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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侯府嫡子 弓翎 27384 字 10天前

夏海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夏河道:“人家都没放脸子,想来是不会太在意, 你也别提了, 省的让人家多想。”

蒋氏张开嘴想说些什么, 但看了眼夏眉,到底没说出来。

倒是夏眉笑道:“弟夫私下里宠阿弟着呢, 二婶你就别瞎操心了。”

此话一出,蒋氏顿时讪讪的。

夏海的脸色却变得非常难看。

屋里的夏枢不晓得外面发生的事情,他在忙着给褚源找衣裳。

幸好来的时候, 给褚源拿了两套换洗衣裳。

褚源站在旁边,听着他翻箱倒柜的声音,好整以暇道:“玩开心了吗?”

想到和邻家崽子们大战三百回合, 好不容易抢了些雪团, 累死累活地滚回来,自己这方的雪狮却已经变成了对方雪狮的养料,夏枢就忍不住愤愤:“你们狼狈为奸、老奸巨猾!”

褚源挑了下眉, 得意笑道:“我们这是兵不厌诈。”

夏枢气的想咬他,也不找衣裳了,扑到他身上就是一顿摇晃,气道:“你坏!”

褚源拥着他的后背以防他摔倒,悠悠笑道:“不是已经站着不动叫你打回来了吗?怎么,还没出气呢?”

手下的衣裳都是潮的,还挂着扫不净的雪沫子,夏枢顿时不好意思了。

他松开手,低着头,咕哝道:“我给你找衣裳。”

褚源笑着“嗯”了一声,摸摸他的脑袋,便也松开了他。

“褚源……”夏枢一边扒拉衣服,一边欲言又止。

褚源静静地“看”着他:“怎么了?”

“我有些不安,今日阿爹……”夏枢瘪了瘪嘴,有些说不下去了。

他都快十七岁了,阿爹日常虽然不甚严厉,但也不会像今日这般陪他玩闹,他印象当中,阿爹最后一次陪他打雪仗,已经差不多是八/九年前,他八岁,快九岁的时候。

那次阿爹在外面跑了大半年镖,回到家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大雪纷飞,家家都在准备过年,夏枢和夏眉姐弟俩连准备年货的钱都没有,日日喝些稀粥汤水,祈求外边的阿爹平安,早日回家。

阿爹回家后,夏枢和夏眉大哭一通,许是出于愧疚,小夏枢闹着要玩打雪仗的时候,他阿爹就同意了陪他玩,还故意装动作不灵活,让小夏枢砸了一身雪球,好好出了一通气……

今日阿爹这般哄着他玩,夏枢非常不安……

褚源轻轻地叹了口气,一伸胳膊,将走近的夏枢揽进怀里,拍了拍背:“没事,有我在呢。”

“嗯。”外面都是人,夏枢情绪好了些后,也不好意思在屋里磨蹭太长时间。

他将衣服撑开,正要帮褚源穿,却发现褚源站着一动不动,连手臂都没展开。

想了想,夏枢忙举手保证:“放心,我是闭着眼的,别害羞。”

褚源心道我信你才有鬼呢。

都老夫老妻了,他其实并不会真的害羞,只是今日是在夏枢娘家,他并不想让夏枢的家人觉得他是个废物,连穿衣服都需要夏枢帮忙。

因此,他伸手指着门口的方向,挑了挑眉。

意思不言而喻。

夏枢撇了撇嘴:“小气鬼。”

然后将衣裳扔到他身上,气哼哼的就出了屋。

屋外的雪已经扫完了,一家人站在院子里正在聊天。

夏枢一出来,大家的目光都放在了他身后,见褚源没跟着,便问道:“你夫君呢?”

“换衣裳呢。”夏枢笑道:“他要自个儿换,我就先出来了。”

夏枢扫了一眼夏眉,见她神色还算正常,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看来相看的几家应该有觉得满意的。

他打算一会儿偷偷问问阿爹。

一家人已经很久没聚在一起了,现下又是要过年,心情其实都很愉快,就站在院子,你一句我一句里聊了聊各自的近况。

夏鸿年后二月份就要参加童试了,夏枢鼓励了一下,让他不用紧张,正常发挥就成。

对于侯府给提供的国子监监生名额,蒋氏和夏河都非常感激,拉着夏枢就是一顿道谢,说让夏鸿以后好好努力,给夏枢这个双儿哥哥做靠山。

夏枢哈哈笑着应了,见二叔和二婶还要拉着道谢,忙伸手摸了摸肚子,无辜地冲他阿爹眨了眨眼:“饿了。”

“哎呀。”蒋氏一拍脑袋,笑道:“说的太高兴,都要忘记做饭了。”

她笑道:“下午还得贴对联、包饺子、准备年夜饭,事情多着呢,午饭得早些吃。小枢……”

她看向夏枢:“你问问你夫君爱吃些什么……”

“做小枢喜欢吃的就成。”众人身后传来褚源的声音。

夏枢一回头,见褚源扶着门框站在门口,身前是到小腿高的门槛,下了一跳,赶紧快跑几步上去扶他:“你怎么不叫我一声呀。”

同时小声提醒褚源脚下有门槛。

褚源笑了笑,随着他的提示,抬脚跨过了门槛。

“那怎么成。”蒋氏笑道:“你是客人,当然得紧着你先来。”

“没事,就做小枢喜欢的吧。”夏海一撸袖子,爽朗道:“贤婿不是外人,不用那么客气。”

他哈哈笑道:“回门那日贤婿也没吃上饭,今日我就再露一手,让贤婿好好看看我的手艺,记清楚味道,要知道小枢平日里可最喜欢吃我做的菜了。”

夏枢:“……”

蒋氏:“……”

蒋氏想说大哥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疯,这不合适吧?

夏枢则完全不想说话。

他阿爹这是在给夫君搞下马威吧?是吧?

这是把回门那日的没做的事一直记到了现在?

褚源显然也是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抽,忙姿态谦虚地道:“……那小婿就要好好记一记了。”

夏枢:“……”

褚源竟然捧哏!

夏海也不管一个瞎子能做什么,听到褚源的回答,心里非常满意,冲蒋氏招了招手,就往厨房走去:“今日中午麻烦弟妹帮忙打下手了。”

“……哎,那今日我们可能享享口福咯。”蒋氏脸皮子一阵抽搐,偷偷瞄着褚源,见褚源脸上带笑,不像是生气的模样,稍稍松了口气,忙拉住夏眉,一路小跑着跟上。

边跑还边招呼夏鸿:“鸿儿过来端茶倒水。”

又冲夏河道:“当家的,你陪小枢和他夫君坐屋里坐一会儿。”

这个功夫,夏枢才发现猫儿竟然不在。

一边往扶着褚源往屋里走,一边问夏河:“二叔,猫儿呢?我从屋里出来就没见他人影了。”

“可能出去玩了吧。”夏河不在意地道。

等三人在位置上坐定,夏河接着道:“小枢啊,你得劝劝你阿爹,别让他太好心了。猫儿那崽子一说银钱买药都花没了,你阿爹就帮着给林婆子买了一副棺材,还帮着啥也不懂的崽子把林婆子找地方给埋了。其实要我说,就林婆子之前对你和眉子那样,就应该啥也不管,让猫儿自己胡乱弄个破席子把她一卷,扔到野外。”

夏河对自己大哥此次的行为非常不赞同:“其实他帮了就帮了,猫儿先前总赖着你,也算是有些情分在,再者林婆子人死了,过往一切都成云烟,我就算不赞同也不会说什么,但现在你阿爹把猫儿领回了家,吃住都在夏家,这让你阿姐怎么想?”

夏枢不知道他家里竟还有这么个矛盾在。

怪不得这会儿功夫猫儿跑出去了呢。

猫儿那崽子年纪不大,但自小无父无母,林婆子保护他的能力又有限,他因为喜欢当夏枢的小跟班,日常总被同村的孩子们欺负,瘦瘦小小的打不过、骂不过,察言观色的能力就锻炼的特别强,一看情况不对,撒丫子就跑。

夏枢不在乎别人骂他,但他知道阿姐在乎,所以不能说把林婆子骂的话当放屁。

流言蜚语,对旁人无碍,但对性格敏感、感情细腻的当事人来说,那是焚心蚀骨的折磨。

不过猫儿又和林婆子不一样,那是夏枢少年时期最忠心的拥护者,最贴心的小跟班,也是唯一善待夏枢的外人,猫儿现在成了孤儿,夏枢不会不管他,也感激阿爹在他不知道猫儿困难的时候把猫儿领到家里来。

只是二叔来找他谈话,显然是阿姐那里不高兴了。

阿姐现在特别在意家里人对她的重视程度,阿爹先前还被她说不在意她,只在意夏枢,现下阿爹把猫儿领回家,猫儿还是林婆子的孙子,阿姐估计心里已经有了疙瘩。

夏枢不能说阿姐对人不宽容,他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他能理解。

就像他不赞同王夫人的行事,但他能理解她的恨意。

阿姐心里始终梗着一根刺,那根刺在最开始也只是让她自卑、敏感,但在她受到侮辱的时候,那根刺就彻底刺进了她的骨血,她恨所有对她释放过恶意的人,猫儿和恶意沾了边,所以她不能接受。

夏枢听了二叔的话,就知道阿爹这里猫儿是不能久留的,否则家宅肯定不宁。

他思考着要不把猫儿带在身边算了。

但是又有些犹疑,不知道若是他把猫儿领回家,阿姐会不会和他翻脸。

见二叔还在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答案,夏枢只好道:“我稍后和阿爹商量商量。”

夏河见他应了,顿时松了口气,笑道:“行。”

他见夏枢脸色有点儿不好看,就解释道:“你也不用觉得二叔心狠,那崽子精着呢。过了年,天气暖和起来,不让他住这里,他自己就会找别的地方住,而且,天气暖和,他可以采野菜,也可以去京城乞讨,再怎么也不会饿着肚子的。”

夏枢听着这些话,心里却在想,若不是遇到阿爹,他说不得早就冻死在了河边,若不是在二叔二婶不想要他的时候,阿爹却坚持要养他,说不得他现在也不过是某个乡、镇或者县城角落里的一个叫花子。

他没有再接话,站起身来道:“褚源,你和二叔聊,我去屋里找个东西。”

褚源一直听着他们聊天,没吭声,此时却跟着站了起来,问他:“什么东西,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夏枢话刚说了一半,夏河就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挂着强笑:“那你们找吧,我去厨房看看啥时候能开饭。”

然后又咕哝:“鸿儿那小子怎地到现在了还没把茶水准备好,笨手笨脚的,我去看看。”

说完,不等夏枢两人吭声,便一拍屁股,麻利地溜了出去。

夏枢:“……”

他怀疑地看着二叔的背影,又看看褚源:“我怎么感觉他好像很怕你?”

褚源“看”着他,好笑道:“你也说好像了,我又不会吃人,他怕什么,你感觉错误。”

夏枢不相信,还想说什么,就被褚源推了推肩膀:“你不是想找东西吗?找什么,我帮你。”

夏枢不由得道:“你又看不见,能帮啥忙?”

倒是把怀疑忘到了脑后。

“监工,不成吗?”褚源挑了下眉。

夏枢:“……”

夏枢原也不是真想找东西,他只是不想听他二叔讲话,想躲开罢了。

不过话说出口,夏枢想起来自己还真有个东西要在家里找一找。

“你送我的那只狗狗玉佩落家里了,我给翻出来。”夏枢见褚源愣是要跟着,就没阻止,扶着他往西屋走。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好像不是我送你的吧?”

某流氓挖了他的玉佩,还敢倒打一耙的事,他可记得很清楚。

夏枢:“……”

这夫君越来越不可爱了。

他哼了一声,抓着对方的衣领,语气带着威胁:“哦,竟然不是给我的,那你说说,你是准备给哪位的?”

仿佛褚源一旦说不是给他的,他就要收拾人了。

褚源:“……”

考虑到一个瞎子在逼仄的环境中缩手缩脚,不好施展,褚源干脆认怂:“……送你的。”

“哼哼。”夏枢丢开他的衣领,得意地昂着下巴:“你自己知道就好。”

褚源:“……”

这一趟,某流氓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竟然连瞎子都威胁。

是不是他太惯着某人了?

褚源“望”着某个哼着小曲,在他面前不停晃来晃去的小流氓,陷入了沉思。

西屋面积本就不大,还从中间一分为二,地方就更小了。

夏枢出嫁之后,没有补丁的两件衣裳被他带到了侯府,剩下带着补丁的,都还留在他床头的箱子里。他记得自己当时好像是把玉佩放在了床头枕头下,于是把枕头掀了,被子掀了,床揭了,甚至还把箱子里的衣裳拿出来,把空箱子往外倒,然而玉佩根本没见踪迹。

“难道是我丢哪里了?”夏枢抓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姐弟俩都大了,所以阿爹一般不会进他们屋里。

阿姐是个勤快、爱干净的,日常都把自己那边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夏枢是个马大哈,干事粗枝大叶,屋里干净是干净,但经常东西到处乱放,看着就有些乱七八糟。不过他放的东西自己知道在哪里,为防找不到,就没让阿姐帮他收拾过地方。

“咦?”夏枢正艰难地趴在床底,想看看玉佩是不是掉床下面了,就发现床挨着墙角的地方好像有东西闪了一下。

“怎么了?”褚源看不到情况,站在床脚也不敢动,怕踩到夏枢的腿脚。

“这里怎么会有把长命锁?”夏枢见床底没玉佩,就爬了出来,眼睛惊讶地把那婴儿拳头大小的银质玩意儿放在手心。

长命锁的银质很黯淡,显然待在墙角已经很久了。但是锁的质量明显很好,没有上锈,晃动间,锁上的小铃铛发出“叮叮玲玲”的脆响。

“好可爱。”夏枢立马笑了起来,翻来覆去地扒拉着小铃铛。

屋内瞬间“叮叮玲玲”响个不停。

褚源算是发现了,小流氓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可喜欢这些小玩意儿了。

家里的狗狗玩偶,这里的小长命锁都是明证。

“喜欢的话,回去给你多打几个玩玩。”褚源道。

夏枢撇了撇嘴:“还是算啦。”

褚源这人一看就是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他们俩现在已经成了穷光蛋,哪里有银子搞这种玩意儿哟。

有银子还是想想怎么把粮食运到皇陵吧。

两万担,光是拉粮的牛车就得两千多辆,就算一辆车一两银子,他们也得两千多辆牛车。褚源说有俸禄,但他才二十出头,俸禄也才领了三四年,一年就算四百两,怎么计算,运粮都不够。

更别说,以一辆车一两银子的价送他们到千里之外的皇陵,除非是傻子,否则根本没人会接这生意……

夏枢思绪流转间,已经把账算了个清楚,拍拍身上的灰尘,他将银质长命锁收进胸口,打算吃完饭问问阿爹,屋里怎么会有这玩意儿。

玉佩没找到,反而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个长命锁,夏枢更懵了:“难道是我带在身上弄丢啦?”

“没事,找不着就找不着吧。”褚源想说以后再打一个,不过估计夏枢会说算了,他也就没再多说。

夏枢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又把屋里扫了一遍,最终只能道:“好吧。”

两人说话的这一会儿工夫,外面就传来了夏鸿的声音:“小枢哥哥,哥夫,热水准备好了,你们出来洗一下手,马上要开饭了。”

“哎。”夏枢应了一声,对褚源说:“咱们出去吧,一会儿我叫一叫猫儿。”

褚源“望了”他一眼,神色不变地道:“好。”

然而夏枢站在院门口喊破了喉咙,猫儿都没出现。

“猫儿,回来吃饭啦!”夏枢打算再最后喊一次,没防一口冷空气突然灌入口中,凉气顺着喉咙呛进气管,瞬间咳的是那个撕心裂肺。

“别喊了。”夏海叫他唬了一跳,手里端着的菜来不及放堂屋里,赶紧过来拉他:“你肺腑上的病才好,可别再伤着了。”

他见褚源站在门口,脸色紧张,脚步却只能慢慢探出,不敢踩实,心情有一瞬的复杂。

褚源哪里都好,就是是个瞎子,普通人想走个路,直接迈脚就成,可他却只能踯躅在那里,等着人为他引路。

他把盘子放到夏枢手里:“你进去吧,我来喊。”

村子不大,各家的房子又挨得紧密,一般叫孩子回来吃饭,都是站在院门口喊一声,几乎一个村子都能听到。

夏海又叫几声,他的声音粗狂有力,比夏枢的传的远的多,估摸着隔壁村子都能听到。

只是猫儿始终没有回来。

“大哥来吃饭吧,小枢和他夫君都在等着呢。”夏河开口道。

“行吧。”夏海看了一圈院墙外,还是没人,就忍不住笑骂道:“那小崽子不知道玩啥子入了迷,咱也不等他了,给他留点儿菜,让他回来自己吃。”

夏河瞥了一眼夏眉,想说些什么,但转眼间见夏枢正笑嘻嘻地看着他,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褚源准备了好酒,给所有人都斟上,包括过了年才十五岁的夏鸿都喝了一小杯,一顿饭下来,好酒好菜,吃的也算是宾主尽欢。

下午事情多,夏河一家并没有多留,吃了饭,蒋氏帮忙收拾了厨房后,就一起都回去了,一同跟着走的还有头也不回的夏眉。

夏海自从夏眉走后,就定定地坐在堂屋里,脸色非常难看,吓的夏枢本还想问一问阿姐的婚事,却最终什么都不敢问,只怂不叽叽地把褚源带进了厨房,说是要准备饺子皮和饺子馅。

褚源被他摁坐在灶台前,听着他霹雳咣当一阵瞎搞,一会儿嘀咕盐放多了,一会儿哎呀一声,水放多了,不由得担心道:“你做的东西,它……能入口吧?”

夏枢:“……”

第107章 【VIP】 …………

最终褚源也没能知道自家媳妇第一次下厨做的东西能不能入口。

因为就在他媳妇趁瞎子之危, 将他摁着锤了一顿之后,他岳父调节好心情,进了厨房,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对着他媳妇道:“你放那儿吧, 我来。”

于是媳妇就动手熬起了浆糊,欢欢喜喜地道:“先准备一下,一会儿贴对联。”

在夏家待了半天, 丝毫没有用武之地的褚源觉得这个自己可以参与,态度非常积极:“对联我来写吧。”

夏海惊讶:“可以写字?”

夏枢嗯嗯点头, 自豪地夸奖道:“他不仅可以写字, 还可以自己和自己下棋呢,可厉害啦!”

褚源:“……”

这种幼童都会的技能竟然让他有一丝小骄傲,是怎么回事儿?

夏海看了这个双婿一眼, 心里总算舒服了些, 点了点头:“不错。”

他也没说夏鸿已经帮着写了对联, 而是说道:“红纸在堂屋里的柜子上,剪刀在旁边, 你拿的时候小心别扎到手了……”

“好勒。”夏枢一听阿爹肯定褚源,还让褚源写对联,顿时心花怒放, 火也不烧了,也不熬浆糊了,拉着褚源就朝外跑:“我给你把桌椅拾掇出来, 墨磨好, 一会儿让阿爹看看你的字,写的可好啦。”

褚源被他急于献宝的情绪感染,不由得跟着他加快脚步, 脸上也起了笑意。

夏枢自学会写字,就没少准备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因此动作很麻利。

他用剪刀把红纸裁开,铺在桌子上,然后拿镇纸压好,拉着褚源的手触摸红纸的位置和尺寸。

夏枢也是后来才知道,褚源是一个对自己要求极其严格的人,那种一张未裁开的大纸写一千个布局美观、没有脏污的小字,原是褚源目盲后用来锻炼自己的。只是褚洵越长大性格越毛躁,犯错时,褚源不能上手收拾他,又怕他被王夫人养歪,就把自己锻炼自己的法子灵活运用到褚洵身上,打算磨一磨褚洵的性子。

当然,褚洵本就不是个能静下来的性子,这种法子收效甚微。

倒是褚源,通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锻炼,已经可以在目盲的情况下,写出一手好书法,连先生连连夸赞。

夏枢不知道目盲之前的褚源是怎样的惊才绝艳,就现在的褚源,夏枢也觉得满京城青年才俊,没一个能比得上他。

褚源简直太完美了!

夏枢看着褚源,不由得嘿嘿笑。

这么完美的夫君,是他的,嘿嘿!

褚源听着他贱贱的笑声,虽然不知缘由,但也禁不住跟着哭笑不得。

他伸手拍了拍夏枢的脑袋,让他站远些,省的他看不见,挥毫间不小心碰到他。

夏枢还要裁红纸,见褚源已经准备就绪,正在沉思对联,也不凑他跟前了,搬了椅子坐在桌子另一边,开始咔嚓咔嚓地裁纸。

褚源思维敏捷,不过片刻功夫,就想好了写什么,挥毫间笔走龙蛇,不过一息间,一联就已完成。

夏枢忙把他写好的对联移开,悬挂在椅子肘上晾干,然后铺上新的裁好的红纸,让他继续挥毫。

夏家房子少,小夫妻俩又配合默契,不到半个时辰,所有对联都准备好了。

夏枢把笔、墨、纸、砚都收拾好,搓着手在地上跳了几下:“好冷,我们去熬浆糊,烤烤手。”

“炒鸡蛋的火没熄,过来吧。”厨房里,夏海喊道。

“哎。”夏枢眉开眼笑地应了一声,和褚源小声咕咕:“阿爹可贤惠了呢。”

说完,还哈哈笑了起来。

褚源:“……”

褚源心道,你有门在他跟前调侃他,看他收拾不收拾你。

夏枢当然不敢当着爹的面调侃,除非他皮痒了。

两人手拉着手,欢欢喜喜地回了厨房:“阿爹,都写好啦,晾一会儿就可以贴啦。”

“哎,好。”夏海一边包饺子,眼睛还在一边瞥着灶下的火。

厨房里一股炒鸡蛋的香味,夏枢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好香。”

夏海笑道:“调了猪肉白菜馅、葱花鸡蛋馅和莲藕馅,都是你喜欢吃的。你们带来的年货我看了看,什么都有,你要想吃别的,这几日也都做给你吃。”

他个子高大,在狭小的厨房里转身都不方便,但是干活儿的动作却很麻利,不过是写字的这一会儿工夫,他不仅调好了饺子馅,和好了面,饺子都包了半帘。

“好。”夏枢登时展开一个大笑容。

夏海看着可乐,脸上的笑容加深,调侃道:“过了年,就要变成白白胖胖的小猪仔咯。”

“哈哈。”夏枢不以为耻,笑容狡黠地反击道:“那阿爹就是贤惠能干的老猪仔咯。”

褚源:“……”

夏海:“……”

“噗嗤!”褚源实在没憋住,笑出声来。

夏海脸色瞬间变成了酱色,咬着牙,伸手就要收拾夏枢:“……你个小兔崽子!”

夏枢正坐在灶前,夹在褚源和墙之间,地方狭小,连转身都不方便,哪里跑得掉,不过刚拉起褚源,想要从他后面逃出去,脑袋上就挨了一脑镚儿。

“疼!”夏枢摸着脑袋,气的在原地蹦了一下,瞪着阿爹。

“少装。”夏海熟悉他的伎俩,根本不稀罕搭理他。

只是听到一阵“叮叮玲玲”的声音,他有些奇怪:“什么在响?”

原来是夏枢放在胸前的长命锁被他一阵蹦跳弄的“叮铃铃”响了起来。

夏枢才想起自己有事情忘了问阿爹,忙从胸前掏出长命锁,捏起来让夏海看:“阿爹,咱们屋里怎么会有这个呀?”

他想询问夏海,熟料夏海的表情比他更疑惑:“这不是你的吗?你把它塞到哪里了?不是说找不着了吗?”

褚源:“……”

夏枢:“!!!”

夏海见他表情震惊,顿时一阵无语。

“我捡到你的时候,你才一个月大,浑身除了脖颈上的长命锁,什么记号都没有,也不晓得是哪家的崽子,找不到你爹娘,我就只能带着你到处跑。”他道:“不过我是个大老粗,遇到的人都是些三教九流,你太小了,吃不得粥水,我就只能隔三差五的找些有奶水的妇人,出些银钱让人帮忙。只是长命锁这玩意儿太扎眼,人家喂奶的时候我又不能在旁边盯着,就怕有人不安好心给摸走,想想就把它收了起来,打算等你大了,懂得管家了,再给你。”

说起来,夏海也有老父亲的一肚子心酸:“后来,你长到猫儿这个年纪,大概七八岁,也不知是哪里听了闲话,突然哭着问我你是不是我亲生的,你爹娘是不是不要你了。我寻思世道不好,能舍得打一块银质长命锁给双儿的人家,应该不会不要孩子。我就把长命锁拿出来哄你,说你爹娘祈祷你长命百岁,肯定不会不要你,估计是坏人把你偷走了,他们找不到你。后来你倒是不哭了,说要自己保管,我想着你也不算小,就交给你了。谁知道没过几日,你就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来找我,说长命锁找不到了……”

夏海几句话就把过往给讲了个清楚,只是看着夏枢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嫌弃。

夏枢:“……”

褚源:“……”

夏枢尴尬的要死。

他终于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

七八岁的时候,二叔、二婶一家搬到蒋家村定居,阿爹怕他日日跟着一群油腻老男人跑镖学不好,再加上在外跑风餐露宿,总是饿肚子,阿爹就也在蒋家村盖了几间房子,想让他和新认识的阿姐留在蒋家村,平时由二叔、二婶帮忙照看,他会定期给些银钱,让他们姐弟俩生活。

然后夏枢就在门外听到了屋里二叔、二婶和阿爹的争执,知道了自己不是亲生的。

之后的事情简直不堪回首。

他年纪小,贪玩的很,拿着长命锁“叮叮玲玲”个不停,惹得阿姐晚上连觉都睡不好,和他日日吵架。

那个时候姐弟俩刚认识,各种习惯都不同,摩擦不少,他被养的粗糙,受不了这样娇气的阿姐,阿姐觉得他抢了阿爹,也不让着他,就生气说再不听话,就把他撵走。

夏枢刚知道自己是捡的,正是忐忑的时候,再加上他又是个绝不吃亏的性子,气的没少哭着找阿爹告状。

然后阿爹训斥阿姐,阿姐也哭,说阿爹偏心。

一家两个娃日日闹腾,差点儿没把房顶给掀了,闹得老父亲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只能各打五十大板,让他们都老实点儿。

不过夏枢也没高兴几日,长命锁就被他搞丢了,刚开始他还怀疑是阿姐拿的,是为报复他吵人,他和阿姐大吵一架,又哭着找阿爹……

夏枢红着脸,吭哧道:“……谢谢阿爹。”

阿爹是这世上最好的阿爹了,竟然没把他这样糟心的玩意儿给直接扔了。

想想过去,夏枢只想捂脸,简直没脸见人了。

他小的时候怎么那么混账啊。

不过夏枢彪悍也是仗着老爹在,后来阿爹出去跑镖,夏枢怕被二叔、二婶趁着阿爹不在把他撵走,就也收敛了不少性子,努力去适应这个家。

幸好阿姐也没和他计较,姐弟两人孤立无援下,慢慢就习惯了对方的性子,相互照顾起来。

夏海瞧着自家双儿这乖乖道谢的模样,顿时为刚刚的嫌弃行为自我唾弃了一番,揶揄他道:“双儿长大了,竟然懂礼貌啦,稀罕哈哈哈哈。”

夏枢:“……”

褚源:“……”

这父子俩真是相互损,谁也别说谁。

想起长命锁是怎么回事儿后,夏枢就又珍而重之地把它放进了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

他心想,就算这辈子找不到爹娘,他心里也知道他们的好,会好好地、长命百岁地活下去。

第108章 【VIP】 …………

三人当中, 夏枢是个嘴上能说的,特别是在他整个人都很放松的状态下,嘴上更是叭叭叭没个尽头;夏海是个性子爽朗、宽厚的, 为人父看自家双儿哪哪都好, 自然而然的就总递话头,想多看看自家双儿鲜活可爱的模样;唯一不爱说话的是褚源,不过听着父子俩时不时的互损, 他就忍俊不禁,刚开始还憋着不笑, 后来也不矜持了, 直接哈哈笑出声来,为此还被自家媳妇扯着脸颊连称稀奇。

当然,媳妇也没落着好, 不仅被岳丈喝止, 还另外受了一顿揶揄训斥, 气的媳妇哇哇大叫,褚源又一次大笑出声。

三个人性格不同, 身份不同,原以为待在一起会无话可说,气氛尴尬, 但有了夏枢这个活宝,相处起来竟意外的轻松自在。

“阿爹,这盖帘又满了, 我端出去冻上。”夏枢笑嘻嘻道。等熬好的浆糊凉下来的空荡, 他也上手包起了饺子,这会儿饺子已经包了两盖帘了。

“好,饺子馅看样子正好还能再包一盖帘。”夏海看了看饺子馅的量, 对夏枢道:“冻上之后,你就别包了,烤烤手,趁着天还没凉下来,和褚源一起把对联贴了。”

“哎,好。”夏枢喜笑颜开。

每一年他最爱的都是贴对联,原本灰沉冷清的小院,一贴上对联,瞬间热闹喜庆起来。

夏枢喜欢热闹。

院子里有晾晒东西的架子,夏枢把盖帘放上去,上面再遮上一层布,避免过往的雀儿偷食。

正要转身回厨房,却发现他家院门口一个小鬼头扒拉着门框,偷偷地瞧他。

“猫儿。”夏枢冲他招了招手:“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都什么时候了?快来厨房吃点儿东西。”

猫儿躲在门框后,大眼睛怯怯地看着他,却并没有上前。

夏枢心中顿时一阵难受。

他直接朝猫儿走去:“过来吃点儿饭,大冷天的到处跑,冷不冷啊你。”

猫儿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最终咬了一下唇,低着头,穿着黑棉靴的脚小心翼翼地往边上走了一步,整个身体出现在夏枢视野中。

夏枢怕他溜,忙快走两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猫儿的黑棉袄是五六岁的时候制的,当时制的大,但他现在已经七八岁了,个子蹿的快,棉袄袖子明显短了一截,手腕没有任何遮挡,一眼瞧去,瘦的只剩下骨头,夏枢握在手里,一片冰凉。

夏枢见他缩着脖子,一个劲地打寒噤,嘴唇还冻得发紫,赶紧双手把他黑黝黝的手包进手心里,扯着他大步往厨房走,心中有些生气,语气就有些重:“外面那么冷,你跑什么,谁让你出去跑的,你是不是觉得生病了好受啊!”

夏海在厨房里听到他的话,忙跑到厨房门口,劝道:“你别那么大声,吓着崽子了。”

猫儿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似乎也觉得理亏,低着头,小声嘟囔道:“夏叔,对不起。”

“说啥对不起。”夏海神情慈祥地笑了一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侧着身子给他们让路:“中午给你留了饭菜,你小枢哥哥刚刚帮你热过,你坐在灶前,一边烤火一边吃,可别出去跑了,外边多冷。”

夏枢将他一把摁在灶前,拉着他的手对着还有热气的灶口:“你先烤一烤,我给你把饭菜端过来。”

中午的主食是米饭,因为怕凉了吃了肠胃受不住,夏枢熬浆糊的时候,就把米饭倒进菜里,一同放进蒸笼里热了热。

晶莹饱满的白米粒,浸泡在带着油花的汤汁里,再加上实实在在大半碗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夏枢仅是打开锅盖,猫儿就咽了一大口口水。

夏枢笑着逗他:“香吧,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全吃啦。”

猫儿不好意思地小声道:“那你吃吧,我不饿……”

话还没说完,肚子就咕噜噜响了起来。

猫儿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夏枢无良地哈哈大笑起来。

他扯了几个包谷叶子铺到猫儿腿上,提醒他碗有些热,然后快速地把碗端起,几个箭步,就把碗放到了猫儿腿上的包谷叶子上。

猫儿见他手指烫的通红,不停地对着手指吹气,间或捏捏耳朵,一边蹦跳,一边脸上笑呵呵地提醒他别碰碗,根本没有生他气的意思,眼眶不由得一红,瘪了瘪嘴:“……小枢哥哥。”

“哎。”夏枢心中叹了口气,面上却没什么异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别多想了,赶紧吃,吃完一会儿咱们贴对联玩。”

一说贴对联玩,还是小枢哥哥带他一起玩,猫儿心里的胆怯消散了些,眼中也有了光彩,重重点头:“好,那小枢哥哥你等等我,我马上吃完。”

“不急,你慢慢吃,他们还待一会儿才开始。”夏海一边包饺子,一边开口安抚他。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夏枢把锅里的浆糊铲到了一只木碗里,又往锅里添了水,把锅清了清。之后在橱柜里找出一只烂刷子,拉着站在一边没说话的褚源:“走,我先教你把门框上的旧对联撕下来。”

猫儿原本正狼吞虎咽呢,闻言却一下子目瞪口呆:“哥哥看不到,也要撕对联吗?”

“你哥哥他可爱学习了,看不到也不能磨灭他对学习的热情。”夏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这媳妇回了娘家不过大半天,真是越来越放飞了。

而且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感受到捏在胳膊上的力道,褚源沉默了一下,只好面无表情地道:“学习使我快乐。”

猫儿顿时满眼崇敬:“哥哥好厉害!”

夏海:“……”

一个比一个能忽悠。

去年的旧对联已经褪了色,破破烂烂地黏在门框上。

“这里这里,够不到,你来撕。”横联贴在门头上,位置太高,夏枢跳了一下,没够到,于是就拖着盲人褚源救场。

“这里?”褚源仰着头,修长的手指试着往上摸去,指腹很快就触摸到了一块粗糙的木质物体。

“还是差一些,我去搬个梯子吧。”夏枢笑呵呵地在原地蹦了一下,抬脚就要往院子里跑。

谁知脚还没迈出,人就一下子腾空了。

“呀!”看着突然拔高的视野,夏枢吓了一跳,赶紧抱住身下人的脑袋。

腿弯处紧箍着的手臂坚实有力,腹部紧贴的胸膛传来稳定的心跳声,夏枢的脸却轰地一下红成了猴屁股。

褚源的声音隐隐带着笑意:“这样可以够着了吧?”

“可、可以。”夏枢羞的都结巴了。

然后厨房里包完了饺子,正准备去堂屋拿东西的夏海瞟了一眼院门口,就瞬间退回了厨房,还一把拦住了吃完饭要出去的猫儿:“等一会儿。”

现在的孩子真是……一点儿都不含蓄。

他家双儿肯定是被姓褚的给带歪了。

偏心的老父亲根本就没考虑过,他家自小就有些“歪”的双儿怎么可能还会被带歪,反而是人家端方矜持的贵公子,自从结了婚,就一路往“歪”的方向上狂奔而去,也不知是受了谁的影响。

老父亲躲在厨房碎碎念,猫儿一头雾水,看看夏叔,又看看窗外,想出去玩的心恨不得飞出去,可惜被拦在门口,只能生无可恋地望着斑驳的墙壁,一副傻呆呆的模样。

也幸好没让他们等多久,没一会儿院子里就传来了夏枢欢快的笑语:“猫儿吃完饭了吗?出来贴对联啦。”

“哎,来啦。”猫儿眼睛登时一亮,趁着夏叔愣神的功夫,拍拍屁股就溜出了厨房。

夏海:“……小兔崽子!”

夏枢还不知道自己未来会被老父亲拉着好一通教训的事,带着褚源、猫儿,三人热热闹闹地贴对联。

先是门框、门头和门心上贴大头,然后是往墙上、树上、吃水井上等等能贴东西的地方贴一些“大吉大利”、“春暖花开”、“细水长流”等应景的小条子。

没一会儿工夫,整个院子就满院红色,瞧着热热闹闹,喜庆无比,有了过年的气氛。

“哈哈过年啦!”夏枢拉着猫儿的手在院子里又蹦又跳。

夏海正在厨房里做年夜饭,闻言笑道:“过来添把柴,一会儿年夜饭早些吃,天冷,吃完饭就坐被窝里守岁。”

“哎,来啦。”夏枢应了一声,就拉着褚源往厨房跑。

中午吃的多,大家晚上其实都不太饿,夏海就炒了几个小菜,外带下了几十个饺子。

“阿爹,我去叫阿姐回来吧。”夏枢见饺子下锅,就开了口。

正常年夜饭是要一家人一起吃的,若是在外地不能回家过年倒也算了,就在村里,若还不回家,就有些过了。李朝人讲究团圆,讲究新年新气象,过年那么大的日子,就算平时有龃龉,新年第一日见面也能相互问候一句“新年好”,这本是一家人,没必要过年闹得那么生分和不愉快。

“你看着火,别烧太大,我去叫她。”夏海没让夏枢起来,他解开身上的围裙,擦了把手:“饺子若是好了,就盛出来,放堂屋桌上,等我回来放完鞭炮,咱们就开饭。”

顿了一下,他又对神情忐忑,明显坐立不安的猫儿说:“马上就年夜饭了,别出去跑,天黑大家也不好找你,好好吃饭,吃完让你小枢哥哥陪你玩掷骰子。”

“好、好。”猫儿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缩着脑袋,不敢抬头。

夏枢看着猫儿,心里一阵不好受。

他小的时候,性子悍的很,就是阿爹愿意要他,还出钱养他,阿爹一走,面对着冷淡的二叔、二婶,不喜欢他的少年阿姐,他还不是立马认怂,小小年纪就学会察言观色,努力讨好着大家,想求得别人不撵他走。

猫儿现在的境况比他当时还要差,他起码跟阿爹一起生活了七八年,和阿爹间有父子情,知道阿爹话说出口就不会不要他,他担心的是旁人趁着阿爹不在把他撵走,猫儿是完全无依无靠,能依赖的只有旁人的善心。

他揽着猫儿的肩膀,拍了拍:“安心。”

心中已经做了决定,若是阿姐今晚不回来吃年夜饭,他就求了褚源,把猫儿带回家。

因为阿姐要是坚决接受不了猫儿,阿爹这里肯定会被弄得焦头烂额,最终结果不是阿爹坚持己见,阿姐和他决裂,就是猫儿不想惹的人讨厌,跑出去冻死。

阿爹一大把年纪了,辛辛苦苦养大了两个不是亲生的孩子,夏枢不想他过得那么苦,但猫儿自小亲他,对他们夏家也仁至义尽,夏枢想,若是真到了要他选择的那一步,他就求了褚源,让猫儿跟着他们。

虽然前路不一定多好,但有他们一口吃的,猫儿总不会饿死、冻死。

虽然,阿姐有可能要和他决裂……

夏枢一边盛饭,一边心事重重地想着二叔家那边的情况。

他以为阿爹得一些时间才会回来,没成想,他们刚把饺子和菜端上桌,阿爹那边就回来了。

身后却空荡荡的。

“阿姐她……”夏枢开口。

“她在你二叔家过年,明早回来拜年。”夏海一路上已经调整了脸色,虽然不算太难看,但也不想再提这个话题。

他扫了一圈,见三人都在,便松了口气,道:“我出去点挂鞭炮就开饭。”

说完,便拿了柜子上早就准备好的鞭炮出去了。

夏枢愣愣地站在位置上,脑中有些混乱。褚源站在他旁边,伸手摁了摁他的肩膀,神情平淡,语中却带着深意:“随你的心做事就好。”

夏枢一愣,侧头看向他,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同意吗?”

褚源却神情轻松,略带调侃地反问他:“你心里所想的事,我有不同意过吗?”

夏枢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感动的不行,刚想礼貌一下,说句“谢谢”,但不知怎地,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突然蹿出他至今求而不得的……周公之礼!

虽然内容颇不正经,但夏枢瞬间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对着某个只会嘴上甜言蜜语的人狠狠一瞪,咬牙道:“你说呢?”

然后哼了一声,拉着旁边的猫儿就往外走:“咱们去放鞭炮,不搭理他了。”

褚源:“???”

褚源一脸懵。

哪里出问题了?

当然,临到凌晨到来,守岁结束,褚源也没能解开这一疑惑。

因为他和他岳丈一起睡。

西屋里,猫儿蜷在软乎乎、暖呼呼的被窝里,难以置信地瞪着大眼睛:“好软,好暖和。”

“嗯。”夏枢握着他的手,不让他抓挠身上的冻疮。

猫儿穿着大棉袄还不明显,脱了棉袄后,浑身瘦的就剩下骨头,全身上下,全是冻疮,皮肤几乎没有好的地方,比夏枢跳进冰水里冻的那一下还可怖。

其中,他脚上、手上和脸上的冻疮最严重,一大片,因为冻疮一遇暖气就痒,他又总是忍不住抓,旧疮口还未愈合,新疮口就被抓破,有时候忍不住,还能把刚结的痂给抓掉,也幸好是冬天天冷,要是春季或者夏季暖和些,他这估计得全身化脓。

因为冻疮的原因,他露出的脸和手又红又肿,夏枢光看他外表,也没想到他会瘦成这个样子。

“夏日的时候不是赚了些银钱吗?怎么不买些粮食?”夏枢问他。

阿爹说猫儿家里没粮食,林婆子死前,他们祖孙俩已经几日没开火了。

林婆子租了蒋家村人的三亩地,她年纪大,干不了重活儿,地是荒种薄收,一年交了租子后,都不够祖孙俩口粮的。

不过猫儿会跟着夏枢赚些小钱,虽然不多,但买了粮食后,基本上能堵住祖孙俩粮食的缺口,多少让祖孙俩不总处于饿肚子状态,生活勉强能过得下去。

“阿奶病了,银钱给她抓药了。”猫儿乖乖地和他脸对脸侧躺着,眼泪却很快盈满了眼眶:“但是阿奶的病没治好……”

他抽噎了一下,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鼻梁砸向枕头,委屈地哭道:“阿奶她也不要我啦!”

“没事,你还有我呢。”夏枢忙把他抱进怀里,捏着里衣袖子给他轻轻擦掉眼泪:“可别哭了,膏脂都冲掉了,明日脸又皴的不像样了。”

猫儿怕浪费夏枢好心给他抹的膏脂,非常听话,立马不哭了,只是却憋不住的一直抽噎。

“猫儿,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生活呀?”夏枢温声问道。

他想好了,就这么办吧,褚源说让他随自己心意来,他就随自己心意来吧。

阿姐那边,夏枢不知道她会是个什么反应,但如果非让他在无依无靠、濒临饿死、冻死的猫儿和一个现在来说衣食无忧的阿姐间做选择,他选择无依无靠的猫儿。

“和你一起生活?”猫儿猛地瞪大了眼睛。

“对啊。”夏枢道:“我和夫君打算元宵后去外地定居,开几亩地,种些粮食,养些猪、鸡,家里就我、褚源、还有阿爹……阿爹到时候可能会去找阿娘……家里可能还有些和善的姐姐,反正日子和蒋家村差不多,但应该没人敢欺负我们。”

褚源就算没封地,那也有安王的封号。

虽然狗皇帝给个“安王”的封号明显是警告他们安分守己,但封号就算意思不好听,那也是狗皇帝赐的,谁要是敢不长眼,他们就可以上折子哭诉有人欺负宣和太子的儿子,大不了再让狗皇帝出出血给个类免死金牌的玩意儿,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没带怕的。

猫儿很心动,但却没有立即同意,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夏枢,试探着道:“那我可不可以把阿奶带上?”

“你阿奶?”

“嗯。阿爹阿娘的骨灰我一直带在身上,不想让阿奶孤零零地留在这里。”猫儿垂下眼睛,咬了咬唇,愧疚道:“我知道我阿奶很不好,但她都是为了我,是我对不起……”

“行了。”夏枢打断他的话:“带上就带上吧,等过了元宵,我叫人送你回来,把你阿奶起尸火化了。”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经历过战乱天灾,人世荒凉,人到老年没了儿子、儿媳,如果不是为了护着什么,忌惮什么,她没必要和外人交恶,因为不说夏枢了,就是夏眉上手,都能让她喝一壶。

只是夏枢和猫儿好,不想和老太太计较,夏眉是从来没动过手,估计都不知道自己能和人打架。

那么林婆子能护着什么?忌惮什么?

除了怕猫儿擅自站队夏家,被蒋家村人欺负以及蒋家村人不把地租给他们祖孙种以外,也不可能有别的了。

夏枢讨厌林婆子,不代表他不知道其中瓜葛。

猫儿虽然是林婆子恶行的因,但他善待夏枢,对夏家也有诸多恩情。因为夏枢忙着下地干活儿,不可能每时每刻都陪在夏眉身边,有人就趁着他不在的时候欺负夏眉,而几乎每次都是猫儿偷偷为他通风报信,他才能及时赶到,救下夏眉。

反正,猫儿对他们夏家真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这种世道,每个人都不容易,都是在蝇营狗苟地活着,出现猫儿这么一个正直、善良、讲义气的小双儿,夏枢真不至于还要计较林婆子的骨灰会不会和他一起去皇陵。

猫儿原本已经收起来的眼泪,在听到夏枢的话后,瞬间又哗啦啦地流了出来,他扑进夏枢的怀里,自阿奶去世后,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大哭了出来:“小枢哥哥!”

“哎。”夏枢眼眶也有些湿,轻轻拍打着他的背:“最后一次哭啦,以后可不许再哭了,得赶紧把脸上的伤养好。”

他怕过了元宵天气暖和起来,猫儿的脸会化脓。

猫儿本就是个听他话的,闻言边哭边大声地保证道:“好。”

然后,这一哭就差不多半个时辰,夏枢差点儿没被猫儿的泪给淹了。

看着哭睡过去的猫儿,夏枢从床上坐起来,把床头的膏脂盒打开,开始给这个洪水制造机抹脸。

抹完之后,夏枢便吹了灯,睡了过去。

原本以为困极了,能一觉无梦地睡到天亮。

谁知道他一晚上都没得到安生,一会儿是阿姐在梦里哭,一会儿是猫儿在哭,最后竟然连褚源都在哭,哇哇大哭着让他帮忙找虎子,吓的夏枢一激灵醒了过来。

夏枢:“……”

第109章 【VIP】 …………

此时窗外天光虽然微亮, 但整个村子都已经醒了,远远近近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夏枢听到厨房里传来了声音,知道他阿爹已经在做早饭了, 忙推了推旁边睡的正香的猫儿:“起啦, 吃饭啦。”

猫儿昨晚睡的晚,又大哭一场,困的眼睛都睁不开, 但还是乖乖地坐了起来,抱着被子继续打盹。

夏枢看的好笑, 也不管他, 麻利地穿上衣服,点上油灯,然后开始翻他以前的衣裳。

猫儿今日还得去村子里拜年, 那破旧不保暖的黑棉袄是不能穿了, 不然跑一圈下来, 准得冻出个好歹。

夏枢到侯府之后,长高长胖不少, 新制的冬衣对瘦骨嶙峋的猫儿来说,估计得拖到地上走,根本没法穿出去。

夏枢以前的棉袄虽说比不上侯府制的冬衣, 但也是去年新续的棉花,保暖着呢,最重要的是, 大小相对来说还算合适, 给猫儿套上,估计长度不超过脚脖。只要给腰上束条腰带,防风保暖效果应该会不错。

至于过去的棉裤、棉靴, 这些猫儿就穿不了了,夏枢只能让他穿着旧棉裤和旧靴子。

不过,夏枢已经打算好了,等回侯府,就叫丫鬟们给猫儿置办几套合身的衣裳。

“小枢哥哥新年好。”猫儿打盹打着打着,自己醒了,望着翻箱倒柜的夏枢,懵懵地打了个呵欠。

“猫儿新年好。”夏枢笑着应了一声,将棉袄扔给他:“这是我的旧衣裳,你今日先穿着,别冻着了。我给你找条腰带。”

他道:“这几日来不及了,就先穿我的旧衣,等你和我回去,我就叫人重新给你制几套衣裳。”

猫儿顿时眼眶通红,小声道:“谢谢小枢哥哥。”

“不用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夏枢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将他之前的腰带放到床上:“你先穿衣裳,我去看看早饭做好了没。”

实际上他悄默默地拐到了他阿爹的房间。

“嘿……”夏枢张牙舞爪地从门口跳了出来,想吓一吓某人,谁曾想,放眼屋内,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夏枢:“……褚源?”

夏枢抓了抓脑袋,懵懵地喊了一声。

“起来了?人在厨房里呢,别找了。”厨房里传来他阿爹的声音:“热水都准备好了,你们洗漱洗漱,就准备吃饭。”

“哦。”夏枢应了一声,又赶紧回去帮猫儿穿衣裳。

等两人穿好衣裳,手拉手到厨房里,夏海正在往沸腾的锅里加凉水。

而夏枢刚刚要找的人,他的夫君褚源正坐在灶前,抓起一把包谷棒子,一脸认真地往灶膛里添柴。

夏枢:“!!!”

“哎,好啦好啦,这一把烧完就可以了,不用再加柴了。”夏海笑呵呵地冲自己的双婿道。

见夏枢愣愣地站在那儿不动,就道:“别傻兮兮地站那儿了,脸盆摆好,我给舀点儿热水,你们俩赶紧洗漱。”

“哎。”夏枢从震惊中回神,立马笑嘻嘻地拱手拜了拜:“阿爹新年好!褚源新年好!”

猫儿也嘴甜地跟着有样学样:“夏叔新年好,哥哥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好!”夏海脸上笑开了花,连褚源也是一脸的笑意,热情回应:“新年好!”

过年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善意和喜意,两两相望,仿佛全世界都温暖了起来。

吃完饭,夏枢把糖果摆放到桌子上,夏海把茶叶和水准备好,然后在主位上坐好。

夏枢一边拉着褚源,一边拉着猫儿,对着老爹跪了下去:“祝阿爹新的一年身体健康、笑口常开。”

褚源道:“祝岳丈新的一年事事顺心,福寿康宁。”

猫儿学着两个大人,认认真真地道:“祝夏叔顿顿都能吃饱饭,身体不生病,吃什么都香香。”

此话一出,三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夏枢摸摸猫儿的脑袋,夏海从怀里摸出三个红包,一人给了一个,笑道:“也祝你们身体健康,无病无灾,事事都能心想事成。”

压岁钱代表着长辈的期许和祝福,三个人不管年龄大的,还是小的,都没拒绝,笑容满面地接过了红包。

“谢谢阿爹。”

“谢谢岳丈。”

“谢谢夏叔。”

“哎,好,都起来吧!”夏海笑的合不拢嘴。

给家里的长辈磕完头,之后就是给村里的长辈们拜年。

夏枢已经出嫁,在娘家过年只是特例,不用再挨家挨户的去拜年,猫儿年纪小,又是外来户,在村子里没什么辈分,他是得挨家挨户拜年的。

夏枢抓了一把糖果塞他口袋里,在他面前蹲下身子,认真嘱咐道:“把红包藏起来别让人看见,你和隔壁大熊他们兄妹三个一起走,转一圈就回来,天冷,别在外面玩炮仗,也别逗留时间太长。”

今日虽然没下雪,但天干冷干冷的,几乎是一年当中最冷的一日,夏枢怕他跑一圈又不见人影了。而且村里有些坏小子,专门在大年初一抢一些孤寡人家出身的小双儿的红包,夏枢怕他落单会吃亏。

猫儿拿着红包,激动的脸通红通红的,他把红包藏进怀里,认真拍了拍:“好。”

夏枢稍稍放了些心,站起身来就让他出门了。

“趁着现在人少,你们先去你二叔家拜个年,拜完就回来坐被窝里,中午不吃饺子了,爹给你做其他好吃的。”夏海老父亲生怕夏枢冻住了。

“哎。”夏枢应了一声:“那我褚源就过去了。”

他其实想等阿姐回来,一家子相互道个好,但阿爹既然这么说了,夏枢就知道阿爹和阿姐昨晚估计没谈好,他不一定能等到人。

带着褚源出门左拐,两人往东走去。

“你早上竟然烧火了!”夏枢到现在还觉得不可思议,阿爹不在身边,他便打趣起褚源来。

“阿爹主动教你的,还是你主动学的?”夏枢没想到,自家身份高贵、气质如“清风朗月”般的夫君也有朝“贤惠”这个方向发展的趋势。

褚源似乎知道他脑中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抽,立马警告他:“不许私下编排我。”

夏枢哈哈大笑,挑了挑眉,逗他:“编排啥?”

褚源:“……”

褚源接受的一直是“君子远庖厨”那一套教育,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进厨房。

不过没想到归没想到,岳丈大早上起床,他不可能赖床,岳丈忙着做饭,他肯定不能干站在一边,于是就提出了想帮忙,于是就被岳丈指导着往哪个方向添柴……

对于十指不染阳春水的贵族公子来说,就算当年逃亡,他也有属下帮忙打理住行,今日确实是“学到了很多”……

过程其实不讨厌,就是和自己的认知存在一些偏差,让他有些不自在。

特别是某流氓还一个劲地调侃他!

“嘿嘿。”夏枢笑眯了眼,他是第一次发现,褚源竟然有为他“洗手作羹汤”的潜力。

褚源一听他笑声,就知道他的思想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行了。”他抽出被夏枢挽住的手臂,将人揽进怀里,拍了拍,问道:“昨夜睡的好吗?”

昨夜他们在东屋将猫儿那双儿的哭声听的一清二楚,他担心夏枢,想起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儿,却被岳丈给拦住了。

说到昨夜,夏枢就想起了昨晚的梦,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好。”他咕哝道。

“怎么了?”褚源疑惑:“是猫儿……”

“是你!”夏枢幽怨地看着他,愤愤道:“昨夜你在我梦里一直哭着闹着要虎子,折腾了我一晚上。”

褚源:“……”

直到到了夏家二叔家,褚源的脸还是红的。

纯粹是被小流氓气的。

怎么能如此不正经!

竟然梦到他……

褚源:“……”

褚源已被流氓调戏的完全不想说话了。

夏枢调戏了人后,自己倒是美滋滋的,一路上哼着小曲,到二叔家,也麻利地给二叔、二婶行了礼,说了吉祥话。

然后就被二婶发了一个大红包。

当然,作为夏枢的夫君,第一年正式上门拜年,褚源得到了一个更大的红包。

“阿姐和堂弟呢,拜年走了?”夏枢打量了一下四周。

二叔和他家一样都是毛坯房,不过整体上比他家多了两间偏房,阿姐住这里能拥有一间自己的房子,倒是比家里舒服些。

“刚走没一会儿呢。”提起夏眉,蒋氏的神色就犹豫了一下,见当家的在招呼褚源,便把夏枢拉到一边。

夏枢知道她有话要说,也没拐弯子:“是阿姐有什么事吗?”

“唉!”大过年的,蒋氏竟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夏枢神色严肃了起来,静静地等着她说话。

“其实是你生病那几日的事了。”蒋氏捏了捏眉心:“你阿爹说别告诉你,我也不想多事,但你阿姐现在和你阿爹几乎都不说话,过年也不回家,父女俩闹成这般模样,成什么样子。”

夏枢皱起了眉头。

“你阿姐在京城认识了一富家公子,你阿爹知道后,非常生气,就把你阿姐强制绑了回来,不让她再去京城了。”蒋氏道:“那公子我没见过,不知品性,自然赞成你阿爹,只是你阿姐拧住了,和你阿爹置气,既不愿意相亲,也不愿意回家。没办法,我就把她带回来,在我家住。”

夏枢:“!!!”

也就是说,褚源给挑的几家,他阿姐都没去相过?

而且富家公子?

哪家的公子?

“原也没什么,过一段日子,两人气消了,自然就好了,但是你阿爹又帮林婆子办了后事,还把猫儿带回了家。”蒋氏愁的头发都快要掉了:“林婆子你是知道的,什么脏水都敢往你阿姐身上泼,你阿爹烂好人,你阿姐又怎么咽的下那口气。”

夏枢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然后呢?”

“他们两个大吵了一架,你阿姐说有猫儿没她,你阿爹又说猫儿他养定了,都跟倔驴子似的,不肯让步,然后就谁都不搭理谁了。”蒋氏道:“若不是昨日你回来,你阿姐是连家都不会回的。”

夏枢:“……”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昨日晚上,阿爹不是让了一步,过来叫阿姐回家吃年夜饭了吗?”

别提昨日晚上了,若不是昨日晚上发生的事,蒋氏也不会违背承诺,把事情告诉夏枢。

她是觉得这事情若是再不解决,只会越闹越无法收场,就没有隐瞒,详详细细地说给夏枢听:“叫了是叫了,但你阿爹转头就问你二叔借银钱,说是今日要给你和褚源发红包,给猫儿发压岁钱,然后你阿姐气的直接摔门回屋,哭了一个晚上。”

蒋氏无奈道:“你说这大过年的,又是借钱,又是大哭,多不吉利。有什么事,都互相后退一步,等过了年再寻思着解决不成吗?”

夏枢一脸懵:“……阿爹他没银钱吗?”

村里先前欺负夏眉的蒋家兄弟俩因杀害蒋庭被查证属实,被判斩刑,蒋老太婆知情不报,隐瞒真相,被判流放,蒋家的养子老大就把家里的地卖了十亩,给蒋老太婆凑盘缠。

高景受命一直跟着这个案子,消息渠道多,人脉广,私下就以最低价帮夏枢阿爹盘下了这十亩地。

秋季收成不错,又不用交租,阿爹手里应该是有积蓄才对啊。

说到银钱,蒋氏觉得有些一言难尽:“你阿姐年纪不小了,你阿爹的意思是年前就把你阿姐的婚事定下,所以留了口粮后,就把粮食都换成了银钱,打算给你阿姐准备嫁妆。不过……”

她叹了口气:“你阿爹给林婆子买棺材,办后事儿,还要养猫儿,你阿姐气坏了,直接回家把银钱都拿走了,说绝不会再让你阿爹给外人花一个铜板。”

夏枢:“……”

怪不得他阿爹没有给猫儿换一身棉袄,他就说他阿爹不是粗心的人啊。

原来是没有银钱了。

也怪不得阿姐气哭,连年夜饭都不回家吃,估摸着见阿爹去叫她,她还是高兴的,以为阿爹妥协了,谁知阿爹转头就朝二叔借银钱,还申明是要给猫儿发压岁钱,明显是不管是不是过年,都铁了心,不妥协……

夏枢觉得头皮子都要炸了。

他都可以想象,若是阿姐知道他把猫儿领回家,能气成啥样。

“小枢啊。”蒋氏拉住他的手,眼眶红红的:“二婶也不是非要狠心要猫儿走,孤零零地饿死、冻死,你看这样成不?”

她道:“你阿爹不容易,不能再叫他们父女俩这样继续下去了。你嫁入侯府,身份高贵,底下仆从无数,也不差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不若叫你阿爹咱们做场戏,明面上把猫儿那崽子撵走,安住你阿姐的心,私下里你把猫儿偷偷领回去,哪怕是当个仆役呢,给他一口饭吃,省的他孤零零地在外面晃悠,哪天人没了都没人晓得。你看行不行?”

第110章 【VIP】 ……

回去的路上, 夏枢心里沉沉的。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夏枢望着远处的田野,在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开了口。

“是。”褚源没有否认。

蒋氏自以为压低了声音, 但褚源因为目盲, 听力比一般人都灵敏,在应付惧怕他的夏河的同时,也把蒋氏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夏枢闭了下眼睛, 心里突然就很难受。

他松开挽着褚源的手,蹲下身子, 将自己环抱起来。

然后脑袋埋在膝盖上, 再也忍不住,低声哭了出来。

他就要和猫儿失去爹娘一样,失去阿爹了。

他可以不在乎二婶为了阿爹、为了阿姐、为了家庭安宁将他像外人一样, 推出去承担阿姐和他闹腾, 搅的他不得安宁的一切风险, 但他受不了明明已经决定了风险全揽,却发现自己不仅是被这一个人抛弃与算计。

连阿爹和褚源都在骗他。

这一趟回娘家过年, 恐怕是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知道是为了什么。

就他还在傻乎乎地畅想着一家人未来安宁、美好的生活。

生活是可以安宁、美好,只是所有人美好的未来里都把他排除在外了。

他永远是那个最容易被抛弃、算计的。

褚源听到他压抑的哭声, 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顿时慌了。

“你莫哭。”他慌慌张张地单膝跪到雪地上,想把夏枢一整个抱进怀里, 但夏枢却将他一把推开:“别碰我!”

褚源冷不防他的动作, 身子歪倒,手下意识撑地,却不知摁到了什么, 一下刺进了他的皮肉里。

夏枢眼中泪水汹涌,没发现他脸上一瞬间的痛苦表情,下意识想要上前扶他,却在想起他的故意欺瞒时,生生止住了脚步:“你们联合起来算计我,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什么他想要的,他都会给,什么陪他回娘家过年,不过是所有人联合起来欺瞒他,然后把他当外人一般一脚踢开,人家团团圆圆、高高兴兴地一家亲。

褚源解释:“我没有……”

“你还敢说你没有?”夏枢声音一下子拉高。

他抽噎着,生气地瞪着褚源:“我不想说伤你心的话,但你没有心,你心机深沉,明明早就知道一切,却不告诉我,还陪着他们一起演戏给我看,你那么聪明,你把皇帝、王长安、冯显、甚至淮阳侯府一圈人都算计的团团转,我不信你大费周折走这一趟心里会没企图,你就不是一个好人,你个大坏蛋,枉我相信你!”

竟然还表演“贴心”、“贤惠”,差点儿叫他信了自己嫁了个绝世好男人!

他越想越气,恨不得上前对着褚源踹两脚,但考虑到褚源是个盲人,可能无法及时躲避,他不能殴打残疾人,只能气的一脚踹飞了路边的雪垛子,还故意“砰”“砰”多踹了两脚。

褚源听到那踹东西的动静,虽然身上一凉,但心情却诡异的放松了些。

他竟然还有心情调侃,挑了挑眉,一副玩世不恭之态,悠悠然道:“怎地,现在发现我不是一个好人了?那以前你怎地……”

夏枢一下子噎住了,下意识后退一步,气道:“……以前是我眼瞎了。”

“哦?”褚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瞎子对瞎子,那我们还真是天生一对。”

夏枢:“……”

他气了个仰倒:“……你不要脸!”

褚源浑然不觉得自己被骂了,似笑非笑:“那我们更配了!”

夏枢顿时脸颊通红,不知是憋得,还是气的:“……你这个坏蛋!”

“过来。”褚源坐在地上冲他招了招手。

“干嘛?”夏枢抽噎着,警惕地后退。

哭过一场后,心绪稳定了许多,他有些不好意思,吸了吸鼻子,别过脸,不看褚源。

褚源从地上站起来,根据听到的声音,摸索到他跟前,无奈地低声道:“真是个小孩子,也不怕脸哭皴了。”

夏枢瘪了瘪嘴,心里更委屈了,“哼”了一声,愤愤道:“不要你管。”

说完,他犹不解气:“你们联合起来算计我,不就是觉得我一点儿都不重要,想抛弃我,不用那么麻烦,现在开始,我不要你们了。”

只是说着说着,眼泪就又流了出来,抽噎着道:“小爷一个人也能过,以后带着猫儿去流浪,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叫他饿死,我们两个相依为命,自己走,省的叫你们把人当傻子一样算计来算计去,谁的真心不是真心,谁的心里自己还不是块宝了,咋地?”

他真的是被伤透了心。

当初被赐婚,他才十六岁,什么见识都没有,明明很害怕,明明知道前面是龙潭虎穴,他还是跳了进去,想着能借一时的势就借一时的势,欠淮阳侯府的,他以后拿命还,只要阿姐不再被欺负,阿爹可以随心意去找阿娘,二叔、二婶一家把遗产抢回来,安宁平静地过日子,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打算,若是侯府出事,他就和夏家一家子决裂,保他们不受牵连。

虽然最后靠着褚源背后谋划,叫姓褚的全躲过了算计,夏枢也没跟着没了小命,但他嫁入侯府的最初,旁人不知道,阿爹可是知道他是脑袋悬在脖颈上的。

其实最终若是真的陪姓褚的丢了性命,夏家人和他决裂,抛弃他,夏枢也不会生气,因为那是他主动去选择的。

可是,现在,明明他已经尽力付出了,危险已经解除了,他们却还是选择抛弃他……

夏枢哭道:“我又不是死皮赖脸的人……”

“是,你不是。”褚源听到他又哭了,忙拿出手帕,摸索着给他擦眼泪。

夏枢陷入悲伤的情绪中,没有注意他的动作,等手帕挨到脸上,才反应过来,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想躲了,自暴自弃地抽噎道:“你擦吧,让你擦,但我才不会原谅你。”

“嗯,不原谅就不原谅吧,以后我会一辈子对你好,求得你的原谅,你看行不行?”褚源嘴角挂着笑,轻声安抚他。

夏枢:“……”

夏枢垂下眼睫,抽噎着没有吭声,褚源慢慢地给他擦着眼泪,也没说话。

半晌,褚源擦干了他的眼泪,终于开了口:“没抛弃你,真的。不管旁人如何,我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心中有所算计确实不假。”褚源轻轻叹了口气:“但一切只不过是为了你不离开我,其实,我才是那个害怕被你抛弃的人。”

夏枢一愣,猛地退了两步,激烈反驳道:“你说谎,你明明知道……”

“是,我明明知道你阿姐的事情。”

“我明明知道她没有去和任何一个人相亲,她的婚事没有定下来。”

“我明明知道若是她的事情没定下来,岳丈就不可能抛下这一个女儿,跟着自己的双儿去皇陵过平淡日子。”

“我还知道以你阿姐的性子,她绝不会离开京城或者蒋家村,岳丈根本带不走她。”

“我更知道,若是岳丈不跟着去皇陵,你很大可能也不会跟着去。”

“今日,你哭成这般模样,这般伤心,就是明证。”

“所以……”褚源“看”着他,冷厉淡漠的脸上是势在必得的表情:“我明知道情况,但还是私下和岳丈商定,过完年就告知你,你阿姐的婚事因男方的原因定在了下半年,岳丈没办法陪着你去皇陵,叫你安心先和我走,秋后再回来参加你阿姐的婚礼,之后再议别的。”

夏枢愣愣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最终实在是接受不了这一事实,抓着褚源的胳膊,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阿爹他不要我啦!”

能大声哭出来就是好事,褚源被他哭声震的耳朵嗡嗡响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赶紧把他抱进怀里,摸摸后脑勺,安慰道:“没事,他没有不要你,而且就算他不要你,你还有我呢。”

夏枢:“!!!”

夏枢打了个哭嗝,眼泪刷地一下就收了回去。

他睁着泪眼,气呼呼地瞪着褚源。

褚源一个瞎子接收不到他的眼神,不过聪明如他,自然感受到了气氛的凝滞,立马补充道:“岳丈他也是疼你的,不然也不会要我带你回来过年。”

“可是,我想要阿爹……”夏枢还是很委屈,想哭:“他应该和我们一起去皇陵。”

褚源从来到蒋家村过年,一直就在等这句话,此时等到了,他也不意外。

他温柔地笑了笑,话却不怎么温柔:“小枢,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应该和我们一起呢?”

夏枢一下子愣住了。

显然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在他的下意识当中,阿爹会在把阿姐的婚事定下后,跟着他走,他给阿爹养老。

褚源又道:“你想过你阿姐是怎么想的吗?”

这下夏枢彻底说不出来话了。

他当然知道阿姐是怎么想的,阿姐不止一次说过觉得阿爹偏心他,阿姐也想独占阿爹。

只是阿姐是明面上的硬抢,他是下意识的就觉得阿爹就应该是他的。

“没有什么是应该的,小枢。”褚源叹了口气。

夏枢瘪了瘪嘴:“可是我想……”

“你的想法是没错的,但当他无法选择你的时候,你也要学会接受。”褚源道:“同时,也不要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因为他选择你阿姐的时候,不代表他不关心你。只是现阶段,你阿姐这边有很多问题,他不能离开,就算离开,他也不能安心。这一切都和‘抛弃’无关。”

褚源不觉得夏家人相处的模式,特别是和夏眉相处的模式正确,但岳丈身为父亲,这个时候他确实不能跟着夏枢一走了之。

褚源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一点点的摸着他的脸颊,认真道:“你要相信自己,你不会被任何在意你的人抛弃,因为你值得别人喜欢你、在意你,这些喜欢不是因为你付出了什么,而是天然为你存在的,而且无论世殊时异,相隔多远,都不会改变。”

褚源其实很理解夏枢这种潜意识的独占欲和不安。

他在夏枢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意识到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怎么讨好王夫人,被他视为亲娘的王夫人都不会喜欢他。那个时候,他很不安、很茫然,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怎么如此冰冷。他没有像夏枢一样,遇到一个夏海那般的长辈,所以在迷茫、痛苦过后,他学会了去适应。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适应的很好,但却根本没意识到,年幼时的经历在他的骨血里留下了烙印。

侯府里他得不到想要的关注和感情,他就下意识寄托到了事业上,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永康帝给了他一点儿关注和看重,他就没有细想其中的意图,甘愿成为了永康帝的忠臣打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然总觉得难以为报。

然后他就真的死了……

被永康帝算计死的。

大梦一场,醒来之后,褚源将一切都看的透彻,然而就是看透彻了,他也没能摆脱幼年的影响。

夏枢担心被阿爹抛弃,想独占住阿爹,时刻让阿爹在身边,他褚源何尝不担心被夏枢抛弃,何尝不想独占夏枢的心神?

他们潜意识里都把自己放的很低很低。

褚源经历过大梦一场的痛苦,都无法摆脱这种因幼年经历,而刻进骨子里的不安和独占欲,夏枢又怎么可能会摆脱的掉?

但是褚源不想夏枢这么过下去了。

他还记得上一世,夏枢对寻找失踪的夏眉的执念,对夏海、夏河、蒋氏、夏鸿之死的思念与愧疚,仿佛找不到夏眉,他就对不起所有人。

褚源一直以为这一家人都对夏枢很好,他们之间感情深厚,所以夏枢才不肯放过自己,战乱年代,兵荒马乱,冒着随时都要死去的风险,还到处寻找他的阿姐,但这一世,夏家一家子都没出事,他才发现,根本不是他上一世以为的那样。

除了岳丈夏海外,其余人对夏枢的态度,其实也就和猫儿这个外人差不多,甚至还不如猫儿。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存在利益冲突,夏枢就是第一个被牺牲的。

当然,人都有保护自己最在乎的人的本能,夏枢的二叔、二婶甚至夏眉都没有做错,只是对夏枢的感情没那么深罢了。

褚源不觉得他们有错,那他就要慢慢引导夏枢转换心态。

希望夏枢能明白,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也没有必要为任何人牺牲。有些感情无论付出多少都是得不到回报的,不要为此产生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付出的太少,尽而愧疚,继续加大付出力度,以换取别人的感情。

实际上,需要拼尽心力换取的感情,都是不值得且没必要的,要摆正心态,及时止损,做回最初的自己。

而有些感情,它因夏枢这个人而存在,会跟着他,伴随他一生,永远也不存在抛弃一说。

也就是说,除了他自己,任何人都没资格、也无法抛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