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视线落向他的小臂上,一块浅色绸布绑在上面,微微殷出些血色:“你受伤了?”
伤看着不重,夏娘原本只是瞥见了,随口一问,熟料元州却是反应极大,嗖地一下胳膊藏到身后,脸也不自在地撇向一边:“没、没什么。”
夏娘扫了一眼他那通红的耳根子,神色狐疑。
元州最受不得她的视线,硬着头皮道:“事情已经说完,若、若是没别的事,我去忙了啊。”说罢,腾地一下站起身,脚步一转,就要往外跑。
“等等!”夏娘忙站起身,叫住他。
“还是告诉他们吧。”她道。
元州觉得已经解释清楚了,不理解她的执着,问道:“为何?”
“他们已经不是之前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小双儿了。”夏娘轻叹,说道:“他们经历过的厮杀没比你少多少,心性之坚强也胜过世间大多男子。这种事情不必避讳,只要有消息就要告知他们,让他们心里有个底。因为……”
她顿了一下,声音有些低:“每多知道一条消息,他们在这个混乱时候可能就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元州心中一沉:“他们不会有事……”
夏娘却摇了摇头,目光坦诚地看着他:“你还没看明白吗?”
她一字一句地道:“景璟嫁与你,只要你有心维护,国公府存在一日,他就可暂得一安心之所。而小枢,除非褚源成功坐上皇位,否则他后半生不可能有安心的时候。甚至从昨晚开始,他要考虑的已不止是安心与否,而是要在敌暗我明之下保住性命。褚源在外筹谋,生死难料,结局未知,元州……他若是回不来,不止是你,谁都保不住小枢。所以从现在开始,无论任何消息都要及时告知他们,起码让他们清楚自己的处境,心里有所准备。”
“还有这个……”夏娘从袖中掏出两封信,放于桌面上,冷静说道:“你与景璟的婚书,你大哥与景大人已经办妥,寄了过来。我打算这个月月底,就给你们把婚礼办了。”
……
夏枢是午饭过后,得知自己被刺客们下了死手的。
怀孕六七个月,腿脚浮肿抽筋,因为是双胎,肚子大,睡觉翻身都不容易。景璟担心他夜晚睡不好,褚源走后,就把自己的东西搬到厢房,与他睡在一起,方便晚上照顾。
昨晚刺客上门偷袭正房的时候,闹出的动静不小,两个人都醒了。景璟叫夏枢待在屋子里,自己出去警戒,见元州把人一网打尽,帮他包扎了一下伤口,便回了房,因此后续两人皆是不知晓。
猛地一听有人要杀自己,夏枢心中自是一惊。不过,没费多少功夫,夏枢就接受了这一事实。毕竟先前已经在异族人那里经历过一波了,对此并不陌生。
他只是好奇,到底是哪个李朝人要杀他。
“是皇上或二皇子吗?”景璟提出两个怀疑对象,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自己否认了:“他们的目标再怎么也不会是你。”毕竟燕国公正带兵护送永康帝父子俩南下呢。再者夏枢是皇后命又不是帝王命,谁想当帝王,抢了他就是。出手夺他性命,于皇位无用不说,还得罪燕国公府,永康帝父子俩就算再蠢,也不会这么做。
“是冯拓他们?”景璟想了想,又提出新的怀疑对象。
“夺我性命,于他们没有任何益处。”夏枢摸索着手中毛笔,缓缓说道:“如果是他们出手,大概率只会抓了我做人质威胁褚源,而不是对我下死手。”
“那会是谁呢?”景璟苦恼地皱起眉头,这下是真没了头绪。
有冲突又有能力安排暗杀行动的也就这几方,但都被排除出去,说明敌人还藏在暗处,让人想一想,都忍不住头皮子发麻。
夏枢刚刚正在给红杏等人写信。
侯魁死后褚源就发放了抚恤金,安排人帮着红杏办理了侯魁后事,但侯魁毕竟是为救自己而死,夏枢不可能不闻不问他家人。
手上的伤刚好,他就给红杏写了信,询问情况,想要看看有什么可以做的。
寻思红杏即将临盆,他在平远镇寻了一副项圈和一副璎珞,另准备了一些小婴儿用的衣服、玩具连同信一同寄了过去。
昨天收到红杏的回信,还有一大包六原郡的特产,说已于两月前生下一对龙凤胎,感谢夏枢的惦记与礼物,询问夏枢现在可好,想请夏枢帮忙给两个孩子取一双名字。
与红杏信与礼物一同来的,还有徐寿、银星、银月等人的信。
几人的信里都问了夏枢情况,还讲了晋县和安县的事情。
说晋县各商家借着他们凿开的山道,冲破六原郡的封锁,与西边的几个郡互通往来,生意蒸蒸日上。
还有安县学堂的藏书吸引了四周各郡的读书人,包括之前离开安县的定远郡读书人很多在定远郡事毕之后又回了安县,帮着管理学堂,整理藏书,同时与同窗们交流学问。
当然,人太多,小学堂根本挤不下,两县的县令徐寿又做主扩建了学堂,给学堂升级,招收了一批有学问的先生,给举人及举人以下的读书人们授课。
因着这个,六原郡的读书人们躁动起来了,不说秀才了,好多举人都想去安县学堂读书或者是观摩藏书。
最终一个人勇于打破禁令,其他人就也跟上,结果没过多久,六原郡对晋安两县的封锁不攻自破。
现在六原郡的商路也正在被他们一一打开,之后可能会往更东的东原郡发展。
夏枢看了他们的信别提多高兴了,回信也是回的兴致盎然,现在情绪突然被打断,听景璟琢磨到底是谁刺杀他,脑中下意识就闪过李留的影像。
不过考虑到李留没那本事,夏枢怀疑自己可能是因为晋安县的故人才联想到李留,晃了晃脑袋,又把李留的影像驱逐了出去。
“既然琢磨不出来,那就放一边吧。”夏枢动了动手,给狼毫吸满墨汁,沉稳道:“背后之人想对我下手,一次不成功,肯定会再次出手的。”而且何止这一波未知势力,明面上的敌人也不少呢,夏枢早有心理准备,就等着这些人动手。
这些人有所动作,他心里其实也松了一口气,说明褚源的计划还在进行中,现在不说占据优势,最起码人是活着的。
当然,若说夏枢不紧张自己安全,那是假的。
敌暗我明,自己的性命被人觊觎,任谁都会忍不住冷汗直冒,心脏哐哐直跳。但夏枢也知道,这是目前乱局下,他必须要承担的。
既然躲不开,他就会坦然面对。
目前,他已经做好了应对任何情况的准备。
不过,夏枢再怎么沉稳,再怎么准备,也没想到后续是那样一个发展,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第295章 【VIP】 ……
永康十九年四月二十六日, 一群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神若惊弓之鸟的流民抵达平远镇。
位于平远镇东北方向,距离三日马程的淮远镇沦陷了!
异族人冲进城池,大肆屠杀抢掠, 城中血流成河, 数万百姓家破人亡。
而从这一日开始,每一日都有无数流民满面凄慌地从四面八方逃难而来,聚集在平远镇城门口, 请求进入城门。
四月二十八日,在压抑、低沉的气氛下, 夏娘仓促地给景璟与元州操办了一场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婚礼。婚礼第二日, 不待休整,元州便整装前往军营,夏娘与猫儿背着药箱跟随而去, 之后一连多日, 三人一直未归。
小院子里, 热闹散去,只剩伤势刚痊愈、正在加紧复健的夏海、红雪, 以及挺着大肚子、统筹物资开展赠药施粥、忙的脚不沾地的夏枢与景璟。
如此忙碌、紧张、压抑的情况下,一个穿着破旧盔甲、浑身散发着血腥气的年轻人大喊着“求王妃救救临远镇和李朝百姓”,不顾禁军重重阻拦, 冲进帅府,自然无异于平地惊雷。
“王妃,异族人一个多月前派八万大军围攻临远镇, 临远镇日前已弹尽粮绝、危在旦夕, 求王妃派人支援!”来人被守卫的禁军们擒获,死死摁在地上,却依旧不停地挣扎, 奋力仰起脑袋,眼睛血红、神情哀求地望着夏枢。
而夏枢却在看清他的长相时,心中震了一震。
一时间,脑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最终他压下情绪,淡淡扫了一眼围上去禁军们,挥了挥手:“放开他,都退下吧。”
禁军们相互看了一眼,又瞧了瞧地上的李云霁,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
院子里瞬间只剩下五个人。
三个谨慎地守在夏枢两边,戒备地瞪着李云霁。
没错,就是李云霁。
夏枢当年曾在淮阳侯府危机中与身为禁军副尉的他对峙过,对阻拦冯二行凶的他印象深刻,事后还打听了他的情况,知道他家是外地迁入京城的,家里只有一寡母,没什么关系背景。
原本他是觉得这人有可造之处,想着可以拉拢一下,但后来打听到,这人隐约是靠着燕国公府的远房人脉才在禁军里谋得了职位,就放弃了拉拢计划。
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这个地点见到此人。
第296章 【VIP】 …………
夏枢本想询问此人经历以及事情详情, 判断他所述是否属实,但扫见他盔甲脏污、面色如纸、神情极为疲惫虚弱的样子,想了一下, 招呼红雪:“给他弄些吃的喝的过来。”
“王妃不用安排, 末将吃不下……”李云霁满面哀色,噗通一声又跪在地上,急切道:“没有时间了, 求王妃好心救救临远镇,立刻派人随末将前去支援……临远镇是北上运粮要道之一, 三千守军被异族七八万军队围攻近一个月, 末将离开前已只剩一千将士,危在旦夕。若是再不支援,只怕来不及了。临远镇若是失陷, 前线至少有三分之一城镇都要陷入粮草饥/荒, 后果难以设想。求王妃垂怜!”
“既然如此紧急, 为何不向临近的几个城镇求救,反而舍近求远跑到平远镇来?”景璟开了口。他没见过此人, 自然对他的突然到访以及莫名请求产生怀疑。
平远镇和临远镇一样,都是驻军重镇后方的一个小镇子,受前方大镇护持。不同的是, 临远镇不仅是淮远镇的后方,本身也是掌管几方粮道的军事要塞。而平远镇只是绥远镇后方的补给站,运粮队伍有时会在此处补给, 大军撤退时会在镇上歇脚, 却不会非守不可。所以平远镇上除了普通百姓,就没什么人,守军并不多。
夏枢在这里住下后, 褚源把从京城带来的一千禁军安排到这里保护他,后面因为要离开一段时间,怕出什么意外,又从绥远镇调了些信得过的兵士过来,林林总总加一起,镇上人数也才勉强五六千。
这个数目远远比不上大镇。远的不说,就是前方的绥远镇,驻军人数都是平远镇的至少十倍以上。
更别说,平远镇距离临远镇,快马加鞭也得四五日。
李云霁不去别处,跑到平远镇求助,就是舍本逐末、舍近求远。
李云霁闻言,却是苦笑一声:“末将何曾没去求救过,只是各镇都以兵力守备不足为由,将末将打发了出来。”
“唯有绥远镇……”他顿了一下,哆嗦着手从怀中取出一团皱巴巴的纸来,递向夏枢:“在末将砍断手指以证临远镇真实危机后,一名名唤高行的偏将悄悄塞给末将一张字条,让末将来平远镇交予王妃,说王爷正在镇关镇执行皇上安排的公务,救与不救就由王妃决定。”
夏枢和景璟低头看向他另一只手,这才发现他左手尾指竟是齐根斩断。许是着急赶路,伤口没好好上药包扎,血液没止住,包扎的破布被染成了深红色,一滴滴的往外渗着黑红液体。
断指是什么感觉没人比景璟更清楚,当下就白了脸,一把抓住夏枢的胳膊。
“别怕。”夏枢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你去帮我把药箱拿来。”
待得给李云霁重新包扎过伤之后,夏枢请李云霁在院中石凳坐下,接过纸条,只扫了一眼,便脸色一变,神情凝重下来:“那偏将可是身高八尺,脸型瘦削微长、未续须,长着一双凤眼?”
“是。”李云霁道:“他说王妃看了字条自会明白,一切由王妃决定……末将……”
李云霁想说些什么,夏枢却打断了他的话,严肃问道:“淮远镇是如何陷落的?驻守将士为何没退到临远镇帮你们抵挡异族人的进攻?”
夏枢一身伤刚好,但元气大伤,人又怀了孕,行动极为不便,加上藏在暗处的敌人有人想要他命,为了不给保护他的人添麻烦,流民到来时,他就没有去外面主持赠药施粥,只安排了丫鬟们代为主持。所以,关于淮远镇的消息,都是丫鬟们从流民口中探知,告诉他的。
他知道淮远镇是深夜突然失守,百姓们还在睡梦中,异族人就冲了进去,大肆烧杀抢掠,导致一大半人在黑暗中丢了性命。
现在李云霁说临远镇只有三千守军,夏枢就发现了不对。
再怎么,淮远镇也不可能全军覆没,一个兵士都没有退到后方的临远镇啊!
此话一经问出,李云霁就双目圆瞪,重重地锤了一下石桌,悲愤道:“淮远镇守军不忠不义!他们表面上佯作守城失利,实际上向异族人投了诚,趁着夜晚,亲自打开城门,迎接异族人进城洗劫百姓……而他们的目的远不止如此,他们要助力异族人拿下临远镇,掌控前线的粮草命脉,迫使所有城镇投诚异族人……他们就是一群不忠不义、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说到最后,李云霁几乎目眦尽裂!
夏枢点了点头,心道原来冯拓他们的策略竟是如此。
之前他还以为冯拓等人在除掉褚源之前,会按兵不动,全力拉拢人心,待得铲除掉褚源之后,才会将与异族人的合作放到明面上,待得成功登位后,才会给异族人好处。
现在看来,是他对汝南候的子孙们了解不足。
如此心急,是平时太过嚣张跋扈、肆无忌惮,还是他们认为有异族人在,只要满足条件,异族人就会出兵帮助他们颠覆朝廷、登上最高位,其他并不重要?
这样尚未立于最高位,便不顾百姓死活的人,真的可以获得麾下将士们的真心追随吗?
夏枢想了想,问道:“你求救过的城镇,可有就势想留下你的?”
“求救过七处,有四处欲留人。”李云霁看不懂他的意图,但他话里的意思,李云霁是懂的。
正是因为懂那些人是联合起来,故意不施救,故意拖延他的时间,他才会在几次求救失败后悲愤欲绝,离开绥远镇时,断然砍下手指,发誓救回临远镇之后,必回来取那些人狗命。
但他不知道夏枢为何说这个。在他眼里那些人因为私心,将李朝城池打开任异族肆虐抢掠,弃黎民百姓于不顾,后面又故意不施救,甚至使坏拖延,就是不忠不义,合该碎尸万段。
然而,上位者的决定,任他一个位卑者再如何愤怒,也无济于事。他只能在心里咬牙发誓,待得救回临远镇,定会寻机会手刃那些人。
这样的想法,他自然不敢向夏枢泄露半分。一是怕引起夏枢忌惮,另一个也是双儿大多心慈,卖惨诉苦的效果会比满身杀气要好的多。他的目的只为临远镇求救,不想节外生枝、再拖延下去了。
夏枢听了他的话,心道情况还不算最遭,起码有一小半在观望,而不是彻底站到冯家的战车上。
他想了想,直接道:“前些时候,探子密报,冯拓等人私下里勾结异族人,意图颠覆李朝社稷。当时王爷与我还犹疑,现在来看,竟是真的。”
李云霁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吃了一惊:“冯家想造反?”
“目前看,淮远镇是冯家送予异族人的见面礼,临远镇是冯家的探路石。如若各镇均观望,不对临远镇施以援手,冯家便会抛开顾忌,拿下临远镇后,以粮草要挟,逼迫各镇站队,然后整合兵力,在异族人帮助下,大举南下,剑指京城。”
李云霁不在乎后面的事,社稷之事距离他太过遥远,他只在乎眼前的临远镇,闻言心中一松,忙问道:“王妃愿意派兵支援临远镇?”
他的欣喜溢于言表,夏枢却摇了摇头,捏住纸条边沿,将有字的一面转向他:“你一定是没看过这张纸条,才会来找我。你也算守信……不过你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夏枢捏着纸条的手指都有些用力的发白,不过李云霁没注意,他被上面的三个字给震懵了。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难以置信地看着夏枢:“皇后命……你是元家人?”
“你既然听说过批命之事,我也省却了解释时间。”夏枢将他的神色收入眼底,纸条揉成团,攥进手心里,说道:“接下来,我就直说了。”
他道:“冯家把控北地二十多年,势力根深蒂固。王爷初到北地,势单力孤、孤掌难鸣。你既从绥远镇过来,就该清楚此镇是由冯拓亲信把控,只有一两副将归心与王爷。而整个北地,也只有平远镇这么一座小镇是完全归归属于王爷。说实话,我是有心派兵支援,但不说平远镇的守军大部分是你昔日同僚,未经历过战场厮杀,就说平远镇的兵力,对临远镇目前的战局来说,也是杯水车薪。”
李云霁本来苍白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那皇后命……”他嘴唇颤了颤,似乎明白了纸条的意思。只是说到一半,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整个人都有些愣怔,看向夏枢,神色隐隐有些急切:“……会不会对淮阳侯府有影响?”
夏枢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不过心里太乱,没来得及去深想。
他心道,怎么会没影响呢。一旦拿他的“皇后命”去招揽人效忠,就与谋反无异。他们在北地,远离永康帝,名声不管怎么样,人暂时是安全的。而失去了人质作用的淮阳侯府众人,怕是消息刚传到永康帝耳中,就要人头落地。国公府……燕国公随行护驾,只要不认他,应该没什么问题,他二哥元州,只要现在立马回京,应该也没……
“兵可以借,但皇后命之事,以后不得再提!”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在院门口响起。
第297章 【VIP】 …………
元州带着随从, 匆匆地步入院子。
看到李云霁后,他手握腰刀,神色不辨喜怒:“不是请李将军军营里休息片刻, 待得接风洗尘之后, 再行商议借兵之事吗?李将军何故借更衣离开,悄悄现身此处。”
夏枢:“……”
敢情这李云霁不是从城门直奔而来,而是从他二哥宴会上偷偷溜出来的?
夏枢转头, 看向他那只刚刚鲜血淋漓、现在已经被包扎好的手。
李云霁感觉到他的视线,脸皮子有些僵硬。
他怎么能说, 他是不信任元州这个元家人, 才偷偷开溜,又因为想博取王妃一个双儿的同情,才故意把伤口弄裂, 搞得血淋淋的。
现在元州和王妃竟是一家人, 而他却有骗人嫌疑……
李云霁有些尴尬, 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吞吞/吐吐地解释道:“末将、末将想着……”
“高行请他给我送信……你知道的,高行每半个月就会给我报一下情况。”夏枢笑了一下, 自然地冲元州道:“李将军也是担心信中事情紧急,才招呼没来得及和你打,就着急赶了过来。”
李云霁瞬间松了一口气, 感激道:“多谢王妃体谅!”
元州盯着李云霁看了半晌,不置可否。
不过在李云霁脑袋上即将要冒出冷汗时,元州收回了放在他身上、压迫力极强的视线, 虽不再揪着之前的事, 却也开始送客:“王妃既然同意借兵,那请李将军移步军营。那里饭食和房间都已准备好,用过饭后, 你休息一夜,明早便可带着平远镇支援的三千兵士返回临远镇。”
李云霁一愣,心瞬间沉了下去。
夏枢反应过来元州的意思后,也是一怔。
不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肚子,抬眼见元州一副此事已定、不容更改的表情,他手中纸团攥了又攥,嘴巴张了又张,终是没能开得了口。
最后,李云霁是垂头丧气、百念俱灰地离开的。
晚饭时,元州归来,众人也没有开怀。饭桌上气氛很压抑,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饭后众人要离开时,元州叫住了大家,开口道:“明日堂姑姑和夏晏平会回来。”
“真的吗,病人都看完啦?”夏枢本来提不起精神,但一听阿娘要回来,瞬间原地跳起,惊喜道:“什么时候,早上,还是上午?”
“晚上。”元州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嘴角勾了一下:“我明日有事去绥远镇一趟,可能得几日后才能回来。我们碰不到面的。”
夏枢来不及失望,就一下子愣住了。
而且不止他,景璟、夏海和红雪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夏海忙问道:“可是和今日之事有关?”
今天的事,虽然看似解决了,但每个人都清楚,如果没彻底解救临远镇,这只会是开始。
能力有限,眼睁睁看着临远镇走向末路,大家心里都不好过。
因此,都赶紧看向元州。
元州却没有多说的意思:“以后你们或许就知道了。”
说罢,他神色微敛,严肃道:“明日过后,平远镇就只剩一千守军。我离开后,说不得会有宵小过来作祟,外面我自有安排,家里的安全就麻烦夏叔了。至于其他情况,有堂姑姑在,她会自行判断处理。”
“阿爹伤刚好呢,你怎么能把重担扔他身上。”夏枢急切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决定,故意道:“除非你有非离开不可的理由,否则我不同意。”
“确实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元州深深地看着他,本来脸色沉重,此时却突地一笑:“不过……”
他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夏枢赶紧追问。
“不过……”元州故意挑了挑眉,逗他:“你猜。”
夏枢:“……”
其他人:“……”
如此情况下,元州还开玩笑,夏枢深吸一口气,忍下揍人的欲望:“我劝你还是好好说话。”
红雪不了解元州秉性,看他打哑谜,猜想他可能是顾忌自己在这里,犹豫了一下,站起来:“我回避一下……”
“不用。”夏枢愣了一下,赶紧拉住她:“阿娘不在,他又开始皮痒了。”
他这二哥别的不说,真不信任一个人的时候,是会表现得很明显的,比如曾经的褚源,还有今天的李云霁。今晚趁着大家没散的时候就开口进入主题,是没有避着红雪的意思。
夏枢不满的一点是二哥趁着阿娘不在,故态复萌,隐这藏那,不和人商量,就替自己和所有人做了主。
现阶段,夏枢怀着孕,自己行事不方便外,对别人来说还是个累赘。为了不给人添麻烦,别人安排,他基本都会配合。但二哥呢,他起码得让人知道他此行为了何、是否安全吧?
但他就是看阿娘不在,没人治他,故意犯老毛病。
元州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挑着眉,一脸欠揍:“就是趁她不在才这样。不告诉你,你也没办法,有门你让她现在回来揍我咯。”
夏枢:“……”
其他人:“……”
有时候,只能说人不作死就不会死。
元州这人可能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忘了他小弟可从来没接受过兄友弟恭的教育。
从夏枢原地暴起到拎起拳头追着元州一顿猛锤,也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夏枢气得要死,本来下午李云霁求助之事,他预想到临远镇会有的结局以及后续可能的连锁反应,心里就难受,现在二哥又这样,叫他心里七上八下、憋闷无处发泄,气得啊啊一通乱叫,追着人一边揍一边骂:“三天不挨打,你上房子揭瓦。不等阿娘回来,我先揍扁你!”
众人吓了一跳,赶紧起身劝解,元州一边躲一边喊:“别跑那么快,注意安全。”
然后挨了几下后,脚下生风,一溜烟蹿出饭厅,笑嘻嘻道:“二哥让你打几下,你出过气了,就消消火,别闷气了。等几日后,最迟十日后,二哥回来,再让你继续出气。”
“你给我站住!”夏枢眉毛倒竖,想追,但是被其他人拦住了。
“小心孩子。”
“消消气,等你阿娘回来收拾他。”
“你二哥有分寸,别担心他!”
……
场面一团混乱。
最后夏枢一通喊叫追打,心里的闷气倒是泄了些,但众人阻拦,也叫元州逃掉,直接回了军营。
晚上,夏枢想着临远镇的局势和言行诡异的二哥,心里七上八下,翻来覆去睡不着。
景璟看在眼里,一咬牙,去了军营,打算无论如何都要从元州那里探点消息,安夏枢的心,但结果向红雪讨教的计策第一次使用,没施展好,消息没探到不说,还差点搞得没脸见人,恨不得去钻地缝。
当然,景璟和二哥的尴尬事件,夏枢暂时还不知道。
就这样,永康十九年五月十日,在夏枢怀孕七个多月的时候,他二哥也和褚源一样,带着几个亲信就离开了平远镇。而他阿娘,自回到府里后,就再没出去,时刻盯着外面的消息,严阵以待。
实际上,派人支援临远镇,守军只剩千把人后,他们也确实在不久之后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永康十九年五月二十日,在褚源离开三个多月、元州离开十来日后,一支万余人的异族队伍,绕过绥远镇,包围了平远镇。敌军甫一到,领头的就叫嚣着让夏枢出去受死。
“许久不见,你这贱人倒长得有点模样了。搞得老子都想怜香惜玉,考虑是不是晚点再把你剁成肉酱了!”城楼下,冯二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拎着长鞭,上下打量夏枢后,啧啧出声。
没错,就是冯二,夏枢的老仇人。
曾经从夏枢这里强买走一只被废后加了料的紫檀木蝈蝈笼,意图诬陷淮阳侯府谋反,被夏枢破坏计划,最终被永康帝判决流放的汝南侯嫡子。
其实在北地见到冯二,夏枢并不意外。
汝南侯把控北地军二十多年,就是北地的土皇帝,冯二流放北地,说是重刑,实际不若说是回了老家。除了多了几个姨娘和庶出兄弟外,日子不会比京城差多少,说不得天高皇帝远,日子比在京城还逍遥快活。
城楼下,冯二眼圈青黑、纵欲过度到几乎成为骷髅架子的模样,也印证了夏枢的猜测。
不过,夏枢意外的是:“你兄弟三四个,各个野心不小,竟然舍得把与异族人协作的机会让与你?”
汝南候四个儿子,长子冯拓,嫡子冯显,也就是冯二,三子冯乾,四子冯坤。汝南候死后,永康帝李倓直接越过生母地位最低但在军中威望最高的冯拓、生母地位最高但戴罪之身的冯显以及生母最受宠的冯坤,把汝南候的爵位钦赐给了四兄弟中最不显眼的冯乾承袭。
如此安排,可谓是用心至极。
冯家兄弟内部闹翻了天,斗得死去活来,谁也不服谁。
当然,此举是不是最终导致冯家兄弟几个干脆掀了桌,和李氏皇族干上,那就不清楚了。夏枢也懒得去探究他们是早就有了野心,还是大皇子死后,才生了野心。
他只知道,眼前的危机,如果不处理好,不止是他,整个镇子的人恐怕都别想活命。
毕竟有异族人在淮远镇屠城抢劫的先例在,他们可不是好使唤的,既然能兴师动众地跟着冯二过来,目标肯定不只在他一个小小王妃的性命上,破城之后的肆意屠杀泄愤、疯狂抢夺战利品才是他们最在意的东西。
而平远镇人少,财富美人有限,异族人正常想屠城抢掠,目标也不会是它。他们劳师动众,平远镇大概率只是顺带,前几日从南边几个镇子筹集运送至此、补给绥远镇的粮草才可能是主要目标……
夏枢不知道冯家之前为求异族人帮助,暗中支援了异族人多少粮草,异族人内部现在是否出现了粮草短缺,但异族人既然有抢掠粮草的心,那粮草就万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他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在他二哥或者是褚源带着人赶回来前,帮助守城将士保住平远镇的人和绥远镇的补给。
而现在,和冯二你来我往几句后,夏枢似乎找到了拖延之法。
因为冯二一听到他的话,就吃惊反问:“你怎会知晓,褚源那厮早就知道了?””
冯二心道:如果褚源早知他们兄弟和异族人之间有合作,必会心生提防,暗中部署,那冯拓几人此行同去镇关镇迁墓,就是入了对方的瓮……
冯二看着神情淡定的夏枢,一时惊疑不定。
不过扫了一眼背后的异族兵马,他眼睛一转,心里瞬间又有了新的想法。
倘若冯拓、冯乾、冯坤三人全部死在褚源手中,那他冯显岂不成了冯家掌控的北地军的唯一主人、异族人的唯一合作伙伴……
想到这里,冯二心一下子敞亮,心情压抑不住的激动起来。
只要攻破平远镇,给异族人足够多美人珠宝,再把粮草送予他们救急,他们必会满意他这个合作对象,之后深度合作,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他也不用再担心冯拓那个贱妇所生的玩意儿跟他抢人脉、机会了。
想罢,他视线转向夏枢,眼神中充满了恨意:“不管褚源那厮有什么打算,远水救不了近火,你今日必须死。否则,别怪我拿整个平远镇给你陪葬!”
目前他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杀了夏枢这个贱人,以报当年之仇。至于其他人,异族人自会处理。
城墙太高,离的太远,夏枢看不到冯二的表情,不过冯二话里的恨意他倒是感受到了。
然而夏枢根本不在意,他握紧拳头,镇定地笑了笑:“瞧冯二爷说的,我就是死,也得排你后头啊。没看完你几个兄弟耍的猴戏,我可舍不得自己这条命。”
冯二听他前半句,张嘴就想骂他,但紧接着听到后半句,人就是一愣:“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夏枢笑了一下:“你被你那些兄弟们当猴耍了,没发现吗?”
他笑道:“你那些兄弟各个都是人精。你就没想过为何那三人全陪同王爷去镇关镇处理迁墓事宜,独独把与异族人暗地里勾结、祸害淮远镇和临远镇的事情放到属下手里,把带着异族人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围攻平远镇的任务放任给你,你猜你兄弟们是何打算?”
“你休得挑拨离间……”
“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自己心里清楚。”夏枢笑吟吟地打断他的话,不紧不慢地道:“他们啊,不过是做了两手准备。谋反失败了呢,就说是你和北地军里的某些人对我、对王爷心生不忿,勾结异族人意图除掉我们,他们并不知情;谋反成功了呢,待得借异族人的手除掉李朝皇族,他们便可站出来,同样把锅扣你们头上,说们你勾结异族人祸害李朝,他们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救黎民于水火……届时便可直接黄袍加身。而你,从始至终,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枚棋子。”
冯二一下子顿住。回想几个月前与冯拓、冯乾、冯坤筹谋的场景,当时只觉得抢到了机会,惊喜万分,现在夏枢一说,他就觉得不对劲了,那三人在此次事件中确实少有的大方,没怎么犹豫,就把与异族人沟通、协商、配合的重要差事交给了他,不太符合他们凡事都喜欢争权夺利的性格。
想到这里,冯二心里有些发慌,咬了咬牙,没吭声。
夏枢继续道:“说到底,咱们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冯二本来还在沉默,闻言勃然大怒:“你还敢说,如果不是因为你这个贱人,老子怎么会、怎么会……”
他咬牙切齿,脸都憋成了猪肝色,却没把“不行了”三个字说出来。显然是把此看成是奇耻大辱。
夏枢不慌不忙,轻叹一口气:“你这话讲得没道理。那蝈蝈笼源自废后,与我何干。而且当时是你仗势欺人、强买走蝈蝈笼,我不愿都没办法。后来废后暴露真面目,王爷怀疑她钦赐蝈蝈笼不安好心,我见到你,几次都想私下做个提醒,结果每次都是刚开口,就被你借着话头一顿骂。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有这回事?”
“那你背后偷袭老子,帮景璟……”
“你自己不干好事儿,还不允许别人干好事儿,像话吗。”夏枢赶紧打断他的话,说道:“你之前拿箭射我,差点要我性命,后面还踏破淮阳侯府大门,诬陷淮阳侯府……我都没说见了你喊打喊杀,你一个坏事做尽的,倒搁这儿理直气壮上了。”
冯二本来一肚子气,听到这里,心里却大爽,得意道:“凭老子有本事理直气壮,而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废话不用多说,你等着受死吧。”
说罢抬起手,嘴巴一张,就要下令进攻。
夏枢心中一惊,忙道:“你瞧瞧你,老毛病又犯了,怎么总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是以前的教训没吃够吗?”
冯二动作一顿:“老子……”
夏枢赶紧道:“如果我死了,平远镇没了,你觉得还有谁会在未来帮你一把呢。你兄弟们的属下?你一无根基、二无能力,谁会追随你,听你的,平白惹一身骚。你难道真想成为他们手中的棋子,让他们踩着你的尸体上位?”
冯二犹豫了一下,嗤笑:“你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夏枢理直气壮道:“你为何要相信我呢。人都有求生本能,我为自己和平远镇的生,你为野心,为击败你那些兄弟……咱们各取所需,正常合作而已。说到底,你有异族这个帮手在,我和王爷也拿你没办法。而你的兄弟们可不一样,你的能力对付不了他们,我和王爷是目前唯一对你没威胁、还肯帮你的存在了。”
“哦,对了。”夏枢似乎想起了什么,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有一件事我也能顺道帮你一把。你可能还不知道,我阿娘是一名神医,她能治很多病,包括那个方面的问题……”
…………
“王妃,就算冯显动摇,异族人也不会放过平远镇。末将今晚发动突袭,带人撕开一个口子,护送你逃出去吧。”回到军营后,昔日的王校尉,如今的王将军立马向夏枢进言。
如今形势危机,平远镇被围的死死的,只有趁对方放松的时候突袭,才有逃离的可能。
他道:“上次末将失职,未能保护好王妃,让王妃被异族人撸了去。这次末将答应了王爷,无论如何都要保住王妃。王妃可以放心,末将一定会将你安全送出。”
夏枢伸手摸了摸凸起的腹部。
如果没有怀孕,凭借他矫健的身手,他相信自己可以在保护下,安全逃出。
但现在他行动不便……
当然,他也相信王将军既然说了这话,必会拼尽全力送他出去……但因为他行动不便,哪怕顺利逃出,造成的伤亡也必会是极大。
平远镇本来就没多少守军,若是因为护送他,折了大半进去,那镇上的普通百姓该怎么办,真的要眼看着他们被屠,粮草落入异族人手里?
他在的话,还可以周旋,拖延时间,努力撑到二哥或者褚源带兵赶回来。他若不在,平远镇战力又因护送他减损,根本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围攻而城陷。
况且,平远镇现在的危机和他脱不开干系。派兵支援临远镇的命令是他同意的,现在却导致平远镇无力应对外敌——虽然镇上守军本来就没多少,但他真的能心安理得、毫无愧疚吗?
那他与李倓、周良之流又有何分别。
夏枢紧抿唇角,看向夏娘。
“王妃这里不用挂心。王将军要尽快送人出去,向绥远镇求救。”夏娘接收到他的视线,冷静说道。
“这……”王将军犹豫,看向夏枢。
夏娘既然开了口,夏枢的心就坚定下来,他道:“异族人每下一城必心狠屠城。他们连没有反抗且守城将领是合作伙伴的淮远镇都不肯放过,更何况平远镇。所以,本宫会尽力与冯二周旋,拖延他们攻城的时间,王将军要在这段时间里,尽快安排人出去求救,同时组织镇上青壮和之前投奔而来的流民们,做好守城准备。”
顿了一下,他又道:“王将军尽忠职守,本宫都看在眼里。既是本宫决心与平远镇将士共同进退,也不会烦王将军忧心,一会儿本宫给王爷手书一封,细说此事,交予将军,王爷之后看到,必会明白本宫之决心与王将军之忠心,给予理解。打仗之事最忌畏首畏尾,王将军之后可放开行事,本宫也会做好配合,大家一起同心协力,共度过眼前难关!”
王衍心中一震!
叫他拼死守城,哪怕马革裹尸,他都不怕,既领了兵,守了城,与城共存亡就是他的天职!但他也希望麾下兵士能多存活一些,能守住城,护住百姓。王妃留下,与他们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一则可以省去护送,保留平远镇至少一半战力;二则可以振奋士气,稳定军心;三则可以请王妃出面与旧识周旋,尽量多拖延一些时间。
不过王衍心中也有隐忧,若是再保不住王妃,让王妃出事,他家中妻儿大概率会被他祸连……
此刻听闻王妃决心留下帮忙拖延时间,甚至主动提出手书一封帮他向王爷陈情,王衍心潮澎湃,对这个双儿心生敬意的同时也感激涕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眼眶通红地拜谢道:“多谢王妃!末将与麾下定当竭尽全力,誓死保护王妃与平远镇!”
…………
王衍走后,夏枢才呼出一口气,露出疲惫神情:“阿娘,我总觉得拖延不了多长时间。”
“异族人不会听冯显的。”夏娘捏了捏眉心,认同他的观点:“忽悠冯显,也只是暂时有用,时间长点,别人稍做提醒,他就能反应过来。拖不了几日。”
“二哥那里……”夏枢嘴巴张了张,欲言又止。
虽然二哥没说,但夏枢能猜到他大概率是去绥远镇“搞事”。
只是夏枢不知道他的策略和想要达成的目的,自然也就无法推测他现在的处境。
但正常来说,绥远镇距离平远镇只有一日马程,二哥再怎么着,也不该说着最迟十日可回,却到时间了没回不说,还音讯全无……
更可疑的点是,王将军一见到大军围城,开口便是护送他出城,而不是建议他坚守……
“阿娘,二哥会不会出事了?”夏枢担心。
夏娘捏着眉头,却没有吭声。
元州若是出事,褚源留下的高行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绥远镇的救兵搬来的概率非常低。
可是元州要干什么,没人知道。
她无法判断他的安危,也无法根据现有的信息预估平远镇和夏枢能否最终平安无虞。
但凡她决策失误,导致夏枢最后出事……
夏娘闭上眼睛。
良久,她才睁开血丝密布的眼:“尽力拖延,起码拖到五日后。其余诸事,尽人事,听天命!”
然而,在日日与冯二周旋,努力拖延了五日后,依旧没有救兵赶来,而送出去的求救之人,也再无消息。
第298章 【VIP】 …………
永康十九年的五月底, 注定了血腥与杀戮。
二十六日早上,夏枢托着大腹便便的肚子登上城楼,打算像前几日一样继续与冯二周旋, 拖延时间, 然而甫一站定,就被楼下手执武器、杀气腾腾的异族军队给惊到了。
几日的谋划算计、焦心忧虑已让他疲惫至极、精神紧绷到了顶点,等看到异族旗杆上高高悬挂起的几颗面容熟悉的人头, 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脸色惨白。
原来这些日子送出去报信的士兵们竟没一个活着离开平远镇地界, 全被异族人拦下斩杀了。
他们的求救信没有送出去。
夏枢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身体也有些站立不稳。
冯二骑着高头大马,甩了甩马鞭,讥诮道:“这几日是不是急的团团转, 坐立不安、夜不能寐的就等着这些人搬救兵啊。怎么样, 绝望的滋味不错吧, 老子最爱看你们这些跳梁小丑拼命挣扎、却逃不出老子手掌心的模样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冯二张狂大笑。
城楼上的将士们一脸愤怒。
夏枢也是生出了一腔怒意,却不得不忍着, 攥紧拳头,稳了稳心神,说道:“冯二爷这是做什么, 我们若是没了活路,你那些兄弟……”
冯二脸色一变,怒骂道:“骗了老子好几日, 你还想忽悠, 你当老子傻吗,会眼睁睁等着你找来救兵,重蹈当年覆辙?其他人死了与老子何干, 活捉你一个足以。”
说着,他狠狠地朝地上呸了一口唾沫,威胁道:“老子劝你识相点快打开城门,弥补拖延时间之过,否则别怪老子今日带人攻下平远镇连你也不留了。”
过去几日,夏枢一直提心吊胆,怕拖延不了多长时间,焦心打起来后援军不能及时到来,平远镇就此危矣。现下,拖延到这个时候,且知道战事已不可避免后,夏枢的心倒坦然了许多。
他放松下来,看着楼下跳脚的冯二,扯了扯嘴角:“冯二爷好大的口气,你上次在本宫面前这般耀武扬威,下场可并不好看,怎地还不长记性。”
冯二当然有记性。当年他带人包围淮阳侯府,计划塞些玩意儿嫁祸,将侯府、褚源一锅端,结果太过轻敌,被眼前这个贱人算计,不仅被绑到树上羞辱,还吓得当众尿□□,后续又被识破计谋,获罪流放这鸟不拉屎的北地……这桩桩件件对他来说都是奇耻大辱,他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当年就发了誓,要寻机会把这个贱人剁成肉酱。如若不是这贱人忽悠他,拖延了好几日,再加上褚源那边情况不明,这贱人尚有价值,他早在刚来平远镇那日就抓了他,把他大卸八块了。
想着往事,冯二恨上心头,咬牙切齿道:“这次你就等着吧,只要你不下令打开城门,老子绝对要把受过的羞辱还给你,等你没用了,就把你剁成肉酱喂狗。”
夏枢虽然心情沉重,面上却表现的很轻松,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笑了一下:“冯二爷也就嘴巴厉害了,以冯二爷往日的本事,这罪啊,还得你自己受。”
冯二见他泰然自若,丝毫不惧,心里不由得嘀咕,这贱人难道还有别的依仗不成?
他目光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夏枢。
多年之前的必胜局,因这贱人而落败,冯二心理有些阴影。
不过想到异族人的催促,还有挂在旗杆上的人头,他心里又稍稍有了点底。
稳了稳情绪后,冯二哼笑一声:“你就牙尖嘴利吧,这次别想着还有人来救你。褚源那厮远水救不了近火,而元州……”
冯二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他倒是比较近,早早地就在地底下等你了。你下去的时候,可以趁着褚源不在,先陪陪他,毕竟人家对你一片痴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枢不料会听到这么个消息,一惊,身子猛地晃了一下:“你……”
他嘴巴张了张,想问冯二是什么意思,但却脑中空白,嘴巴发僵,喉咙口被堵的死死的,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枢……”夏娘见他脸色煞白、摇摇欲坠,赶紧在后面撑住他。
王将军也是一惊,招呼两旁发愣的士兵:“你们扶王妃下……”
“不用。”王将军话还没说完,夏枢就轻声制止了。
夏枢眼前发黑,连摆手的力气都没有,他背靠夏娘手臂的支撑,才没身子软瘫倒地,手指死死地掐着掌心,才没让自己在眩晕中彻底失去意识,当众晕倒。
他紧紧闭上眼睛,待那阵眩晕过去,才又睁开眼,抬起头。
短短的一瞬间,夏枢就冷汗淋漓,手心鲜血直冒。
而这一会儿的功夫,城墙上的士兵们就炸开了锅。
“元将军死了?”
“搬不来救兵了怎么办?”
“我们守不住平远镇了……”
……
兵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个面带哀戚与惊惶,心神大乱下,士气已现溃散之兆。
夏枢将他们六神无主看在眼里,闭了闭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努力压制住声音的颤抖,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冯二爷……”
夏枢开口,扯了扯发僵的嘴角,尽力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些:“你啊,到底是被周围人瞒了、骗了多少消息呢。没有人告诉你么,本宫是元家的亲生双儿,元州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
冯二原本想恶心他一下,同时搅乱平远镇守城将士的心神,瓦解他们的士气,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条消息。他惊讶了一下,没有多想,下意识道:“你是他亲弟弟又怎么样……你……”
他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倏地看向夏枢,整个人都愣住了:“你竟然是那个被批了皇后命的双儿!”
他震惊之下,声音完全没有收敛,城墙上下一片哗然。
“王妃竟然是皇后命……”
“什么是皇后命?”
“就是生下来要做皇后的。”
“北地太远,你们可能不了解,京里年纪大点的人几乎都听说过。”有京城来的禁军熟悉这些过往,快速和众人讲来:“当年燕国公夫人怀孕三个月去京里最大的寺庙承恩寺上香还愿时,被路过的宏远大师看到。大师当场给她腹中胎儿批命,断言她怀的是个双儿,是上苍赐给李朝的天命皇后。当时正值菩萨成道日,上香礼佛者人山人海,亲耳听到大师批命者无数,燕国公夫人怀了天命皇后的消息一下就在京城传开了。据说当时的贵人们全都当了真,不仅今上的两位皇子有意抢着向燕国公府提亲,就是皇……今上也有意亲自求娶,立这个双儿为中宫皇后。后来不知为何没了这个双儿的消息,不过燕国公府也没被冷落,依旧颇受今上恩宠信任,几乎位同皇亲国戚。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本以为那双儿没了,天命皇后之事不了了之,没想到多年之后会在这里听到最新消息,而那天命皇后竟然还是咱们王妃……”
“天!”
……
守城将士们目瞪口呆。
而平远镇守城将士里,不少人都出自京城禁军,对京城当年流传的皇家八卦记忆深刻,于是一传二、二传三,没过多长时间,夏枢皇后命的事就在平远镇将士中传了个遍。
众人目瞪口呆的同时,心里的不安惶然倒是散了不少,而且不仅如此,还莫名产生一股情绪来。
王妃天命皇后,那娶了他的岂不是……
还有平远镇,有王妃这个天命皇后坐镇,上苍怎么也会多给点眷顾吧,那平远镇他们是不是可以守得住……
平远镇这边的将士们,因为王妃天命皇后的消息,情绪不知不觉间就发生了变化,士气也逐渐升了起来。
而夏枢仿若没察觉到这些变化,他看着冯二,一副坦然模样:“皇后命之说玄之又玄,谁晓得呢。不过本宫确实幸运,遇事总能化险为夷不说,与我作对之人也总能巧合的受到报应。比如说……”
夏枢笑了一下,举例道:“周良那老匹夫,意图拿本宫向异族人邀功,却落得被异族人抓走,此生都不可能再回李朝的下场。冯二爷你,意图栽赃淮远侯府和王爷,牵累本宫性命,却偷鸡不成蚀把米,最终落得如今罪人身份,处处被人当猴耍。”
“再比如说……”夏枢扫了一眼城下的异族人,声音镇定,郎朗道:“异族人的大汗和三个王子,还有图塔、巴尔等剽悍的异族将领以及成百上千的异族士兵们。”
“他们意图抓走本宫威胁王爷或者是谋害本宫性命,却全部死于非命,而异族整族也遭到了报应,王都大乱,没几年时间,都别想太平。至于陈兵十万于边境,也不过是虚张声势,不仅因补给线断裂再无力对李朝全境用兵不说,还因为粮草物资短缺,再僵持一段时间,说不得活着离开这里都求不得。”
“所以……”夏枢突地敛起表情,冷冷盯着冯二道:“你们冯家兄弟倒行逆施,与异族人合谋,戕害我李朝边境子民,围攻平远镇,逼迫本宫打开城门,意取本宫与平远镇上下性命,你猜此事结束,你们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
“王妃,今日过后,异族人必不会放过你,末将再安排一百人守在你帐外,以防万一。”王将军神色严肃道。
冯二带着异族人退兵了,但头脑清醒些的都知道情况更棘手了。
于是回到军营后,王将军处理完紧要事务,立马求见。
“劳烦王将军了。”夏枢脸色煞白,冷汗淋漓,自听到元州出事,他的肚子就一直在抽痛。不过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他咬紧牙根,努力压着疼痛,打起精神道:“此仗拖延到这个时候已是极限,接下来平远镇就依仗你与众将士辛劳了。”
王将军来的路上已经做好了计划,拱手道:“因着早上之事,众将士士气大涨,末将打算今晚就发动突袭,先行斩杀一波异族人。”
夏枢对打仗之事不甚了解,道:“王将军看着安排就好,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本宫会全力配合。”
对于这个有主见的王妃,王衍现在很是尊重,又见他丝毫不干预战事安排,表现的极为信任自己,想到今日听到的事情,心中不免产生了些涟漪。
暗自打量了夏枢几眼,思虑再三,他还是低声问出了极想知道的问题:“王妃今日所说身世,是编了安抚将士、提升士气的,还是……”
他顿了一下,低下头,没敢看夏枢的脸:“确有此事?”
夏枢扫了一眼王衍,见他态度前所未有的恭敬,心道这宏远和尚的批命似乎比他想象的影响还大。
他本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稳住平远镇这边溃散的士气,现在平远镇危机,人心容易动荡,容不得他再多想旁的。
于是他压下对后续的忧虑,想了想,说道:“本宫确实是元家嫡系双儿,元州的亲弟弟,曾在娘胎里被宏远和尚批过命。至于他的批命是否当得起真,本宫也不清楚,但本宫会与平远镇上下一起,若真有之前那般的好运,也希望自己的好运能共享给众将士,大家一起守住平远镇,撑到援兵到来、异族退兵那一日。”
第299章 【VIP】 。
王衍得到想要的答案, 神态恭敬地行了一礼,便告退,出去安排事务了。
夏娘进来, 手中端着一碗安胎药, 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然已经哭过了的景璟。
喝完药后,夏娘将夏枢小心扶到床上, 摸了摸腹部,又诊了诊脉, 才道:“这次没什么大碍, 不过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要保重身子,切莫忧思太过。”
顿了一下, 她低声道:“你二哥的性子有时候确实不省心, 但他不是鲁莽之人, 做事上一直有分寸。一声不吭把自己折了,独留你们处于危险之地, 不是他会做的事情,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冯二不怀好意,他的话听听就行, 莫当了真,担心忧虑,给自己身体增加负担。”
夏枢躺下后, 药效就起了作用, 腹中的坠痛也轻了些,他轻抚腹部,垂下眼:“我知道了, 阿娘。”
夏娘站起身,怜惜地看着景璟,柔声道:“你手头的事做完,暂时没什么事,就与小枢一起说说话宽宽心,休息几日。”
战事将起,为了整合人员力量,夏枢住进了军营。
褚源留在宅子里的人除一小部分照旧守卫、照顾着他外,其余人全被安排进了军营的一些岗位。年轻男人们跟着老兵们一起操练、值守,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事,丫鬟和婆子们则一起被夏娘组织起来,成立医护队,给军中大夫打下手。
这些人之前都是景璟在管理,与军营的人交接完后,景璟就暂时没什么事了。
“阿爹和红雪……”见夏娘交代完事情要走,夏枢想起了什么,面色忧忡。
“他们心里有数,我也会注意着他们。”夏娘想了想,又回身,弯腰摸摸夏枢的脸,轻声道:“有阿娘在这里,你别的不用挂心,就安心休养身子,有什么问题,就叫人去药房找阿娘,阿娘很快就会过来。”
夏枢缓慢地眨了眨眼,看着体贴的夏娘,有点感动,也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好。”
夏娘笑了一下,站直身体,摸了摸景璟的脑袋,将他轻推到床前:“你们聊吧,我去忙,晚上回来。”
夏娘走后,没有长辈在时的拘谨与压抑,景璟看着夏枢,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不想哭的,每个人都在忙碌,都在为眼前的生死努力,他不想让自己沉湎于小情小爱带来的痛苦,但看着夏枢,眼泪就是不自觉的涌上眼眶,说话声音也颤抖的停不下来:“小枢哥哥……”
夏枢知他心中难过,压下心中痛楚,朝他招了招手,待人走近后,将人抱进怀里,轻抚着背,喃喃说道:“他会没事的。”既是安慰景璟,也是安慰自己。
景璟闭上眼。
半晌,他低声道:“等他回来,我要跟他说,以后不想和他分开。”
夏枢一愣。
沉默了一下后,他放开景璟,想了想,又握住他的手,这才抬起眼,脸上努力挂起一抹笑容,说道:“好。如果他以后对你不好,你和我说,我会帮你收拾他。”
“嗯,谢谢小枢哥哥。”景璟也想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压下眼泪,努力笑道:“我想与他要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双儿……”
顿了一下,他低声絮叨道:“成婚那晚,他睡在榻上,怕我紧张,与我隔着床帐闲聊,说我可以像你一样把他当作哥哥,以后若是再婚嫁人,婆家欺负我,可以告诉他,他会为我出头……当时他喝的有些醉,说时常都会担心你嫁人后在婆家受欺负,一会儿担心你身为双儿孕育子嗣艰难被挑剔,一会儿又怕你生了双儿,被王爷嫌弃,给你气受。他说双儿也是人,不该被人糟践,他家的双儿更是谁都不能欺负,如果哪一日你因为生了双儿被王爷欺负,他一定会想办法把你们接回家,他来养你和孩子……我之前怕嫁人后不小心生了双儿,像我阿娘一样,半辈子受夫家嫌弃,不得安宁……他说把我当作弟弟,那我想,若我不小心生了双儿,他应该是不讨厌的……”
“嗯,他不但不会讨厌,还会很喜欢……”夏枢想佯装自然地聊天,可是听到景璟的话,想到元州一直以来的关心,终是没忍住哽咽一声,一发不可收拾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再也维持不住伪装的平静,抱住景璟,大声痛哭:“二哥!”
景璟“呜”的一声,眼泪刷地一下再次流下来,与夏枢抱头,痛哭失声。
……
平远镇的情况,元州尚不知晓。
他刚从昏迷中醒来,就从高行那里听到了两件不妙的事情:一是在借兵六万支援临远镇后,只剩万余守军的绥远镇被两万异族人围攻了;二是本该七天前运到的粮草,至今没有消息。
而绥远镇的库存粮草只剩半个月,一旦补给不上,不说接下来几个月喝西北风,就是目前的危机能不能度过也是两说。
“还有……”高行看着元州,神色凝重:“王妃可能出事了。”
第300章 【VIP】 ……
“通常情况下, 王妃每隔十五日便会与我通信一封,以示安好。但此次送去的信连同送信人一起有去无回,王妃那边也未有信件过来。”高行道:“原本以为是绥远镇周边遍布异族人, 两边的送信人可能半路遇上, 出了意外,三日前,又特意安排两名本地士兵从一条只有本地人知道的山上小道绕路去平远镇。”
“刚刚其中一名士兵急匆匆赶回来, 说前天晚上平远镇周边的山头上到处都是异族人,举着的火把密密麻麻, 把几座山都照的灯火通明, 听异族人模糊的话语,似乎是他们围了平远镇,有什么人趁夜突围后逃上了山, 他们正在寻找。后来山头突然起火, 他两人怕火势蔓延, 也怕被人发现,就趁乱下了山, 一个藏在平远镇周边继续打探情况,一个回来报告消息。”
“平远镇不知被异族人围了多久,但遇到危险, 王衍一定会想办法把王妃送出去。”高行眉头紧皱,看着元州,眼神里露出焦急与担忧:“前晚上异族人在找的人会不会是王妃?”
后来异族人抓到王妃了吗?
高行忧虑。
元州刚从昏沉中醒来就听到这么多消息, 脑子一时乱糟糟的, 他捏了捏眉心,没有回答高行的话,尝试去理清思路:“你说七日前就该到的粮草还未运来?”
“是。”高行道:“押运粮草之事机密, 每次的押运路线与时间都只掌握在张莫以及亲信手中。我也是上午才从张莫亲信的口中审问出具体时间与路线。”
张莫是冯拓舅舅,也是绥远镇的最高长官。二十天前,元州来到绥远镇劝说张莫派人救援临远镇,被张莫拒绝且囚禁,幸得高行想方设法施救,才得以逃离。
元州见情势危急,与高行一商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寻机会趁张莫不备,将其斩杀,后来经过一番辛苦与努力,将张莫亲信或斩杀或逮捕囚禁,全部清除出绥远镇军队,又劝服其他军中将领,才最终取得绥远镇军队的控制权,给临远镇又支援了几万人过去。
不过夺权过程里敌人对抗激烈,情况凶险,元州胸口处受了不轻的伤。事态紧急,元州没时间休息养伤,伤口处理的也粗糙,天气炎热,没多久就发了炎,支援临远镇的军队刚出城门,他就高烧昏迷了过去。
这么多天昏昏沉沉,还一度失去意识,元州都有点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也是刚刚冥冥中感觉到有什么人或事放不下,他才一激灵从昏沉中清醒过来。
而清醒过来后发现,情况确实严峻。
“运粮队伍按理说哪怕不能及时到或者出了意外,也会派人来递个信,现在这情况,难道是半路被异族人截了?”高行猜测。
异族人缺粮,冯家和异族人勾结,常常暗送粮草,如果张莫有心把这批粮草送异族人,告诉异族人粮草运送路线与时间也不是意外之事。
只是……若这批粮草到了异族人手中,绥远镇接下来面对的不止是战事,还有粮草短缺。情况会非常麻烦。
“平远镇,没什么值得异族人围城的。”元州揉了揉太阳穴,缓缓道。
“王妃就……”高行想反驳,但话说一半,就反应过来。
王妃是皇后命之事,异族那边知道的也就几个王族,还都死了,普通的异族士兵是不了解这些的,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个打王妃的主意。
当然,如果王爷封地富裕,拥有家财万贯,后院三千,异族人或许还会对他的家眷和家底感些兴趣,但他封地又小又穷,生活还极尽节俭,又只有王妃一个,派几千人打些芝麻粒的主意属于是得不偿失。
“所以……”高行顿了一下,明白了元州的意思:“是粮草?”
只是……
“那平远镇岂不是被围攻至少七日了?”高行皱眉。
说完,他当即起身,大步就要往外走:“我去安排兵马突围,时间要来不及了,需得立即支援平远镇、搜救王妃。”
“慢着。”元州出声制止。
高行这人日常吊儿郎当,行起事来却风风火火。
元州道:“王妃应该还在平远镇……”
“不可能。”高行虽停了脚步,却摇头:“平远镇守军只有千人,大多是禁军,未对战过异族人,他们哪怕对阵同样人数的异族人都没有优势,更何况是更多异族人。他们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王爷之前交代过,一旦遇到危机,不计代价也要保住王妃。王衍那人实诚,再加上之前没护住王妃,现在还属于戴罪之身,他不会不听王爷命令。我猜前晚上明目张胆逃到山上那人可能不是王妃,但情况危急之下,王衍很可能会抓住机会,趁乱将王妃送出去……”
王衍最开始就是元州提拔的,元州自是了解他,虽然王衍因为之前的事对他有隔阂,但他是相信王衍人品和能力的,不然也不会放心把家人放平远镇,独自一人来绥远镇经历九死一生的险境。
元州相信,有褚源的命令,若平远镇遭遇危机,王衍肯定会想办法把小弟送出来,但是……
“平远镇如若没有绥远镇的粮草,王妃或许会听从王衍安排离开。”元州语气有些无奈,他道:“但平远镇有粮草,把控着绥远镇的命脉,王妃必然不会让平远镇因为送自己离开而折损兵力。他会想办法帮平远镇抵抗异族人,实在撑不住了,也会烧掉粮草,是不会让粮草落入异族人手中的。”
而异族人现在还围着平远镇,显然粮草还在。
高行讶异:“当真?”
“自然是真的。他是我亲弟弟,还能有谁比我更了解他?”元州虽然担忧,但话语里却有些忍不住的得意与骄傲。
小弟脑子里有一根绳,元州现在已经模糊触摸到了,知道以小弟的脾气,只会按自己的想法行事,不会老实听话。
毕竟小弟那死倔脾气,谁见识过谁知道,那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胆子比熊大,认定的事,拼上命也要坚持。再者,他还有一把好口才,常常能说的别人哑口无言、无力反驳,最终顺着他的想法行事。
元州想起小弟,是既骄傲又有点儿郁闷。
不过想起小弟身边的小鬼头,以及离开平远镇前一晚发生的事,却忍不住有些出神,见高行还在看着自己,元州收敛心绪,扶着床帐慢慢下地:“你守着绥远镇,突围支援平远镇之事就交于我吧。”
…………
永康十九年的六月初,平远镇取得了与异族人连日对战以来的首次大胜。
“此战异族人死亡四千余人,伤者不计其数。”景璟给夏枢报告从外面探听来的消息,他感叹道:“王将军平常老实低调,在安县的时候还有点妻管严,看不出来他如此深谙打仗之道,还把异族人打的落花流水,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从五月下旬开战以来,王衍三不五时就兵行险招,趁着异族人不注意,安排小队抽冷子给异族人一下,让异族人不大不小的出一出血。虽然守城战未有什么成绩,但三不五时主动出击的小胜利积少成多,还是以极小的代价,折损了异族人不下一千的战力,极大的鼓舞了平远镇守城将士的士气。
前日晚上王衍假装安排几波人掩护,送夏枢出城逃往山里避难,最后不仅把异族人引到山上,还成功分散了他们。平远镇这边大多守城将士在安县时经常被元州带着进山剿匪,熟悉山地作战,趁着黑夜中敌明我暗,好好的收割了一波异族人。后来异族人大怒放火烧山,大部队撤退不及,又被烧死了不少。整一场仗下来,异族人惨败,平远镇这边大获全胜。
“二……”夏枢想说二哥挑的人,怎么会不好,但想到元州现在生死未卜,景璟也好不容易压下心绪振作起来,便转了口,问道:“平远镇这阵子伤亡了多少人?”
“死亡三百多,受伤七八百。”景璟声音低沉了下去。
夏枢沉默了一下,问道:“账上还有多少银钱?”
褚源离开前留了那么多禁军保护他,自然也留下了足够的银钱来养那些人。
现在禁军全部收编进入军队,日常开销由军队负责,军饷也转由平远镇统一发放,他们账上的钱倒是暂时省下了。
“活钱还有六万两。”景璟道。
夏枢点了点头:“拿出一半作为赏钱,分发给这些日子以来辛苦作战的兵士们。再从库房里看看,吃的喝的有的话,都拿出来给他们加个餐。剩余的钱,拿出一万两分给阵亡将士的家属,说不算军中抚恤,只是王府的一点儿心意。私下里再拿一万两给王衍,就说如此大胜没有大办酒席为他们庆祝已经是一桩遗憾,不能连为他和兄弟们庆祝的酒钱都省了。让他把钱收下,等哪一日异族人被赶走,平远镇安定下来,他和兄弟们拿着钱喝酒去。”
原本大胜之后论功行赏,再开办一场盛大的酒席宴会,最能让大家松一松紧绷的神经,舒缓压力,鼓舞下一步的士气。但夏枢没有给守城将士晋升官阶的权力,且异族人惨败后依旧还有几千战力,平远镇算上护卫他的禁军,不带伤的战力估计不超过三百,仅剩的战力太过薄弱,不能掉以轻心,开办酒席是不可能了。思来想去,他这边出点钱和物奖励安抚一下大家,是最简单、实在且有效的鼓舞士气方式。
景璟倒是没提异议,毕竟钱不花出去,平远镇陷落后,他们也没命花,但他有个疑问:“用得着这么多么?一下子把活钱快花没了,下次再庆祝怎么办?”
“再有一次这样的胜利,异族人就不敢留了,庆祝怎么来都成。”夏枢道:“现在最要担心的是,异族人势力依旧占优,此次大败不会甘心,他们势必要进行疯狂的反扑,以报之前大败之辱。而平远镇已经快没什么可战之人了。”
事实上,情况也确实如夏枢所担忧的那样。
异族人没给平远镇休整的时间,当天晚上就发动了偷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