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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侯府嫡子 弓翎 26100 字 10天前

第151章 【VIP】 ……

四月二十三日一大早, 元州去晋县县城办事,夏枢让红棉和猫儿守在家中,他则驾着牛车, 拉着褚源和祭祀用品, 由侯村长带路,朝皇陵进发。

“草民还以为王爷和王妃会等农忙过后,再去祭祀……”侯村长心脏咚咚跳, 勉强笑道:“县里的人都跑了,不好买祭品, 村里也没人家养猪、养羊, 祭品方面……”

“我们来的时候带了些好酒,红棉昨日去晋县县城买了些新鲜的瓜果、肉食,祭品倒是不缺。”夏枢道:“本是不想麻烦你, 但我和王爷不识守陵人, 恐怕会被拦下, 才叫你今日跟着帮忙带一带路,认一认人。”

说罢, 他问道:“这段时间守陵的是哪家的,有几人?”

“两、两人。”侯村长紧张之下,一时有些结巴。

“才两人么?”夏枢有些意外:“皇陵那么大, 他们守的过来吗?”

侯村长本就心虚,一听他怀疑,大汗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慌忙解释:“先前服徭役, 村里壮劳力们大部分被征调去县城,剩下的十几个人就轮流守陵,因、因为人手不足, 就一个班次就暂时安排了两人。”

他说话磕巴,太过紧张,夏枢瞥了他一眼,扬起鞭子“驾”了一声,仿若随意地问道:“守皇陵一个班次一人能分到多少银钱?”

候庄是皇陵守军的后代,自李朝建国以来,他们的先辈们就在这里守陵,每个月朝廷都会发放银钱,作为他们守陵的报酬,所以相比于别的村庄,候庄人的生活条件几乎是最好的,因为他们有固定收入。

“十、十文……”侯村长既紧张又害怕,垂着脑袋,疯狂擦汗,见场面安静,忙又解释道:“其实也不固定,多的时候,一个班次一百多文,少的时候就十、十文。”

褚源蹙起眉头:“本王记得账册上一个班次守十日,一人最低也是一百文,怎么到你这里变成了十文?”

侯村长吓的膝盖一软,直接跪在了牛车上,直呼冤枉:“草民真的没有欺瞒王爷啊。草民年轻的时候,守陵确实是一个班次一百文往上,但先皇薨逝后,北地战火连绵,国库紧张,守陵银钱就降了一半,前些年饥荒,县令大人说赈济灾民,县里财政吃紧,发不出银钱,就又折半,还让草民一个班次不要给安排那么多人,草民就一个班次给缩成了四人。今年四月份,新来的县令大人上任,就征调村里劳力们服徭役,说县里没银钱,守陵的不用服徭役,占了光,一人一个班次就只给十文钱……”

说着说着,侯村长老泪纵横,一咬牙,说道:“十文钱连十天的饭钱都不够,眼看就要农忙,其他人都在服徭役,草民就自作主张,缩减了一个班次的人数,让还留在村里的人帮其他家夏收……都是草民的错,王爷若要惩罚,就惩罚草民吧。”

六十多岁的老头子,面容枯槁,满脸沟壑,本是耳顺的年纪,却趴在牛车上,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

夏枢心中一阵心酸。

“哎,老丈莫哭了。”夏枢停下牛车,回身将他扶坐好,温声道:“人少就人少,只要能守好陵墓,保证没有盗匪挖盗,等这段时间忙过去了,王爷会想办法把大家的待遇提升起来,到时候再多安排些人轮班。”

褚源却没有安慰他,只沉着脸问道:“你这么安排,皇陵有无被盗过?”

侯村长本还在嚎啕着大喊委屈,一听他这话,哭声戛然而止。

他白着脸,又重新趴跪下去,身子抖若筛糠,却大气都不敢再出一个。

夏枢看着他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懂的,只觉悚然而惊,难以置信道:“皇陵被盗了?”

侯村长软瘫在车上,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却半丝都没敢抬头吭声。

夏枢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能看向褚源。

若是皇陵被盗过,事情可就有些大了。

“何时被盗的?几次?”褚源脸色黑沉,冷冷地“盯”着侯村长,厉声道:“若是不从实招来,今日你就给李朝所有先皇们陪葬去吧。”

侯村长心中惧怕无比,意识到今日这事儿倘若处理不好,他们一个村子的人恐怕都要性命不保,立马什么也不管了,慌慌张张地道:“王爷饶命啊,草民这就说,绝不隐瞒。”

然后连珠炮似的就把皇陵这么些年来的守陵事务给抖了出来。

然后夏枢就知道了贼匪横行,哪怕是入土的皇帝,都不得安宁。

前些年安县这里大饥/荒,前县令紧缩守陵人工钱,侯村长不得不砍减一个班次的人数,让大家从别的渠道谋生。

四个人守陵,又能守住什么,没多久,先皇的墓穴就被凿出了大坑洞,里面的陪葬丢失大半。

那几个守陵的吓的根本没敢汇报,随便把坑洞堵了一下,回头就连夜带着老婆、孩子逃离了安县。

那个时候安县百姓们都在往别处逃,那几个守陵人离开,也没引起大家注意,直到后来有一次,值班的守陵人夜晚听见响动,出去检查,才发现先皇陵墓上有一个大洞,一伙盗匪正在里面盗墓。

“那些人都是盗匪,有七八人,各个身怀武功,守陵的四人皆是普通百姓,除了草民阿弟有些拳脚功夫多撑了些时候,受了重伤,其他三个全被当场杀害。事后草民阿弟拼尽全力爬回候庄报信,但草民报予县令大人后,那些盗匪却消失匿迹,县令大人出动衙役也未能把他们揪出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当时夏娘不在候庄,安县的大夫几乎跑完,草民阿弟得不到医治,坚持了三日便也去了。”说起往事,侯村长一脸苦涩,老泪横流。

“除了先皇的陵墓,其他墓可有被盗过?”褚源问他。

“这倒没有。”侯村长忙擦了一把泪,说道:“自发现有盗匪盗墓后,草民就带人把先皇陵墓上的洞给重新封上,然后在陵墓前设置了大鼓,让守陵人每日都至少检查一遍各个陵墓,一旦发现情况,立即敲响大鼓,报予候庄,草民会带人过来支援。几年下来,一切还算太平。”

褚源却摇了摇头:“两人守陵,若是出事,根本就来不及敲鼓。”

侯村长一愣,顿时有些无措:“马上就要农忙,草民才……”

“行了。”褚源脸色不再那么难看,摆了摆手,没让他说下去,问他:“安县前县令调任至何处,你可知道?”

“隔壁晋县。”侯村长不知道他为何问这个,忙道:“听说京城贵人们带来了圣旨,是皇上亲自下旨命他担任晋县县令的。”

夏枢看了眼褚源,褚源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夏枢便不再犹豫,直言问侯村长道:“前县令身家如何?”

“自是不缺银钱花的。”侯村长茫然地看着他,不知他是何意图,心中忐忑,只能和盘托出:“听京城来的贵人们讲,晋县破旧不堪,也就前县令家能落脚,他们现在就都住在前县令家。”

“哦?”夏枢意外:“你还见过京城来的贵人们?”

侯村长虽然性子软、胆子小,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一看夏枢的神色,顿时就明白这俩贵人和京城来的那几个恐怕不是一条路上的,心中一咯噔,忙擦汗道:“他们四日前到过候庄……”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觑着两位贵人的神色,吞吞/吐吐道:“闯进驴子家,把李垚夫妻两人打了一顿,草民上去劝架,还被踢了一脚,至今胸口还疼着……”

夏枢:“……”

京城来的人好大的威风哦!不用侯村长细说,他都能想象出来,那些人的趾高气昂模样。

想了想,他安抚道:“你们这些年受苦了,不过无论如何都得牢记职责,守好皇陵。我和王爷一会儿去皇陵查看一番,若是真如你所说除了早些年混乱的时候,皇陵一直太平无事,陵墓也被你们守护的完好无损,我和王爷会想办法为你们出气,让他们把这些年缺你们的银钱全给补上。毕竟我和王爷不知道就罢了,已经知道你们的苦楚,你们又尽心极力,哪能让你们继续受他们的委屈。”

褚源也道:“只要尽职尽责、尽心尽力地为本王和王妃办事,以后有委屈都可以找我们,我们也一定会为你们出头。”

侯村长没想到自己办事有错漏,贵人们竟然轻拿轻放,给予谅解,还承诺为他们出气,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忙欢喜地道:“谢谢王爷和王妃,前些时候都检查过,没有事,这一班次刚值守了四五日,肯定也会没事,因为有事,他们就会敲鼓……”

“好,没事就好。”夏枢也希望没事,因为皇陵在褚源的封地,一旦皇陵在褚源到达封地后出事,褚源也得吃挂落。

看侯村长保证,夏枢松了口气,笑了笑,重新举起鞭子,朝牛抽了一下,牛车就又重新动起来。

侯村长长地呼了口气,心中一阵松快,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希望。

守陵人少确实是个隐患,等五日后这一班次结束,他就重新调整,一个班次多安排些人来值守,一定要牢守守陵人的职责。

三人在路上谈论的好好的,特别是侯村长,觉得未来还有亡羊补牢的机会,然而怎么都没料到,到了皇陵,他们看到的却是一地的残肢断臂。

大鼓旁,两个守陵的侯庄人肢体散了一地,另四个身着黑衣、明显不是侯庄人的男的死相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唯一一个身体健全的是趴在大鼓上的女人,她下身无力地拖在地上,上身艰难地趴在鼓上,手握着鼓槌,奄奄一息。

很显然,她是想敲响鼓报信,但已经没有力气了。

“夏娘?”侯村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女人,也就是夏娘,听见声音,眼皮子微微一动,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她略显迟钝地扫视来人,发现是侯村长,且身后只有两个陌生人后,心中顿时一咯噔,立马咬牙,强撑着驱赶道:“赶紧走,有两个武功高强,没杀掉,逃进了山里,恐怕一会儿就会带人过来,你们不是对手,赶紧走,去找禁军过来!”

她本就是强弩之末,强撑着就是为了将信息传达出去,此时心愿已了,一口气跟不上,就身体一软,彻底晕死过去。

侯村长看着身前的修罗场景以及村里人的惨状,悲从中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第152章 【VIP】 。

褚源虽然看不到眼前的情况, 但冲天的血腥气,随着潮湿的晨雾扑到脸上、身上,他多年接触这些,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第一反应就是捂住夏枢的眼睛。待听到那女人的话后,他皱着眉头,冲跪在地上大哭的侯村长道:“别哭了, 夏娘只是晕过去了。”

说着,他单手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 扔给侯村长:“你先给她上药止血, 把人搬牛车上,拉回村里。这里刚结束战斗不久,那两个盗墓贼受了伤, 应该走不远, 本王和王妃稍后会去拦截他们, 你到了村里之后,再叫些男人过来收拾这里。”

顿了一下, 又道:“这两个守陵人恪尽职守,是为守陵而死,你告诉他们的妻儿, 他们的一切丧葬费由本王来出,除此之外,官田租赁期内他们两家的田租全部免除。”

侯村长惊痛之下, 反应有些慢, 下意识接住药瓶,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之后,来不及高兴, 就慌了,忙阻止道:“那些人穷凶极恶,王爷和王妃还是先行回去,由草民去拦截吧……”

“老丈回吧,我和王爷有些功夫在身。”夏枢闻着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几欲作呕,他屏着气道:“你先把夏娘拉回去,再过来的时候多带些胆大的人。”

“可是……”侯村长还想坚持:“那些人极其凶残,草民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去才合适……”

夏枢心中有些暖意,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老头儿去。

侯村长见两人坚持,心中惴惴,只好嘴巴颤抖道:“好。”

之后却是半点时间都不敢耽误,赶紧给夏娘上药止血,然后把人搬到车上,拉着人就往候庄赶。

他要尽快回候庄,带人过来。

侯村长走后,剩下的两人一个瞎子,一个被捂着眼,往哪走都不知道。

尽管知道面前的场景会极其血腥,夏枢还是白着脸,扒了扒褚源的手:“松开吧,我带你去寻人。”

褚源却没松手,他道:“闭眼。”

夏枢不知道他要干啥,下意识闭紧了眼,然后下一刻一条白纱蒙上了他的眼睛。

夏枢试探着眨了眨眼,白色纱带阻隔,地上的血液失了颜色,断肢残臂也模糊了轮廓,视觉冲击消失尽无。

他小心翼翼地迈脚,沉默无声地扶着褚源,两人一人拎着一个食盒,朝前方的陵墓走去。

宣和太子去世前只是太子,去世后也没追封,没有单独的帝陵,而是在兴隆帝旁边建了个小陵墓,和太子妃两人同棺而眠。

到了石碑前,夏枢便摘了眼睛上的发带,给褚源重新绑好头发。

只是转眼看向墓前时,却忍不住“咦”了一声。

“怎么了?”褚源在他旁边蹲下,打开食盒。

“有人不久前来祭拜过阿爹和阿娘。”夏枢看着墓前香炉里新燃尽的香灰,以及摆在墓前的两盘肉食供品,很明显是刚祭拜过。

皇陵有守陵人,普通人靠近些就会被驱赶,正常除了皇亲国戚外,也不会有人过来祭拜,更别说祭拜一位从未登基过、二十年前就已过世的太子。

想了想,他问褚源道:“会不会是夏娘?”

夏娘住在候庄,和守陵人熟悉,若是她要祭拜,守陵人肯定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而且,侯村长说夏娘秋冬季节才会回来,可现在刚入夏,她就回来了,还出现在人迹罕至的皇陵……

褚源神情微动,问道:“夏娘脸上可有烧伤的疤痕?”

夏枢摇了摇头,想到空气中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心情就很难受,声音低沉地道:“没到跟前,什么还没看到,眼睛便被你捂住了。”

褚源仿佛知道他在难受些什么,伸手摸摸他的脸。

“褚源……”夏枢握住他的手,嘴巴张了张,神情犹疑。

褚源却没应他,答非所问道:“昔日外公见多了战乱中的生死,觉得为免生灵涂炭,不应该再主动挑起战火,所以在阿娘提出让他起兵拥立我的时候,他拒绝了。”

褚源神色淡淡地“看”着身前的墓碑:“燕国公也是这样,阿娘的女官是燕国公府的二房嫡出小姐元月,她和阿娘是闺中密友,也曾在阿娘死前,向燕国公游说,说先皇昏庸,永康帝弑兄之后肯定会杀嫂,再进一步就是要篡位,此人豺狼心性,绝无明君之相,淮阳侯府一旦倒下,下一个被开刀的就是燕国公府,到时天下绝无宁日,但燕国公也拒绝了她的提议。”

夏枢愣愣的,他懂褚源的意思,但却不知道燕国公府和褚源之间,竟然还有这么一回事儿。

怪不得元州一直莫名其妙地说褚源狼子野心,背后的淮阳侯府更是没安好心,把阿娘被下毒以及双儿被偷的一切锅都扣到淮阳侯府头上,原来竟是握有褚源和淮阳侯府的“把柄”。

“燕国公和舅舅是一类人……”褚源神情带着说不出来的意味:“他们觉得不过是被步步压制,只要稍稍妥协,和成为引发战火的历史罪人相比,也算不得什么。”

夏枢心中一阵发凉:“他们的妥协就是一个献出女儿,一个献出双儿吗?”

“对。”褚源轻轻叹了一口气:“阿爹去世后,二舅舅愧疚,就听从外公安排,把女儿和我做了调换。阿娘死后,外公才真的后悔,因为他意识到无论他拿出什么去献衷心,哪怕是献出他心爱的女儿和半生挣得的权势,都不是他想全身而退就能退的。而且无论他怎么后悔,都无济于事,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夏枢紧抿着唇,眼中涌出一股热意。

他其实有些想问褚源,为何宣和太子去世,淮阳候褚霖会愧疚,但不待问话,就听褚源道:“我不知道燕国公在夫人死去,双儿没了之后,会不会后悔。但是小枢……”

褚源“看”向他:“妥协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夏枢懂他的意思,男人们做出妥协,代价很大可能是女人或双儿们去承担,但闻着空气中爆发的血腥气,他还是禁不住难受。

夏娘说那些人武功高强,但山上的贼匪都是普通百姓,武功能有多厉害?只要想一想,就知道来盗墓的,八成是有人安排的好手。

成功了,褚源会被问责,守陵的百姓们也跑不了;失败了,也能在守陵的百姓中制造恐慌——杀一个人给一刀就能让人痛快死掉,但那些盗墓贼却残忍地把守陵人的四肢、头颅砍掉,开肠破肚,肠子拉的到处都是,可以说极尽残忍之能事——夏枢眼睛蒙着纱,看不仔细,都忍不住心中发寒,若是普通老百姓看到,别说安心守陵了,夜晚光待在这里,估摸着都得噩梦惊醒,担忧什么时候会这般惨死。这样的情况,百姓们哪里还敢来守陵?

那些人打的注意,夏枢能猜到,猜到了,看到普通百姓死的如此惨烈,他又何尝好受,禁不住就在想,是不是他们不来,百姓们就不会死了。

“若是我们没来,前县令不会被调走,他们面对的有两条路。”褚源道:“一条是重徭役、重税之下,忍不住造反,然后被诛五族。另一条路,则是他们守不住皇陵,陵墓持续性被盗,被人发现后,他们担下所有罪责,男人充军流放,女人或双儿卖身为奴,不过很大可能,他们连安县都出不了,就全数暴毙在这里。”

上一世的晚些时候,安县这里确实发生过叛乱,但很快就被县令安排人给镇压了,那县令甚至为此升了官。之后县令通过大量钱财贿赂,一路平步青云进了京,在褚源还未离京时,那县令行事太过无忌,盗取皇陵陪葬的事情东窗事发,暴毙于狱中。

离京几年后,褚源辗转来到这里,偌大的安县已经人迹罕至,成了大型乱葬岗。

说罢,褚源轻叹道:“世道如此,又岂会因你我不来这里,他们就能少受些苦?”

“好吧。”夏枢揉揉发烫的眼睛,小声道:“我就是很不安。侯村长那么好,年纪那么大,还第一反应是让咱们走,他去追盗墓贼……我怕因为自己自私的选择,让他们陷入混乱中,明明他们都是不错的人,心思也很简单,只是想填饱肚子,好好活着,可是现在连活着都很艰难……”

褚源纠正他:“他们不是现在活得艰难,是一直以来都活得艰难,而且……”

褚源顿了一下,神色复杂地道:“不止他们活得艰难,所有想好好活着的人,都活得很艰难。”

夏枢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一时的心思不定让他难受了,抿了抿唇,他道歉:“对不起。”

褚源沉默了一下,却没多语,侧过身,将他揽进怀里,拍了拍脑袋。

夏枢顿时非常愧疚,抓着褚源的衣袖试图解释:“我只是看见无辜的人死去,心中很惶恐,很愧疚,突然就很迷茫,不是在动摇先前的决心,也很快能调节好心理,希望你别放到心里去,也别觉得我坏的很,说话不算话,不值得托付终身,不和我好了。”

褚源不由得轻叹一口气,松开他,抚摸着他的脸,无奈道:“难受是有一瞬,不过你才多大点儿,我怎么会把这些放在心里,和你上纲上线,不和你好?”

夏枢抓了抓脸,顿时有些讪讪的。

“燕国公、外公、还有舅舅,见惯了生死,知天命的年纪还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你才十七岁,见的活人都不一定有他们见的死人多,受惊之下,心中迷茫犹豫,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褚源听他不说话,便放轻了声音,温声道:“你若是见识了权谋斗争下普通百姓所遭受的倾轧和生死,却对他们没有丝毫怜悯与愧疚之心,那才是不正常的。”

夏枢心里舒服了些,懵懵地点了点头。

“不过,你要弄明白一件事情。”褚源话音一转,说道:“守护皇陵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就算是死了,他们也无怨无悔。”

夏枢摇了摇头:“他们不可能无怨无悔……”

从侯村长的话语里都能感觉出来,刚开始守陵是个好活儿,人人都想干,但随着工钱的减少,守陵也几乎变成了服徭役的性质,这些百姓们就不想干了,所以一个班次人才安排的那么少。

“若是死后妻儿不用流离失所,能过上安稳日子,填饱肚子呢?”褚源平静地问他:“他们这一死,可还有怨有悔?”

夏枢一愣,瞬间明白了褚源的意思。

先前在蒋家村的时候,若是他死了,能换一大家子安稳平顺地过一辈子,他也是愿意的。

世道不好,生存都艰难的时候,安宁平顺地过日子就是奢望,若是能满足他的奢望,让他死他都愿意。

其实当初嫁进淮阳侯府,他不就抱的是这种心思吗?

而且劝诫跟过来的丫鬟婆子们,他不也是这么想的吗?

夏枢想着想着,在这场死亡中产生的不安、迷茫慢慢地就消散了。

他跪坐在地上,愣神了半晌,最后一把抓紧褚源的手,发誓般道:“那我们一定要保证让他们的妻儿过上好日子,让他们九泉之下死而瞑目。”

“好。”褚源摸摸他的脑袋,给予坚定有力的回答。

第153章 【VIP】 ……

两人摆上供品, 点燃香烛。

因着盗墓贼这事一打岔,夏枢面对褚源爹娘的忐忑都没了。他恭恭敬敬地朝着陵墓叩了三个响头,双手合十, 认认真真道:“阿爹、阿娘, 你们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褚源的,以后我们会常过来看你们, 不叫你们寂寞了。”

褚源对着爹娘的陵墓,已没有上一世初次祭拜时那汹涌的伤痛与恨意。此时, 淮阳侯府一众人、舅公、夏枢都已转变了命运, 好好地活着,李朝也尚未灭亡,褚源心境比上一世平稳许多。他平静地磕了头, 神情认真地道:“儿子心悦夏枢, 会和他一辈子好好的, 就像阿爹和阿娘一般,一生一世一双人。阿娘……”

他顿了一下, 说道:“你想必已经见到外公了,舅公和我说,外公在你死后已经后悔, 后悔骂你的那些气话,也后悔没有相信你,只是时机已失, 就算外公想挽回, 一切到底还是晚了,三舅舅也为此战死北地,只留景璟一个遗腹双儿, 舅公说希望你见了外公,能够原谅他。”

“儿子这边,请阿娘放心,儿子几经生死,见过淮阳侯府的下场,对李朝皇室已不抱任何希望,自不会做那砧板上的鱼肉,儿子会尽一切努力,让永康帝血债血偿,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同时,也会尽力给李朝百姓们一个太平天下,叫阿爹、大舅舅、三舅舅以及褚家其他列祖列宗们的心血不白费。”

……

“怎么了,为什么总看我?”两个人走在山道上,褚源感受到旁边人频频投射过来的目光。

夏枢一边追踪着草叶子上、地上的血迹,一边忍不住看他,此时被发现了,倒也没有遮掩,只是有些囧囧的:“褚源,我问你个问题啊?”

闻着血腥气,估摸着盗墓贼还没逃多远,褚源为给他们留足时间,便停了脚步,说道:“你问吧。”

夏枢也跟着停下来,两人说是拦截盗墓贼,实际上猜到盗墓贼的身份之后,就知道他们不会那么快带着同伙过来,因此也没打算去拦他们,只是沿着血迹,想确认他们逃到哪里,以便后续安排,就不怎么着急。

“你当着阿爹的面说对李朝皇室不抱任何希望……”夏枢感觉有些囧:“你不怕阿爹生气呀?”

最关键的是,承诺给百姓们太平天下,也说的是不叫褚家列祖列宗的心血白费,完全把阿爹那一系的列祖列宗给无视了……夏枢想想,若他是褚源的阿爹,就算不从坟里跳出来揍儿子,估摸着已经咬牙切齿,想看看这儿子是不是亲生的了。

“他不会生气。”褚源平常道:“李朝在先皇时,仅传了三代,就已积重难返、民不聊生,他身为太子,早就对皇室的诸多行径不满,只是有心做一个明君,老天却没给他机会……”

顿了一下,他又道:“北地战火却绵延多年,始终没有一个了结,你道是为何?”

“为何?”其实夏枢读史书的时候,对这个也有疑惑。他记得老淮阳候的叔伯兄弟们都战死在北地,后来老淮阳候担当北地将士主帅,把异族打的丢盔卸甲,然后他的儿子,褚家老大褚风横空出世,用了几年的时间,把异族打的分崩离析,大部队一路向西跑,小部队远逃大漠,再也不敢觊觎李朝,北地百姓们也得到了企盼几十年的安宁。

只是褚风很快就去世了,他死后老淮阳候因伤病复发卸任元帅,汝南候接任北地兵马大元帅,然后没过一两年,那些散落各处的异族们就又神奇地纠集在了一起,刚开始确实老实,但等队伍壮大了些,就又开始掠边,抢夺百姓财物,抢了财物后,壮大实力,就开始发动战火。然后这一战,褚家老三褚琼和燕国公府上一代的老二元英死在了北地。

汝南候接手北地二十多年,北地战火就没怎么停过,夏枢从儿时,就不停地听到北地又打仗了,一直到他长大还是如此。等他嫁入淮阳侯府,知道更多朝堂的事情后,才了解到北地的战况到底是个什么样,虽然在打仗,但大部分不是他们心中所想的那种战火纷飞、视死如归的打仗,而是你来我往、我来你往这种纠缠来纠缠去,就是打不死的掠边之战。

他觉得,若是早些年利索些,异族早被收拾干净了,不至于让他们年年掠边,逐渐又壮大起来。

“若是没有战争做借口,赋税怎么能顺当地由太/祖时期的十税一,变成现在的十税二、甚至是十税三呢?”褚源冷笑。

夏枢愕然:“不会吧?”这也太丧心病狂了。

褚源没有为他的不信任生气,而是道:“阿爹虽说对阿娘算是一见钟情,但若不是和淮阳侯府做亲,有助于他了结北地战火,稳住江山社稷,他一国太子,也不至于非要娶一个娘家背景强大的女子,甚至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来换取淮阳侯府对婚事的许可,以及对他的支持。”

褚源道:“正是看清了先皇、甚至是皇室急于敛财、不顾黎民死活的嘴脸,他才决定娶了阿娘,想在登位后,利用褚家彻底平定北地战火,支持他结束一切乱象。”

只是先皇老谋深算,可能从一开始就在防着他,虽然给他和褚家女儿赐了婚,但根本没给他机会,直接联合二儿子,也就是永康帝,搞死了他。

褚源道:“你道盗墓贼为何独独盗窃先皇的陵墓?当然……”他笑了笑:“若是永康帝死了,他的墓估计会是李朝第二个被盗的皇帝墓。”

刚刚他们去皇陵转了一圈,这次盗墓贼盗的还是先皇的墓,坑洞挖了一半就被发现了,一些乱石碎砖堆在那里,褚源走过的时候,还差点儿被绊了一跤。

夏枢:“……”

想想永康帝卖惨国库空虚,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怪不得知道只有先皇陵墓被盗,褚源一点儿都不生气,甚至还有心开玩笑。

这些皇帝也太贪婪了,而且作为臣子的汝南候等人不仅不阻止,甚至乐意配合,搞出这些事……整个朝堂都太可笑了。

夏枢都无语了,若是褚风去世后,就派人铲除散落的异族势力,北地早安宁了,何至于到现在还有许多人流离失所,更不知这几十年,饿死、冻死多少百姓。

“外公骂阿娘是怎么回事儿?”夏枢不想再想那些糟心的皇帝,问褚源道:“是因为阿娘让他拥立你吗?”

“对。”说起这个,褚源忍不住叹道:“阿娘虽生在以军功受封的侯府,但她一直不喜打打杀杀、勾心斗角,性情极为温柔仁善。当年舅公撮合她和阿爹,她原是不愿的,她虽不是男子,但从小和舅舅们一同读书识字,受舅公教养,眼界见识不比男子差,甚至因为性情内敛,心思细腻,她比外公、舅舅们还先察觉到侯府极盛下的颓势。”

话说到一半,褚源问夏枢:“你可知外公为何要和你阿爷订下后辈们的亲事?”

夏枢先前也搞不明白,虽说他阿爷夏冬救了老淮阳候一命,但老淮阳候已经承诺帮着夏家将军户的贱籍改成良籍,从此夏家再也不用免费服兵役,这对夏家来说是值得用一条命去换的,但老淮阳候却又给出了褚夏两家定亲的这一天降馅饼。那个时候淮阳侯府势头极盛,夏家却只是贱籍,两家结亲,怎么看都不合理。

现在褚源正说阿娘呢,突然提起婚约之事,夏枢就猜到了:“是阿娘的原因吗?”

“是。”褚源给了肯定的答案,他道:“舅公说,阿娘不愿嫁给阿爹,她觉得淮阳侯府已是极盛,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低调处事,嫁女进皇室,就是烈火烹油,之后面对的必是盛极而衰。只是淮阳侯府的男人们,包括舅公,都觉得阿爹有明君之相,又诚意满满,褚家嫁女于他,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等阿爹登上帝位后,淮阳侯府可以不用受上位者忌惮以及掣肘,彻底安定北地,阿爹也可以凭借强有力的支持,革除朝堂积弊,给李朝带来前所未有的盛世,明君贤臣相得,创立不世功勋,青史留美名。所有人都对这一婚事极为狂热,阿娘拗不过他们,就提出了条件,她嫁进皇室可以,舅舅们已经成婚或者定亲,也来不及了,但他们的子女必须有人和普通平民家结亲。”

夏枢懂了:“她是想降低上位者的忌惮?”

不管褚家舅舅们的孩子成亲的时候,先皇是否已经去世,上位者是否已变成她的夫君,她面对皇室,头脑非常清醒。

“若是舅舅生了女儿或双儿,嫁给平民,就是为褚家留一条血脉,一条后路。”褚源道:“若是舅舅生了儿子,娶了平民家的女儿或双儿,就是降低上位者忌惮。褚家势大,不能再结有势力的姻亲了。”

只是谁都没料到兴隆帝虎毒食子,竟然纵容永康帝先是诬陷,后是趁机毒杀了宣和太子。

“阿娘生产之前,把外公请了去,说她若生的是个女儿或双儿,请外公一定要帮忙做主,把她的孩子嫁给普通平民,若是生的是个儿子,就请外公立即起兵拥立她的孩子为帝。”

夏枢怔怔的:“她是觉得自己活不了了吗?”

“嗯。”褚源低低地应了一声,情绪低沉地道:“只是外公觉得她一个女子,什么都不懂,失了丈夫,才会伤心之下,精神不太正常,胡思乱想,而且他那个时候没有相信阿娘对先皇的怀疑,还做着青史留名的美梦,不仅当场拒绝了阿娘,还把阿娘骂了一通,说她嫁进皇室,人也变得汲汲营营,不顾百姓死活,醉心权力争夺,不像褚家的女儿,太让他失望了。”

“阿娘说死了丈夫,她虽然伤心,但不会干扰她的判断。若是不起兵拥立她的孩子,李朝不论交到哪个皇子手里,都会陷入内忧外患,国祚最多也就延续二三十年,到时候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百姓们也没好日子过。不若当断则断,趁着淮阳侯府还有威势,拥立新皇登基,淮阳候摄政,肃清朝野,安定北地,给百姓们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李朝,外公只觉得她危言耸听,被权欲迷了眼,气的当场就走了。”

“那后来外公又为何把你和夫人的女儿做了调换?”夏枢疑惑。

“舅公说外公回到淮阳侯府,中午小憩时却做了噩梦,梦中阿娘遭遇大火,之后情景再转,却是北地血流成河,异族入侵,百姓们逃离家园、生灵涂炭。他怀疑是受了阿娘话语的影响,才做了那样的梦,但一下午坐立难安,眼皮子直跳,到了晚上,从阿娘女官元月那里,得知阿娘生了儿子,同时也意外知晓了阿爹被诬陷的始末,他心中对兴隆帝起了疑心,但仍然不肯相信阿娘,不愿听从元月的提议,只是对阿娘失去夫君这事很愧疚,就让元月抱了夫人的女儿和我做调换,说是暂时弥补、安抚阿娘,同时再做一番观望,让阿娘不要胡思乱想。”

只是再相见,已是东宫大火之后,父女阴阳相隔。

老淮阳候怎么都没想到,有人竟敢对他的女儿下手。

他太高看淮阳侯府的势力和地位,觉得人人都会忌惮他,所以才觉得女儿是胡思乱想,根本没想过,太子都能被人下手,他的女儿又怎么会跑得了。

褚熙一直很清醒,清醒到预见了自己的死亡,但死前却是不被阿爹重视自己的求救,还被阿爹痛骂一顿,不欢而散,她何等绝望。

老淮阳候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愧疚,特别是在明了兴隆帝在此中扮演的角色,他更是恨的几欲发狂,彻底抛开了先前的青史留名美梦,打算扶持褚源上位。

只是一切都晚了。

后来褚家老三褚琼战死,背地里落了个通敌叛国的名声,他就知道当时的一念之差,导致后来的一切都无可挽回。

夏枢忍不住唏嘘:“太可惜了。”

当时,若是趁着太子去世,听从褚源阿娘的提议,扶持褚源上位,将先皇和永康帝钉死在食子弑兄的耻辱柱上,也没有后来的一系列麻烦。后来先皇和永康帝把害死太子的罪责全部推到四皇子李垚身上,李垚不知为何,还认了罪,褚源和淮阳侯府就失了名正言顺造反的机会,之后褚琼被人设计,战死北地,淮阳侯府气数已尽,更是不可能扶持得了褚源。

一步错,步步错。

幸好褚源在适当的时机暴露了身份,然后获得封地,得以远离京城,重新开始。

夏枢越了解先皇就越恶心,此时也不遮掩对他的厌恶,摩拳擦掌,冲褚源眨了眨眼道:“咱们接下来就重点查一查先皇陵墓中的陪葬都哪里去了吧。”

褚源虽然看不到他的神情,但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两人内心是默契地想到了一块去,心情也好了些,不由得轻笑一声:“好,听你的。”

然后摸摸他的脑袋,夫妻两个携手,沿着干涸的血迹,翻过皇陵背后的山头,朝山脚走去。

“这里血迹断了。”夏枢扶着褚源站在山脚处,血迹却无处可寻,而放眼望去,却是和安县截然不同的丰收景象。

金黄色的麦浪滚滚,农人们正弯着腰,在田里热火朝天地抢收。

夏枢随意找了个百姓问了下,得知是晋县,不由得有些遗憾:“看来禁军们秋季的粮草是不会缺了。”

永康帝虽然说两千禁军的军饷、粮草都由户部来发放,但实际上的操作却是让元州和隔壁晋县的县令商量,从晋县税收里取用。

原还以为安县贫穷,晋县也好不到哪里,没想到事实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夏枢还等着元州求上门要粮草呢,看来是不成行了。

褚源却不置可否,确定了盗墓贼们的落脚地点,便转过身道:“回去吧,稍后让元州和晋县县令交涉盗墓贼的事情。”

晋县不是他们能久待的地方。

“好。”夏枢又扫了一眼金黄的麦田,扶着褚源转身就离开了。

两人离开后没一会儿,不远处麦田里两个弯着腰割麦子的农人扔了镰刀,捂着胸口一瘸一拐地跳出麦田,头也不回地朝北逃去。

第154章 【VIP】 ……

夏枢和褚源回到皇陵, 侯村长已带着人过来,正在收拾地上的尸体。

装着候庄人尸体的推车旁,有几个妇人、双儿和孩子, 正扑在残碎的尸体上撕心裂肺地大哭。

见到两位贵人出现, 侯村长不安的心终于放下,忙迎上来,问道:“王爷和王妃可有受伤?”

“没有。”夏枢的眼睛蒙着白纱, 摇头道:“我和王爷没有遭遇那两个盗墓贼,翻过山头, 追到晋县山脚处, 地上的血迹就消失了。我和王爷不能在晋县久待,就原路回来了。”

“哦。”侯村长松了一口气:“没遭遇就好,那些人心狠手辣, 迟早要遭报应的。”

说着, 便用袖子擦了擦眼中的浊泪, 指着推车旁的几人,给夏枢和褚源介绍道:“那是冬子和老马家的, 执意要跟上来,我就带他们上来了。”

冬子和老马就是惨死的两个守陵人。

老马是个五六十岁的鳏夫,两个儿子大早上就出发去了别的村庄, 并不知道他已经去世,来到山上的是他的两个儿媳和三四个孙子、孙女,都才大人腿高。

冬子年轻, 才二十多岁, 就是腿脚有些不好,所以服徭役的时候,躲过了征调, 被侯村长安排过来守陵。他尚有老娘在,五六十岁衣衫褴褛的老婆子,带着他二十多岁的双儿媳妇、五六岁大饿的走路都不稳的儿子,噗通一声,就冲就冲夏枢和褚源跪了下来,“砰”“砰”“砰”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哭道:“王爷、王妃好心,求你们为冬子做主啊!”

老马的儿媳妇以及孙辈们也噗通跟着跪了下来,哭道:“求王爷、王妃为我公爹/阿爷报仇啊!”

妇人们哭的撕心裂肺,小孩子们哭的凄惨无比,夏枢隔着白纱,光是听着,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咬了咬牙,一把将眼上的白纱取掉,眼前的景象瞬间清晰,眼前的惨状也清楚的落入眼中。

尸体已经被人搬到车上,但地上的土地却被血液浸染成暗红色,蚊蝇乱飞,腥臭难闻,而尸体的亲人们痛到深处,根本顾不得去注意脚下,一个个趴跪在浸染了血液的地上,一遍一遍地磕头哀求,身上、脸上、额头上沾满了暗红的血迹,犹如在炼狱中艰难求生,凄惨至极。

“你们先起来吧。”夏枢上前一步,扶住年纪最大的冬子娘,想把她扶起来。

但老太太看起来颤颤巍巍,人却非常有劲,跪在地上坚决不起,哭着道:“王妃,你不答应为老妇的孩子做主,老妇就不起来。老妇宁愿不要免除田租,也想为孩子报仇,求王妃答应老妇吧。只要你答应,老妇和冬子他媳妇、孩子,就算交两成、三成,甚至四成的田租都愿意,冬子他死的太惨了,求王妃为他做主啊!”

说着,便大哭着又朝夏枢重重地磕了个头。

其他人的哭声瞬间又拔高了起来,纷纷冲着夏枢磕头。

就算是罪大恶极,被官府判决,也顶多是个斩刑,人死还是个全尸,如今这些守陵的普通百姓,安分守己,尽职尽责,却被盗墓贼们残忍地开膛破肚、肢解尸体,连个全尸都没有,亲人们怎么受得了。

活着就受尽折磨,死了还不让人安生,这仇怨不共戴天!

更有过来帮忙拉尸体的男人们站了出来,眼眶通红,咬牙道:“王爷,草民们相信王爷爱民如子,也愿意拼上性命为王爷效力,今晚之后我们哥几个就轮流守陵,保证要么我们兄弟死无全尸,要么盗墓贼们有来无回,草民们不怕死,守陵绝不含糊。只恳求王爷把这些盗墓贼的尸体交于草民们来处理,草民们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恳求王爷把他们的尸体交于我们!”十来个身材矮小、枯瘦的男人跪了下来,眼眶通红,眼中蕴含着强烈的恨意。

“四具尸体交于你们可以。但是……”褚源开口了,倒是没反对,说道:“无论想干什么,记得他们的脸得完好无损。”

男人们顿时喜极而泣:“谢谢王爷!”

只是稍后,又有不解:“就应该把他们全部剁了喂狗,为何还要留着他们的脸?”

“不留着他们的脸,如何能确认他们的身份以及背后之人,为死去的人报仇?”夏枢道。

趁冬子娘愣神的功夫,他一把将她扶了起来,说道:“冬子和老马为守陵而死,你们身为他的家眷,我和王爷自当抚恤,让他们无后顾之忧。至于为他们做主,我和王爷不会亏待任何一个恪尽职守、为我们效力的人,所以你们大可放心。至于田租的事情,王爷金口玉言,既已承诺免除你们的田租,自没有再改的道理,所以以后莫要再提。冬子和老马的后事,你们两家好好办,丧葬费由我和王爷来出,算送他们最后一程。之后你们就安心种地,好好把孩子养大,有事就找侯村长,他解决不了的,再报予侯府管事,必不会叫你们这些失了儿子长辈,又勤恳生活的家眷们犯了难的。”

家眷们和男人们全红了眼眶,趴在地上,既激动又感激地道:“谢谢王爷,谢谢王妃!”

……

元州回到宅院的时候,天还未全黑。

家里几人已经用过了晚饭,洗完了澡,打算等村子里动静下去,就回屋睡觉。

夏枢刚给夏娘诊了脉,见她虽然还没醒,但烧已经退了些,便叫红棉和猫儿给她擦身体、换药,他则退出正房。

此时见元州从门外进来,他道:“锅里留有晚饭。”

然后在石桌旁的褚源身边坐下,褚源便放下手中的笔,给他打起扇子。

“记完啦?”夏枢拿起石桌上的账册,对着逐渐昏暗的光线看了看,见今日的账目收支都清晰地写在上面,便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账本收起来。

他正想收拾桌上的笔墨纸砚,元州就开口了,他的脸色并不好看:“村口是怎么回事儿?大晚上挂四具尸体在那里,还敲锣打鼓,惊到小孩子怎么办?你明知道像小枢这样大的双儿最害怕这些,还让村里人在那里闹腾,是想让他们晚上睡不着觉吗?”

他质问的话是对褚源说的。

“哎,我不害怕了,你别怪褚源,这事儿我也是同意的。”夏枢忙开口道。

想想那些妇人、双儿和孩子失去亲人的痛苦模样,夏枢哪还有心思去害怕。在村里人,包括家眷们提出要将四具尸体挂在村口鞭尸、暴晒后,他就同意了。

之后红棉去送丧葬费,回来说见到村里人不论大人还是小孩,男人还是双儿、妇人,都披麻戴孝,轮流上去鞭尸,连两三岁的幼童,都是长辈抱着去鞭打那些已经被抽烂、散发着恶臭气味的尸体,夏枢算是深刻感受到了百姓们的痛苦,以及对那些盗墓贼的恨意。

如此情况,连红棉看了都感同身受,不但不害怕,甚至也想亲手给那些尸体几鞭,夏枢又怎么会惧怕那些尸体,他可是亲眼看到两个守陵人被那些人肢解后的碎尸遍地,他们被如此对待,夏枢心中只有快意。

元州见他表情自然,不像是说假话的模样,便在石桌旁坐下,皱眉道:“今日发生了什么?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儿?”

他从晋县回来,刚到村口就见到了令人惊骇的一幕,本要喝止,但那些百姓们却说是王爷同意的,他便没细问是怎么回事儿,匆匆跑来质问褚源。

“皇陵今日凌晨被盗了,那些盗墓贼把村里的两个守陵人杀了,开膛破肚,肢解了一地。”夏枢说起这事,情绪不由得有些低沉,他道:“我们怀疑盗墓贼如此残忍,可能抱着两个目的,一是吓唬守陵人,让他们不敢再去守陵;一是皇陵被盗,给褚源扣上守陵不力的帽子。只是盗墓贼的两个活口逃入晋县,四具尸体村里人辨认了一番,不是附近逃入山林的百姓,也不是附近县乡的熟脸,不知他们来自何处,背后之人是谁。”

“你们去晋县了?”元州立马抓住了自己关注的重点,眉头皱成了死疙瘩,厉声对褚源道:“藩王无诏不得出封地,你要抗旨送死,莫拉着小枢一起!”

夏枢:“……”

夏枢真是受够了,他气道:“我们没有进晋县,翻过皇陵后面的山头,沿着血迹追到了山脚,连平地都没踏上,就返回了……你还能不能好好和褚源说话,必须要吵架吗?”

不凶一点儿,元州就不能好好说话。

真的好烦!

褚源摸摸他的脑袋,安抚了一下他的情绪,“看”向元州,话却是对夏枢说的,悠悠笑道:“元大人今日讨粮失败,脾气坏了些,乖哦,咱们不和他计较。”

夏枢的烦躁情绪一滞,惊讶:“讨粮失败?”

“怎么会?”他有点儿不相信,但看元州自回来就黑沉的脸,顿了一下,又点了点头,有点同情地道:“……好吧,那我不计较了。”

元州顿时一口老血憋上心口,咽咽不下去,吐吐不出来。

他算是发现了,褚源就是个心机男,利用小枢喜欢他,每次都把小枢推在第一线怼人,他倒是窝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做了好人。

不过想到小弟护短的性子,元州到底还是咽下了老血,故意减轻了语气中的火气,轻轻地哼了一声:“我倒用不着你搁那儿看戏。”

他偷偷瞄了一眼小弟,发现小弟这次倒是没有生气,只脸上有些意外之色:“晋县一片丰收之象,你又有皇上下的圣旨在手,那县令为何不给你粮草?”

元州却一下子沉默了。

夏枢顿时惊叹:“他竟然敢违旨!”

“那你有没有把他拿下?”夏枢好奇。

元州沉默地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多说的模样,对他道:“你先回屋休息,我有些话事情要和褚源谈一谈。”

“不用了。”夏枢还没站起来,褚源就一把摁住了他的肩膀,对元州坦然地道:“本王和小枢是为一体,本王没有什么会瞒着小枢,元大人有什么尽管说,不必避着小枢。”

元州:“……”

他下意识朝夏枢看去,果不其然,他小弟一脸感动,眼睛也水汪汪的全是那瞎子一人。

元州脸黑成了碳,嘴巴张了张,到底把心口那股恶心给咽回肚里,点了点头,咬牙:“……好。”

他本不欲把小弟拖到男人们的事情中,但褚源那般心机,小弟到底也不能太单纯了,想了想,他还是道:“若是抓到你的把柄报上去,粮草自然就有了。”

此话一出,褚源就是一声冷笑:“现在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元州听到那晋县县令的话,也是惊了许久。

一方面是惊讶于永康帝在褚源周围安排了那么多棋子,另一方面则是惊讶于他自己也成了受控于人的棋子。

他知道永康帝不会放过褚源,但一直以为只要褚源老实,永康帝就不会把他怎么样。先前才从李垚的事情里意识到永康帝的真实态度以及褚源的真实处境,他还抱有希望,只是刚到晋县就受了一击,晋县县令竟然开门见山地把粮草搬了出来,威胁他若不尽快对褚源动手,两千禁军的军饷、粮草就别想了,若是禁军生出哗变,永康帝也会以此治他的罪。

元州觉得非常可笑,又生出一些受制于人的愤怒。

他是曾想过无数遍要对褚源动手,但绝不包括那些卑鄙的栽赃诬陷手段。

更别说小弟嫁于褚源,就是为了小弟,他也得保褚源最低做个富贵闲人。

所以褚源一定不能出事。

他心中厌烦褚源,又不能眼不见心不烦,还得想办法保他,几相纠结下来,可不就憋了一肚子气。

不过既然褚源心机男,惯会在小弟面前扮可怜,做好人,他元州当然也会了。

“小枢,我不会做那栽赃陷害之事,你尽管放心。”元州叹了口气,神情故作忧郁地道:“就是军饷和粮草怕是麻烦了……”

“哎,不麻烦不麻烦。”不等元州话说完,夏枢就眼睛贼亮,神情贼激动地道:“等下一季安县田租收了,你的军饷和粮草,我和褚源可以包了呀。”

“我们别的不多,粮食是不会缺哒。”夏枢朝元州拍了拍胸膛,特别自信:“你想要多少都有。”

元州却没料到他竟然这么说,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忙摆手拒绝:“这倒不用了,说了是户部拨款,就一定不能要你的银钱粮草,我再想想办法吧。”

他疯了才会要褚源提供的粮草,打一开始褚源没反对永康帝安排这么多人护送他,元州就知道褚源在盯着这两千人,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褚源养这些禁军的。

“好吧。”夏枢遗憾无比,只好殷殷切切地道:“你需要的时候,可一定要开口呀。”

元州:“……”

虽然小弟的神情让元州觉得他是在关心自己,但元州并不想回答“好”或者“行”,他装作没听到,转而看向褚源:“盗墓贼的背后之人,你可有怀疑是谁?”

其实知道褚源周围那么多棋子之后,元州就猜到了是谁,只是他想再确认一番。

“汤余。”褚源没有卖关子的意思,说道:“他背后是否有人,以及那人的身份本王没有证据,不能乱说,但汤余是安县前任县令,在任时,克扣守陵人的工钱,逼迫侯村长减少一个班次的守陵人人数,紧接着就有盗墓贼打死守陵人,偷盗先皇陪葬品,将先皇陵墓大半掏空,盗墓贼却丝毫没有损伤,销声匿迹。汤余此人极为可疑,有很大可能监守自盗。再者,今日的盗墓贼逃入晋县,明显和晋县之人有关,他这个晋县县令以及前安县县令,无论是否参与两次盗墓,都难辞其咎。”

褚源这话说的非常有意思,汤余的背后之人是谁在场的三人都心知肚明,但他却不明确说出来,只说没有证据,把可能牵涉的范围直接缩小到晋县、安县,让忠君的元州着实松了一口气。

元州想了想,说道:“明日我就带着那些尸体去晋县,若是后续查证汤余真的监守自盗,我就先斩后奏,直接抄了他的老巢。”

褚源却不应声,只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元大人这下倒是不用受制于人了,本王和王妃愿意为元大人保守秘密,不过条件是一九分账,我们九你一。”

元州本来是试探,但没想到这男人心机如此之深,不仅瞬间明白他的意图,还短短时间就对他起了趁火打劫的心思。

鉴于小弟在身边,他忍住了火气,但还是忍不住骂道:“你怎么不去抢呢你!五五分,再多没有了!”

没错,永康帝压制下,元州搞不来军饷和粮草,他打起贪官府库的主意了。

“一九分。”褚源却毫不动摇,他笑了笑,垂着眼慢条斯理地道:“不说汤余的所有钱财均盗自于安县,本就属于本王以及治下百姓,就说你得了那么多银钱,如何向上面解释你的钱财来源呢?”

“本王却可以解释。”褚源“看”向元州,坦然地道:“本王拥有一片封地,收入多少纯粹是本王说了算。你信不信,若是叫上面得知你截留了一部分银钱,不说治你的罪,这些银钱你一分都留不住。”

元州当然知道他说的半句话都不假,永康帝是个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

他想获得军饷和粮草,可以,但必须付出代价,而那些代价是什么,元州用脚想都知道。

他并不想为了永康帝手中的军饷、粮草,去背叛自己,更别提做出对不起小弟的事。

他一阵咬牙:“六/四分,你六我四。”

“不,你不懂我的意思。”褚源收敛了笑容,认真道:“这笔银钱,你最多只能拿一份。”

夏枢趴在石桌上,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兴致勃勃地听着他们交锋,忙的不亦乐乎。

褚源摸了摸他的脑袋,示意他别趴石桌上,石桌太烫,便又冲着元州道:“你以为押送汤余去京,他会在大理寺的刑具之下,为你隐瞒他的财产情况吗?”

“但凡他在朝堂上说出这么些年来搜刮的银钱数额,而实际情况又对不上,你觉得皇上会怎样?”褚源问元州。

皇上肯定会怀疑元州是否截留了所剿银钱,若是元州没对褚源下手,又截留银钱独自养兵,永康帝说不得会怀疑元州有不臣之心,更深一步,则会牵连燕国公府。

元州却没轻易退让:“若是你拿了大头,你就能应对这件事了吗?”

“本王当然可以。”褚源也没有遮掩的意思,自若道:“王府至今未建,银钱是户部未发放,还是被人贪污,本王稍后就会写折子上奏皇上,请皇上帮忙做主,追讨银钱。皇陵多年前被盗,先皇的陪葬哪里去了,本王会一件件的为先皇追讨。守陵人几十年来的工钱被谁克扣了,本王也要一份份的为他们追讨回来。一桩桩、一件件,想必皇上仁孝,必会为先皇、我和百姓们做主。”

元州:“……”

这追讨下来,永康帝就算再贪婪,也不能不顾先皇、百姓们的面子,来寻褚源截留汤余府库的麻烦。

至于暗地里,永康帝又没少找褚源麻烦,褚源还用在乎吗?根本不用在乎。

“而且……”褚源给出最后一击:“抄汤余的家,你可以说是本王怀疑汤余克扣百姓们的守陵银钱,偷盗先皇陵墓,当着所有百姓的面,逼你去查的。”

这样,元州也不会被永康帝怀疑,燕国公府也不用受牵连,可以把所有锅都扣汤余身上,是汤余自己漏了馅,被褚源抓住把柄,还被那么多百姓当面看着,元州就算不想动也得动。

这样的安排,确实说的过去,但元州却忍不住一阵咬牙切齿。

他不得不承认褚源的安排确实为他少了不少麻烦,但这样他就暗地里被褚源绑上了船。

而且一九分账,比例远低于他的预期。

目前汤余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偷盗了多少先皇陪葬尚不可知,若是一成的比例不足以养活两千禁军一年半载,届时他还会陷入焦头烂额,不是向永康帝低头,就是向褚源妥协。

褚源似是知道他的顾虑,给了个小建议:“六原郡三面环山,土匪盗贼无数,他们中有被逼无奈上山的普通百姓,也有为烧伤抢掠、无恶不作的恶人,秋冬季节是他们最活跃的时间,元大人可以带兵去试炼一番。”

来之前,永康帝确实是说了让他们闲的时候,可以进山打土匪。

这也确实是他们积攒军饷、粮草的好法子。

元州却没放松警惕:“你想要多少分账?”

“这个按你说的,五五分账。”褚源非常利索大方:“你们从山上带下来的普通百姓,本王会为他们提供住所和良田,不叫他们再受那山林虫兽之害。带回来的恶人,本王则全权交予你处置。”

五五分账,褚源还要安置百姓,对他来说,确实不算太多。

元州没有吭声,他沉思了一会儿,再一次,却也是第一次朝褚源确认道:“你确定不会做下伤天害理,祸乱李朝之事?”

“我自然不会。”褚源“看”着他,认真道:“我可以以整个褚家的名誉起誓。”

“好,我答应你。”元州不再犹豫,直接拍桌应了下来。

等结束了谈话回到卧房,夏枢不由得眼神奇怪地看着褚源。

“怎么了?”褚源对他的眼神很敏感,不由得笑了一下:“有什么想说的吗?”

和元州谈妥了之后,很显然,他心情非常好。

夏枢对今晚两人的行为非常迷惑,惊叹无比:“……你为何用褚家的名誉起誓,你姓李,根本不姓褚啊?而且,神奇的是,元州他竟然相信了你拿褚家发的誓言!”

真是一个敢发誓,一个敢信。

元州那货也是的,平常总把姓褚的放到嘴边骂,但关键时刻,竟然比谁都相信褚家的门风和名誉。

夏枢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觉得囧囧的。

褚源:“……”

他原本没觉得有什么,只是小流氓提出来,他突然也觉得有一丝好笑。

好像确实是下意识把自己当成褚家人,而元州这个外人竟也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也把他当成了褚家人……

“不过你也确实不能以李家名誉起誓。”夏枢自个儿咕哝:“否则我估计元州第一反应就是要和你掀桌,他会以为你是在拿永康帝耍他。”

褚源:“……”

他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呼啦了一下自家小流氓的脑袋,问道:“怎么,生气了?”

夏枢今晚确实有些生气,他虽然想让元州从他们这里获取军饷和粮草,但知道元州从晋县县令那里讨粮失败的原因,还是忍不住火气蹭蹭上涨。

那永康帝到底是什么狗皇帝啊!

夏枢真的好想揍他一顿。

不好好治民,天天就像个搅屎棍一般,搞得大家既恶心又无奈。

想了想,他道:“你真打算把汤余从先皇陵墓中盗取的陪葬收集齐了,重新放回去?”

他不仅烦永康帝,他还烦先皇,都是些昏庸自私的玩意儿。

那些陪葬拿出来,不知道能养多少兵和民了,却被先皇搞进了陵墓,在暗无天日的陵墓中变成废品。

褚源没回答他,却意味深长地道:“你觉得暴露了偷盗皇陵的事迹,汤余他能活着进京?”

夏枢:“!!!”

他的眼睛嗖地一下瞪大,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永康帝……永康帝会杀了他?”

褚源垂眼:“盗取先皇陵墓,实为大不孝,一旦叫人知道他干出如此之事,他这皇帝也不用做了。”

夏枢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手都不由自主地在抖,他没想到永康帝竟然会这么干,还以为是汤余监守自盗……

“那你会不会把汤余……”他试探着道。

王长安就被褚源偷偷藏了起来,汤余也有永康帝的把柄……

“不会。”褚源这次却断然摇头,冷声道:“他不值得活着。”

夏枢:“!!!”

既然汤余半路有可能会被灭口,那他根本不可能在朝堂上拿出账本,告诉别人他贪了多少……

那元州一九分账岂不是亏大了?

夏枢:“……”

第155章 【VIP】 …………

第二日一大早, 元州带着二十禁军,拉着那四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出发去了晋县。

夏枢本想带着褚源去安县各处转一转, 同时核查一下村里人带回来的部分统计信息, 看看他们活儿干的怎么样,只是还不待出门,一群天没亮就起床赶来候庄的老百姓就涌进了院子。

“草民是安县最北边赵家村的村长赵田, 这是东边的刘家村村长刘水、西边的宋家村村长宋河、还有县城附近的王家村村长王老万。”一个六十多岁,身材枯瘦, 头发稀疏花白的长脸老头儿站了出来, 率先介绍身边三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老头儿的身份,然后躬身道:“草民们带着各村村民们过来,是因为最近两日听说可以在两位贵人手中租到两成租金的官田, 容草民冒昧, 不知这消息可是真的?”

他停顿了一下, 试探着抬头看向褚源。

他身后乌压压跟着的一百多人也立马把目光全投向了院中的褚源,神情激动又略带忐忑地等着答案。

褚源虽然看不到, 但众人热切的目光他能感受到,他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夏枢看着他下巴上的青紫, 心虚无比。

昨晚梦中鬼怪横行,他恐惧之下,拼尽全力拳打脚踢, 上演全武行, 结果梦中的鬼怪是被打跑了,现实里褚源却因为抱着他,冷不防下巴受了他一记铁头功, 舌头都被磕破了。

高冷王爷一开口就是大舌头,夏枢既心虚又忍不住哈哈大笑,然后就惹恼了人,被一通收拾。

夏枢心虚地给人倒了杯水,一边殷勤地伺候着,一边又赶紧接过赵田的话头,面上笑道:“王爷金口玉言,消息自然是真的。而且除了田租外,徭役以及赋税在官田租赁期内均全部免除的事情也均是真的。”

“天啊,竟然是真的!”

“真是不敢相信!”

“老天保佑!”

人群哗地一下就炸开了,尽管已经听过这个消息,甚至他们一群人昨日、前日都聚在一起商量过无数次,但第一次从贵人口中确认,所有百姓都还是欣喜若狂。

虽然王爷很冷淡,看着不像是好说话的人,但百姓们还是激动的两眼含泪,跪在地上朝两位贵人磕头。

“谢谢王爷和王妃!”

“王爷、王妃仁善!”

“王爷和王妃好人有好报,谢谢你们!”

……

百姓们激动的几乎语无伦次,头磕的却是砰砰响。

这些大早上赶过来的百姓们几乎都是家里青壮,有男人、女人,还有双儿,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夏枢面熟的,当时在安县的工地上见过他们。此时,他们所有人脸上的戾气与苦涩都消失不见,满满的都是狂喜与感激。

夏枢见到他们的转变,心中非常高兴,手向上托了托:“大家请起吧。”

然后又道:“王爷和本宫既然到了安县,自然会想办法保障大家安心种田,不再饿肚子。只是保障给了,你们自己也要勤劳多干一些,莫要偷懒耍滑,白费了王爷和本宫的一片好心,叫一家老小占着良田还喝西北风。”

“自然不会。”百姓们几乎喜极而泣,爬起来连声保证道:“我们一定会好好种田,不负王爷和王妃的好意。”

夏枢玩笑似的道:“既然你们做此保证,本宫就信了。不过秋收的时候本宫可是要检查你们的诚意的哦。”

“王妃放心,草民和几位村长一定会好好监督大家,不叫哪一家偷懒的。”赵田忙擦汗保证。

其他三个村长也瞬间压力巨大,忙跟着道:“草民们一定不会叫他们偷懒的。”

“那就好。”夏枢的笑容大了些:“本宫和王爷降低田租、免除大家的赋税和徭役,就是为让大家安心种田,填饱肚子,所以希望大家一道努力,争取到来年夏收,都能仓廪顶实。”

“另外……”他顿了一下,说道:“到时候若粮食太多,吃不完,家里又存不下,可以拉到候庄来,本宫和王爷会以市价收购大家的粮食,让大家在粮食足够的情况下,手里有余钱,换换行头或者改善改善伙食,日子过得红火起来。”

粮食多的吃不完的场景,就算给在场的老百姓十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去想,但被贵人亲口说出来的时候,他们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由得生出一种想法——这个场景一定会实现,而且就在不远的将来!

所有人都禁不住一阵热血沸腾,连贵人施加的压力也瞬间转变成了动力,斗志昂扬地大吼道:“草民们都听王爷和王妃的!”

“以后什么都听王爷和王妃的!”

“好!”夏枢一拍手,大笑道:“那就赶紧排队定契约吧。”

……

这一签契约,就忙到了五月初十。

元州去了安县查案,至今未回,家里四个人忙的是各个脚不沾地、手腕酸疼。

“安县三百二十户,全部签订了租田契约,共租下一万三百二十亩田,租期均为五十年。”红棉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负责登记村民们统计回来的信息,现在田亩丈量完毕,户籍信息也整理出来,具体的情况可以和两位主子说一说了,便道:“目前,还有十一万亩官田未租出去,不晓得高侍卫那边能租出去多少。”

“还有十一万亩?”夏枢放下毛笔,意外道:“不是总共才差不多十万亩吗?”

怎地租出去一万多亩,还有十一万亩?

夏枢道:“可有统计错误?”

候庄这些村民先前不是守陵,就是种田,都没丈量土地的经验,不过他们干活儿利索又勤快,夏枢在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完成丈量土地的任务后,就又把给各户划田的任务也交给了他们。田划了好多日,前天才正式结束,他们四人昨日也才把最后几户百姓所租田的位置信息给补到契约上。

百姓们拿着契约高高兴兴地回去忙夏收了,可别现在才发现给人家划的田缺三少四。

“没有错误。”红棉想说的就是这个事情,她抿了抿唇,笑道:“丈量官田这活儿是侯魁领头,昨日奴婢发现不对,就找他要了说法。他解释说有些村子已经空了,村民们原先留的自留地无人耕种,全成了无主荒地,他就给全丈量登记下来,交于王爷、王妃处置。”

“而且除了官田,林地也是如此。”红棉道:“他们说王爷和王妃掌管的官田、林地多一些,能收更多的田租,老百姓们种着田,内心感激,心里也更安稳些。”

夏枢:“……”

好吧,看来是想给他们送田产,怕他们两个太穷了,忍不住变卦。

“这个侯魁倒是心思不少。”褚源想了想,问道:“他可识字?”

“不识。”红棉摇了摇头:“不过,奴婢听他问过学堂的事。”

“咱们得尽快培养一些识字的人。”夏枢揉着酸软的手腕,和褚源道:“高景那边两千多灾民,加上安县这三百多户原住村民,若是秋冬季节再从山上下来一批百姓,文书类的事情怕是至少需要十几人。”

现在除了他们夫妻俩、高景、景璟,也就红棉识字,红杏可以当作半个,根本就不够。

这次三百来户的契约定下来,安县各处的信息统计下来,夏枢觉得自己手腕都要断了,褚源、红棉、包括研墨的猫儿恐怕也都一样。

不说以后可能会有更多人来租田或者办事,就说眼下还没定契约的两千多灾民,等他们在县城附近垦完荒,肯定就会被高景安排着分批过来定契约,到时候又是忙的让人窒息。

原本夏枢刚来安县,还计划带着褚源出去巡查一番,然后自己开几亩田种种,但自从降租的消息传出去,他们就再也没有私人时间,每日起床就是写写写,睡前还是写写写,一天到晚足不出户地待在四方小宅院里,抬头就是四方天空,低头就是脚下土地,若是以前的夏枢,早就闷炸了,现在的夏枢虽然忍了下来,但还是憋的慌。

他爱的是田间地头呀,不是这一方看得到头的小天地。

他建议道:“学堂还是尽快建的好,可以交给灾民们,他们夏种之后要着手修建宿舍,到时候正好可以一并建了。”

“可以。”褚源倒是没有丝毫的心浮气躁之态,他放下笔,拉过他的手,修长柔韧的手指慢慢揉着他的手腕,说道:“建宿舍以及学堂的事就交给高景。”

想了想,又道:“若无意外,顾达那批人最多再过一两个月就会过来,到时学堂那里可以交给他,我们也可以轻松些。”

说起顾达,夏枢想起这人原是褚源给他阿姐挑选的相亲对象,不由得轻叹一口气,咕哝道:“也不知阿爹和阿姐在京里怎么样了,阿爹什么时候可以来看我!”

到达安县后一直在忙,一日都没闲过,夏枢都快忘了阿爹当日的承诺,也不知阿姐是否已执意嫁给了那二皇子做了妾侍。

山高路远,消息不畅,他和褚源不能离开安县,送出的信件,也不知何时能到京中人的手中。

“岳丈事情办完就会过来看你。”褚源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道:“累了吗?你休息一会儿。”

“还好。”刚吃过早饭一会儿,他们其实也就写了几页字。手腕疼是前几日不停写字的后遗症。

夏枢手腕被揉舒服,脸上很快就带上了笑容:“其实阿爹现在没过来也挺好,封地什么都没有,他见了估摸着会担心。等过个一年半载,咱们这里建设好了,他过来也能享享福。”

“你说的对。”褚源见他自己想开了,也松了口气,笑道:“想不想听琴乐?”

“琴乐?”夏枢眼睛刷地一亮,他好想看美人儿弹琴,享受一下无敌绝色,只是很快眼神就又黯淡了下去,不开心道:“我们还要写契约呀!”

现在不写,等两千人分批过来,就来不及了。不想耽误百姓们分田种田,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等啥时候每一户都分完田,他们才能松一口气。

“无事。”褚源笑着摸摸他的脑袋:“也不在这一日半晌的。”

说着便吩咐红棉:“今日休息半晌,去把琴取过来,你和猫儿出去玩吧。”

半个月时间,全都在埋头苦干,红棉和猫儿也累坏了,一听褚源吩咐,脸上不禁亮了几分:“好嘞!”

猫儿一个小孩子,脸上的表情藏不住,红棉一个大丫鬟,向来稳重,此时也难掩喜色,看的夏枢忍不住一阵笑:“大家都憋坏了!”

红棉立马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转头回屋去取琴了。

猫儿也不正襟危坐了,蹦蹦跳跳地跑到夏枢跟前,抓着他的手:“小枢哥哥,我看村里有水塘子,咱们去抓鱼吧?”

“水塘子呀!”夏枢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非常心动。

褚源一听他的语气,就知道他想干什么,立马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不许去。”

夏枢瘪嘴,不开心道:“我想去呀,为啥不许去?”

褚源垂着眼没吭声,接过红棉取来的琴,调试了一下音色,期间任小流氓抓着他的袖子摇了摇去地耍无赖,他都不为所动。

最后等猫儿和红棉手拉手走了,褚源才一把抓住某流氓的手,把人拉坐在身边。

夏枢气呼呼的:“你不讲理,坏蛋,不理我,我也不理你啦!”

褚源被这流氓倒打一耙的行为气笑了:“明明先答应了听我弹琴,转头就想出去和别人玩……”

夏枢:“!!!我错啦错啦!”

夏枢一发觉不对,赶紧拉住他的袖子,嘿嘿求饶:“我也不是非常想要出去抓鱼啦!这不是见你很久没吃过鱼嘛……嘿嘿!”

“真的?”褚源挑了挑眉。

“当然是真的呀。”夏枢连忙伸出三根手指头:“水塘子才没什么好玩的,我从小在惠河里都玩厌了的,你相信我!”

褚源才不信他的鬼话,小孩子就没有不喜欢玩水的。

不过他道:“玩厌了就好,现在才五月,又是上午,外边的水凉,莫要贪玩。”

顿了一下,又耳尖微红地道:“早些把身子养好,等明年宋大夫过来的时候,再帮你看一看。”

夏枢脸一下子就红了,双手捂着脸,半晌不敢抬头。

不过等心中那股羞赧散去,他就立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看着褚源,一阵嚣张大笑:“天啦撸,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以染指美人儿啦!”

“美人儿,我来啦,哈哈哈哈哈哈……”

褚源:“……”

元州:“???”

夏娘&景璟:“……”

第156章 【VIP】 …………

元州是回来办事的, 被夏枢那一嗓子嚎的,左脚绊右脚差点儿没摔了,连带着背上的人都吓了一跳, 紧搂他的脖颈, 差点儿没把他搞窒息。

“好了好了!”元州一边转动脖颈,试图让身后的小鬼头放轻松一些,一边赶紧把人往院子里石椅上放。

夏枢调戏褚源被人瞧了个正着, 正有些尴尬呢,眼睛扫到元州背上背了一个戴着幂篱的人, 不由得“咦”了一声, 凑近了道:“这是谁,生病了?”

元州将人放到石椅后,便退了开, 一边揉着脖颈, 一边把位置让给他:“你认识的。”

“我认识的?”夏枢瞧了一眼那碍事的幂篱, 正要笑嘻嘻地掀开,白纱却被一双细嫩的手给抓住了, 不让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