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VIP】 ……
夏枢和景璟惊讶地对视一眼, 当初为了忽悠异族人救景璟,夏枢借着褚源阿娘可能给褚源留了些财物的消息编造宝藏之事,没想到兜兜转转, 宝藏竟然是真的。
不过……
夏枢疑惑:“不是褚熙阿娘留给褚源的吗?”怎么变成褚风大将军留的了。
夏娘看了褚源一眼, 神色有些感慨:“你褚熙阿娘确实给褚源也留了些财物。”
夏枢瞬间惊喜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两批宝藏?”
夏娘几乎要被他急切、惊喜的表情给逗笑了,不过还是摇了摇头:“只有一批。”
然后解释:“当年褚源处境危机重重, 他阿娘就要求我把他带离京城,抚养他平安长大。待他长大后, 由他自己选, 若是想在偏远一隅做个小富即安之人,那就用那几万两银子给他置业娶妻;若不想平庸过一生,想要像其他褚家人一样由北地开始, 在北地建功立业, 那就在恰当的时机里, 将褚风大将军留给后继之人的宝藏告知于他。”
只是在评估了局势后,夏娘没有回淮阳侯府换回褚源, 而是将错就错地带着夏眉远离了京城。而褚源在侯府独自长大,成长的路波谲云诡,最终天意般在纷繁复杂的局势中走上了现在的路。
夏娘道:“那几万两我原打算转给你阿姐, 让她能够衣食无忧长大,但北地战乱,财物最终随着送信之人一并消失在了战火中, 杳无音信。而褚风大将军遗留宝藏之事……”
夏娘顿了一下, 视线转向褚源,神色严肃下来:“你阿娘说褚风大将军对收取宝藏之人有两个要求,一个是要在他墓前立誓, 将来要踏平异族,将异族并进李朝版图,结束北地百姓经年不休的战乱之苦,另一个就是将他与他的妻儿合葬。”
夏枢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索力口中那个有血性但惨死在异族人手中的褚风大将军的“相好”,还有因为“相好”之死失控到重伤濒死的褚风大将军,不由得很意外:“他们夫妻竟然没合葬吗?”
“没有。”夏娘说到这个,神色就有些低沉,不过褚家的事她一个外人不好当着小辈们的面多言论,就道:“想知道怎么回事的话,以后由褚源告诉你吧。”
说罢,便重新看向褚源,说道:“你阿娘说,只要办妥这两件事,就知道宝藏在何处了。至于你大舅舅妻儿的墓,我原本还担心当年之人皆不在,位置难寻,但看到宋大夫,想来没人比他更清楚,你问他便是。”
……
众人离去时夜已深重。
夏枢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
“睡不着?”褚源听出了他呼吸的不平稳,微微抬起身,靠他近了些:“可是伤口裂开了?”
原本他目盲看不到,怕碰到夏枢的伤口,之前就一直和夏枢分床睡。只因明日就要分开,一去危险重重,两人都不舍得浪费相处的时间,今晚就没再分开了。
“没有。”夏枢闷声摇了摇头。他胳膊上的伤就是几个大血洞,没有伤及骨头,上了药,熬过最开始的肿痛,也就是伤口恢复的痒疼让人难受的抓心挠肺,别的倒没啥大问题。他浑身最难受的伤是上身的胸骨和肋骨,虽没有断,但裂了有好几根。其次是腿,伤口都深及骨头,从马上掉下去的时候,脚腕也受伤了,反正没几个月,是别想养好。
夏枢先前最怕疼了,但如今精神紧绷,他连疼痛都给忽略了。
褚源伸手摸索着给他抻抻被子,然后手掌下移,缓缓摸索到他的腹部,轻轻抚了抚:“可是他们闹你了?”
怀孕四五个月,腹部已显怀,胎儿也有了胎动。
因为怀的是双胎,还是初次怀孕,胎动就很明显,不过估计是太晚了,孩子都睡了,褚源手放上去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
气氛不由得沉默下来。
“小枢……”
“褚源……”
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
“你先……”
两人又是同时开口。
纵使压力极大,气氛沉重,此番默契,两人也忍不住对“视”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这一笑,空气就像是被撕开了个大口子,新鲜的空气灌入,凝滞气氛荡然消失。
褚源嘴角牵起笑纹,摸摸他的脑袋:“你先说!”
夏枢依恋地蹭了蹭他的手,低低地“嗯”了一声。
他原本是想和褚源诉说心中蓬勃欲出、压制不住的担心、挂念,想说自己害怕,求褚源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终归是不如阿娘那样坚定理智、冷静清晰,只要选定了路,就毫不动摇地前进,任何风雨挫折都摧毁不了信念,直至到达终点。他没那么成熟,他脑子很乱,就是选定了路,也会忍不住担心、忍不住纠结,担心褚源会不会一去不回,纠结未来命运走向莫测,惶恐不安。
他要是能像阿娘一样就好了!
夏枢心思百转,终是忍不住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虽然不如阿娘,夏枢也知道纠结、担心并没有什么用,如果在纠结、担心里度过今晚,才是不对,毕竟……
夏枢赶紧摇了摇头,将脑海中可怕的想法给摇掉。
不能这么想,想多了会不吉利的。
他要多想吉利的事情,多说吉利话,再不济把今晚当做是平常也好,就像他们在安县时,褚源在外面忙,他在家里忙,等褚源晚上回来,他们吃过饭洗过澡,就会一起躺在床上闲话家常,说一说白日里发生的趣事或者亲亲挨挨,相互拥抱着,一起进入安宁甜蜜的梦乡。
就像平常一样就好,褚源终究会回来的!
夏枢努力给自己心理暗示,努力压制住担忧焦躁,等心脏从狂跳中恢复正常后,便咬了咬唇,艰难地朝褚源伸出手,褚源摸索着一把握住,温柔道:“想说什么?”
夏枢摇了摇头:“你说吧,像以前在安县一样就好。”
褚源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嘴角再次氲开笑纹,点了点头:“好!”
他抬眼想了一下,说道:“那就先说一件趣事吧。晚上回来路过前院时,洵儿那小子被猫儿当成贼,摁着锤了一顿。”
夏枢:“……”
就算心情不媚,也忍不住嘴角一抽,褚源可真把褚洵当亲兄弟,糗事从来没为他遮掩过,还当趣事讲。
“他干了啥?”夏枢心里吐槽过后,就忍不住好奇追问,脑袋也朝褚源的方向移了移。
见他起了兴趣,褚源便接着道:“他想看看宋大夫的药制成了没,就趴在窗户上,然后刚探头,就被猫儿发现了,猫儿见人眼生,以为是贼,大喊一声抓贼,便冲出房门摁着他一通揍。说来……”
褚源笑了一下:“猫儿好生神勇,想必一定是名师出高徒,他也一定有一位言传身教的好师傅,你说是不是?”
夏枢:“……”
褚源打趣的表情太过明显,夏枢哪里不知他在调侃自己,气哼哼地抠了一下他的手心:“就是神勇怎么啦,双儿就是要彪悍点好!”
褚源嘴角笑意愈深,声音愈柔:“嗯,你说的对,像我,我就只喜欢彪悍的。”
夏枢脸腾地一下就红了,手指都忍不住蜷缩起来,哼哼道:“知道啦,知道啦,其实不止你,我也很喜欢我这样彪悍的啦。”
褚源:“……”
他忍不住摸索到夏枢脸,轻轻捏了一下:“我摸了摸,这脸皮是我平生仅见的厚!”
“不过……”他挑了挑眉,又朝夏枢笑了一下:“我就只喜欢脸皮厚的。”
夏枢:“……”
夏枢噎了一下,想去咬他!
当然,受制于身体动弹不得,夏枢只能再次抠了一下他的手心,气哼哼道:“那你等着,看我好了,非得收拾你!”
“那我等着!”褚源脸上笑意不减,低头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当然,因为眼瞎看不到,只亲到了夏枢的鬓角。
他再次摸摸夏枢的脑袋,笑道:“等下次回来,就能看清你的模样了!”
夏枢不知怎么地,突然就紧张了起来:“那你会不会只喜欢大美人啊?”
“当然会啊!”褚源哪里不知他的意思,想起小流氓当初忽悠他的话,不由得想笑,调侃道:“怎么,某人不是天下第一最好看吗?我当然只喜欢天下第一最好看的了啊!”
夏枢:“……”
亲自演绎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过褚源也没逗太狠的意思,感受到手心上抠挠的力度,便笑了笑,说道:“其实上一世服下宋大夫制作的没有药引子和九重莲的解药,我模糊见过你的模样。虽说不甚清晰,但在我眼里,你确实是天下第一最好看的了。”虽说上一世没有精力心思去考虑什么情爱之事,也没动过心,但救命之恩、生死相伴、逃亡路上的不离不弃,夏枢在他眼里是带着光环的,别人谁都比不了。
夏枢手指一顿,抠挠的动作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脸上烧红的厉害,半晌,他才敢松开屏住的呼吸,低低地“嗯”了一声,顿了一下,又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我就知道我天下最好看。”
褚源嘴角不由得一抽。
这可真是……
不过虽然觉得夏枢脸皮够厚,但又忍不住觉得他好可爱。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有一种天真又坦荡的自信,莫名奇怪,又莫名吸引人。
夏枢可不知道褚源心中翻来覆去把他夸了一遍,他听到褚源嘴里提了几次宋大夫,就想起夏娘的话,不由好奇道:“宋大夫怎么知道大舅母的墓在哪里,他以前也是北地人吗?”
他只以为宋大夫可能像阿爹一样,在久远的过去生活在北地,经历过褚风的时代,后来北地战乱,加上机缘巧合认识了褚源,便在京城定居下来,追随着褚源,但万没想到会是那样一个答案。
褚源道:“他是大舅母的亲生阿爹!”
夏枢眼睛猛地瞪大,整个人都惊住了:“怎么会?”
不过很快他就想起宋大夫曾和他说过的话,宋大夫说他有一个双儿,双儿怀着孕时被异族人抓走,最终被虐杀在异乡,所以他愿意为褚源以身试药,只要褚源眼睛恢复,将来能够带人踏平异族,为他的孩子报仇,他做什么都可以。
之前没把索力口中惨死的双儿与宋大夫的孩子联系在一起,现在一放到一起……
“竟然是这样的么。”夏枢喃喃。
“那大舅舅和舅母为何没有合葬?”他忍不住追问。
这是淮阳侯府几十年前的旧事了。
褚源一个小辈没亲身经历过,只听宋大夫和舅公提过几嘴,知道的并不详细。不过仅做平常聊天话题的话,还是可以给夏枢讲一讲的。
他想了想,说道:“舅公说刚开始是外公不准,后来准了却没法合葬了!”
顿了一下,褚源又补充道:“其实严格意义上讲,在侯府这边,大舅舅和舅母并没有成亲,因为他们的亲事外公从来没同意过。”
夏枢:“!!!”
褚源虽然看不到他的神色,但通过他手指一缩的动静,也知道他的震惊,说道:“昔年的外公脾气并不像之后。”
昔年的北地也不像现在,人口凋零、荒无人烟。
当年褚风横空出世后,贡山以北的大片土地都落在李朝手里,有军队驻扎护卫。依着贡山天险和西北商路,贡山以南的城镇太平繁荣,人烟如织。
“宋大夫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个双儿,父子俩开了个小医馆,为附近的邻居街坊还有来往的兵士、商旅治病看诊。”褚源道:“大舅舅常年打仗,身上明伤无数,暗伤堆积,听说他医术不错,就时常会请他与其他大夫一起会诊,或者是给军中将领定期检查身体。”
长辈们如何相识、相恋,褚源没听宋大夫细说,自然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大舅舅褚风言明想娶宋家双儿为妻时,外公以医者卑贱以及世家继承人不娶双儿为由,拒绝同意亲事,并着手从京中贵女里给褚风新找一门亲事。
“大舅舅戎马倥偬,血雨腥风中造就一身刚硬脾性,他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外公亦如是。两人闹的非常不愉快。”
如何不愉快宋大夫没说,不过之后褚风便放弃了侯府世子身份,在宋大夫与军中兄弟的见证下成了亲。
只是……
“婚事自古以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外公不承认大舅母的身份,他两人的婚事在律法上讲就是无效的。所以……”褚源道:“在舅母怀孕后,大舅舅想把舅母送到京城避一避战乱,好生调养一番,侯府没同意。”
之后便是大战,褚风率军直入异族大本营,将异族人打的七分五裂,大部队逃入西北大漠。
宋家双儿怀着孕,由褚风安排的人护卫在后方,但战乱中,兵荒马乱,小医馆很繁忙。在一次再平凡不过的出诊后,宋大夫回到家中,就只看到散落在各处的护卫们的尸体,双儿消失不见了。
然后再见就是异族人特意送回来的一堆碎肉!
从此天上地下,再无褚风妻儿的踪迹。
“之后大舅舅在一次战事中受了重伤,没过多久便旧伤复发去世了。”褚源轻声道:“舅公说过,大舅舅曾向先皇相求,希望在打下异族、北地太平之后,先皇能够看在他的功劳上,给他和大舅母赐婚。”
只是妻儿在他打下异族之前就去了,他也功败垂成,遗憾至死。
“宋大夫说舅舅曾留下遗言,想要和妻儿合葬。”褚源道。
“外公没同意吗?”夏枢眼中泪意氤氲,心中忍不住起了怒意。
褚源摇了摇头:“他既迁怒大舅母,认为大舅舅去世都是舅母害的,又希望大舅舅能获得陪葬皇陵的殊荣。”
夏枢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能怪大舅母吗?究其原因,难道不该怪侯府不同意婚事,不让大舅舅送妻儿进京避乱吗?
而且虽然陪葬皇陵,享受祭祀是很好,但和心心念念的妻儿合葬在一起更重要啊!
老淮阳候这是为了发泄怒意以及追求皇家赐予的荣誉,让儿子死不瞑目吗?
夏枢不理解。
“先皇说大舅舅宏愿在北地,既然未完成,估计不愿离开,就把大舅舅埋在北地,让他的英魂镇守北地,引领继任者打跑异族人,为北地开万世之太平。等何时大舅舅宏愿已了,他便同意大舅舅生前相求,给大舅舅赐婚,将他与妻儿合葬,同时安排人将大舅舅的墓迁至皇陵,陪伴帝王身侧,享受万年祭祀朝拜。”
这其实是帝王的一场刁难与羞辱。
老淮阳候自恃功高、信心满满,觉得儿子前无古人的功绩怎么也能叫帝王动容,然而帝王眼中,他们什么都不是,只是可以随心情玩弄的棋子罢了。
褚风生前,老淮阳候坚持着世家的姿态,这不准那不准,褚风死后,老淮阳候依然固执地坚持己见,把女儿送入深海般的后宫,等女儿儿子接连因为他追求的世家荣耀死于权势斗争,只剩褚霖一个,他才醒悟过来,什么都没有孩子重要。但一切都晚了!
褚源叹了一声:“虽然汝南候不做人,但他促成的异族与李朝明面上的和谈,未尝不是帮大舅舅了却了一个心愿。”
之前北地不太平,皇帝不发话,褚风和妻儿就不可能团聚。
汝南候这么做一场,给了北地太平的假希望,褚源才得以在朝堂上提出为镇守北地的英魂迁墓。虽然现在异族人图穷匕见,和李朝军队已经在战场上过了几场,太平没个影子,但没收到李倓新圣旨之前,他是依然可以按照旧旨意行事,给褚风迁墓的。届时来个移花接木,就可以把褚风葬在妻儿身边了。
“他也算做了件好事。”夏枢紧紧地抓住褚源的手,祈祷般的说道:“我希望我们可以幸运到让他继续做好事。”
这话说的拐七扭八,不过褚源却明白夏枢的意思,揉了揉他的脑袋,安慰道:“放心吧,我们会的!”
其实和夏枢聊起褚风,褚源才意识到他之前忽略了什么。
褚风是没陪葬皇陵,享受皇家祭祀,但他在北地的阵亡将士陵墓里,香火祭祀也从未断过。北地现在凋零成这个样子,百姓们自己都很难饱腹,却还要祭祀他,可见他深深扎根在北地人心里。
当然,褚源也理解百姓们对他的怀念记挂,毕竟他在的时候,北地军压着异族人打,把异族人赶的远远的,百姓们得以安居乐业,西北商道得以顺利开通,北地人杰地灵、物阜民丰,繁荣程度不亚于南方郡县。
一切都在他死后,才变了样。
百姓们怀念他,希望他显灵,再正常不过了。谁不想回到之前那段太平安宁的日子呢。
褚源之前就是忽略了这点儿。
褚家虽说掌管过北地军很长时间,但距离褚家丢失北地军掌控权也已经很长时间了。一二十年的时间,军中人早就换了一批又一批,加上现任褚家当家褚霖是文官,没进过军营,与军中人也没交集,军中谁还记得褚家是哪家,大家只会记得汝南候的冯家。
但是……
褚风不一样。
他是活在北地人心中神一般的存在,不止他的墓地里祭祀不断,有些人家还为他建了神龛、立了牌位,在他身上,百姓们寄托了太多对太平生活的渴望。
褚源完全可以换个方向,放弃褚家名号,扛起褚风继任者的名号,以把异族人赶走,给北地长长久久的太平为口号,聚拢人心,在渴求太平的北地人那里,未必不能一呼百应。
“二哥刚刚鬼鬼祟祟地把你叫出去,是有什么事吗?”夏枢不晓得自己给了褚源灵感,褚源心里正千思百转,得了安慰后,心里就安稳了一些,问起元州的事。
之前谈完话,夏娘和景璟就去休息了。元州则跟防贼似的,把褚源叫出去说悄悄话,不让他听。夏枢可记仇了!
褚源听了他的用词,不由得嘴角抽了抽,幸灾乐祸的同时,也不由得给元州这个二舅哥鞠了一把同情泪。
“他说要留下保护你们,希望我给他安排一些人。”褚源倒没有瞒着的意思。
那夏枢就奇怪了,这也没必要瞒着他啊。
“是不是还有别的事?不对……”夏枢说着突然反应过来:“他在京城任职,不能在这里久待吧?”
说起这个,褚源也忍不住感慨千算万算都不如天算。
他先前还寄希望于元州留守京城,作为北地失利、异族铁骑冲入李朝大地的第二道防线,同时帮忙打配合,从李倓等人那里搞些钱财。没想到……
“他被李留罢官了。”褚源说出缘由来都有些无语:“李留不希望见过他落难姿态的人再出现在他面前。”
“然后二哥他一下子变成平头百姓,也挺不好意思在你面前向我求官。”褚源道。
夏枢:“……”
真是……
糟点太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如同寻常般漫无边际的闲聊。
夏枢以为精神紧绷的情况下他是不会睡着的,但随着话题的展开,听着褚源轻声温柔的问答,慢慢的,压在他心上的石头越来越小,越来越轻,直至消失。而他的意识也在精神压力消失后,逐渐陷入迷糊,最终在天亮前,沉沉的睡了去。
褚源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神情柔和下来,轻轻抚了抚他的面颊,心中默语:等我回来!
然后等夏枢第二天中午醒来时,褚源已带着褚洵、宋大夫奔向了他们的未来。
第292章 【VIP】 ……
“在发什么呆?”景璟手执一卷账册在夏枢面前晃了晃。
吃过午饭后, 景璟来给夏枢翻了身,然后一边看账册,一边陪夏枢解闷, 只是没一会儿, 夏枢就望着窗外溜了神。
二月的阳光温暖和煦,院子里桃花争相竞开,有一株正好植在窗边, 透过大开的窗户,可以看到粉粉红红的花骨朵立于枝头, 既娇又媚, 热闹的很。
景璟顺着他的视线朝窗外看去,以为他闷了,便给他抻了抻被子, 说道:“别急, 等姑姑一会儿给你看看, 估计很快就可以出门了。”
夏枢不是闷,他是一醒来发现褚源已经离开, 心里空荡荡的,落不了脚。
不过夏枢也知道小伙伴过来陪自己,就是为了褚源离开后自己能开怀一点, 再说这些就是让小伙伴担心,没什么意思,就点了点头。然后扫了一眼景璟手中的账册, 问他:“那你在发什么呆?”
景璟手中的账册从他打开是哪一页, 两刻钟过去还是哪一页。夏枢就是看他望着账本,眼神直愣愣地盯着一处一动不动,才放心地看着窗外兀自发呆的。
这两个小伙伴现在是一个比一个心事重, 一个比一个心不在焉。
景璟不由得一噎,神色有些尴尬,抓了抓脑袋,左顾右盼:“也没有吧……”
夏枢没有反驳,想了想,问道:“是因为二哥吗?”
景璟从小喜欢二哥。之前李倓玩笑般的想给两人赐婚,被二哥给婉拒了。昨日阿娘做主,想要把景璟嫁给二哥以躲避李倓之后的赐婚,景璟虽然没有明说拒绝,但看表现,心里肯定是有犹豫的。
嫁与不嫁,景璟心里纠结,脸上心不在焉再正常不过了。
景璟其实也没想瞒着夏枢,他对夏枢历来坦诚,下意识反驳只是因为窘迫。夏枢说开后,他就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干脆地点了点头,然后叹了口气,手指拨弄着账册的书棱,脸上有些茫然:“不知道怎么才算好!”
“小枢哥哥……”他抬眼看向夏枢,求助道:“你觉得什么才算是好?”
这话景璟问的没头没尾,不过夏枢大约理解了他的意思,想了想,问道:“为何不愿意嫁给二哥?”
想嫁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喜欢那个人,还有李倓的虎视眈眈近在咫尺,要尽快解决掉婚事,以免被惦记上。但喜欢了以及逼婚在即还不想嫁,肯定是有很多原因的,好不好直接从里面找答案就是了。
“我之前虽然心悦于他,但从来没想过要嫁给他。”景璟望着半空,回想着过往,声音喃喃道:“我知道他的身份在那里,我做不了他的正妻,他很大可能还要娶很多个,我不愿和任何人分享喜欢的人。”
夏枢点了点头:“你是对的,我也不想和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人。”
景璟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被他追着赞同,心里立马轻松了很多,露出一丝笑容:“我就感觉自己没错,果然!”
“其实你也可以想办法向他提要求的。”夏枢想了想,试着给自己的小伙伴提建议。
“我之前也这么想过的。”说起这个,景璟不免苦笑:“我想着试着让他也喜欢上我,然后我再提出要求,希望他一辈子只有我一个,或者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商量着来,但是……”
但是中间错过了那么长时间,还没让对方喜欢上自己,婚事就提上日程了。
“倘若这场婚事是他对我有所求,我也可以提一提,甚至还可以提更多要求,但实际上却是我对他有所求……”就彻底失了主动权。
他不可能没脸没皮的在对方帮了他之后,还要求对方不能娶别人,不能喜欢上别人,也不能在国公府那样的环境里有寻求自在的要求。
但这样的话,每天痛苦的看着喜欢的人跟别人亲亲密密,命运又挂在元州身上,不能自主,这种婚事还有必要要吗?说到底人活一世不过是图个开心、图个自在。
景璟之前觉得不嫁高门、不嫁喜欢的人,嫁个不讨厌的普通人,像阿娘和阿爹一样,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不对对方做要求,只专注自己,就会开心很多。但现在,他觉得跟着小枢哥哥,不嫁人会更开心。
嫁了人之后,他的足迹有很大可能要落在后院里,抬眼是天,落眼是地,环视一周都是院墙。现在跟着小枢哥哥,当他的宫官,帮着他打理内务外务,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见识着外面世界的热闹,享受着周围人的追捧尊重……他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他最想要,最让他开心的。
但现实问题是,他不想嫁也由不得他。
嫁人,他心有不甘,不愿困于情爱牢笼、被禁锢在后院。但拖延,他又怕拖延久了,没有选择的机会,会被直接赐婚给李留这个他讨厌的人,到时候情况更差。
他不知道该怎么选择,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合适最恰当的。
整个就很纠结。
夏枢耐心地听着他细细道来自己的困惑、茫然、担忧、害怕,在他结束之后,却没有评价。
在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夏枢才开口,他问道:“你和阿娘说了吗?”他倒是有了想法,但景璟的婚事终究不是他能做主的,得知道长辈的态度,才能从长计议。
说到这个,景璟顿时一脸心虚,下意识缩了一下脑袋,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门和窗户,然后才苦兮兮地朝夏枢摇了摇头:“没有,我害怕!”
夏枢:“……”
他还以为昨晚离开后,景璟会和阿娘一起说小话,将事情摊开来讲,没想到……
夏枢瞬间面无表情:“你好怂哦!”景璟这家伙不会是想让他出头吧?
“我本来就怂啊!”关键时刻,景璟自夏枢那里学来的厚脸皮管了用,赶紧站起身,隔着被子一把抓住夏枢的手,可怜巴巴地央求道:“一会儿她要是过来诊脉,你帮我说两句话。昨晚我连她脸都不敢看,她喊我我也头都不敢回地跑了,今早上和中午我又特意躲开她……我真怕她会凶我。”
夏枢:“……”
夏娘这个长辈,确实让人又敬又怕。她慈祥温和的时候,夏枢胆大到敢在她怀里打滚,但她要是凶起来,夏枢也得吓尿。
虽然他觉得夏娘不会把景璟怎么样,但挡不住他面对夏娘其实也有点儿怂,能理解景璟这种心情。
“行吧。”夏枢想来想去只好应下来,但还是很无语,翻了个白眼,提出交换:“那你以后要对我更好,如果褚源有事瞒我,你还要偷偷告诉我!”
“放心!”景璟脸上立马笑开了话,这个事情不是难事,他之前做过很多遍,很熟练。他抓住夏枢的手,开心道:“你以后帮我应付姑姑,我帮你监督王……”
“啪啪……”门口突然响起了响亮的掌声,一下子打断了屋内的交流。
夏枢和景璟心中一跳,赶紧看向门口。
然后就见夏娘背着医药箱,背靠屏风,也不知出现了多久,正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一边冷冷地瞪着他俩,一边啪啪鼓掌:“好安排,好妙计!”
夏枢&景璟:“!!!”
两人当场要吓尿了。
夏枢赶紧脑袋一缩钻进被窝,景璟左看看又看看,无处可钻,赶紧脱鞋,想要往夏枢床上爬,躲在伤残人士背后。
夏娘:“……”
真是够够的了!
“你给我下来!”眼看景璟脱了鞋,就要爬上床,夏娘三步并做两步上前,一把拧住他的耳朵,气道:“他身上有伤,你这毛手毛脚的,碰到伤口怎么办。”吓的景璟瑟瑟发抖,半句话不敢吭,又赶紧后退,往下爬。
然后一抬眼见夏枢脑袋偷偷探出被窝,正一双眼睛贼溜溜地打量他俩,夏娘当即又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健步上前,掀开他脸上的被子,一把拧住他的脸:“你个兔崽子,天天给小的带好头!”
夏枢:“……”
景璟:“……”
这次夏枢是真的冤,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应付姑姑”的话是景璟说的,他还没来得及说同意啊!
但是往日带歪人的操作太多了,夏枢也知道自己说不清,只好“嗷嗷”叫着:“疼疼疼!阿娘,你轻一点,脸都要烂了!”
“小兔崽子,躺到床上你还不老实。”夏娘气的狠狠拧了一下他的脸,才松开手,但临离开前,又忍不住回头又拍了两下,警告道:“再不老实看我不收拾你!”
夏枢:“……”
真的没有比他更冤的人了,比窦娥还冤。
他不由得怨念地看向景璟,景璟连忙双手合十,在夏娘背后露出了一个“拜托了”的苦哈哈的表情。
想想景璟往日的情谊,夏枢只好咽下口中的冤气,憋憋屈屈地道:“我知道啦,阿娘!没人比我更听话啦!”
“你最好如此。”夏娘瞪了他一眼,然后药箱放到床头桌上,景璟特别有眼色,赶紧搬了圆凳上前,讨好道:“姑姑,这是凳子,你坐!”
夏娘瞥他一眼,景璟登时心脏一跳,不过没等他做反应,夏娘又移开了眼,神色不动地在椅子上坐下来,打开医药箱拿出脉枕,稍微掀开侧边的被子,给夏枢诊起脉来。
环境一时间安静下来。
“胎儿状态不错,不过需要适量动动!伤口的话,只要不是大幅度动作,应该不会裂开了。下午日头好,叫他们准备一副轮椅,推你出去转转。”两刻钟后,夏娘给夏枢检查完身体,重新上了药,然后神色平静地收回手,盖好被子,将物品都归于原位。
而夏枢和景璟的呼吸也不由得提了起来。
“阿娘……”夏枢忍了一下没忍住:“景璟他……”
夏娘淡淡瞥他一眼,夏枢嗖地一下又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就在夏枢以为阿娘就这样不会开口,要用眼神将他们鞭打个死去活来之时,夏娘却突然开口了,话语很直接,对应的人选也很明确:“你不愿意嫁给元州吗?”
她问的是景璟。
景璟咬了咬唇,神色带着些紧张与茫然,还有一丝细微的小心戒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夏娘扫了一眼他的脸,将他神情收入眼底,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么怕我?”
她一笑,面部肌肉移动,疤痕纠结的脸更显得扭曲恐怖了。
“其实不必紧张。”她移开放在景璟脸上的视线,将脸侧向一边,看向窗外热闹非凡、生机勃勃的春色,淡淡道:“如果你清楚了解自己的处境,并坚定地做出选择,我是会支持你的任何决定的。”
景璟一愣,没想到夏娘这么个强势冷硬、说一不二的人竟然这么好说话。
夏枢也是一愣,想起昨天晚上,阿娘问他们想好了么,得到他们肯定的回答后,就很爽快地同意了他们留在北地……当时因为阿娘逼着褚源发誓,他就忽略了,现在一回想,发现阿娘就从来没真正反对过他们留下。
“为什么?”夏枢有点不理解。
他还没有生下孩子,没做过长辈,但见到的长辈差不多都是说一不二的。就像老淮阳候,说不同意褚风的婚事就不同意,就算褚风坚持己见成亲了,他也不认。
哦,也不对。
夏枢突然想起自家阿爹。
阿爹这人吧,虽然也有一家之主的强势,但遇事却没有那么专/制,会和他们商量着来。
“可能你们自己都没意识到,你们的一生并没有多少选择的自由。”夏娘看着窗外的神色依旧淡淡的,但眼睛里却含着一种莫名闪耀的光:“所以我想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你们选择的自由。只要你们了解清楚情况,并发自内心的想要选择某条路,我都希望你们达成所愿。”
夏枢和景璟愣愣地看着夏娘,夏娘却笑了一下,转过脸看向他们,神色里是温暖过春天的和煦与温柔:“所以不必惧怕什么,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说,我会去判断你们是否了解情况,并给出补充建议,但不会替你们做最终的决定。”
“景璟……”她看向此次事件的中心人物,神情里有些怀念和感慨:“你的想法与年轻时的我很相似,我很高兴。但你和我那时的情况不同,你对现实的情况理的并不清楚。”
她道:“如果褚源能在三四个月内成事,你确实可以不用现在考虑婚姻问题。有他与小枢做你的靠山,你想嫁什么样的人,想走什么样的人生路,大部分时候都可以随你的意。但是褚源一个月内可能拿下北地兵权,却不可能在三四个月内登上帝位,除非李倓父子一起暴毙。但这可能性太低了。你的婚事拖下去,最终不是李倓做主,就是你阿爹、继母做主,如果不想丧命牵连家人或者是与家人断绝关系,你逃脱不掉的。”
李倓做主,大概率是李留,而阿爹、继母做主的话……
景璟一下子想到了冯二,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汗毛瞬间全部炸开!
阿爹养大他不会把他往火坑里推,但继母那样的性子,绝不会想让他好过。
“可是我不想元州娶了我之后,再娶别人……”景璟咬了咬唇,有些难受:“我就是不那么大方。如果是不喜欢的人,我还可以相敬如宾的过着,是他,我绝对不成,我接受不了他和我亲密之后,再和别人亲密……我不想变成嫉妒成性又讨厌他的双儿!”
他说的忧郁难过,一副伤心欲绝模样,夏娘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你!”
景璟愕然抬眼,不懂她啥意思。
夏娘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道:“你嫁给他就是权宜之计,只是让他先帮你度过难关的。”
她道:“之前确实动过撮合你们两人的念头,是见你喜欢他,他喜欢的应该也是你这种类型,就想由你们来解开褚元两家的死结。后来发现元州那性子……反正我是受不了,如果他是养在我身边,我绝对得天天收拾他。他那性子没调/教好之前,别说你不想嫁他,我也不会同意你们真在一起的。因为你没经历过婚姻不知道,真正生活在一起,对方是否喜欢你且愿意给女人和双儿自由,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比他有皇权帝位、高官厚禄都重要。”
“如果他不给你自由,凡事都以女人和双儿懂什么为由,不和你说,不让你选择,让你一切听他的,你的命运被他摆弄在手里,会非常痛苦。别提你心悦他,更是刮骨噬魂之痛。不说远的,淮阳候及侯夫人之间由恩爱走向决裂就是例证。元州现在这种性子,我怎么可能潦草的让你和他真结婚,除非他哪日改性了,否则不可能的。”
夏枢&景璟:“……”
两人都惊呆了!
关键是……
“二哥他竟然同意假结婚了?”夏枢不敢相信。
“有你在,他自然会同意。”夏娘倒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他和你相认,至少得过我和你阿爹这关,他答应,我和你阿爹自然同意他做你的亲人。”
夏枢:“……”
景璟:“……”
元州也太惨了!
夏娘似乎被他们一愣一愣的表情给逗笑了,叹了一口气,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太好说话了。”
她忘记不了赵云焱为了夏枢倒在血泊里的场景,这是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元定和元州当年还小,她不会迁怒他们,但褚琼的亲随为救夏枢死在北地,让景璟阿娘周青错过了褚琼的消息,郁郁而终。元州既然想认褚家拼命救下来的夏枢,那就付出点东西,在景璟身上做出一些补偿吧。左右有景璟和褚源的这层关系在,元州帮景璟,对他自己也是一层保障。
景璟不知道夏娘的想法,他现在都有点儿同情元州了:“应该有时间限制吧?”他虽然不希望元州娶别人,但也不想真耽误元州娶妻生子啊。
“一年的时间。”夏娘很干脆:“从你们成婚开始算起。”
元州毕竟是她的堂侄儿,她不会真坑得他耽误人生大事的,说道:“如果没什么异议,我就给你阿爹写信,尽快把你们的成婚文书办了。”主要是怕夜长梦多。
夏娘让景璟嫁元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燕国公带兵护驾,元州又出身国公府,李倓就算不想认这桩婚事,也得考虑会不会得罪燕国公府。
如果把景璟嫁给普通人,李倓根本不会顾忌,直接下旨婚事作废,给景璟另赐婚事,谁也没办法。
她道:“一年后,形势估计会大变,到时候你们和离,李倓想逼婚也没那能力了。”
当然,一切都得看褚源那边的进展顺利不顺利了。
第293章 【VIP】 。
事情说开, 景璟和夏枢都松了一口气,心情也放松了很多。
夏枢想起阿娘刚刚提起一嘴,说景璟与她年轻时相像, 不由得有些好奇, 也有些羡慕,问道:“阿娘,你年轻时是什么样子的啊, 我像不像你?”他也希望像阿娘,他就喜欢阿娘这样强大理智、沉稳可靠的人。
夏娘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问, 不禁愣了一下, 不过看到他羡慕崇拜的眼神时,心一下子软了,神情也柔和下来。
她笑了一下, 却摇了摇头:“不像!”
夏枢心中顿时失望, 不过还没来得及露出苦兮兮的表情, 夏娘就道:“你像你云焱阿娘。”
夏枢嘴巴一下子张大,惊喜万分:“云焱阿娘?”
“对。”夏娘点了点头, 然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都喜欢美人,还都很不靠谱。”
夏枢&景璟:“……”
“但是心地善良、热血仗义, 性子非常的洒脱不羁……”夏娘不逗他了,脸上笑意慢慢敛起,神情既有些感慨又有些怀念:“小的时候, 我和你元英二堂叔, 最喜欢被她带在身边了。”
“她没有国公府里那些人天天挂在嘴上、动辄处罚人的规矩,也没有府里人那些勾心斗角、搅弄是非的日常行事,她简单而有趣, 就像是山林里一朵鲜活灵动又自然清新的异世奇花,让人一眼忘俗,忍不住想要靠近她,越近越好……”夏娘喃喃回忆着,脸上不自觉地又露出了笑容:“你云焱阿娘刚结婚时,性子很活泼,我和你二堂叔被她要到身边抚养,府里的同龄人们还都看笑话。后来见她春日里偷偷带我们去郊游放风筝,夏日里带我们满院子抓知了炸了吃,秋日里乔装打扮了带我们去野外采野果,做各种好吃的饼子给我们吃,冬日里陪我们打雪仗、做各种各样的冰雕玩具给我们玩,他们就气的一边给长辈打小报告,一边又羡慕我们自在随意,还有长辈亲自带着玩闹,恨不得自己被她带在身边。天天她带我们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跟个小尾巴似的,总是躲在墙角偷看我们。”
“是吗?”夏枢不由得想象当年活泼无忧的阿娘带着小豆丁们玩闹,温馨又有趣的场景,心里顿时充满了羡慕:“褚源小时候也被云焱阿娘带着玩过一段时间呢。”虽然时间很短暂,但足以让夏枢这个从小没有阿娘的羡慕的心肝肺都发颤了。
夏娘倒是很意外:“褚源见过她?”
这话其实有点奇怪。正常来说,赵云焱是国公夫人,褚源是侯府嫡子,就算两家没有交集,也会在圈子里的各种宴会上碰到,更别提元英与褚琼是好友,两府当时的交集并不少。
夏娘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笑容敛了起来,淡淡说道:“东宫大火后,我瞒下了活着的消息,唯独在悄悄离开京城前,给了她捎了平安信。后来在北地定居后,见你二叔每年都会朝京城跑一趟商,就托了他,给你云焱阿娘每年送一封信报平安。她也会回上一包信件,说一说你大哥二哥的童年趣事,聊一聊一年里的经历,同时精心研制一些祛疤药膏,托你二叔带给我。这期间的前两年还正常,兴隆三十五年时,你二叔再去京城,却没把信送出去,也没有再收到她的回信。听你二叔打探到的消息,她兴隆三十五年刚过完年就被剥夺了国公府的管家权,之后没多久被软禁了起来。就在国公府的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由专人看守着,她除了方寸之地的小院子,哪里都出不去,也接触不到任何人。”
夏枢万不敢相信会听到这种过往,都惊呆了,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刚开始云焱阿娘不还快乐无忧、自由自在的……
“南地战事结束,国公府的男人们带着家眷正式回京。那个时候,你阿娘才知道分开的几年里,你阿爹在南地纳了几房小妾,有的是下属嫁女,有的是上峰所赠,也有的是俘虏,林林总总七八个,怀着孕的,已经生了的,甚至有的孩子年纪已经快有你大哥年纪大了。”夏娘道。
夏枢顿时说不出话来。
景璟在旁边听了全程,不由得问道:“她也不愿意吗?”
夏娘说道:“她提出和离,小枢阿爹不同意,两人大吵了一架。国公府里有心人试图把事情闹大,不禁闹到了长辈们面前,还把事情传到府外,全京城人都在看国公府笑话,说什么的都有。”
“小枢阿奶,也是我那婶婶,以她身为正室不能一心一意侍奉丈夫,脾性善妒,执意不改,在全京城声名狼藉为由,剥夺了她的管家权,同时也把小枢大哥二哥从她身边抱走了。”夏娘道:“小枢外公和二堂叔当时都不在京城,无人为她撑腰,她和离不了,也离开不了。然而她在那个勾心斗角、捧高踩低的国公府,失了丈夫的撑腰和维护,没有丝毫自保和反抗能力,她保不住自己,也反抗不了别人对她的孩子下手。”
“为什么?”夏枢喃喃道,他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那样待云焱阿娘?”
“小枢!”夏娘懂他的意思,叹了口气:“你不了解那些高门显贵出身的男人,他才是那群男人的正常写照,甚至他已经算非常好的了,与你阿娘相爱后,顶住压力娶了她并用心维护了她一段时间,其他大部分世家男人都是没有感情这种东西的,女人和双儿只是他们的玩物和工具,心情好了逗一逗,心情不好就轻则打骂责罚重则送人发卖,容不得半点不从。褚源待你只是个例外。”
夏枢一下子怔住。
“但软禁……”景璟想说哪有这样的感情,管家权收了就收了,把人软禁起来磋磨人算什么回事儿,但考虑到那是小枢哥哥的亲生阿爹,他不好去评价,就有些欲言又止。
“她被收走管家权之后没半个月,那些妾室的孩子,一夜之间全没了性命,连还在娘胎的那个胎儿都没有幸免,和母亲一起一尸两命,死因全是中毒!”夏娘道。
景璟和夏枢一下子惊住了!
“他怀疑是云焱阿娘下的手?”夏枢很快反应了过来,瞪着眼睛,气愤道:“云焱阿娘明明那么好,那么喜欢孩子!”医者仁心,救人无数不说,连看到没爹娘的阿娘和二堂叔受欺负,都会心生恻隐,自己还是不大的年纪,就想办法把这俩没血缘关系的孩子带在自己身边养,这该有多心善,而且都主动要求和离了,又怎么会去做争宠伤害他人之事……
“或许他怀疑过,或许只是将计就计,想要找到真正的幕后凶手。”夏娘没兴趣解析自己这位大堂哥的心路历程,她道:“无论他是什么想法,你云焱阿娘都不在意了。”
“你阿爹不在京城,只偶尔回京述职的那些年,她被你阿奶要求了留在国公府里代夫尽孝,侍奉长辈。那些日子,她过得非常辛苦。国公府里的规矩森严,她一点都不习惯,国公府里几房人的人勾心斗角,她也玩不来,常常听不出别人话里机锋,辨不清别人心思好坏。我们可以在她面前获得短暂的喘息,从她那里获得善意,她却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独自一人承受府里人的冷嘲热讽、针对加害。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你阿爹回京述职离开后不久,你阿奶就给她立规矩,她做的不符合老太太心意,老太太就罚她跪在阴寒潮湿的石砖路上几个时辰,若不是我们及时找了你外公拜访国公府,你大哥可能尚在娘胎里就就没了。她当时是想着你阿爹一心一意待她,再等等,等战事结束,他回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才咬牙坚持了下去,但没想到你阿爹回京后,她会面对那样场景,还彻底失去了自由。小枢……”
夏娘弯腰摸摸夏枢的脑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从来不觉得一个女人或者双儿要求一对一的婚姻及感情有错。男人可以要求女人和双儿一心一意、忠贞不二,女人和双儿自然也可以要求男人如此。我也不觉得女人和双儿追求事业名利、荣华富贵、权势地位有何不妥,男人能追求的,女人和双儿自然也能追求,男人能拥有的,女人和双儿也合该拥有。所以你阿娘无论是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婚姻,还是后来失去自由后认清现实,抛却情爱,向你阿爹妥协,利用他的愧疚,夺回你大哥二哥,利用他的权力和保护,在国公府的后院里撑起一片自由的小天地,屏蔽掉世俗的质疑和纠缠,把精力全部付诸于笔端,将多年行医经验整理成册,以女子之身著书立说,想要把治病救人的医术传至后世……当然,那些事情她只来得及做了一半就去世了,但在我眼里,她的人格品性都是值得你我,值得任何人喜欢与敬佩的。”
“我还以为……”夏枢神色怔然。他以为云焱阿娘是褚源口中那个快活又温暖的长辈,身居高位的丈夫宠爱,接连生下的两个儿子可爱孝顺,日子过得富足又顺遂、快乐又无忧……
但是细想阿娘悄悄计划,瞒着丈夫、瞒着所有人把他送走的行为,哪里会是无忧无虑,她分明是谁都无法信任,无法依仗,孤零零的一个人,只能拼上性命,尽己所能地为孩子求一条自由的生路!
夏枢意识到这些之后,心里突然很难受,眼眶一下子就红了,他看着夏娘,瘪了瘪嘴:“我想阿娘了!”
要是他能早点出生就好了,他一定会对阿娘很好很好的,逗得她每日开开心心的,也会努力长大,努力保护她,让她少受些苦楚。
“你好好的,她就安心了。”夏娘怜爱地给他擦掉脸上的泪珠,轻声说道:“她这一生自婚姻里经过那么一遭,就什么都看透了,除了死前未能见你外公一面,把著书之事相托,也没什么遗憾。想要做的事,她都尽力去做了,一直在为自己的本心而活。”
“其实说这些,不是想让你难过。”夏娘摸了摸他的脸颊,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说道:“昔日你阿娘相托,希望我从异族人手中夺回你后,把你送给寻常人家抚养,远离京城的漩涡,平平安安地长大,顺顺利利地到老,一辈子快活自在、平安顺遂。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等我再见到你时,你已嫁给了褚源,还被卷进了皇权争斗的圈子里。”
她道:“初在安县认出你时,我原想告诉你身世,带你远离那个圈子,完成你阿娘嘱托。但见褚源待你与其他世家子弟待妻妾态度不同,你也对他产生了感情,大概率他不会允许你离开,你也不可能听我几句轻言就跟我走,而且考虑到先前追踪过我的异族人出现在安县附近,你二哥也开始怀疑你的身份,我若带你离开,只会立马暴露你的身份,增加你的危险,而我不带你离开,既然已有人怀疑你的身份,暴露也只是迟早的事。你的身份已无可能捂住,你也注定了无法逃离漩涡,那我只能改变计划,想办法拖延你身份暴露的时间,尽力去支持褚源去争夺帝位。只有他掌握了权力,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他自己,他都会尽一切努力去保护你,撕碎外界对你的觊觎与恶意,摧毁掉那个漩涡。”
“不过小枢……”夏娘看着他,缓缓说道:“这也导致褚源若是胜了,你以后所处的环境将不再是蒋家村的小院子,安县的一方小天地,而是权欲交加、极度危险与复杂的地方。我无法预判未来,也无法断言你的将来,但有一点很清楚,我和你阿爹大概率为你做不了什么,就像你阿姐当初嫁给李茂后被欺负,你阿娘嫁入国公府后被禁锢,你阿爹和外公都无能为力一样。”
夏枢之前还以为阿娘独自离开安县,是为了褚源,没想到阿娘当初就想告诉他身世,甚至还想带他离开,后面独自离开,也是存了为他长远打算的心思。
夏枢以前无比羡慕别人有阿娘或者是长辈保护亲近,可现在,他却无比希望自己从未贪婪过,长辈们都为自己而活。
“阿娘……”他嘴唇抖了抖,眼中泪水瞬间滚滚。
不过想到昨晚阿娘还让褚源立下誓言不负他,显然一直在为他担心,他自己已经这么大了,不能再这么不成熟下去了,吸了吸鼻子,又努力把泪意压了下去:“阿娘,我晓得你的意思,我会好好地为自己而活的。”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没有担心过未来呢。
昨晚他就因为担心未来由不得自己把控,怕连累亲人朋友,与褚源起了矛盾,后来褚源开诚布公又尽心安抚,他才把心结解开,放下对前路的担忧。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不知道褚源会不会变心,自己会不会与阿娘经历一样的事情,但他已经被宏远和尚的批命架了起来,永远也逃离不掉,根本没得选择,那与褚源一同前行的时间里,他愿意抱着希望去信任褚源。至于将来……
夏枢攥了攥拳头,道:“我想先完成云焱阿娘和外公的心愿,把他们的医术传授给更多的大夫,让普通百姓少受些病痛折磨。至于褚源那边……”
夏枢顿了一下,说道:“他说我想做什么就去做,他会支持我的。”
夏娘意外地挑了挑眉。不过褚源目前的表现来看,确实是个愿意包容且给夏枢自由的人,这也是夏娘之前认可褚源的原因之一。
虽然她不知道褚源为何会待夏枢如此不同,但他既然已有如此承诺,夏枢也心里有底,夏娘就暂时放下了心。
多年来,她就一直在践行着故人的理想,虽然天赋不及故人,但所行之路、所诊之脉,皆有所得。所以她也没什么好犹豫的,摸摸夏枢的脸颊,说道:“你有想法就好,到时候我给你搭把手。”
景璟听两人说了那么多,赶紧凑到跟前,拍胸脯道:“还有我,我也会帮小枢哥哥的。”
夏娘看他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却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揉了一下脑袋,亲昵程度比之先前并未减少。
景璟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趴在她膝上,抬眼望着她和夏枢。
夏枢则是想起了别的事,有些欲言又止。
“阿娘……”夏枢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当初你让阿爹和淮阳侯府解除婚约,可是为何,是为了褚源吗?”
之前他以为是淮阳侯府被上位者忌惮,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全家没了命,阿娘不想让夏家人被连累进去……如果是这个原因,他嫁给褚源,就不属于是在阿娘的计划里占便宜,对阿姐自是没有心理负担。但是经历了这么多,知道某些过往后,他不得不产生新的想法——阿娘有一部分或许也是为了褚源。虽然他不知道为何,但如果是为了褚源而让阿姐错失嫁进侯府的机会,从而失去与亲生爹娘团聚的机会,他和褚源作为阿娘计划的受益者,他不可能不对阿姐心生亏欠。
夏娘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别多想,这和你们没关系,是我个人的选择罢了。你阿爹宽厚仁义,夏家又只是普通人家,我并不想他们被拖进褚家的泥潭里。”
“另外还有褚霖和王氏……”夏娘神色冷淡下来:“我虽然恨他们,但不至于故意让你阿姐与他们骨肉分离,一切都只是当时的迫不得已罢了。”
夏枢没听明白,一脸茫然:“迫不得已?”
夏娘瞧他神情,猜测褚源应该没和他聊过那段往事。
她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避讳的,就道:“以防王氏和褚霖与你阿姐团聚后,转头把褚源给卖了。”
夏枢愕然,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懂了夏娘的意思,但又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侯爷不是为保褚源,把女儿和褚源做的调换吗?而且侯爷待褚源好像还可以啊,没听褚源说过侯爷半句不是。当然,褚源除了态度冷淡,也没说过总恶毒诅咒他的王夫人半句不是就是了。
最最关键的是,褚源那么聪明,还有上一世的记忆,他一直很关心侯府的长辈,还想办法安排人保护,对褚洵也交付极大信任……
他是这么想的,自然也是这么说的,除了褚源有上一世记忆的事情外,别的他都说了,临到最后,还开口为侯府之人辩道:“阿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夏娘嗤笑一声:“哪里有什么误会。”
紧接着,冷冷道:“昔日王氏听从她爹王长安吩咐,借着探望禇熙的名义携人进入戒备森严的东宫,埋下巫蛊娃娃,陷害宣和太子,致使宣和太子冤死狱中。禇熙没了丈夫,褚源成了遗腹子……”
夏娘说起往事,不由得咬牙切齿:“褚霖为包庇王氏,在老侯爷让他妻子、女儿二选一时,他选择了让你阿姐和褚源调换,来安抚失去丈夫、极度不安的禇熙。但是这有什么用,太子死后,每个人的处境都变得岌岌可危。老侯爷想要身家又想要名声,不愿冒险拥立刚出生、不一定能成人的褚源,徒留禇熙一个人在深宫中步履维艰,孤立无援。李倓见此猖狂至极,直接安排王长安等人火烧东宫,意图烧死禇熙和她刚出生的孩子……”
夏娘说到往事,第一次在小辈们面前情绪失控,悲伤又愤怒的表情让她整张脸都扭曲了,布满烧伤伤疤的脸狰狞到可怖,把夏枢和景璟都惊吓到了。
她愤恨道:“这一群男人!禇熙不想嫁的时候,他们为了私心利益,想尽办法断绝她嫁给心上人的希望,将她嫁给宣和太子。宣和太子死了,她的孩子又小,利用价值不足,他们便抛弃她。最后她也死了,他们才开始后悔,一个个的,人都死了,他们表演给谁看,给鬼看吗。”
“鬼是不会相信他们的!”夏娘怒道:“禇熙临死前明言叫我把你阿姐还给侯府,带着褚源能跑多远跑多远。她相信不了她侯府的父亲、兄长,我又怎么敢相信这些人不会转头就拿褚源向李倓投诚。只有手里握住你阿姐,提醒老侯爷小心巫蛊之祸牵扯褚家以及私换皇子的事暴露,威逼王氏老实,褚霖别昏脑,威胁老侯爷好好抚养褚源长大并保护他的安危,否则大家一起死。当然……”
夏娘讽笑一声:“我是没想到褚霖竟然瞒下了王氏,骗王氏褚源是她的亲生儿子,致使王氏发觉异常后,十几年来疑神疑鬼,以为褚霖背叛她,不停地痛苦,两人最后相互折磨,旁人没怎么下手,他们自己倒是因为之间的相互隐瞒,相互的不信任,闹了决裂。”当然,也阴差阳错,叫李倓对褚源的身份起了疑心,毒瞎了褚源。
想起这件事,夏娘情绪慢慢冷却了下来。
当时她听说褚源出事,被李倓接进宫教养,还以为是褚霖和王氏向李倓投诚,故意搞的鬼,连忙赶到京城,偷偷潜入侯府,一方面是想为褚源看诊,想办法解毒,另一方面是想看看情况,做些什么对褚霖、王氏报复回去。然后她才从褚霖口中得知,他和王氏并没有站在王长安那一边,也没向李倓投诚过。王氏不了解朝堂政治,对政事不敏感,没发现她阿爹已背叛了姻亲,偷偷投靠了李倓,加上一些王家内部问题,她一直对王长安言听计从,时常把侯府消息传回娘家。褚霖是因为老侯爷将他当作弃子的安排,失望之下心灰意冷,只想关起门来过日子,不再关心外事,就从没和王氏谈过那些事情,两厢加在一起,就给王长安寻到了机会。而王氏前面是真不知道,后面是被老侯爷忽悠,被褚霖将计就计、有意隐瞒,在褚源十四岁,她发现女儿被调换的真相前,一直处于一个心虚又混沌的状态,根本不知道自己当年闯下了怎样的弥天大祸。
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夏娘只觉得荒唐可笑至极。
当年褚霖执意求娶王氏,老淮阳候看不上王长安,自然也看不上王家后院里养出来的传言有些文弱的王氏。褚霖求到禇熙那里,希望妹妹帮忙说项,说毕生愿望就是自己作为褚家牺牲品的一辈子里能在婚事上自己做一回主。禇熙当时正被长辈们关在家里逼婚,想到自己既然不得自由,不能随心上人一同追求自己的人生理想,那就成全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的二哥。然后用自己的婚事,换取了褚霖的得偿所愿。但是谁都没想到,结局会变成那样子。
了解这些后,理智上,夏娘知道不该恨的。王氏没有主观恶意,她只是从小被教育引导的方向有问题,对外事一无所知,没有自己的思想,凡事都听从父亲、丈夫安排。嫁入侯府后,就被王长安利用成了棋子,之后察觉丈夫褚霖与她离心,也不敢深究,多年暗自痛苦,直到发现女儿被调换,才彻底不顾一切,与褚霖决裂,但却因为困境无解,痛苦难熬,变得神经癫狂,也是可怜人。褚霖也算无辜,他没做过恶,人生没有别的希望,就不想再掺合有的没的,只想找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生儿育女,夫妻俩一起写写诗词,论论文章,养养孩子,过普通人的生活。宣和太子和禇熙之死,真要怪,怪不到他们头上去,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李倓,是王长安,甚至是逼嫁禇熙的兴隆帝、老淮阳候和沈太傅……但感情上,夏娘无法原谅。
她没办法忘记被大火吞噬、死在她面前的禇熙,无法原谅任何人,包括间接刽子手。
不过看着暮气沉沉、一副苍老之态的褚霖,想起花园里瞥见的没了温婉弱质、一副疯癫神经之态的王氏,她还是开口告诉了褚霖,他和王氏的女儿被她交给一户可靠的人家抚养,只是十几年离乱,人已经散了,她也不知道人在哪里,然后给褚源悄悄看过脉,留下一纸明目药方后,就离开了。
至于褚霖之后会不会告诉王氏真相,告诉多少,夏娘不关心。她只知道,褚源没彻底安全之前,她就算知道这夫妻俩女儿的下落,也不会主动告知。
不是她心狠,而是褚霖没有能力去处置好事情,控制住局面,与王氏又嫌隙极深,王氏精神极不稳定,她不能拿褚源安全做赌。禇熙临死前遗愿,她必须把褚源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考虑。
“我不希望夏家和褚家结亲的最后一个原因也在这里。”夏娘叹了口气,说道:“你阿爹性子宽厚仁义,教养出来的孩子心性大概率柔善单纯。你云焱阿娘跟随你外公走南闯北,见识极多,王氏出生官宦之家,从小也是识字读书,对各类心思算计耳濡目染,她们都习惯不了公侯家的环境,你阿爹教养出来的孩子又怎么适应得了,大概率会被那环境吞的渣都不剩。”
“当然……”夏娘道:“如果你阿爹意外养出一个有意权势富贵,一心往上爬的女儿或双儿,我也不会反对褚夏两家的婚约。褚家虽然有危险,但毕竟是百年世家,嫁进去之后所得是普通人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权势和富贵,只要心里想清楚想要什么,有心去追求并自愿承担代价,我都不会阻挠。毕竟这世间大多男子都在追求权势富贵,没道理女子和双儿去追求就错了。在没有多少选择的情况下,只要有勇气从心而活,我都不会反对。”
“那阿姐……”夏枢被这海量的信息震的脑子有些懵,但还是惦记阿姐的事。
“你阿爹说你阿姐勤快踏实、性子单纯,人没有什么大志气、大心思,只想嫁个对她好的人,相夫教子,一辈子平凡安稳地生活。你太过跳脱不守规矩,脾气也大,你们俩谁都不适合嫁入规矩多又危险的侯府,他也不想让你们去冒险,就选择解除婚约。后面你阿姐陷入偏执,对侯府婚事耿耿于怀,甚至转头嫁给李茂,并不是她心生了追求权势富贵的欲望和志气,只是她对你阿爹有误解又被欺负怕了,想要个有权势保护的不受欺负的环境。但是……”夏娘轻叹:“天下哪有那样的环境呢。”
“你阿姐在夏家长大,经历简单,被长辈教导也不过是田间灶头、嫁人生子的一些事。她对外界的认知就那么多,遇上人欺负,见长辈都无力,你不过是嫁个人就能解决问题,就以为嫁给有权势之人就安全了。殊不知权势本质上就是对其他人的欺压,而这个“其他人”就包括你、我、她。富贵权势越多的地方越是血腥肮脏、人性全无,压迫者杀人不眨眼,被压迫者尸骨无存,靠近了之后,没有泼天的运气,身为被压迫者,怎么能有安稳日子可过呢。”
“经历这一遭,她估计会懂了。”夏枢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其实何止阿姐,夏枢也是后知后觉,所以他才在昨晚面对褚源时,心生不安。
他幸运的是,褚源拥有上一世的记忆,因为他的救命之恩,从一开始就待他真心实意,愿意包容他,给他最大自由,但阿姐……
夏枢看向夏娘。
夏娘忍不住捏了捏眉心。
正是猜测夏眉经此一遭会懂了,才更让人忧心。
因为时机不对,也因为离的太远。
若是夏眉之前就有机会了解外面世界、了解上层权势圈子里的环境是什么样的,以她的人生追求,大概率不会对褚源、李茂这类人产生向往,只会早早找个合心意的人嫁了,就此躲过此劫。但是夏眉所受的教育,所经历的人生,周围的环境,没有机会让她去了解相关,作出正确判断。
现在夏眉有机会了解了,命却抓在别人手上。
夏海无法预判夏眉有清醒认知后,面对一些事情的反应,夏娘自是更无法判断,所以她不得不担心。
加上现阶段又离的远,没办法及时施以援手……夏娘只能寄希望于褚霖和王氏能够看清形势,作出正确反应,一家三口先行保住性命,等褚源成功后回手援救。
“其实不必太过担心。”景璟看两人都愁眉不展,气氛也沉重下来,安慰道:“眉子姐姐有宝宝在,而且李茂想要拉拢褚洵,也会对眉子姐姐以及侯爷、侯夫人好的。”
夏娘顿了一下,轻叹:“说的也是!”
然后拍了一下景璟脑袋,又敲了一下夏枢的脑袋,站起身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行了,说了这么多,你们的事就到这里了,以后别总想些有的没的了。”
她看了眼窗外:“不管咋样,日子都是要过的,很多事情多想无益,还是把眼前的事情做好最重要。”
她道:“从今天开始外面的安全由元州负责,他最近几日要摸清守卫力量,还要和镇上的驻军沟通对接。景璟,守卫身上的开销都是你管的,你对他们熟悉,下午有空的话就给元州搭把手,带着他四处转转,帮他尽快摸清楚情况。小枢,你也别偷懒,一会儿我会在院子里给丫鬟侍卫们免费看诊,晏平要随我学习,你也去,看看能帮什么忙。”
“小枢哥哥现在可以出去了吗?”景璟高兴的跳起来,惊喜不已。
“外面太阳好,多晒晒对身体有好处……”夏娘见事情已解决,话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将药箱背到身上,脚步一抬,就往外走去,非常的干脆果断:“我叫人去给你夏叔以及红雪准备,景璟,你帮着小枢穿好衣裳,轮椅推了他到花园里就去忙别的事吧。”
夏枢本来心情还有些不好,但自打醒来,就路过阿爹、阿娘门口的时候见过一眼阿爹,一听阿爹也能出门了,顿时就顾不得再想别的,赶紧收拾心情,满怀期待地应道:“好。”
然而夏枢想象过阿爹的状态,但真见到人时,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头发已经长了半寸出来,稀稀疏疏的贴半边脑袋上,剩下的半边脑袋上是和阿娘脸上如同一辙的烧伤伤疤,伤疤横过鬓角、左眼,被一只黑色眼罩遮住。阿娘说阿爹被烧伤的眼球她给摘除了,以后阿爹就只有一只眼睛了。
“阿爹……”夏枢嘴唇颤了颤。
相比他中气十足、精气神还不错的样子,夏海脸唇发白,皱纹横生,显然之前的伤让他元气大伤。
不过看到夏枢,他单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后,倒是慈祥地笑了,微微点了点头:“不错!”
声音有气无力的,非常非常虚弱,让夏枢眼睛更红了,眼泪也忍不住在眼里滚起来。
“这是要掉金豆豆吗?”夏娘招呼完丫鬟们放好笔墨纸砚,转过头来正好看到他的模样,稍有些严肃的脸一下子破功,笑出来声来,歪头和夏海交流:“我还当你诳我,原来你没说错,仅今天就见过他这模样两次,果真是个小哭包。”
夏枢:“……”
夏枢包在眼里的眼泪一下全收了上去,面无表情地瞪着他阿爹。
可惜他阿爹根本不给他眼神,而是神情专注地看着夏娘,声音带着笑意,调侃道:“他可不止哭包,他还胆子小的很,但人又调皮,经常干一些让人忍俊不禁的事。”
“哦,是吗?”夏娘来了兴趣,在丫鬟们摆好的桌案后面坐下,摆了摆手,示意围观的丫鬟们先排队,自己却是兴致勃勃地和夏海交流:“我就见过他一个月大时的模样,真是可爱的紧。不过可惜没经历他长大的过程,错过了不少欢乐。他干过啥糗事没有,说来听听,让我乐一乐。”
夏枢:“……”
“他啊……”
“阿爹!”夏枢头皮子发麻,赶紧打断。他自己是啥样,自己还能不清楚嘛,阿爹一开口,绝对停不下来,他的糗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他都那么大了,还要被取笑,要不要见人啦!
“阿爹,阿娘这么喜欢小孩子,要不你和她再生一个,我和宴平正好也想要个弟弟妹妹,你说是不是啊,宴平?”夏枢眼睛一转,就想到了一个法子,疯狂朝夏宴平使眼色。
“是啊是啊!”夏晏平从小就是夏枢的小跟屁虫,一收到眼神,赶紧点头:“小枢哥哥说的没……啊!”话还没说完就吃了夏海一个脑蹦子。
“好好诊脉去,小心完不成你阿娘布置的任务,她收拾你。”夏海故作严肃地抬了下下巴,示意他看桌案前排起的长队。
夏宴平缩了一下脑袋,偷偷看了一眼夏娘后,人就怂了,不敢再贫嘴,赶紧老实跑到桌案后与夏娘并排坐下。
阿娘好的时候是很好,但完不成任务,她严厉起来好可怕啊!
他已经十岁了,不想再被阿娘摁着打屁股了,他也嫌丢人的,好不!
夏娘好笑地瞥他一眼,又笑吟吟地看了夏枢一眼,把夏枢看的一激灵,瞬间挺直脊背,老实坐正身子。夏娘却只是扫他一眼,之后便带着笑意,开始招呼人上前,一边诊脉一边指导起夏宴平来。
“阿爹!”夏枢不敢大声说话,只敢小声咕哝,不满地朝夏海瞪眼。
夏海也瞪他:“喜欢小崽子的话,你和褚源多生两个。我和你阿娘这里不用你们操心,天天有你们折腾就够了,我可不想再来一个小的闹腾你们阿娘。”
夏枢本来只是耍嘴皮子,听得此话,顿时心虚不已,也心生愧疚,觉得是自己耽误了阿爹、阿娘拥有亲生孩子的机会。
夏海倒是随口一说,说着说着就发现了亮点,觉得可乐:“之前不还心心念念想要一个陪你长大、只疼你喜欢你的阿娘吗,怎么突然大方了?”
夏枢有些不好意思,咕哝道:“那不是小嘛。现在我知道阿娘们就算不在我身边,也是喜欢我的……”就突然心结全部打开了。
只是……
夏枢偷偷扫了一眼阿娘的脸,又看了眼阿爹。
两人神色都很平静,仿佛根本没想过生一个亲生孩子的事。
夏枢不由得抓了抓脑袋,难道阿爹和阿娘是因为他产生心理阴影了,所以不喜欢小崽子,哪怕是亲生的?
夏海不知道他脑海里的乱七八糟,笑着调侃道:“那你阿娘不过想多了解你一下,你怎么还不好意思了,话都不让我说。”
夏枢心道阿娘明明是想看我小时候的笑话,不过这话他可不敢直接说,只扬起下巴,一副得意模样,哼哼道:“我小时候威武霸气的很,我怕你对我有误解,误导了阿娘。你先别吭声,等啥时候阿娘有空了,我组织组织语言,自个儿和她说。”
夏海嘴角抽了一下,虽然知道自家双儿自小是啥样,但还是忍不住为他的脸皮厚度叹为观止。
夏娘则是噗嗤一声笑出来,哈哈大笑道:“好,那我等着!”
……
几人说说笑笑,难得的在紧张的外部环境下度过了一个惬意又轻松的下午。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日子非常平静。
直至某一天晚上,突袭突然来临。
第294章 【VIP】 ……
最开始, 夏枢以为突袭者是冯拓或者异族人安排的人。
虽然褚源离开已经两个多月,外面依旧风平浪静,他们一家子也不动声色, 像惯常一样忙碌的忙碌, 休养身体的休养身体,仿佛一切都没变过,就等着褚源外出归来。不过情况和当初预估的不同, 褚源离开平远镇和绥远镇之后,一去无音讯, 时间越长, 夏枢和他身边的亲人就越警惕。
元州担负着众人的安全,严阵以待,安排人紧盯着平远镇内外的动静, 所以当一波形迹可疑之人出现在镇上时, 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消息。随后将计就计, 将人在夜袭夏枢时一网打尽就成了轻而易举、顺理成章之事。
只是审问过后,结果却是出乎他预料。
“全部自尽?”夏娘眉头不由皱起。
“是。”元州一夜未睡, 眼底青黑,神情有些疲惫,说道:“外貌、衣着、体型皆是李朝人, 但行事阴狠毒辣,不像普通兵士,倒像是专职暗杀的死士。”
夏娘瞳孔一缩:“暗杀?”然后眼神一转, 不知想到了什么, 脸色非常难看。
“怎么?”元州捕捉到她神色的变化。
夏娘紧皱眉头,摇了摇头。
“我原想着,不管褚源那里结果如何, 只要小枢不落入异族人之手,总能保得一命。现在看来,是我对小枢的未来太过乐观……”
说着,她抬头问元州:“此事可已告知小枢与景璟?”
“尚未。”元州回答,见夏娘脸色似乎要变,心中一跳,又赶紧补充道:“我不是想瞒他们,是他们见不得、听不得这种事。”
他解释道:“先前护送他们去安县,曾遇到过细作刺杀,细作自尽时,他俩都吓得面无人色。褚源说,小枢后来做了很长时间噩梦。而景璟,虽然没说怕不怕,但他连只虫子都不敢看。我想着,小枢现在怀着孕,更受不得这个,而景璟,连只虫子都能吓晕他……”
“你还学会体贴人了呢……”夏娘意外地挑了挑眉,略带调侃地上下打量他,嘴角勾起笑意:“不错,有进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