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VIP】 ……
下午褚源要走时, 夏枢开始苦着脸:“你什么时候再回来呀?”
宋大夫带了猫儿过来,正在拿夏枢做例子,给猫儿讲解昏迷、苏醒状态之下的脉象不同以及不同伤情的脉象之别, 见此, 抚着胡子笑道:“王妃带回来的九重莲对王爷的眼疾来说,是为十分重要之物。老夫一定会多番演练,小心谨慎用药, 估摸着解药出来,需得六日之后了。”
夏枢愣了一下, 才反应过来老头儿是什么意思, 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赶紧道:“没、没有,你老不用着急, 慢慢来……我不是在催, 我就是……”
“就是不舍得哥哥呀。”猫儿大喇喇接话, 嘿嘿笑。
夏枢脸一下子爆红,水润的眼珠子瞪了猫儿一眼:“……你闭嘴!”然后赶紧看向褚源, 神情求助。
私下里怎么耍流氓都好,当着长辈和小辈的面,就是非常不好意思。
褚源虽然看不见, 但一脸的忍俊不禁,弯下腰,伸手摸索到他的脑袋, 揉了揉, 温声道:“你在家里好好养身体,三日后我回来看你。”
“嗯。”夏枢一脸的生无可恋。没办法,他平时就是个爱动的, 现在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一动伤口就裂,真的很悲催。
褚源了解他的无聊,想了想,说道:“不如我叫人把你的床抬到隔壁……”
“不用了!”夏枢想都没想就赶紧拒绝。
阿爹、阿娘近二十年未见,路上一直逃亡也没机会,现在好不容易没有外人打扰了,他一个横插进去,两个人有些悄悄话就不好讲了。
褚源猜到他的想法,也没有坚持,说道:“那就红雪吧,好不好?”
夏枢眼睛一亮,忙点头:“好!”
见褚源想开口,他赶紧嘿嘿笑道:“把我搬过去吧。我想路上看看风景,等你回来,我又可以看第二遍风景,就这样!让红雪搬来搬去的太麻烦她了!”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心道你是怕麻烦她,还是想遛风只有你自己知道:“……好。”
于是夏枢就头戴帽子,包的严严实实的躺在床上,由六个高大壮实的侍卫抬着床把他朝屋外抬。路过隔壁时,夏枢还隔着门框,翘起头,笑嘻嘻地冲屋内同样躺着一动不能动的夏海和夏娘打了个招呼:“阿娘、阿爹,你们好呀,出来溜溜呀!”
夏海&夏娘:“……”
真是三天不挨打就上房子揭瓦的典型。
夏娘冷笑一声:“好啊,你给老娘等着!”
一句话叫夏枢嚣张的气焰歇了菜,赶紧头埋到被窝里,老老实实当了一路鸵鸟。
褚源在旁边憋笑憋的肚子疼,等把夏枢送到红雪房里,才收了笑,对夏枢叮咛了一通,夏枢被嘲笑了一路,气呼呼地瞪他,不想理他,但转头见周围那么多人看着,最终还是气哼哼地应了。
褚源笑着摸摸他的脑袋,然后站起身来吩咐丫鬟们好好照顾两人,之后便披上大敞,由侍卫扶着,出门去了。
夏枢翻了个白眼,愤愤嘟哝道:“摸吧摸吧,我以后都不洗头了!”
红雪:“……”
转头见红雪白净的脸上,一脸的匪夷所思,夏枢才发现说漏嘴,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赶紧试图挽回形象:“没有的事,我瞎说的,我一日洗三次头,保证他摸着油光水滑,摸了还想摸,一顿不摸念得慌。”
红雪:“……”
夏枢:“……”
“噗……”红雪忍不住喷笑出声:“王妃也太有趣了!”
夏枢:“……”谢谢夸奖,受之有愧!我只是喜欢插科打诨,调戏美人儿,然而好久没有练习,技能控制技巧生疏了,呜呜!
不过好在夏枢脸皮厚,躺了一会儿后,尴尬感就没了,和红雪头对头而卧,开聊起来。
两人年幼时的经历有些相像,都是随着长辈到处流浪,所以共同话题特别多,一聊就停不下来。
晚饭的时候,景璟忙完院子里的事务,过来送饭送药也加入进来,最后不尽兴,干脆在屋子里加了个床,也留了下来。
三人聊着先前的同生共死,感慨良多,你一句我一句的,很快就到了红雪。
红雪望着屋顶,眼中闪过泪光:“虽然九死一生,但那一刻,觉得自己的人生总算不既臭又烂,犹如阴沟里的老鼠,见不得人了。自己也有了一件可以放在阳光下叫任何人放大了评说都无愧于心的事,再也不用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突然就觉得人生也不是那么悲苦无望了。”
夏枢与景璟都是一怔。
“不好意思!”红雪敏感地察觉到了沉默,不自在地笑了一下:“小弟去世之后,一些心里话没处说,憋太久了,是我没控制好失态了,还请不要在意!”
夏枢与景璟都被她话语中的苦闷及自厌给惊住了,所以才良久没有回神。此时听到她道歉的话,又被其中的孤寂给震了一下。
夏枢赶紧道:“什么在不在意的,以后想找人说心里话,就找我或者景璟,咱们同生共死的情义,按以前小说里的说法是可以义结金兰的。我也有一个阿姐,和你岁数差不多大,我俩小时候就经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吵架,什么话都说,后来她长大了,变温柔了,啥话都藏在心里,我也好久没和她交过心了。不过也没什么,交流技巧练练就有了。”
“而且……”夏枢嘿嘿笑了一下:“我可最喜欢你这样的美人儿了,不,也不对,景璟那样的我也喜欢,你要是像他一样不怕我调戏,尽管来找我,我可最喜欢和美人儿们交流了!”
红雪&景璟:“……”
景璟深知他的尿性,面无表情,红雪则被搞得瞠目结舌,不过从他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的话语中,也能感觉到他没有看不起及厌烦的意思,心里不自觉地放松了些。
她努力调整了一下表情,笑了笑:“谢谢王妃。只是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了,等身子养好之后,我打算去南方看看。”
若是今晚之前,红雪说身子养好了之后要离开,夏枢肯定不会有什么想法。给她包些银子,送上些食物及一匹快马,祝她一路顺风。
但今晚这一通闲聊,夏枢才知道红雪艳丽绝伦的面容下是一颗破碎又孤寂的灵魂。
所以他开了口,语气有些失落:“你不和我们一起了吗?”
他不等红雪接话,就继续道:“我早上还和王爷说呢,和你脾气相投,合作默契,想把你留在身边,等你身子养好了,就带着你与景璟干一番大事。”
红雪黯淡自苦的面容一瞬间充满了不敢置信,她瞪大了眼睛,神色怔然:“我?”
“我不行的。”她很快就回过神来,摇头拒绝:“我不合适。”
夏枢想了想她的话,没搞明白啥意思:“你都没听我说干啥,怎么知道不行及不合适?我保证不会干伤天害理……”
“不、不是的。”红雪忙表示不是那个意思,她心中有苦难言,不过对于夏枢的好意她还是很感动。想了想,还是咬了咬牙,苦笑着说了出来:“我的身份不合适,对你不好……”
她见夏枢想说话,摇头道:“我知道王妃好意,但和我这样一个人离得太近,是会被戳脊梁骨的……所以还是算了吧!”
夏枢皱起眉头:“是顾达这么说的,你离开他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虽然之前与红雪接触不多,但他总觉得以前的红雪不是这样的。现在这般自轻自贱,像极了一颗真心被人贬踩、侮辱后的反应。
红雪沉默了下来。
夏枢不知道她会不会回答,上一次提顾达,她就避而不谈,因此也没抱啥希望,想象着顾达会说什么话,自己该怎么对症劝解,脑中快速地分析着各种可能,打算劝一劝红雪。
就是在这种沉默里,红雪开了口,她的声音轻轻的,若不是环境安静,夏枢可能会错过,她道:“他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离开的。”
“为何?”夏枢忙收起思绪,不理解。他还以为是顾达知道了红雪的过往不接受,把她的真心贬踩了一通……难道不是吗?
“我与小弟的事意外叫他的同窗们知道了。”红雪抬起眼,看着床顶,眼中泪光隐隐:“……其实也是我们对不住他们,他们的家人、先生、同窗全因我们给上面人的传信死在了定南郡,他们说什么都是应该的,只是骂几句没有亲手杀了我已是宽容。况且……”
她声音顿了一下,满面的凄然:“一个从小就被亲生阿爹贱卖青楼,被异族人、李朝人轮番糟蹋的妓女、娼妇……怎么会合适呢……我在做什么梦!给他留了一封信,交代了过往,就离开了。”
夏枢以为他们姐弟是从小就被汝南候收养,培养成细作,没想到之前还有那样悲惨的经历,心情一时非常难受:“你们……是怎么认识汝南候的?”
“我与小弟被阿爹卖入青楼后没两年,就被迫着接客,里面全是些令人作呕的男人,虐待人的手段各种各样,有一次小弟差点儿就被掐死了。我们不想那么下去,就一直想逃离那人间炼狱。”红雪麻木地回想着过往:“有一次我们装了很久的老实,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将看管的人给糊弄了过去,趁着当时正好兵荒马乱就顺利的逃出了青楼。只是刚跑到一个村子,就遭遇了异族人……他带兵攻破了异族人的营地,将我们姐弟以及许多像我们一样的女人、双儿救了出来,还从青楼的老鸨那里要回了我们的卖身契,安排人教我们识字、习武,说他及大皇子需要我们,他们将来会给天下一个太平安宁的天下,这样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就不会在别的女人和双儿身上重演。我们姐弟同意了。之后他送我们进京,没过多久就被安排进了二皇子的后院,两年后认识了顾达,之后又被皇上赐给安王府,陪顾达去了定南郡赈灾。”
“为了救更多人,就写信给上面的人,请求救援以及赈济百姓,却没想到竟是写给了始作俑者,死了更多人,小弟也搭上了性命……”红雪喃喃道:“有时候就在想,这一生命贱,任何人都可以侮辱我们的身体,践踏我们的真心,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丝希望,何其荒凉,何其可笑,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但想一想小弟与我相伴半生,姐弟之间的感情比之世间任何感情都不差,我们命贱,但内心的感情却从不比任何人贱,就很不甘心,想要为自己争一争命。只是这命却越争越可笑,越争越烂臭……”
红雪说着,便忍不住大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控制不住流满了脸:“何其的荒唐,何其的可笑!哈哈哈哈……”
笑声里尽是凄凉!
夏枢听的心中不忍,叹了口气:“南方别去了,留在我身边吧。”
红雪一怔,笑声停了下来。
“你先别说话,我给你说一说情况。”夏枢神色有些沉:“听完之后,你好好考虑一番,身体好之前给我答复就行。”
他停顿了一下,红雪没吭声,他就当她同意了,然后就开始细说打算。
他道:“我外公生前是一名医术高超的大夫,平生之愿就是行走天地间,医治被病痛折磨的劳苦大众。只是因为永康帝、异族人、周良等多方作梗,他被异族人抓到王都关了近二十年。此次在王都,我们遇见了他,他因为四肢被异族人用粗若儿臂的铁链穿透禁锢在石室里,无法离开石室,就放了大火,掩护我们离开……”
红雪神色愣愣的:“那他……”
“死在了禁锢他二十年的石室里,连骨灰都散落在那处,此生已不可能再寻回。”夏枢眼眶有些红:“所以我想为他完成心愿,把他的医术传下去,救治更多人。”
第282章 【VIP】 。
红雪沉默了一会儿, 虽然身上的孤独感淡了些,但面上还是有股苦意:“我……王爷正是需要聚拢人心的时候,我怕会连累王爷与王妃……”
夏枢懂她的意思, 没说不会连累, 因为这事儿确实需要好好处理。而且,他也是今晚突然决定留下红雪的,并不知道褚源会在竹山书院读书人与红雪之间做什么选择, 自己会不会与褚源产生分歧。
他只是从一个人的角度去看这件事,他道:“世道混乱, 人心复杂, 你与红霜本就是这世道人心的受害者,旁人要求你们为此负责,就是天大的笑话。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问红雪:“你在写信前, 其他人也是同意的, 对吗?”
“……对。”红雪顿了一下, 解释道:“我与小弟出身低微,还只是女人和双儿, 在一堆学问极深的读书人里其实说不上话。当时大家逃命犹如惊弓之鸟,我们有些着急又怕他们不信我们,就托顾……顾举人如实告知他们, 我们姐弟与汝南候府有些渊源。汝南候曾在定南郡驻守过,有诸多关系留存,我们可以写信试一试……当时大家已走投无路, 就都同意了!”
“那他们待顾举人是什么态度?”夏枢好奇。顾达与红雪姐弟在那些人眼里应该是一伙的, 且顾达才是三人当中撑事儿的才是。
红雪心中愧疚,一直把责任都归到自己头上,所以那些人说什么, 她都认了,也怕自己耽误顾达。夏枢这么一问,她才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对头。不过意识到不如未意识到,叫她心中更添寒凉与悲苦。
“他们叫我离开顾举人,不要耽误他,想来待他的态度不会差了去。”红雪苦涩道。
夏枢点了点头,明白了。
这些读书人是到了京城,经历过一些事后,知道了定南郡惨剧是汝南候和大皇子的势力一手造成,想起曾经一路联系这些始作俑者,造成家人、朋友、老师惨死,愤怒之下就想出气。只是顾达有举人功名且是王府安排的领头人,他们不可能朝他问责,就视线一转,柿子专挑软的捏,找上了红雪。
红雪是女子,没有背景,孤单一人,与顾达看着也婚姻不相匹配,一辈子几乎可以看到头,拿捏她根本不用担心之后可能存在的报复,可不就磕着她出气嘛。
夏枢对这些读书人,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但绝不赞同他们的行事。说到底,红雪姐弟俩也不过是浮萍、棋子罢了,做主的从来不是他们。这些读书人看贱他们姐弟身份的时候,就不该把责任全推他们姐弟头上。这样做,只会让夏枢觉得他们没品。
真正该担责的永远不会是这些在人世的艰难中努力挣扎以及试图挽救他人的人,而是高高在上、掌握话语权却又尸位素餐的人。
夏枢有时候想,定南郡的惨剧,他与褚源又何尝没有责任呢。
如果褚源当时不怕未卜先知被有心人忌惮,直接告诉红雪姐弟一手造成定南郡灾情扩大化的背后之势力是谁的,他们姐弟会不会就对定南郡里的汝南候势力产生警惕,不写信求助,进而死的人会不会就少些?
如果在收到韩治等人的第一波求助时,他们夫妻就抛却生死,不管永康帝同不同意,也不苦等圣旨几个月,立马准备东西南下帮助定南郡赈灾防疫,死的人会不会就再少些呢?
夏枢不知道褚源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也没交流过,因为褚源不仅自己不在他面前提定南郡的事,也不让景璟、褚洵在他面前提。但今日,在听到褚源安排红雪杀了汝南候及大皇子的时候,夏枢明白过来,褚源心里对定南郡是有愧意的,而且极度愧疚,所以才一改往日的冷静理智,几乎不顾后果地叫红雪除去了造成定南郡惨剧的罪魁祸首。
而褚源的一次失控,导致了后续一连串反应,他被掳的消息未能传到褚源那里,褚源不能及时施救,他被异族人顺利掳到王都,遭逢生死大难,差点儿被挖了心,变成碎肉块……这是不是也是当初没能以定南郡受灾百姓为先的一个报应呢?
当然,夏枢也知道,以褚源的身份以及与大皇子的过节,就算当时真告诉红雪姐弟真相,他们也不一定就会相信了褚源对大皇子、汝南候的“污蔑”。而且若是没有圣旨任命,他们就算去了定南郡,没有武力压制当地势力,也不可能顺利赈灾治役。若带了武力过去,那就与谋反无异,不仅与他们有关的人等全都得送命,说不得刚到定南郡连正事还没做,朝廷平叛的大军就到了,整一个得不偿失。
但理由找再多,夏枢心里也明白,他们到底是未尽全力。
这样的情况,对比红雪、红霜姐弟俩,一个拼尽全力,一个为救人送了性命,谁更该承担责任不是一目了然的吗。
当然,夏枢与褚源也只是小角色,在力所能及之处他们已付出了全部努力,最该承担责任的不是他们,而是大皇子、汝南候还有永康帝及他的那些拥趸们!
这些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而现在前两个已经死了,剩下的也绝不会有好下场!
夏枢握紧拳头,压了压心中上涌的戾气,看向红雪,尽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你已尽了全力,谁都没资格叫你为定南郡之事承担责任。你说聚拢人心,说到人心……”他顿了一下,沉声道:“他们的心是人心,你的又何尝不是呢?”
红雪一震,呆愣地看着他。
夏枢扯了扯嘴角:“只要你愿意留下,旁的事儿不用操心,我与王爷自会有法子处理好。”
他没用红雪杀了大皇子与汝南候就是为所有死去的定南郡人报了仇的说法来劝红雪放下心理负担。因为这事儿最好永远地埋在地底下,不然红雪绝对会没命,而褚源也会有数不尽的麻烦。
他只道:“你就安心的跟着我,不必想旁的,有事儿就让他们全来找我,我陪他们说道说道。”
“至于被戳脊梁骨……”夏枢嘴角扯平,神色淡淡的:“我懂你的意思,是怕你从前的经历会连累我的名声……其实被异族人掳走,就不会有什么好名声了,对此也没什么好说的,就随便吧。另外,你可能不太了解我的性子,我这人脾气极好,最不怕别人攻讦谩骂、指指点点了。有时候闲情到了,还会与攻讦我的人友好切磋一番,相互交流交流,大家每次都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收获意想不到的惊喜。说到这个,景璟经历过,最清楚,是吧,景璟?”
夏枢说到最后,表情放松下来,目光移向景璟,神色已有揶揄。
景璟:“……”
真是够够的了,小枢哥哥什么时候才能把他这些过往黑历史都给忘掉。
他木着脸,面无表情、毫无情绪地道:“是哦!全被小枢哥哥坑了,小枢哥哥确实收获了不少惊喜!”
红雪:“……”
夏枢不以为耻,得意地朝他挑了挑眉。然后看向红雪,认真道:“我与王爷这里你不用挂心,如果这些小事都解决不了,那以后又怎么处理得了大事呢。”
“小枢哥哥说的没错。”景璟对红雪是欣赏的很,也赶紧劝道:“这些都不是事儿,只要王爷一句话,他们谁都不敢在明面上说什么。”
“至于背地里,就更好解决了。”景璟说到这个特别有经验:“你就脾气硬气些,谁敢对你动手动脚,就打的他跪下痛哭。如果打不过,就回来找帮手,一干子人去,看不打的他哭爹喊娘,以后他们就不敢了。谁敢指指点点,你就骂回去,说我不想好好待在家里吗?是我愿意被卖掉的吗?我在异族人营帐里杀人如麻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就会嗑着瓜子在背后嚼舌根子、等着异族人下次光顾吗?我瞧着你的嘴既然和异族人一样脏,不如我亲自给你削了,省得你不会说人话,污了老子耳朵!”
红雪&夏枢:“……”
夏枢神色狐疑:“我昏迷这些日子,你不会是遇到什么事了吧?”
景璟何时变得也这么彪悍了!
“没啥大事儿。”景璟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侃侃而谈:“就是办事儿的时候遇到几个不长眼的,以为我被异族人掳走过就可以随他们欺负,对我动手动脚,我挨个收拾了他们一通。他们媳妇过来想讹我赔偿,我就骂了一通。这下各个都老实了,见了我就溜。”
景璟提醒道:“别放不开脸面,你放开脸面,横一点儿,他们就怂。你顾忌脸面,气势弱一些,他们就蹬鼻子上脸。说到底,现在背靠着王府,手下有人,我们的底气是可以足一些的。”
言外之意,如果离了王府,境遇可能就不那么好了。
如今这世道,人心不稳,土匪横行,对单身的妙龄女孩子或双儿是非常不友好的。如果可以,还是尽量不要单独出门或定居。
红雪明白他的意思,也明白了两人的好意,感动中点了点头:“那我好好考虑一下。”
第283章 【VIP】 ……
事实上, 红雪也没有考虑很久。第二日早上吃过饭,便告诉夏枢想要追随。
夏枢表示知道了,叫她安心养好身体, 等身体养好之后再说其他。
之后两人便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虽说吃喝拉撒全由人照顾,但养伤的过程实在是不好消受。伤口痒疼,还动不动发些低烧, 整个人昏昏沉沉,浑身跟蚂蚁在撕咬似的, 没一刻好受。
景璟很忙, 早出晚归,胳膊上还带着伤,人就忙的脚不落地。夏枢问了一回, 才知道现在这座院子里五百多人, 都是他在管着。
夏枢都震惊了:“这么多人!”
“都是王爷从带来的禁军里精挑细选的。”景璟晚上躺在床上, 人都要累瘫了,闭着眼碎碎念:“原本平远镇有座帅府, 王爷觉得宅子太大,漏洞颇多,就临着军营找了这么一座小些的宅子, 安排五百来号人守着。现在这里里里外外都是铁桶一块,不远处就是军营,异族人插翅也别想进来把你掳走。”
夏枢:“……”
他想问问景璟现在外边是个什么情况, 不过景璟说话有气无力, 声音也越来越小,夏枢想了想,还是闭上了嘴, 叫景璟慢慢沉入了梦乡。
如此无聊地过了几日,每日里与红雪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日子也不算太难熬。在褚源回来的前一天,侍卫们又搬着床,把他送回到了原来的屋子。
夏娘下了床,由猫儿扶着,拄着拐过来看他。
夏枢一见阿娘,就脖子一缩,想要把脑袋藏到被窝里。
不过动作刚做了一半,夏枢就想起阿娘这一身伤的,忙抬头问道:“身体还没好,怎么下床了?”
“你阿爹受的伤严重,我的没那么重,光躺着也难受,起来活动活动,好的快些。”夏娘倒是面色淡然,仿佛没看到他刚刚的怂样子。
猫儿赶紧解释道:“师父说阿娘腿上的伤没什么大碍了,只要动作小些,可以适当走动。”
他扶着夏娘慢慢在榻上坐下,然后满面春光地看着夏枢,脸上、眼里都是止不住的喜意。
夏枢打量了一下他弯成月牙的眼睛,笑道:“猫儿是遇到了什么喜事吗,这么开心?”
“阿娘给我起名字啦!”猫儿高兴地跳了跳,跑到夏枢跟前,激动地抱起夏枢床上的狗狗玩偶,转了好几个圈:“小枢哥哥,我以后有大名了,叫夏宴平。阿娘说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意思!我终于有名字啦嘿嘿!”
夏枢愣怔了一下。
不止是这个名字的寓意非常大,还因为这个名字的姓氏。
夏娘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看了一眼笑的跟花似的猫儿,脸上起了些温柔,说道:“猫儿说他阿奶的姓氏不详,爹娘的名字又都是小名,不知道原本姓什么。我与你阿爹商量了,就让他跟了你阿爹的姓,这样一出去,别人就知道你们兄弟姐弟三个是一个爹娘,是一家人。”
夏枢想了想:“也是,这样旁人也不敢轻易将他欺了去。”
他看着猫儿笑道:“原本该送一份贺礼祝贺我们宴平取名之喜的,现下却不太方便,手头也没有有趣的玩意儿。这样吧宴平,你说想要什么礼物,等我身体好了,我去给你寻来。”
猫儿,不,现在应该说叫夏宴平了,眼睛猛地睁大:“礼物?”
“对啊,你不想要吗?”夏枢眨了眨眼,逗他。
夏宴平虽然不敢相信,但既然小枢哥哥说出口,他赶紧道:“想要,想要!”
然后手指抓了抓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偷瞄夏枢的神情,吞吞吐吐道:“那个,我想要一只与小枢哥哥那只长命锁一样的长命锁可不可以呀?”话一出口,脸就红了起来,抠着手指有些羞赧:“我、我就是好羡慕刚出生的宝宝……我要一只就好,一只最便宜的,别的什么都不要!”
他说的宝宝应该是夏眉的孩子。
夏枢之前照着自己的长命锁打了一对金银的,送给小宝宝做礼物,没想到当时的猫儿竟羡慕如此。
想着这么些年来,因着要建设安县,买粮买药材做储备以及赈济定南郡,夏枢日常都在节衣缩食,控制着王府开销,除了吃穿用度、过节送礼、工钱俸禄外,他几乎没给身边人送过东西,也没给猫儿置办过礼物,确实粗心的可以。
“可以啊!”夏枢心里有些歉意,温柔道:“一只哪够,待我伤好了,就找了银铺,着银匠给你打两副与宝宝一样的,一金一银的,日常可以换着戴。”
夏宴平眼睛蹭地一亮,立马笑的见牙不见眼:“谢谢小枢哥哥。”
然后朝夏娘高兴地喊了一声:“阿娘我一会儿就回来。”便欢欢喜喜地冲出门,朝他师父报喜去了。
夏枢看的忍俊不禁,等他欢快的脚步声消失,才看向神色敛起来的阿娘。
“阿娘有什么话想说吗?”夏枢也收了收表情,正经起来。
“宴平阿奶的事,我听你阿爹说了,她一个老太太带着小孩子求生存不容易。”夏娘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叹息道:“以后宴平就是你们的小弟了,我想着此事总要说开,省的你们姐弟两个心里有疙瘩,宴平也尴尬。”
夏枢懂阿娘的意思,现在把猫儿认在膝下,如果还要计较猫儿阿奶的事,也不利于他们姐弟三人的感情。
夏枢其实早就不在意了。
这几年来,混乱世道下普通人的悲苦及身不由己他看的分明,哪里还会去在意一个老太太迫不得已的求生护幼之举。
他道:“阿娘放心吧,我与宴平打小就好,从小就把他当做小弟来处的。过往的那些事,不过是陈年烟云,哪里还值得去在意。我只求我们姐弟三个好好的,像亲姐弟兄弟一般相处,一同孝顺阿爹与阿娘。”
夏娘倒也没意外他的回答。夏枢这个双儿,她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对他的性子还是很了解的,表情放松下来,笑了笑:“那就好。”
夏枢倒是有个疑问:“宴平他阿奶不姓林吗?”大家都称老太太为林婆子,夏枢以为她本姓或者夫家姓是林,所以在听到爹娘给猫儿取的新名字姓夏时,惊讶的不行。
夏娘摇了摇头,神色悲悯道:“你阿爹说老太太与人提起过,她原本是六原郡人,年轻时被家人典押给土匪。后来不知怎么辗转出了土匪窝,带着个孩子在远离六原郡的北地定居。北地饥荒战乱时,她养大成人的儿子及新娶的儿媳受波及死了,只留下宴平一个,她又带着刚出生的宴平,跟着南下的流民队伍,到了京郊的蒋家村。她未被蒋家村人接收时,曾在村口的小树林里藏身了大半年,村里人戏称她为林婆子,她就认了这个名字。经过近一年的苦苦哀求以及拿乞讨得来的银钱送礼,蒋家村村长答应收留她与宴平,他们祖孙才得以在蒋家村安定下来……我原本的意思是让宴平承了家人的姓氏,也算是对长辈的念想。但宴平说他以前想要大名时,老太太拒绝了,说一个贱名就足够了,贱名好养活,还说有一日如果她老了或意外死了,谁能不看贱他这么个年岁不大的双儿,把他养活大,他就跟那人姓罢,她没有值得继承的姓氏可以留给他。”
夏枢从来不知道林婆子经历竟然这般坎坷。
被家人典押给土匪,在土匪窝里会遭受什么对待,不用想就知道。好不容易逃离了狼窝,把儿子养大,儿子并儿媳又死在了战乱饥荒里,徒留她白发苍苍一老妪带着新生的猫儿朝南逃亡。想要把猫儿养大,但到底没能再坚持下去,在猫儿七八岁时,冻死在了寒冷荒凉的冬天里。
如果不是阿爹好心,她甚至连死都无法安眠,只能被破草席子一卷扔到哪个水沟里、山坡上,猫儿也不知会被冻死、饿死在哪里……
“你从小跟随你阿爹,受他教养,见的苦难不比大人少,得到的关心爱护却比这世上大多双儿、妇人要多得多。我不多说,你应该也懂得世道下普通人的不易,特别是妇人和双儿,处境更是艰难……”夏娘顿了一下,眼眶有些红:“你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所以我希望你的心无论何时都如今日一般对普通人保持悲悯包容。如果哪一日褚源事成了,你在他身边,也要尽己所能,提醒他对这些生活在底层的妇人、双儿多一些体恤……”
夏枢对这种模式的交代太熟悉了,不由得头皮一炸,忙劝道:“阿娘,你身上的伤……”
“不急,我们会等伤好之后,再行出发。”
夏枢懂了什么意思,不由得开口求道:“可不可以不走,是有什么事吗,我与褚源可以帮着解决,你们……”
“我们怕你阿姐会出事!”夏娘叹了一声。
夏枢一惊,赶紧问道:“阿姐怎么了,她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前些日子与红雪聊天时,还在想阿姐的情况。考虑到永康帝南逃,京城肯定会混乱,他有些担心淮阳侯府那薄弱的防守能力能不能护住府里的人。他想着等褚源回来后,问问他情况,看能不能想办法给侯府及阿姐那里再添一层保障。
没想到褚源还没回来,阿娘就提起阿姐了,而且情况貌似很不好。
果不其然,夏娘紧接着就给他解了惑:“褚源说李倓南逃时,带走了淮阳侯府一府人。”
第284章 【VIP】 ……
天黑下来的时候, 夏娘由夏宴平扶着,离开了夏枢的屋子。
夏枢喝过药,稍微用了些清淡的粥水, 由丫鬟服侍着简略地洗漱了一下, 便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
景璟回来的时候,就见到昏黄的灯光下, 他愣愣出神的模样。
“出什么神呢,我到跟前了都没发现。”景璟弯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夏枢扫了眼漏刻, 已经亥时了, 没想到自己愣神了这么久。转过眼,见景璟还是早上外出的行头,不由得道:“才回来?今日怎么这么晚?”
“今日遇到了一件意外。”景璟做贼心虚似的, 偷偷瞄了一眼外面, 压低声音朝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有人来看你了。”
夏枢觉得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想问是谁,不过还没开口, 一个干涩嘶哑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就在门口低低响了起来:“小枢!”
伴随着声音,拎着一把刀,身着黑衣长袍、满面风尘之色的元州绕过屏风, 进入了内室。
许久未见,元州还是那般高大健硕,不过他的整体形象却完全变了样。之前的贵公子, 不管何时都把自己搭理的衣冠楚楚、人模人样, 现在嘛,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整一个邋里邋遢的糙汉模样, 叫夏枢一晃眼,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流浪汉。
夏枢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没料到会是他。他上下打量元州,想问他是搞哪出:“你这是……”
谁料,元州却是眼眶倏地一红,几步奔到床前,噗通一声单膝跪地,一把抓住他的手,眼中泪花闪烁,嘴唇微微颤抖:“小弟!”
满眼满脸的激动与担忧,叫夏枢想调侃的心都登时熄了火。
夏枢算了算时间,从褚源安排人送信到元州出现在这里,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日的时间,元州这基本上算是一接到褚源的信,知道他陷入昏迷,就马不停蹄地赶了来。
元州有时候是有些烦人,动不动就想教他做事,但平心而论,元州待他还是有真心的。
不说这次,就是之前闹了乌龙,以为他不是元家小弟的时候,元州离开安县,也选择了把从土匪那里搜刮出来的财物分成都留给他,是怕褚源万一在定南郡出意外,他独自留在安县不安全,拿着那些财物也能转圜些时日,算是留一条后路。
当时分别时,夏枢恼他为了权势荣华,不分青红皂白地站队永康帝,就不打算再和他往来,更别提存留什么情义,为此也没有为他送行。现在经历一场死劫,知道了过往之事,想起阿娘为自己而死,再看这个哥哥没有怪自己,甚至还对自己存有几分真心的兄弟情义,心里不免就升起了些愧意与软意。
看着他满脸的期待,夏枢抿了抿唇,开口叫了人:“哥哥……”
元州一愣,似乎不敢相信他这般轻易就开了口,眼睛瞬间瞪的铜铃大:“你叫我哥哥了?”然后赶紧转头去看旁边的景璟,想要确认:“他叫我哥哥了?”
景璟点了点头,元州就猛地从地上蹿了起来,二十多岁的成年人竟然在地上蹦了两圈,脸上迸发出既惊又喜,像傻子一样的笑容:“你竟然叫我哥哥了!”
然后又一把扑回到原位置,抓住夏枢的手,满脸的期待与激动:“你再多叫两声,声音大些,叫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
夏枢其实有些不自在,毕竟他知道元家的站队迟早会让他们走向对立面,而他绝不会妥协。他只要想起永康帝一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觊觎过他一个小婴儿,而元家打算顺从,就忍不住犯恶心。
皇命不可违又如何,他是人,不是物件,就是对此事介怀,就是不会妥协。
不过想着元州当时年纪小,此事与他无关,夏枢心里的别扭感就散了些。
他没见过血缘亲人相认的场景,见元州这般激动,到底怀疑自己是不是冷淡了些。想着既然都开了口,也不差这两声,压了压不自然的情绪,别别扭扭地叫道:“哥哥!”
“哎!”元州眼睛一亮,立马应声,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夏枢:“再大些声,叫二哥。”
夏枢抵挡不住热情,硬着头皮又叫了两声二哥。每一声,元州都高声应答,激动莫名,同时也更加期待地看着夏枢。
夏枢被盯的骑虎难下,犹豫着是提出异议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喊下去,就见元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神一转,更加火热地看着他,同时脸上也露出了洋洋得意的笑容:“你再另外多叫几声,等回去了,我一定要向大哥好好炫耀一番,叫他羡慕嫉妒一辈子,哼哼!”
夏枢:“……………………”
有时候只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句话形容元州再准确不过了。
于是等褚洵扶着大哥回来,就见到大嫂房外围了一圈守卫的人在探头探脑,房屋里则传出一阵阵惊天动地的惨叫声。
刚开始他们还以为是有坏人闯进了夏枢房里,等挥退守卫,急匆匆冲进内室,碰到拄着拐杖,懒洋洋靠着屏风看戏的夏娘及一脸惨不忍睹的景璟时,才发现情况好似不对。
褚洵低头,就见大嫂床头半跪着一个高大又略微熟悉的身影,那身影的一只手被大嫂扣着,也不知大嫂做了什么,那人嘴里就发出一连串的惨叫。
“小枢,你快停下,停下,二哥不逗你了啊!”元州惨叫着哀求。他下午的时候从景璟那里打听了夏枢的伤,知道他手臂上有伤口,一动就裂开,因此任凭被扣着手掰着手指,一动不敢动,生怕扯到夏枢的胳膊。
夏枢要气死了。
这个亲哥真是油皮子,没一日正经,竟然在认亲的时候耍他,知不知道他当时都要尴尬死了啊!
好想脚趾挖城墙,气死人了!
越想越生气,手下的力气就越来越大。元州的惨叫声也越来越大。
褚洵虽然意外元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见他受挫,心情极好,便幸灾乐祸地低声把情况说给自家大哥听。
褚源听着屋内的动静,嘴角抽了一下:“小枢……”
屋内顿时一静。
看热闹的以及生产热闹的四人这才发现有人进了来,赶紧转头看向门口。
夏枢没想到褚源这个时候回来,顿时有些小尴尬,赶紧松开元州的手,讪讪地露出一个笑容:“不是说明日回来吗?”
“大哥担心你的身体,提前处理完公务,就回来了。”褚洵代褚源答了话,然后随褚源一起朝夏娘见了礼。
“王爷!”元州仿若刚刚的事没发生过般,揉了揉手指,迆迆然站起身来,一瞬变成正经脸,朝褚源拱了拱手。
褚洵撇了撇嘴,扶着褚源走近后,便不管这两人的寒暄,解下腰间的一把佩刀,在夏枢床头半蹲下,说道:“我离开之前,你还在昏迷着,今日刚回来,就听大哥说你醒了,这个送给你,祝你早日康复。”
说着,便把那把佩刀放到了夏枢床头。
夏枢收回放在褚源身上的注意力,顿时惊奇:“刀?”
他小的时候可羡慕阿爹有把长刀了,后来阿爹把刀当了给他换嫁妆铺子,他心疼的不得了。刚到侯府的时候,因为想要练武,不知情的情况下动了褚洵的刀,还被他好一通骂。没想到兜兜转转,几年过去了,褚洵竟然转头送了他一把,夏枢想着往事,忍不住有些感慨。看来每个人都在时光里悄悄的长大了。
褚洵似乎也想到了往事,脸上有点儿红,高大的块头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大哥说你换了轻巧的刀法。我寻思着你之前那把刀厚重刚猛,估计会不称手,就留了心。正好这次出去救人,俘获了几个有身份的异族人,战利品里就有这把刀,瞧着合你用,就给你带了来。”
“那人呢?”夏娘突然拄着拐杖走近,神色有些着急。
夏枢没明白什么意思,眼神疑惑地在他两人间打了个转。
“碰上的时候,就只剩三个人了。”褚洵却站起身来,敛去表情,叹了口气:“全部重伤,路上就去了两个,剩一个自被救下就陷入昏迷。担心移动会加大伤害,我就把他安置在了绥远镇的军营里,由军中大夫暂时医治。大哥刚刚也着人吩咐了宋大夫,明日就随我们去绥远镇,倾尽全力救治他。”
褚洵从小到大每每想到打仗可以建功立业,就对战事极为狂热,但此时的他,亲自皮甲上阵后,脸上的意气淡了,神情里是夏枢从未见过的悲悯:“希望他能活下来吧。”
夏枢顿时明白了过来。而夏娘的神色瞬间变得衰败无比。
虽然那些普通百姓在提出帮他们引开异族人的追踪,助他们返回李朝时,她就预料到了结果,但二三十个年轻人真的近乎全军覆没,她还是心痛惋惜不已。
她拄着拐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心里翻腾的情绪压下,抬头看向褚源,认真道:“明日我随你们去。”她想亲自去救治那活着的人。
褚源却摇了摇头:“阿娘留下,未来的这段时间里,我不在,小枢他们需要你。”
夏娘一愣,夏枢也是一怔。
两人对视一眼,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但都心里一沉,察觉到了异常。
元州也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神色狐疑起来。
“你……”他眉头微蹙,想对褚源说些什么,但不经意对上夏娘冷冷的视线,心头一跳,话一下子全给堵回了肚子里。
他不想去看夏娘,但碍于夏娘一直冷冷地盯着他,不由得有些头皮子发麻。
不过想到刚刚得到了小弟的认可,他又鼓起勇气,硬着头皮看回去,讪讪道:“堂姑姑,那个……刚刚小枢叫我二哥,你应该都听到了吧?”
夏娘就在隔壁,元州偷偷过来不去向她这个长辈见礼,反而先跑到夏枢这里,引导着夏枢一遍遍的大声叫“二哥”,夏娘哪里不知道他是故意的,又怎么不清楚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她扫了一眼景璟,吓的景璟脑袋一缩,赶紧垂下脑袋当鸵鸟。她冷笑一声,转身就一瘸一拐朝门外走去:“你们两个都给我过来!”
景璟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顿时苦了脸,元州虽然也怂,但知道自己拖累了景璟,赶紧朝他招了招手,待人到跟前后,他摸摸景璟的脑袋,歉意道:“是我连累你了。不过别害怕,一会儿她要是动手,我护着你。”
然后又转头对夏枢道:“小枢,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一会儿我就直接离开了,明日寻空再来看你。”
夏枢刚刚见他要开口,心都提了起来,不过现在阿娘要“收拾”他,又有些同情,便道:“你千里迢迢过来看我,怎么能叫你住外面。晚上就留宿在这里吧,明日再见也方便。”见元州眼睛蹭地一亮,便看向褚源道:“二哥没带包裹,他与你身形相仿……”
褚源点了点头,出声道:“褚洵,帮二哥安排一间厢房,再寻两个丫鬟伺候。至于衣裳,你先前帮忙收拾的,去瞧瞧找两身合适的送到厢房里。”
褚洵赶紧上前一步,看着元州道:“这宅子房间是多,不过大哥的衣裳因为条件有限,没有新制的,都是往年的旧衣……”
“无妨。”元州知道这小子看不惯自己,不在意他的刁难,冲褚源道:“那就打扰弟夫了!”
然后又冲褚洵故意挑了挑眉:“麻烦你了!”
褚洵顿时咬牙。
不过大嫂都认了这个二哥,大哥也有留人的意思,只好撇了撇嘴,哼了一声便去准备房间和衣裳了。
元州和景璟需要去夏娘那里一趟,见时间已经很晚了,便没有在夏枢房里多逗留,嘱咐完夏枢早些休息,便离开了。
褚源则是在夏枢床头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困了吧?你睡吧,我在这儿陪你一会儿,等洵儿忙完过来,我就去隔壁了。”
夏枢受伤后,褚源自己什么都看不到,怕不小心碰到夏枢的伤口对他造成二次伤害,就分了房。现在他在夏枢隔壁右手边的房间住。
“白日睡多了,不困。”夏枢心里有事,也睡不着。他打量着褚源,见他脸上及脖颈上的伤疤已经淡了许多,神色里的疲惫也没有上次那么浓,便道:“明日就走,是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他原本以为褚源会明日回来,服下解药后在这里待几天,待眼睛彻底恢复之后再回绥远镇。刚刚听褚洵说明日就走,且褚源说未来的日子里,他不在,夏枢就猜测褚源应该是有大动作。
果不其然,褚源点了点头:“迟则生变,我想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拿下北地五郡的兵权。”
夏枢心头猛地一震,担心道:“那侯府……”
他知道褚源的意思。原本北地五郡的兵权就该是他这个统帅的,但多方作祟,褚源身体又有缺陷,致使到这里之后,近两个月都迟迟未能掌控兵权。前线的将领们私心作祟,争权夺利,没几个肯好好打仗,后面的永康帝又不安好心,意图借着异族人的手除掉他,眼看着异族人那边因为王族全灭人心惶惶,李朝这边大好时机却即将错过,褚源心急如焚。一旦叫异族人回过神来,重新拧成一股绳子,战事只会越拖时间越长,在朝廷不提供粮草与军饷的情况下,仅靠他们自己筹措的粮草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届时只会是李朝溃败,异族人大胜,到处虐杀劫掠,甚至要求李朝称臣纳贡作为结局。
褚源为了避免这一结局,必须尽快做出一个决断。
而此次夏枢他们带回九重莲,就是一个契机。
同时夏枢也明白,褚源一旦身体全然恢复,顺利拿下北地五郡的兵权,他就再也不会放手。
那么侯府,还有……
“他们就成了人质。”褚源轻叹一声,将夏枢心中的恐惧道了出来。
“其实不止侯府……”褚源“目光”移向他:“李倓出京的时候,还指定了燕国公带兵护卫,同时要求你大哥元定八岁大的儿子伴驾出行。”
第285章 【VIP】 …………
这些夏娘都告诉夏枢了。
夏枢一晚上心神不定就是因为这个, 他嘴唇颤了颤:“那侯爷和……国公……”
“临出京前,二舅舅已明言我与洵儿,让我们不必顾忌其他, 见机行事。”褚源顿了一下, 又道:“国公未有反应,不过你大哥在李倓离京之后,曾私下传信于我, 会在京城全力支持于我。”
夏枢脑袋轰地一下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愣住了:“……怎么会?”那阿姐怎么办?
“说实话, 我也很意外。”褚源坦诚道。他握着夏枢的手, “看”着半空,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神色有些不解:“你可能不了解二舅舅, 他不是一个会冒险的人。”
夏枢确实不了解淮阳候褚霖, 他嫁进侯府后, 见褚霖的次数一只手都可以数过来。这位长辈给他的感觉就是平时隐身没存在感,一出现就是无休止的争吵, 虽然养尊处优,但浑身上下都是暮气沉沉。夏枢看他,总觉得他的状态连阿爹都不如。阿爹经年劳苦, 面相上不免被风霜侵蚀,显得老气,但因为要寻找妻子、挂心着一双儿女, 阿爹的精气神其实是很足的, 经常都是一副精神奕奕,还能再干几十年的模样。褚霖是金尊玉贵地活着,却一副什么都不关心, 有事就逃避,然后拖着残躯等死的模样。
当然,这也不是说褚霖就不好了。褚霖这样的性格,对夏枢这个高嫁的双儿来说,其实是非常好的。至少在侯府的那段日子,夏枢是过得很舒心的,小院子一关,他就与褚源小夫妻过自己的小日子,寻常女人或双儿要经受的公婆严苛要求及刁难,他都没经历过。就是偶尔被王夫人瞧不起,言语针对一下,也不过轻松就可以化解。
总体上讲,褚霖在他记忆里就是不好不坏,没什么太深的印象。
他看着褚源,听他缓缓说道:“二舅舅与阿娘自外婆去世后,便被外公留在京城,由舅公教养。表面上说是舅公妻子早逝,膝下无子,二舅舅及阿娘养在他膝下,算作他的半子半女,对他尽尽孝心。实际上是褚家功高震主,惹了先皇猜忌,为消除先皇疑心,避免北地战事被朝堂掣肘,就把二舅舅及阿娘作为安抚先皇之心的人质,留在先皇眼皮子底下。”
褚源叹了一口气:“阿娘身为女人,年岁大了就会嫁出褚家,倒是没有太多人盯着她。二舅舅却是褚家留在京城的靶子,从小就被严密监视着一举一动,一旦褚家有什么异动,他就会被第一个拉出去祭天。”
夏枢想了想那样的处境,不由得鸡皮疙瘩爬了一身:“他那个时候知道自己是人质吗?”若是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岂不是要天天提心吊胆、五内惊惧地过日子……
夏枢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日子没法过了。
“十二岁之前是不知的。”褚源似是明白他的意思,说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更别提二舅舅是褚家为表忠心,自己送上的人质,若是人质表现出异常行为,非但不会消除帝王的疑心,反而会适得其反,引发更大的猜忌,所以为防节外生枝,舅公只从教育上规训二舅舅,从来没有向二舅舅道明过他的处境。”
“那十二岁之后呢?”夏枢想了想,问道:“是他自己意识到了吗?”
褚源点了点头,神色有些说不出的讽刺:“舅公出于安全考虑,选择了与夫人待洵儿如出一辙的教育方式,想要折了二舅舅的锐气和傲气,让他甘于平庸,不要冒头,以求生求稳为上。二舅舅从小被舅公教养长大,对他极为尊敬信赖,虽然也曾像洵儿一般表达过不满,但脾性到底不如洵儿一般刚硬,在舅公孝道的压制下,慢慢的就遂了舅公的意,养成了平庸的性子。直到大舅舅带兵大破异族军队,获得惊世大胜,荣光无限地与外公带领着家眷回京述职……二舅舅见到才八九岁就被外公严苛要求学习武艺兵法的三舅舅,意识到自己在长辈们心里的位置,与两个兄弟是不同的。之后两位舅舅随外公返回北地,一个在战火中成长,一个在战火里积累不世功勋,二舅舅也从先皇越发幽深的眼神里,意识到自己身为褚家棋子被摆布及遗弃的命运。”
夏枢原本津津有味地听着侯府过往,听到此处却是脸色一变,看着褚源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
他冷声道:“你今日突然和我说这么些,是在告诉我,为了整个家族遗弃个把孩子的现象在世家大族里很常见,侯爷都能原谅,我也不必在意,甚至应该习惯,是吗?”
他没让褚源回答,便声音更冷地道:“你也不必如此迂回,有话直说即可。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态度,说我心胸狭窄也好,说我不识大体也好,我就是会在意,就是不会原谅当年要把我送给李倓的国公府。我也永远习惯不了这样的行为。”
夏枢冷漠道:“我不是不能为家人、朋友、爱人牺牲,但前提条件是我觉得值得且愿意去那么做。任何不顾我意愿,强制让我付出及做出牺牲的行为,我都不会原谅且深深痛恨。所以你也不必拿侯爷来暗示我,我是不会原谅国公府,也不会去向他们低头,求得他们支持你的。”
不知道国公府做了什么的时候,夏枢会选择为了褚源去拉拢他们,但知道身世,知道自己曾被国公府视为向李倓投诚的棋子且其中还牵涉了云焱阿娘一条人命的时候,国公府的人在夏枢心里,已经与周良、冯二之辈无异。
左右都是不会让他好过的存在,夏枢也没打算和他们再往来。
当然,元州知道他受伤后,抛下京城里的一切快马疾驰过来看他,元定在不知道褚源能恢复视力的情况下仍选择了支持褚源,这都是夏枢没有想到的。不过这些对夏枢来说,也就那样,感动但不会动摇他心底对国公府的怨恨,特别是对燕国公的恨意。
他就是做不到阿娘说的摒弃前嫌,与国公府交好,利用国公府的关系,稳固自己在褚源身边的位置。
他想,如果让他天天想着云焱阿娘为抗争他被人摆布的命运而倒在血泊里,忍着心中不甘与怨恨,与国公府表面相亲相爱,憋憋屈屈过一辈子,这位置要了又有何用呢。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没有大局观也罢,他就是这样的夏枢,不可能为了褚源,把自己的个性给改掉,也不可能为了所谓的“位置”,磨平自己的棱角,变成虚情假意之人。
而褚源确实在有意引导,但并不是夏枢想的那样,被他突突突一顿狂怼后,惊愕的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是被他所谓的“拒绝”惊到,而是被他的误解给震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褚源才从震惊中会回神,不过开口不是伤心指责,也不是委屈难过,而是整个都无语了。
“这是第几次了啊,从回来后,心里就没我一句好话是不是?”他伸出手,摸索到夏枢的脸颊,狠狠地拧了一下,气的整个人都有些咬牙切齿。
夏枢:“……”
他感觉脸颊有些疼,意识到褚源好像真生气……而不是心虚。
褚源的反应与他想象的不同,夏枢不免愣了愣,有些懵:“你难道不是在暗示吗?”
褚源:“……”
他简直要气笑了,叹了口气,无奈道:“小枢,我承认我是在暗示,也承认为了权力,我有一肚子阴谋算计,但你扪心自问,在你这里,我是不是从来都坦诚真心,没有任何弯弯绕绕?我理解你现在面对未知局面的不安,但你不能话都没听我说完,就给我扣帽子。”
夏枢扫了一眼他的表情,见他确实一脸诚恳,忍不住有些小心虚,脑袋一缩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嘴里不高兴地嘟哝道:“你举的例子让我不舒服,好像在说同样的事,侯爷都不在意,就我心胸狭窄、斤斤计较似的。”
褚源一愣,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话:“我没有这样的意思,不对……”他眉头微蹙:“我什么时候说二舅舅不在意了?”
夏枢眨了眨眼,哼了一声:“难道他在意吗?”
夏枢在侯府也是接触过侯爷几次的,并没有感受到侯爷对侯府的抵触情绪。而且从侯爷待舅公一如既往的孝顺,以及按照老淮阳候的要求拿女儿换褚源一命的表现上看,根本就不像是心有芥蒂的模样。
如果是夏枢,他早和这些人闹翻,抱着自己的女儿有多远跑多远了……
相比于褚霖,夏枢甚至觉得王夫人的行为才算是讨厌侯府的正常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