣开他的手,展开双臂,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夏枢眼睛一下子就湿了,朝他怀里猛扑过去,抱紧他的脖颈,将脸深深的埋在他肩膀上。
褚源环着人,轻轻抚着背,缓缓道:“以后白日里,上午陪着我在御书房听大臣们议政论政,下午就跟着景政继续读书吧。要参政议政,只认得几个字粗读几本书是不够的。而景政虽不如舅公,但也是进士及第,学问不比寻常大儒差多少,可能过个两三年,你就能出师帮我批阅奏折,分担政事了。”
夏枢虽根据前面的话已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但真听了他的安排,还是猛地抬起头,退出他怀抱,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还有红雪,她是不是还想回北地?”褚源询问,见夏枢懵懵地点了点头后,道:“大典之后,你就告诉她,她可以以你宫官的身份招募兵士,去北地建功立业了。”
褚源摸着他的脸颊:“你知道现在给她封官可能性不大,但有生之年若能平定异族,届时朝野稳固,力排众议给她封个侯又有何妨。而她出身是你的宫官,由你一力扶起,一定会对你肝脑涂地……”
夏枢已经懂了褚源什么意思,嘴唇抖了抖,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再次扑进他怀里,死死抱住:“褚源……”
褚源轻拍他的背,继续道:“李云霁是李姨娘的弟弟,最初由元家荐官进入禁军,他是知恩图报之人,不会做于褚元两家有害之事,而你又有恩于他,原本是最适合追随你的人之一,可惜他被长公主蛊惑,犯了大错,后面哪怕流放他,给他在北地战场上重新立功的机会,也不可轻信重用了。”
“不过好在还有洵儿替他的位置。”
“还有你二哥,他虽然急躁了些,但待你之心是最真的。景璟婚后继续担任你宫官,为你处理宫中内务,他就不能离京,免得夫妻刚成婚就分离。那就由他担任禁军统领,护在你周围。”
“所以……”褚源说了这么多,终于停下来,柔声说出了今晚的目的:“莫要不安害怕了,好不好?”
而夏枢此时已经顾不得去惊讶李云霁隐藏的身份,无数情绪涌上心头,最终都化为对褚源的感激与爱意,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一下也把从王都回到北地就开始积攒的不安与忧虑全哭了出来。
褚源没再说话,只轻轻拍着怀中人的背,直到人在怀中哭睡过去,彻底放松下来,他才松开怀抱,将人的脸漏出来。
无论任何时候,权力都是最让人有安全感的东西。
而爱一个人,并不是宠他就足够了,帮他立起来,把手中有的权力分给他,给他提供最充足的安全感,才能保证两人心理平等,爱长长久久绵延下去。
他看着怀中人团成一团窝在自己怀里依赖与信任的睡姿,心中松了一口气,担忧他后悔的心理阴霾也终于散去了。
他拿出帕子,轻轻的给他抹去眼下的泪水,低头在他额上温柔又珍惜的吻了一吻,才轻柔地把人放在床上,摆好睡姿,盖上被子,帮他舒舒服服的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