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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侯府嫡子 弓翎 22846 字 10天前

但褚洵的那句“二十多年的怨恨折磨”,还有周围一圈人默认的神色,让她想起了褚源曾提过的过往纠葛与人命牵扯, 嘴巴张了又张,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哪怕有感情,破镜也不能重圆了, 是么?

“王家那边不会同意的。”最终, 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道。

习俗上没有出嫁女葬娘家祖坟的,说是会给娘家带去不幸,影响娘家家族运势。

褚眉不知道阿娘为何那样选择, 葬在褚家,会有他们姐弟以及褚家后人祭祀,葬入王家……是恨到连自己也不想放过了么?

她不了解阿娘,但也不希望她连死了也不肯放过自己。

“阿弟,不和阿爹合葬可以,但能不能不听阿娘的。”褚眉眼中含泪:“我们不能让她葬入王家,王家人不会好好待她的。”

褚洵觉得两难全:“她担心外婆到了地底下也被王家人欺负……”

“把你们外婆的坟从王家迁出来,将她两人葬在一处。”褚源已经很疲惫,懒得在这个事情上听姐弟俩纠结,果断道:“以后你们谁生了儿子,或者是从旁处挑选合适的对象,过继到她名下,你们再帮忙扶持一下,祭祀供奉的事就解决了。”

褚源有一句话没说,把王夫人埋入褚家,倘若人死真的有灵,面对褚家地下那么多人,她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虽然她只是糊涂被人利用,手上沾染的人命还不一定有他们这些人多,但人情感上哪里有什么理性可言。

褚源把自己能做的事都做了,外界谁都挑不出嘴来,不代表他就原谅了王夫人。

当然,王夫人那人也不会在意他原谅与否。

他们之间之前没有情分,现在连恨都没有了,更别提什么留恋。

褚源只希望一切尽快结束,褚洵早日回北地,别再磨磨蹭蹭,横生其他变数了。

褚洵看到了褚源眼中的不耐,下意识还是很听他话的,嘴唇动了动,道:“那我去王家试试。”

王夫人死在宫里,虽然消息封锁的严密,大多数人不知道她怎么死的,但隐约能感觉和李茂之死有些关联。

王家没什么有才华的接班人,自王长安莫名其妙死了之后,已经没落,新帝登基后,太后背后的陆家又对其极尽打压,所以王家人听到褚洵想把王夫人亲娘的坟迁出去,与王夫人合葬在一起,几乎可以说是拍手欢迎,没让褚洵等,当日晚上就把坟扒了,将棺木送到了淮阳侯府。

褚洵看着王家舅舅们对待外婆的嘴脸,气的脸色铁青,当场与王家断了关系。

当然,这些事都是王夫人下葬后,红杏说与夏枢听的。

而让夏枢更吃惊的一个事则是褚洵的丁忧假。

李朝规定,官员的祖父母和父母去世,除了驻守边关的将士和被皇帝夺情的外,都得丁忧三年。

而之前侯爷褚霖身死,褚洵正在战场上,除了请了一个丧假,按例没有丁忧,现在王夫人下葬后,上面却下了旨意,命他丁忧三年。

“说是战事已歇,无需勇武侯为国放弃尽孝道的机会。”红杏复述道:“还说,按例淮阳候身死,侯府大宅是要收上去的,念在勇武侯为国尽忠的份上,侯府暂时不收回,勇武侯一家可以继续住着。”

夏枢:“……褚洵什么反应?”

“没说什么反应。”红杏猜测道:“应该是接受了。”

褚洵归家,阿姐就带着二婶回了淮阳侯府住,夏枢担心她出行安危,就把红雪派去跟着。而红雪与红杏不知何时关系近了起来,会与她传些侯府的事。

夏枢问过之后,就察觉到不妥,想了想,神色严肃下来:“告诉红雪,侯府的事,以后不要外传了。”

夏枢安排人过去是为保护,不是为监视,倘若叫阿姐和褚洵误会就不好了。

红杏见他表情严厉,有些不安:“王妃可是嫌我们多嘴了?”

夏枢看她眼神惶恐,意识到自己可能表情不太好,顿了一下,收了收表情,柔下声音道:“不是。”

他道:“侯府和王府说到底是两个府邸,侯府主子是勇武侯和勇武侯姐姐,不是我与王爷,若是我们事无巨细让侯府对王府毫无隐私,不说侯府会不会误会,就是对勇武侯来说也不是好事。他终究要学着独立掌管一府的。不过……”

夏枢话音一转,说道:“也不是说所有事都不能传,若是有危急之事,不用考虑太多,直接来报予我与王爷。”

侯府人事简单,夏枢的想法里是不会有什么危急之事的,除非有人看侯府人少,夜袭抢劫什么的。这种情况就是要命的,自然是不用管三七二十一,越早报过来越好,他们也能去搭救。

红杏见夏枢没怪罪,松了口气,应道:“奴婢都听王妃的,晚点儿与红雪再见时,就与她说。”

夏枢笑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们了,过年给你们一人包一个大红包!”

红杏立马开心了,朝夏枢行了一礼:“那就谢谢王妃了!”

…………

晚间褚源正在看夏枢拟的礼单,夏枢和他说起了褚洵丁忧的事。

夏枢知道褚源一直希望褚洵留在北地,别掺和京城的事情,现在褚洵被要求丁忧,王夫人又葬在京郊,褚洵留在京城守丧板上钉钉,也不知道褚源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褚源倒是很平静:“收到夫人去世的消息,就预料到了可能会有这一遭。”

不过当时想的是褚洵扶棺去北地,在北地守丧,就能躲开京城的麻烦事。

谁知道王夫人对自己身后之事的安排,反而叫褚洵意外留在了京城。

褚源捏了捏眉心:“我已叮嘱他守丧期间,尽量低调,多待在家中,少掺和外界之事了。”

“哦。”夏枢表示知道了。

见他对着自己拟的单子看了半晌没说话,不由得凑近了,手指指着,试探着问道:“怎么样,还行吧?”

褚源无奈地瞥他一眼,想吐槽两句,但对上他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瞧他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喉结上下划了划,又把话吞了下去。

咳了一声,笑道:“还行,有两成看着是能用的。”

夏枢得意的笑刚翘起唇角,露出端倪,就僵在脸上。

然后既囧又有些急眼,一把抓过册子,从上到下快速浏览两遍,不敢置信道:“才两成?”

褚源见他表情丰富,觉得好笑,逗他:“两成怎么了,两成也是成,不要看不起两成!”

夏枢:“……”

他怀疑褚源在笑话他,但没证据。

既想上去咬他一口,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他哼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想证明自己:“我和红杏可是辛苦了很久的,还借了侯府的册子参考了,我们可用功了,连不小心睡着了都把彼此叫醒,继续搞。”

褚源心道,看来自家小流氓是真的不太擅长且对管家不感兴趣。

之前要他学看账,他虽然坚持住了,后面还能看懂,但也是一看就打瞌睡。

而叫他练功,他三更都能起,眼睛亮的像星星,耍刀武武生风。

还有之前他练一些奇奇怪怪的药,也是眼神晶亮,满面好奇,一坐就是半天,完完全全的沉迷其中。

当然,让他正儿八经翻医书治病,他虽然也能比旁人学的快,但明显兴致缺缺,主动性不强。

他将礼单推开,手揽住夏枢的腰,一用力将人带到腿上。

夏枢忙抱住他的脖颈,维持住身体侧坐的平衡,眨了眨眼:“怎么啦?”

褚源胸贴着他后背,下巴搭在他肩上,笑了笑:“在考虑再招一批宫官的事了。”

红雪擅打斗杀人,景璟擅管理交际,红杏擅收集传递消息,亦或者骂人?银星、银月按他的标准还差些,不过都有野心和忠心,假以时日自然也能成长起来,成为得力助手。

不过人到底是少了些,而且其中一些一旦成婚,精力移到家族中,主持中馈,管理家族内务,就不适合再用。

夏枢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后,有些不好意思,也有点忐忑:“我之前没学过管家,所以……”

“无妨。”褚源抱着他,闻着他身上好闻又温暖的气息,只觉浑身都舒坦了,闭上眼睛,舒服地蹭了蹭,道:“其实我也不喜欢这些琐碎。”

夏枢惊讶地回头看他。

“不过作为主子,一些事情可以不喜欢,安排给下属去做,但也得懂得其中的门道,别被糊弄了。”褚源道:“过了年,我寻几个在宫中做过的老嬷嬷,你跟着她们学上一段时间。和看账一样的,不必精通,但得懂些门道。”

“哦。”夏枢松了口气,心里的压力轻了很多,皱了皱鼻子,道:“我之前还怕你因为我不会这个嫌弃我呢。”

褚源好笑:“那你是不是也要因为我不会制药,学东西不如你快,待人不如你宽容和善,还自己不喜欢琐碎就撒手内院的事不管,而嫌弃我呢?”

夏枢闻言一下子愣住,呆呆地看着他。

褚源笑了笑:“你瞧,我也不是完美万能的。”

夏枢鼻子一下子酸了,转身扑进他怀里,人紧紧抱住他脖颈不放。

褚源感受到了他内心的不平静,骨节分明的手摸摸他的后脑勺,问道:“怎么了?”

夏枢没说之前听到二婶的话乱想了,不好意思地在他衣领上蹭掉泪花:“没事,就是突然觉得成了婚之后,男子主外,女子和双儿主内也不是说必须的。”

褚源没有多想,自然接话道:“当然,你若不喜管家,王府就多招一些宫官,你自做喜欢做的事去。不管是制药,还是学武,做一项自己喜欢的事业出来。”

哪怕以后有意外,也可以安身立命。

经历过上一世的乱世,褚源太懂人会一项能够独立生存的技能的重要性了。

夏枢不知道褚源内心所想,但心里的压力彻底没了。

他抱着褚源的脖颈蹭了蹭:“那红雪、景璟或者是银月、银星,哪怕她们嫁了人,只要她们还想在王府做宫官,就还留下她们好不好?”

他小声讨好道:“我之前允诺过她们了!”

褚源:“……”

你这样,她们还要夫君干嘛,都跟你混了。

第337章 晋江文学城 …………

王夫人的事结束, 就到了腊月下旬。

要过年了,府里虽然人少,但事情并不少, 每日里迎来送往, 还有各处产业的管事们汇报过往一年的营利收成,给宫官、下人们分发俸禄、赏钱等等,夏枢几乎忙的脚不沾地。

腊月二十六封笔仪过后, 褚源闲下来,帮忙接手了一部分事务, 夏枢才轻松了些。

这段时间里, 二婶在侯府陪着阿姐,侯府那边送了年礼后,就没再过来, 夏娘在给李留治疗身上的毒疮, 与夏海每日都是早出晚归, 所以夏枢也是没怎么见着面。

除夕这天,有了个好消息, 褚源的人根据李留给的地址拿到了宣和太子被害的证据。

晚上,夏枢邀褚洵和阿姐在王府吃团圆饭、守岁,两人均拒绝了。二婶倒是从侯府回来, 与他们一起过节守岁。

平安喜乐地过了除夕夜,便是大年初一。

一大早,夏枢与褚源就早早的起来了。给爹娘拜了年, 给宫官下人们发了红包之后, 便出了城,一家子一起去给舅公拜年。

沈太傅年纪很大了,从前年年底夏枢被异族人抓走, 褚源被安排到北地任北地军统帅负责打仗事宜,他一气之下,和李倓吵了一架后,就生了场大病,之后身子骨就衰弱了下去,时不时缠绵病榻,精气神肉眼可见的不如过去了。

夏枢他们从北地回来,他精神好了些,但冬日天寒,人年纪终究到了,他这些时日一直时不停咳嗽,身子虚弱。

到书院的时候,褚洵和褚眉已经到了,正陪着沈太傅说话。

而沈太傅的气色却比上次所见还差了些。

夏枢、褚源还有夏鸿跟着夏娘、夏海给沈太傅磕头,说吉祥话,沈太傅笑着给了他们小辈一人一个大红包之后,便叫他们都起来了。

之后夏枢留着说话,褚源则离开,骑着快马赶往京城,去参加开笔仪式以及皇族宗室的祭祖。

“花花和圆圆以后回来了,红包就没你们的份了。”沈太傅许是心情好,虚弱地靠在枕头上,少有的开了玩笑。

夏枢也同他逗乐:“那不成,舅公得一视同仁,我还没收过您几次红包呢,以后还要,而且还要比他们的厚。小人要小红包,大人就要大红包。是吧,阿姐?”

夏枢把话题抛给了褚眉。

褚眉不自然抿唇,不知该怎么应对这种和乐氛围,只好文静地笑了笑。

褚洵见阿姐没吭声,赶紧凑热闹道:“就是,我还没成家,正是收红包的年纪呢,舅公可不能落下。”

沈太傅听夏枢话正乐呵着,一听他说话,就横眉竖眼:“你都多大了,今年都要及冠了,婚事还没定下!下一年不成婚,红包就没了,成了再给!”

褚洵顿时一脸生无可恋:“您这么开明的老头,怎么也像别家俗气的长辈一样催婚啊!”

“你个臭小子,又想挨板子了是不是!”沈太傅顿时吹胡子瞪眼,抓过床头靠着的拐杖想揍他。

褚洵嘿地跳了起来,躲过抬都没抬起来的拐杖尖尖,笑道:“哪能呢,板子多疼啊!”

沈太傅瞪他:“你还知道疼,我还道你皮糙肉厚呢!”

褚洵躲在远处,嬉皮笑脸道:“我不寻思着您打是亲骂是爱嘛,哪怕细皮嫩肉,也乐意受着啊。”

沈太傅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笑骂:“油嘴滑舌。”

不过看着褚洵不再如昔日那般莽撞、脑子不拐弯的模样,心里却是放下了许多。

视线落到褚眉低眉顺眼的脸上,沈太傅顿了顿,问道:“你可有心仪的人家?”

褚眉抬眼对上他浑浊眼睛里暂时出现的清明,手指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垂下眼,摇了摇头:“没有。”

她对这个老人不熟悉,第一次见面他询问她是否读书,在她摇头后,送了她一套头面和三百亩良田的地契,就让她随侯爷阿爹回去了。

今日是第二次见,她做不出来褚洵与夏枢的自然热络,只能面上带着平淡笑容,安静地听着他们聊,此时被问起婚姻话题,不禁有些紧张,同时也觉得有丝怪异。

正常男性长辈可以问褚洵,但不该问她这种话题,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问。

有点儿不合时宜。

褚眉不太理解,不过因着长辈询问,心中那种担心被区别对待、被冷落的感觉倒散了很多。

她总是不太自信,内心敏感又纠结,这点儿永远都比不上小弟潇洒爽快,也比不上旁人能装着不在乎。

沈太傅微微颔首,仿佛就这么一问,再开口时,话题对象换了个人,向夏海道:“昔日褚家与夏家你这支有过婚约,只是阴差阳错,褚家没能娶成夏家人。现在褚洵作为褚家正经的嫡出子嗣,已经快及冠,不知夏家这边是怎么想的?”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褚洵更是瞪大了双眼,人都懵了。

夏海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夏娘,见夏娘点头,才道:“我与月娘没有亲生孩子……”

“无妨,只要姓夏即可。”沈太傅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道:“看小枢与眉子,就知你教育孩子有方。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双儿,若是洵儿能娶你夏家人,是他走运,也是褚家的幸事。”

夏海:“……”

抬的太高了,根本没法下台。

夏海只好道:“我那小双儿今年过了生辰才十二岁,要长大成人,尚需许多年……恐是不太合适,会耽误忠勇侯以及褚家……”

都知道褚家主支只剩褚洵一个男嗣,沈太傅这个时候为他考虑婚事,想来是要他为褚家开枝散叶了。

沈太傅却道:“洵儿现在也不大,三年之后,你那小双儿正好十五岁,两人定亲,筹备婚事,等嫁娶仪式完成,你那双儿正好十七八岁。年龄上倒不是问题。”

夏海顿时无言。

他想说褚家急需褚洵子嗣,沈太傅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褚家男子皆洁身自好,四十岁无子才准许纳妾,不必担心正妻没进门,就有庶子或者妾侍这种事。”

沈太傅看了眼褚眉,继续道:“眉子那里,她的婚事我本不适合做主,只是褚家血脉凋零,子嗣单薄,所以想同你商议一下,择时为她招赘,以后血脉一半为褚姓,一半为夏姓,你觉得如何?”

夏海一怔。

他看了一眼沉默的褚洵,见他没有反驳的意思,而自己接连几次拒绝已经不能再拒,想了想,说道:“褚夏婚约是长辈定下,既然褚家不嫌弃,那夏家便高攀了。至于眉子……”夏海视线扫向垂着头的夏眉,见她垂眼不动,没向自己眼神求助,也没拒绝的意思,摇了摇头:“我虽为养父,但常年不在家,委屈她良多。婚事方面,还是由她血缘长辈做主吧。”

顿了一顿,夏海到底还是补充道:“虽说婚事长辈做主,但人生幸福不幸福是他们在过,若是招赘,多相些人家方好。”

褚眉这才抬眼看向他,不过夏海没看到。

他眉头蹙着,看向精神头已经下去、又咳嗽起来的沈太傅。

“自然……咳!”沈太傅重重咳嗽着,皱纹纵横的面上晕染出一股不正常的红,夏娘赶紧上前,给他喂了颗止咳药丸,手则一直拍着他的背。

“少操心这些,多养养身体。如果身体不好,哪怕他们成婚,你也看不到。”夏娘冷着脸,语气有些冲。

沈太傅瞥她一眼,却没夏枢想象中的生气,反而是边咳边笑了起来。

“你这脾气,也就他能忍得了。”他抬手笑指了指夏海,然后神情又有些透过她看什么似的:“你说你,与褚熙几十年朋友,怎么就没学到她半点儿的温柔呢?”

夏娘想说温柔点让你们安排婚事么?

对上沈太傅行将就木的脸和已经浑浊的双眼,她到底咽下了心底的难听话。

面无表情地诊了诊他的脉搏,便起身将他扶躺下:“事情你都安排好了,休息会儿,我给你熬一副药。”

然后对夏枢几人说:“你阿爹守着,你们都出去吧。”

“唉……”沈太傅叹了口气,耷拉着眼皮,轻轻摆了下手,经过刚刚的咳嗽,声音已变得嘶哑无力:“你们出去玩吧。”

之后他似是陷入了恍惚,自言自语道:“别去水边,小心掉水里,也别玩火,书房烧着,要挨板子。”

夏枢他们退出内室,还听到他虚弱又缥缈的声音:“出事了,别以为褚熙护着,就不用挨板子了……”

出了门,夏鸿有些欲言又止:“先生他这是……”神志不清了么?

“十一月底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他有点儿不理解,不过前后一个月时间,先生怎么就一副病入膏肓,半只脚即将踏入棺材的模样。

“他可能已经知道或者猜到了侯爷和夫人去世的消息。”夏枢眉头皱了起来。

沈太傅的身体自大病一场后,一直不太好,侯爷去世的消息他们都是瞒着的,葬礼在北地办的很简略,除了家人,没有外人。

王夫人的葬礼,虽然京中不少人吊唁,但沈太傅自入了腊月就没出过学堂小院,褚源也安排人守着门,过滤筛查外界传给沈太傅的消息。

对沈太傅的说法是,侯爷和王夫人南巡路上受了伤,褚源安排人把他们接到北地,在褚洵的宅子里住着养伤,过年不会回来。

人死了,丧事又办了,不可能长久瞒得住,但想着至少可以瞒到天气好起来,再寻找个机会告诉他,那时哪怕他受到打击,生病了,天气好也容易扛得住病魔的袭击。

现在他不同于一个月前的状态,还有给褚洵和褚眉安排婚事的操作,明显是已经知道了侯爷和王夫人的身死,表面上没表现出来,内心深受打击。

褚洵显然也想到了,脸上表情有些悲伤,又有些沉重。

“以前总想长大,去建功立业,去做一番事业,现在发现,年纪越大,亲人离开的越多,大嫂……”他转头看向夏枢,眼中隐隐含着泪:“元宵之前,咱们别回京了,一家人在这里陪着舅公,好不好?”

夏枢心中叹气,有点可怜他。

舅公这种状态,阿娘必然是不敢随意离开的,阿娘在哪里,阿爹就在哪里,而褚源与他参加完晚上的宫宴后,到十五都没什么事。

想了想,夏枢便点头道:“好,宫宴的时候遇到你大哥,我与他说。”

既然要留在学堂小院,吃穿住行的东西就不能不准备。

他与褚洵和阿姐打了招呼,便带着红杏去列单子了。

而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之后的小径上,褚洵还在不自觉望着他离开的方向。

夏眉打量他的视线,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你喜欢他?”

没有提名字,但那个他指代的很明显。

褚洵身子一僵,没有回答,也没有低头看她,直接脚步一抬,朝学堂的住宿区走去:“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夏眉若有所思地打量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已经不是初见时的毛头小子了,见他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便撇了撇嘴,跟上他的脚步。

第338章 【VIP】 …………

晚上有宫宴, 夏枢早早的就回了京。

阿姐过年期间不外出,身旁还有褚洵,他今日就把红雪也带上了。

沐浴打扮一番后, 便由红雪与红杏陪着, 前往皇宫。

官员和诰命们的宴席不在一处,一个在前朝太和殿,一个在后宫太后的殿中。

晚宴申时末开始, 结束之后估计得戌时末了。

夏枢申时就入了宫,走在宫道上, 正思考着该怎么和褚源见上一面, 迎面就疾步行来了个面生的小太监。

“王妃。”那小太监上来朝夏枢行了一礼,声音压的很低:“王爷在前面大殿处等着,请王妃过去一见。”

说完, 袖中的手指探出, 悄悄朝西北角的方向指了指, 便低头快速离开了。

红雪和红杏跟在身后,他们几人再远处是值守的侍卫与脚步匆匆、来来往往的太监宫女。

这些人显然都没发现刚刚小太监的异常, 没听到他的声音,因为夏枢抬脚朝西北方向拐去的时候,红杏还懵了一下:“王妃, 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夏枢摇了摇头,脚步不停,朝西北角的大殿走去。

小太监如果有问题, 不会一句话说完就离开, 不说把他强制拉过去,怎么的也该把他带过去,以防他半路溜掉。

现在这样, 应该就是褚源叫人过来的。

不过神神秘秘的模样,倒叫夏枢生出些许疑惑。

他压下心头奇怪之处,快步穿过冰冷逼仄的宫道,很快檐牙高啄的大殿就出现在了眼前。

而殿檐下,褚源双手负在身后,蟒袍风中翻飞,俊美的脸冷然肃穆,目光眺着前方,长身玉立,气质非凡,远远望去,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睥睨之势。

夏枢看着看着,心脏咚咚直跳,目光牢牢地凝在他身上,半点视线都舍不得移开,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王妃?”红杏不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夏枢脚下一顿,蓦然回神,才发现自己看褚源竟然看的入迷了。

脸热地咳了一声,夏枢遮掩下尴尬,抬脚快步过去。

而那边褚源显然地察觉到了动静,目光一转,视线便移到了他们身上。

然后夏枢就见,本来气势冰冷慑人的褚源瞬间柔了气质,嘴角勾起,脸庞带笑地朝他望了过来。

不止是夏枢发现了褚源前后的变化,褚源身边一个正脸红脖子粗、气势汹汹说着什么的少年也发现了问题,一下子跳了脚,气愤道:“你竟然还笑!”

褚源一个眼神冷厉甩过去,那少年瞬间缩了脖子,变了鹌鹑,愤愤地偷瞪了他几眼,却半句话都不敢说了。

不过瞪着瞪着,察觉他眼神不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是夏枢过来了。

元宵瞬间又变了脸色,眼睛亮了亮,不过对上夏枢的目光时又有些别扭和小窘迫。

他瞥了夏枢一眼,侧身站好,学着褚源双手负在身后,脸故作严肃地不看人,眼睛余光却把夏枢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你这些日子瘦了些嘛。”他一派大舅哥风范,给了褚源一个挑刺的眼神:“是不是王府伙食不好,他虐待你了!”

夏枢从北地回来,这是第二次见元宵。

第一次是王夫人的葬礼,他作为褚洵朋友去侯府吊唁。

之前在学堂时,两人还打过架,见面都是夏枢褚洵方面不屑,元宵和一群跟班方面横眉冷对,双方之间火星四溅,仿佛一言不合就能打起来。

此次王夫人葬礼,元宵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对夏枢既别扭又讨好。

当时人很多,夏枢很忙,倒没有与他说几句话。

当时想着元宵既然都能因为褚洵上了战场,对褚洵改观,跟褚洵道歉,两人成为不打不熟悉的朋友,那对自己的态度改变也算正常。

不过今日再见元宵,显然他的态度不止是因为夏枢过往的经历,还因为他的身份。

夏枢其实有些感动的。

他一直渴望亲人,渴望亲情,在得知身世后,发现亲人不仅没有排斥他,还努力想要靠近他,他不可能不动容。

不过看元宵一副兄长做派,再对比他之前纨绔幼稚的过往,就忍不住想笑。

“没有,伙食很好,他也没虐待我。”夏枢憋笑道:“是我日日练武,刀法进益,身姿也更精瘦矫健了。”

提到练武,元宵下意识就想到之前被他暴揍的事,脸皮一下子僵住。

不过很快他便把脸上的尴尬掩饰过去,咳了一声,一副哥哥模样地夸赞道:“好,不错不错!”

夏枢对他这种明明年纪更小,却要兄长做派的行为实在是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元宵顿时更尴尬了。

他是个纨绔,从小娇生惯养,备受宠爱,哪里受过这种想要讨好表达喜欢又被笑的场面,脸皮通红,心里又有些恼羞成怒,对眼前人打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情绪集在心中,嘴巴张了又张,只能狠狠地哼了一声,背过身,别过脸,委屈去了。

夏枢更想笑了。

不过也知道不能再笑,不然元宵得冒烟了。

他上前几步,抬手拍了拍元宵的脑袋,憋笑道:“好啦,我知道元宵弟弟是在关心我!”

元宵心里好受了些,不过脸上却抹不开,别别扭扭地道:“那你别笑我了。”

“嗯。”夏枢眼含笑意地应了声。

元宵这才回过头,抬眼偷偷去看夏枢,对上含笑的眼神后,虽有些不自在,不过心里却舒坦了很多,窘迫地轻哼了一声,转过身,面对着夏枢,脸微微别着,只余光偷偷看他。

褚源却在此时开口:“你还不走?”

此话一出,元宵因为夏枢而抛到脑后的愤怒瞬间又涌了上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紧抿着唇,气势汹汹地抬脚,扭头就走。

夏枢:“哎……”

夏枢想问问怎么回事,刚招手,褚源便拦住了,同时也压掉了他的声音:“不是什么大事。”

夏枢:“……”

见夏枢一副不信的模样,褚源无奈地放低声音道:“太后对长公主不敬,多次当众不给面子,前些日子还寻了错处,没收了长公主一部分食邑。他气不过,想要我出头给长公主讨面子,说天下姓李不姓陆,姓李的不能被姓陆的压到头上欺负。”

夏枢:“……什么错处?”

“李旭死后,长公主就把李旭的儿子接到身边,养在膝下,说是当作孙子养,先帝与李茂皆同意了。”褚源道:“李旭死前有些财产,膝下若无子或者儿子被过继出去,财产便要被宗室收上去。她占了些,没有还给宗室,李旭王妃告发,太后就揪住了。”

夏枢不知道还有这些事。

褚源可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远在北地,京城里的动静却什么都知道。

不过这事儿听起来吧,像是一笔糊涂账。

长公主没有正式过继,李旭财产确实还算李旭儿子的,她养着人,占一些帮忙经营,也算合理。但因着没过继,她也没资格长期养着李旭儿子,李旭王妃是有资格把孩子要回去的。不过她养李旭儿子又是先帝和李茂都同意的,想要断绝李旭儿子的皇位继承权,李旭王妃想要孩子,也抢不过这俩人旨意和遗言。

怎么掰扯,都算合理,但也都能揪出来问题。

“长公主为什么不过继呢?”夏枢道:“她是觊觎李旭的财产么?”

“但是现在她自己的食邑都损失了,得不偿失啊。”夏枢不解。

褚源嘴角泛起一丝讽刺的笑意,不过很快就消失不见,夏枢没有看到。

褚源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时间也不早了,叫你过来是有个事情要跟你说一下。”

夏枢这才想起来,褚源神神秘秘叫他过来必然是有要事,而他也有事要和褚源说,元宵一打岔,差点儿把来的目的忘了。

他立马调整了思绪,说道:“你说吧。”

褚源手握住他的双手,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见到你的时候,心里总是很不安。”

夏枢:“……”

他还以为是要事,没想到是褚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与他时时在一起。

夏枢下意识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位宫官。

红杏和红雪一个眼睛望天,一个眼睛看地,仿佛深深沉迷,连他回头看人,都无动于衷,没个反应。

夏枢知道她们是在装没听到,心中不免尴尬,脸上也染出了红晕。

他飞速又看了一眼两个宫官,两人还是望天看地,仿若石像,就探身快速抱了一下褚源,权作安抚,低声道:“好啦,我知道了,我也会想你的!”

然后丢开手,立马后退一步,一副正经模样。

褚源知道他误解了,看的想笑。

不过也知道自己这感觉莫名,说起来就像相思病一样。

想了想,觉得还是需要提醒一下,就认真解释道:“之前离你远一些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那次去定南郡,待的时间越长,心里越不安,总觉得你那里可能会有危险的事情要发生,后来回京,请假去安县见到你,不安才消失了。”

夏枢一愣。

他记得褚源被下旨从定南郡召回京城,路上向韩延大人请了假,回安县看他,然后没过多久,他便被异族人给掳走了。

夏枢的脸色也不由得也严肃起来。

虽然只是褚源第六感,他并没安县时那种不安感,但谨慎点总没错。

褚源道:“可带解毒药了?”

夏枢知道他服下九重莲之后,只要药效一日在,普通毒药就对他没用,因此不怎么担心他会中毒,又见他嘴唇红润,气色正常,没有中毒症状,就猜想他是在担心自己,道:“带了!”

他自己会制药,离开北地时,夏宴平也给了一堆药,他平日里出行身上都会带着。

今日入宫,毒药、迷药这些不能带,一旦别人出事,搜出来都是麻烦事,但解毒药他随身带了几粒,以防万一。

褚源点了点头:“今晚桌上的东西都尽量不要动,实在是避不开,就先服一粒解毒药。”

“宴会人来人往,不要往僻静处跑,尽量待在人多的地方,若有事,就让红雪或者红杏立即去找我。宴会结束不要多留,我会在后宫门禁处等你。”褚源认真地一项一项交代。

“好!”夏枢全都当回事,认真记下。

第339章 【VIP】 …………

夏枢到宴会厅的时候, 屋内除了最高位,几乎快坐满了。

和第一次入宫拜见废后时一样,他刚一进殿, 屋内的欢声笑语就没了, 然后嗡地一下又变成了窃窃私语。

夏枢本想着若是遇到熟人就打个招呼,结果扫了一圈,除了最高位和他的位置, 位置都坐满了人,而国公府的世子妃没来, 长公主也没来, 全屋子都是脸生之人,之前就没见过。

哦,不对, 有一个见过。

留王妃——景璟继母的女儿, 景政的继女盛桃。

注意到夏枢的眼神, 她给了夏枢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睛幽深瘆人, 不那么友好。

夏枢扫了一眼她惨白的脸色和没什么精气神的面貌,平静地移过了视线。

夏枢参加过长公主的赏花会,也参加过一次宫宴, 见过的宗室或者官员家眷不多,但实际上也不少。

今日宫宴现场看,太后请的人还不如那两次多, 但有意思的是, 与那两次的人几乎没什么重叠。

甚至连景政夫人,被封了诰命的盛夫人都没来。

“国公世子妃怎么没来?”红杏小声奇怪:“她不来了么?”

听了王爷的话,红杏是有些紧张的, 总怕王妃会出个万一。

现场若是有熟人,心里则会放心一些。

夏枢摇了摇头,微垂着眼,嘴巴动了动,压低声音问红雪:“在场的这些,可有你认识的?”

“大约是认识一些的。”红雪道。

红杏吃了一惊:“你怎么会认识?”

她虽然探听各种八卦消息,但实际上没怎么出过大场合,京城的贵女贵双贵妇人,她没见过,自然都是不认识,哪怕听过消息,也对不上人脸。

“以前接触过。”红雪言简意赅。

向夏枢介绍道:“留王妃下手的那个是兵部尚书的新任夫人,以前在二皇子府时,我与她关系还不错。”

夏枢目光扫去,发现是一个不同于红雪明艳风格的美人,二十多岁的模样,方圆脸蛋,杏眼如水,肤色如雪,气质清雅,坐在那里,周围的气氛都好像安静了许多。

夏枢道:“李茂那狗东西别的不说,审美挺好。”就是二十多岁的美人嫁五六十岁的老头,有点儿糟蹋美人了。

红雪:“……”

差点儿忘了,她们王妃是很爱美人的。

红雪继续介绍道:“她下手的是户部侍郎的夫人,听说是侍郎的表妹,一直住在侍郎家,前些时候,侍郎与夫人和离,娶了她。”

红杏立马接话:“原来是她啊。听说她很旺夫,户部侍郎之前还只是工部郎中,与原夫人和离,娶了她之后,连升几级。”

“是么?”夏枢眼睛在她脸上扫过,对上眼睛时,发现对方也在偷偷看他,眼神有点鬼祟。

夏枢微点了下头,对方似有些惊讶,赶紧移开视线。

夏枢平淡地移开眼,听着红雪一个个介绍屋内的人。

要么夫君之前是小官,没怎么出现在过宴会上,夫君突然连升几级,得以参加此次宴会。

要么夫君之前就官职不低,只是之前不是正妻,夫君和离后,被扶为正妻,得以参加此次宴会。

要么就是夫君正妻去世,新娶夫人,直接获封诰命,得以参加此次宴会。

红杏越听眉头越紧:“律法不是规定不能扶妾为妻么?”

“他们是会遵从的人么?”红雪反问她,视线在最高位上瞟过,意有所指。

红杏顿时不说话了。

夏枢则一个个把她们与身后的夫君联系上,略微思考了一会儿,问红雪道:“可是他们的夫君全部支持和谈,甚至释放索南?”

当日红雪就在朝堂上,闻言脑中快速过了一遍,还真是,忙道:“是,五品之上支持和谈与释放索南的,夫人全在这里!”

夏枢:“……”

那他为何会在这里?

是要给他下马威么?

但是没这个必要吧,他没掺和朝堂之事啊,给他下马威也影响不了前朝。

难道要拿他威胁褚源?

但是也没必要啊,朝堂的权力现在都在这些人手里,哪怕褚源反对和谈,也是无效,根本阻挡不了他们的和谈步伐。

夏枢有点儿想不明白。

红雪也想不明白,不过她意识到了诡异之处,心中很警惕,压低声音道:“王妃,不若一会儿以身子不适为由,提前离开。”

夏枢想了想,手指从袖袋里摸出三粒解毒药,以衣袖挡着,给红杏和红雪两人各一粒:“我会尽早提离开,不过你们也小心一些。”

红雪收下后,眼神下意识扫过全场,视线在对上兵部尚书夫人的视线时,若无其事的移了开。

众人又等了许久,眼看屋外全黑,星野垂落,明亮的宫灯全部点起,屋外才响起太监的唱喏:“皇上和太后娘娘驾到!”

随着一声高一声的唱喏传来,众人的心也慢慢提起,起身垂头跪拜,神色恭敬庄重。

直到唱喏声在殿中响起,一重一轻两道脚步声在殿中回荡,蓝色袆衣和黑色冕服的衣摆从众人眼底掠过,最高位上响起一声:“众位夫人免礼。”

大家才谨慎起身。

然后随着一句:“众位夫人请坐。”

大家才敢在座位上坐下。

之后便是宫女们鱼贯而入,奉上膳食瓜果。

最高位的女子声音很年轻,也很响脆,就是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凌人之感。

夏枢只静静地听着,被叫到时,垂眼像其他人一样流程化的说几句吉祥话,眼睛始终半垂着,并不看上面半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夏枢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看殿中又一轮话题结束,脚下一动,就要起身请辞。

只是刚动了身,还没开口,上面的女子就突然脆生生的笑了一下:“最近有一件怪事,不知大家听没听说过?”

夏枢半起的身子一顿,人又不动声色地坐了回去。

“什么事?”盛桃开口笑道:“太后娘娘见多识广,什么有趣的事,我们可都要听听,饱饱耳福,长长见识。”

“是啊,太后说出来,让我们沾沾光,长长见识。”

下面的一堆夫人们捧场笑道。

“听说不知哪些妖人兴风作浪,竟到处给人批命,还批出了皇后命。”太后笑道:“这件事牵连甚广,据说还影响到了咱们安王妃。安王妃,是也不是?”

夏枢垂下眼,殿内女子们的笑闹声瞬间安静。

“批命之事玄之又玄,细掰开来都是一些胡话罢了。”夏枢尽量平静地道:“皇后命之事臣也听说过,不过却是从异族人那里听到的,所以臣怀疑这一切都是异族人的阴谋,目的是影响当时王爷在北地的战略布局。不过好在王爷除敌之心坚决,北地将士们合力杀敌,李朝朝野相助,众志成城,最终摧毁了异族人的阴谋,李朝得以打出大胜仗,将异族人赶出贡山以南。”

“所以太后。”夏枢拱手,面露真诚地道:“臣认为对待异族人,不能不强硬。皆因其心可诛,是为谋夺我李朝江山。而我李朝子民,也要谨记为了这场胜仗,付出的将士性命与百姓的血汗钱财,不负他们付出。”

殿中顿时安静的如同死了一般。

良久,“啪”“啪”“啪”清脆的拍掌声在最高位上响了起来。

“安王妃口才了得!”太后的声音随着掌声在殿中响起,隐约带着笑意,听起来却让人惊惧,只觉寒意入骨:“也好生的为李朝着想,不愧是皇后命!”

夏枢心中一紧,忙起身在殿中跪下道:“异族人妖言惑众之语,皆为引起我李朝朝廷纷争,其心不良,还请太后明鉴。”

太后笑了笑:“我看不是异族人妖言惑众,是你国公府和安王府其心有异吧。被批了皇后命,竟然默认这么多年,你们有什么心思,以为哀家不知道么?”

夏枢心道不沉默难道还到处嚷嚷么?

而且当年皇后命这事儿就是李朝先帝当众搞出来的,为的就是堵住国公府的嘴。参与抢人的还有李朝皇子,这些人都明言你是了,你能各种反驳说不是么?

是嫌弃不想嫁,还是有别的想法?

这样一来,除了沉默还能怎样?

不过不等夏枢开口,太后就拍了手,“啪”“啪”“啪”三声过后,轰隆一声,殿外大门竟直接关上了。

夏枢万没想到,她竟是要当众直接下手的。

环视了一周,发现除了突然从侧殿涌出来的百个执甲侍卫面色平静,其他人都多少带些惊惧。

有些夫人已经面露慌张,脸色惨白,汗如雨下了。

夏枢压了压内心的恐惧,咬着牙后根道:“太后这是要做什么?”

“皇后命之事,哀家本来是不信的,但是观安王妃话语,心胸气度确实担得起。”太后视线轻飘飘掠过他的脸,笑道:“就是不知咱们昊儿愿不愿意娶了安王妃?”

此话一出,满殿瞠目。

不止是夏枢震惊,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不要,昊儿不要皇后命!”小皇帝李昊一听闹了起来,猛地从皇位上站起,抓住案上的瓷杯,掷向夏枢:“不要你,昊儿只喜欢娘,昊儿要娶娘。”

“昊儿不愿娶他,那他只能死了!”太后笑吟吟的,语气像是在逗弄孩子,但话语里的意思却让人胆寒。

“死,死,你去死!”小皇帝懂了意思,愤怒地跳起来,一边嘴里嚷嚷着死,一边继续朝夏枢掷东西。

桌上的杯盘碗碟一时间纷纷如雨般砸向夏枢。

红雪和红杏见状,从惊惧呆愣中回神,顾不得害怕,赶紧从光线昏暗的角落里扑出来,一左一右将夏枢护在身后。

两人都是眼含愤怒,却不敢吭声,只能垂着眼,默无声息地跪在地上,用背护住夏枢。

小皇帝蒙头将桌上的东西扔完了,抬眼却见夏枢有人护着,气的鼻子都要歪了,蹬蹬蹬从上面跑下来,对着红杏和红雪的背狠狠地踹了几脚。

因夏枢是被挡着的,他踹不到,又气哼哼地跑到侧边,想要再踹上几脚。

他人小,走路都不稳,踹夏枢的时候,一把抓住红杏的肩膀,想要借力。

但红杏讨厌死他了,哪里肯,暗戳戳想要抖掉他的手,让他摔个狗吃屎。

小皇帝被惯坏了,感觉她不听话,立马拳头一攥,就要往她脸上打。

红杏怕死,但也够勇,看到他拳头锤来,立马愤怒地瞪他,打算拼了,大不了就再挨几下。

谁知小皇帝看到她的脸,竟猛地愣了一下,下意识往高位的太后那里看了看,又转头看看红杏,眼神有些茫然。

他不自觉松了抓着红杏的手,有些无措似的,嘴巴张了张,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视线对上红杏的眼,却见里面怒火汹汹,似是要跳出来把他给吞了,吓得人立马缩回拳头,哇地一声哭了,扭头就朝太后那里跑:“娘……”

红杏一脸害怕兼懵逼地垂着头,不敢去看上面,但也满脑袋浆糊,心想自己的眼神有那么厉害么?

夏枢若有所思地扫过红杏的脸,垂下眼。

太后本来笑意吟吟地看着现场,小皇帝哭着跑向她时,她还以为是踹多了,把脚踹疼了,只把小皇帝抱起来放在一边,冷笑一声:“安王妃,把皇上都踹伤了,你该当何罪?”

“是自杀谢罪呢,还是等着皇上和在场的夫人们一人一刀将你凌迟?”太后慢条斯理地从袖中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一边把玩,一边漫不经心地笑着:“我给你选择的机会。自杀,安王府和国公府自此安全无虞;凌迟,安王府和国公府所有人全部枭首示众。”

夏枢眼皮微颤,终于抬了眼,看向这个最高位上的女子。

二十多岁,相貌并不突出,皮肤微暗,眉毛黑浓,眉眼间距极窄,身着蓝色华服,身上散发着一种阴郁又强势的气质,手指翻转间,匕首穿梭其中。

而靠着女子,被匕首吸引了注意力,不停地想要去抢夺,从而忘记了哭泣的小皇帝,眉眼清秀,皮肤白皙,相貌并无太后影子,若仔细看,甚至与他身边的宫官红杏都更相似,行动间一举一动憨态可掬,天真稚气,只是视线掠过其眉头时,可见其眉头紧蹙,隐约藏着些燥意,明显不是个好脾气的孩子。

视线对上太后时,太后的脸色兀地变得难看,身子一下坐直,匕首扔给小皇帝,眼中盎然的兴趣全无,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直视哀家!”

夏枢却不见胆怯,从容地笑了笑:“胆子不大,脑袋就要搬家,太后,你说臣说的是不是?”

太后冷笑:“不愧是皇后命!”

夏枢坚持:“皇后命是假的,是异族人……”

太后打断他的话,冷冷道:“哀家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昊儿又不愿娶你,你就必须死。”

夏枢从来能言善辩,此时却颇感无力。

小皇帝人小,力气倒不小。

他的额头被他掷的瓷器砸到,磕到头骨,整片额头都在疼,疼得他脑袋发蒙,眼睛发涩,身侧肋骨处则是发射性的一抽一抽的疼,疼得他忍不住吸着气,摁着腰,眼泪不自觉的想往下掉。

想想因为皇后命死了的云焱阿娘、红棉、侯魁……还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人的性命与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结局,夏枢都想说一句,去他爹的皇后命,你们谁想要谁要去,别再来找我麻烦了,都滚远点。

但看着今日跟他进宫,被他连累的红杏和红雪,她们挨的踹和打并不比他少,而他如果没命了,她们也会没命,夏枢又把一瞬的愤懑和破罐子破摔心思收了起来。

努力打起精神。

不管怎样,他要活!

就是阎王老子来了,他也要挣一挣命。

第340章 【VIP】 …………

殿中的情况夏枢现在已经清楚。

殿门关闭, 上百名侍卫涌入,太后的意思很明显,定要他命丧当场。

而他可以选择的死法有三种, 一是乖觉自杀, 二是不乖觉,被小皇帝和十几位夫人联合切成肉片,三是反抗, 被上百名侍卫扎成刺猬。

不管哪一种死法,结果都是对太后有利。

一会像王夫人一样, 扣条想和谁同归于尽的罪名, 尸体送回王府,王府明知道逻辑说不通,但搞不清楚状况, 都不敢声张, 更别提闹一通, 求个公道;二是变成和谈一党的投名状和粘合剂,让他们一辈子站到太后这条船上不敢下来, 对王府可以说王妃早已出宫,事后可以说他在宫外被变态虐杀;三则是坐实了谋反罪名,不用再找罪名了, 国公府和王府直接被拉下水,全部玩完。

夏枢闭了闭眼,想清楚在劫难逃之后, 心里的恐慌被拼死一搏的勇气取代, 倒是平静了些。

他睁开眼,正视太后,再开口时, 头脑已变得冷静:“太后既然坚持认为臣是皇后命,那可知道异族人为何二十年如一日执着于得到臣?”

太后意外他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聊异族人,嗤笑一声:“安王妃对和谈之事倒是反对的执着,但哀家对你那些废话没有兴趣。识相的就自尽,不识相的就别怪众位夫人让你吃些皮肉之苦。”

说罢,“啪嗒”一声,将匕首扔于夏枢身前。

而殿中的夫人们被这响声惊得身子一抖,各个心中叫苦连天。

连盛桃都一下握紧了身后婢女的手,脸色发白,浑身发抖。

虽然平时没少发作下人,后宅阴私也没少参与,但很多时候动手都是亲信下人代劳,亲手凌迟,谁能下得去手。

“你……你快自尽吧!”盛桃皱着眉头,一脸的不安。

夏枢没有理她。

他很镇静,看都没看地上的匕首一眼,继续自己的话题:“与和谈无关。”

抬手抚了抚自己心脏,大言不惭地道:“与异族大汗的寿命和李朝的国运相关。”

既然坚持说是,还因为忌惮,要取他性命,那就玩个大的吧。

太后愣了一下,全场夫人也都是惊讶的看着他,一瞬坐直了身体,支棱起了耳朵。

太后扫视一圈众人反应,气得一把抓紧龙椅上的龙头,指甲磕在硬物上,差点折断,面色难看道:“你在妖言惑众什么!”

“不是我妖言惑众。”夏枢坦然地与她冰冷的目光对视:“是断言我是皇后命格的宏远和尚亲口说的。”

夏枢没有停顿,也没给她打断的机会,说道:“他说我是皇后命,心脏就是凤凰心,有起死回生之效。异族大汗多年之前患上心疾,随着年龄增大,身体行将就木,想要这颗凤凰心续命。和尚说皇后命与国运相连,我活的时间越长,李朝国运越昌隆。若我意外早逝,李朝国运则要走向衰微,会被异族人指挥着铁骑踏破河山,吞入腹中。”

“二十多年前异族人就视我为异宝,派人抢夺,致使我流落民间,之后又一直在李朝境内暗中打探我的下落,直至前年发现我的踪迹,又把我虏了去。”

夏枢道:“异族人二十年如一日,不惜人力物力寻我,发现后,不惜陈兵十万,向李朝索要我,为的就是异族大汗的寿命和李朝的国运。”

太后明了他的意思,咬牙道:“不说皇后命有没有那效用,就是有,你现在也没有那么重要,异族人已经没有踏破李朝的能力,王族全死,陷入内战……”

“我知道……”夏枢平静打断她的话,淡淡道:“基本上都是我杀的!”

太后登时噎住,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他,陷入沉默。

大殿里随着她的沉默,也变得异常安静。

“太后!”最终是兵部尚书夫人开口打破了沉默,她语气沉稳地道:“异族人好像对批命之说信的颇深。他们提的和谈条件是安王妃的命,不知除了为王族报仇外,惧怕安王妃活着的心有几分!”

“对……对啊!”盛桃也开了口,她似有些坐立难安,不停地扯着手绢:“虽然取了他的命,把他的尸体给异族人也没什么,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话说,那个宏远和尚他准不准啊,杀了皇后命格的人,会不会有报应?”

她没敢去问上面的人,有些六神无主的询问下首的兵部尚书夫人。

兵部尚书夫人暗自抽了抽嘴角,想要无视她的问题,又被直勾勾的盯着,没法忽略过去,只好道:“或许有或许没有吧,得问问宏远大师了,再者,现在的问题是宏远大师不在,不知道安王妃话里有几成真几成假……”

“对……对啊!”盛桃又是一句对啊,猛地一拍手,朝太后道:“万一安王妃在糊弄人呢,得把宏远大师找来,看安王妃有没有在撒谎。”

户部侍郎的夫人此时开口,试探着道:“其实批命之说太过玄乎,不一定是真的。之前有老道给我家大人批命官不过五品,现在他已经是正三品。还给大人前妻批命家庭和睦,夫妻恩爱,但他两人性子一直不合,最后闹到和离……这所谓皇后命,还和国运挂钩,也有点太扯了!”

“其实我也觉得扯。”夏枢听出了她的恶意,顺着她的话道:“而且不止扯,嘴上没把门,到处给人批命的神棍就该拉出去好好揍一顿,省的胡言乱语,糊弄了贵人,引得无辜之人枉丢了性命。”

太后眼神冷冷看他一眼:“哀家还冤枉了你不成?”

视线一转,瞥向户部侍郎夫人:“旁人的都是假的,就你的旺夫命格是真的,是不是?”

户部侍郎夫人接触到她犹如看死人的阴郁眼神,吓得浑身一抖,咣当一声扑在地上:“是臣妾愚钝,请太后恕罪。”

太后没理她,视线又回到夏枢身上,嘴角隐含讥诮地道:“安王妃胸怀宽广又颇具为国为民之心,想来也是愿意为李朝国运昌隆出一份力的,对么?”

夏枢察觉到一丝危险,脑中快速运转,思考着她什么意思。

只是还不等他弄明白,下一句响了起来:“那就为李朝镇守一辈子的国运吧。”

然后眼皮子一掀,瞥了一眼领头的侍卫,轻描淡写道:“把不该听到这些的都处理了吧。”

众人皆是一愣。

下一刻,惨叫声就响了起来,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空气中爆开。

侍卫们竟是冲向夫人们身后,抓住她们带来的丫鬟,当场屠杀了起来。

眨眼间的功夫,户部侍郎夫人的丫鬟就被揪住头发,腰刀抹了脖子,血液迸射,喷了侍郎夫人一脸。

而侍郎夫人整个都傻了,呆愣坐在座位上,直到不知谁的手一把死死扣住她的脚腕,禁锢感传来,才一下子清醒,猛地跳开,尖叫着逃窜。

“夫人救救我!”

“太后饶命啊!”

数不清的不知是谁的声音在求救。

惨叫声、哭喊声还有惊恐尖叫声在大殿中乱成一团,根本没有人能给旁的人多一份视线。

夏枢扫视整个大殿的血腥场面,心中发寒,见领头侍卫拎了刀,径直朝他们走来,忙一把将红杏和红雪揽到身后,怒斥:“滚开!”

那侍卫似没想到他到现在还那么硬气,愣了一下,眼神从他与红杏、红雪脸上扫过之后,瞬间变得兴味起来,伸手拍了拍旁边的同伴们,眼神示意夏枢那边。

立马就有五六个侍卫气势汹汹而来,一把抓住红杏和红雪的胳膊,抬刀就要砍下去。

红杏吓得尖叫一声,伸手去打抓住她的手:“放开我!”

夏枢忙一拳将那侍卫锤开,把红杏紧扣在怀里,见红雪即将被砍上一刀,忙又一脚踹倒抓住红雪的侍卫,扑过去将她压在身下。

他护着红杏、红雪,扭头怒视侍卫们:“你们敢杀了我试试!”

侍卫们当然不敢,毕竟那一堆玄之又玄的东西他们信不信无所谓,太后信了,谁动他一下,往后朝廷有个什么事,他们都说不清。

不过侍卫们可不受他胁迫,领头侍卫冷笑一下,眼神朝红杏那里瞟了一下,立马就有四个侍卫去抓哭的厉害的红杏,要把她从夏枢怀里扯出去。

“不要碰我,你们都走开!”红杏哪里抵挡得过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的力气,很快就被拖远了去,吓得涕泗横流,拼命挣扎尖叫。

红雪这里另有两名侍卫在往外拖,夏枢护住她,就没法去护红杏,只能怒道:“你们放开她!”

侍卫们不仅不会听他的,甚至看到他面露焦急与惊慌,还得意洋洋地笑了。

领头侍卫命人摁压住红杏的腿脚,手中把玩着不知何时从地上捡起的匕首,扔掉刀鞘,在红杏身上打量了一番,笑着问道:“安王妃,你说是先砍哪里好呢,手?脚?关节?”

一边说,还一边拿着匕首在红杏身上的对应部位比划着,跃跃欲试。

夏枢目眦俱裂,再不顾其他,一脚一个将抓住红雪的侍卫踹飞出去,转身就朝红杏那里扑去。

那领头侍卫给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根本不给夏枢到来的时间,手起刀落,匕首就朝红杏胸口插去。

夏枢登时血液冲顶,眼前一片眩晕:“不要!”

红杏也以为自己要完了,匕首落下时就不再尖叫,嘴唇抖了抖,哭出泣音:“王妃,我的孩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匕首落下,红杏就要完了,命丧当场时,一声奶声奶气的怒吼带着哭音在殿中突兀地响起:“你放开她,杀了你,你去死!”

伴随着的就是硬物砸到骨头的砰砰巨响、男声的粗噶的接连惨叫!

夏枢一愣,现场也登时一静。

不管是满脸凶悍的侍卫们,还是瑟瑟发抖的夫人们,还是最高位上意兴阑珊静看这场屠杀的太后,全都傻了眼。

因为小皇帝不知何时又从上面溜了下来,手中拿着酒壶,眼睛流着眼泪,正愤怒地拿酒壶一下一下地往领头侍卫的头上猛砸。

领头侍卫整个都是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中拿着匕首,满头满脸的血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等小皇帝拎着酒壶去砸摁着红杏的下属,嘴里嚷嚷着“放开她”,他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但不知是不是脑袋被砸坏了,思考无能,整个更迷糊了。

“昊儿!”太后回过神来,看到满头是血的领头侍卫,又见其他侍卫们全都收了手,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任小皇帝拿着酒壶砸,怒吼一声:“你给我停手,你在干什么!”

小皇帝显然有些惧她,吓得手指一抖,酒壶落地,人怵在那里低着头,只眼睛偷偷的怯生生地瞄她。

太后压着心头火气,伸出手,声音有些冷:“过来!”

谁知从来怕她,对她言听计从的小皇帝竟是嘴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流着眼泪,委屈地扭头看了一眼安王妃的宫官,就猛地扑了过去,一把钻进人怀里,抱紧人脖颈,哇哇哭的更大声了,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众人:“……”

而红杏刚坐起来,还没整明白情况,就被小皇帝扑了个满怀,死死抱住。

儿童尖利又带着伤心委屈味道的哭声在耳边不停地炸开,红杏想揉揉太阳穴,判断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都一动不敢动。

只能眼睛不停地对着王妃眨来眨去,不安求助。

夏枢其实也是震惊的。

他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对亲娘的记忆会那么多,感情也那么深。

想到阿姐对这孩子的感情与付出,又不由得有些安慰。

阿姐没算白付出。

只是现在这情况,阿姐和这孩子估计也无缘了。

太后明显也想到了什么,脸色不由得沉了下去。

她冷着脸挥手让侍卫们走开。

红杏抱着小皇帝的身影就出现在她眼前。

之前红杏一直垂着头,她没注意她相貌,现在大殿里灯火通明,将红杏的脸照的一清二楚,清晰映在太后眼底,太后的眸子一缩,脸色瞬间变得超级难看。

“过来!”她沉了声,再次让小皇帝过去,声音比之前更冷,眼神也饱含压迫感。

小皇帝虽然抖了一下,但却抱红杏抱的更紧了,紧闭着眼睛,耳朵埋在她怀里,装作听不到。

太后已经出离愤怒了。

“把他去给我拉开!”直接怒吼出声,指了领头侍卫。

领头侍卫头还疼着,却不敢说话,硬着头皮行了一礼:“是!”

然后眼神示意几个同伴,同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犹豫不决,最终在领头侍卫的眼神压力下,硬着头皮同他一起上了。

谁知道刚碰到小皇帝,小皇帝就睁开眼,脚蹬腿踹,手撕嘴咬,愣是不让近身,大吼着:“滚远点,杀了你们!”

侍卫们不怕孩子,但这个孩子不一样,万一将来有记忆,谁能保证自己小命不丢。

因此也不敢大意,赶紧松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敢再动。

太后胸膛剧烈起伏,直接从龙椅上起来,三两步走到下面,将侍卫们全都推开,一脚踢到一边:“都是废物!”

然后不管小皇帝的挣扎和嚎哭,一把从红杏怀中扯了出来。

“要她!”小皇帝伸手抓向红杏,哭的脸皮通红,泪如雨下,死死抓住红杏衣袖不放。

太后一脚将红杏踢开,小皇帝抓不住衣袖,被彻底从红杏怀中扯出来。

不过他却不肯跟太后走,一边往地上躺,一边又挣扎着往红杏那里爬,哭的嗓音嘶哑,人都快晕厥过去了。

夏枢见他哭的可怜,又想到红杏处境,想了想,道:“太后,小孩子都是一阵一阵的,越不给什么,他越要什么,其实给了,他倒不惦记了。”

太后根本不买账,冷冷看他一眼,想到小皇帝就是被他带来的宫官给搞出了对亲生阿娘的记忆,火气根本懒得遮掩,干脆地松开小皇帝,抬脚就给了他一个巴掌:“贱人,你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