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说她也是身不由己。”褚源没看过遗书,但大致也能猜到原因,肯定是和当今皇上有关。
李姨娘若是没个把柄在皇上手里,凭皇上多疑的性子,也不可能放心地把她安插在淮阳侯府。
把柄是什么不得而知,但李姨娘认罪之后,褚源中毒这件事全程都没把那高位上的人牵扯进去。
好似真的只是侯府后院宅斗,褚源就是宅斗的牺牲品。
褚源没说的是,此事之后,他眼瞎,李姨娘身死,侯府的两位主人也从貌合神离变为彻底决裂。
二十多年前京城人人羡慕的一对璧人,经历过半辈子人世变幻之后,一同将婚姻送进了坟墓。
不过褚源瞎了之后,那人也确实松了口气,依了褚霖的拒绝,没有再往侯府送美人。
而是把褚源给接到身边几年,名为惜才照顾,实为监视。
后来见褚源是真瞎了,就允了大理寺卿韩延的请求,让他为大理寺办事。
这一办事就是三四年。
夏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褚家这一摊子事儿谁都不无辜,但却没一个人逃得开,全都又是受害者。
然而所有人的悲欢离合都不过是上位者手中的一盘棋局罢了。
现在明面上看褚源眼瞎了,侯府得到了安宁,但都清楚,这安宁不过是暂时的,端看上位者手中的棋子何时再落下。
可以说,褚源身份的暴露让淮阳侯府完全失去了主动权,只能被动成为棋子,任人宰割。
第一盘棋局已经结束,那这第二盘……
夏枢突然想到这场不怀好意的赐婚。
莫不就是第二盘?
夏枢越想越觉得是。
心里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想到今儿才答应了让他阿姐进京住在侯爷送他的宅子里,夏枢不由得一阵头痛。
他当时不该忍不住答应的。
住在蒋家村,嫁个家境殷实的人家,无论淮阳侯府如何,上位者如何执棋,都不会牵连到她这个毫无瓜葛的夏家出嫁女身上。
若是他再和家里生分些,少些交往,家里有阿爹镇着,也是可以躲得过去的。
但是……
“你不用害怕。”褚源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现在刚成亲,有些太早了。等明年的这个时候,我就以你无所出为由,与你和离,到时给你和你家人找个远离是非的地方,准备些田产……若是以后遇到合适的男子,你也可以……”
夏枢已经震懵了!
褚源竟然说要与他和离,还让他去找别人……
“我不同意!”他高声打断了褚源的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气哼哼道:“我不同意!”
第56章 【VIP】 …………
褚源这下惊讶了:“你不同意?”
他以为说了对夏枢家人的安排后, 夏枢会双手赞成。
毕竟他刚刚那么害怕……
“我不同意。”夏枢又重复了一次,才道:“到时可以叫我家里人去你安排的地方,我留在你身边陪你。”
他小声愤愤:“而且我也不要别人, 旁人哪里有你长得好看, 我才不要没你长得好看的呢。”
褚源:“……”
真不知道该为自己这张脸感到庆幸还是无奈了。
他既好气又好笑:“你就这点出息?”
他语重心长地教育他:“男人的相貌不过是皮囊……”
“可是有的人连皮囊都没有呢。”夏枢嘟囔:“而且他们也不喜欢我,嫌我粗鲁,私下骂我, 只有你对我好,我才不要他们呢。”
褚源顿了一下, 低声道:“是他们没有眼光。”
“对吧。”夏枢立时激动起来:“我也这么觉得。还是你有眼光。”
褚源嘴角抽搐:“……我是个瞎子。”
夏枢成功被噎了一下。
他抓了抓脑袋, 大眼睛贼兮兮地转了一圈,紧接着嘿嘿一笑:“我懂了,你虽然看不到我, 但你是用心感受我, 所以才觉得我哪哪都好, 你呀,心里满满的都是我。”
褚源:“……”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自信的双儿。
不过……
褚源喜欢这样的夏枢。
虽然夏枢的嘴巴里时不时的就会冒出让褚源意想不到的话, 看着肆意粗鲁,不是双儿该有的模样,但褚源却觉得真实可爱、活力四射, 和夏枢相处,他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的就放松下来,死气沉沉的心也在慢慢复苏。
这几乎给他一种错觉, 仿佛他也有资格去享受这世间的美好。
他有些上瘾, 甚至产生了想把这种错觉永远禁锢在身边的黑暗想法。
压下心中几欲喷涌而出的恶念,褚源轻轻笑了一下:“我心里的你脸皮厚倒是真的。”
夏枢有些脸红,但丝毫不以为耻, 低声咕哝道:“反正我知道你把我放心里了,你赖不掉的。”
说完,便美滋滋地躺了回去。
褚源见他自己都能把自己逗开心,也是服气,低笑着逗他:“若是赖了又如何?”
夏枢立马握紧拳头,凶道:“那就先把你五花大绑,占了你便宜。”
褚源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占了他……便宜?
“生崽子呀。”夏枢白了他一眼,气哼哼道:“反正你娶了我就是我的,心里也必须有我,若是你耍赖不认,我以后就和崽子过了。”
褚源:“……”
不知该不该惊喜小流氓对他的占有欲!
只是越想,他就越觉得小流氓的话有些不对味。
怎么好像有了崽子,要不要他其实都无所谓?
不,不对!
褚源立马回了神。
他差点被小流氓给带到沟里去了。
这一世无论如何,他都要让小流氓好好活着,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和丧亲离散之痛,所以明年的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应该已各据一方。
一个偏居一隅,过着平静的田园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个一两年再找个老实憨厚的男人,生几个崽子,日子充实又安宁。
一个陷入朝堂厮杀,皇权斗争,日日筹谋,夜夜暗算,把最高位上的那人拉下来,直至异族起兵攻入李朝,作为李家和褚家结合的唯一血脉,和皇朝、家族同生共死。
他们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夏枢怕他还想和离,小声道:“我就在你身边陪着你,安分守己,别的什么都不干。”
褚源想不到他会这么坚持。
内心既感动又觉得哭笑不得。
小流氓真的太幼稚了。
男人的皮囊总有老去的一天,找个好男人才是正事儿。
他怎么就不懂呢?
不过这话他没有说,怕自己泛酸。
而是提醒道:“你跟着我,你阿爹怎么办?”
“我又不是小双儿了,阿爹不会管我的。他把阿姐和二叔一家安顿好,肯定会出发去找阿娘的!”夏枢轻轻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理所当然道:“给阿姐找门好亲事,和二叔、二婶住在附近相互照应着,阿爹去找阿娘,我就在京城陪你。”
褚源:“……”
他顿时无奈。
不过考虑到距离明年这个时候还有一年时间,也不必急着现在说服他。
夏枢提到阿姐反倒想起了一件事,顿时惴惴起来。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褚源:“我告诉你一件事啊,你不要伤心,也不要生气。”
褚源一愣,见他如此小心,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心都提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枢也没好意思多说家里人的算计,只道:“今儿我回家发生了些事,家里人以为我脚上和额头上的伤是你打的,我……我也没有否认。”
他声音低了下去,对褚源非常愧疚。
褚源对他已经够好了,他不仅没有维护褚源的名声,还借着自己的伤,让人误会褚源……
他又忙急着道:“不过等阿姐亲事定了,我就跟他们澄清……”
“没关系。”褚源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
他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
想到上辈子夏枢家破人亡后到处寻找失散的阿姐,褚源不去评价他的付出值不值得,但他有些心疼夏枢。
他轻声说道:“没关系,我说过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这类事情以后遇到了还可以如此应对,不必告诉我。”
褚源不在乎外边说他虐待夏枢的流言,他甚至希望这流言传的叫人信以为真。
那样,将来他与夏枢和离,在外人眼中就是顺理成章,不仅可以消除一些和离时的障碍,还可以降低上面那人对夏枢一家子陪他做戏的疑心。
夏枢抿了抿唇,心里更不舍得褚源了。
真的不会再有别的男人像褚源这般包容他了。
他悄悄朝褚源胸前又靠近了些,提起了其他话头:“我阿姐要在京城住一段时间,上次侯爷不是送了个宅子嘛,我想叫她住那里。不过她一个姑娘家,一个人住里面不安全,我想着拨几个粗使丫鬟过去……”
褚源惊讶地挑了挑眉,不过他也没说什么:“你安排就是,咱院子里丫鬟婆子若是不够用,就叫高景去买些,他这段时日无事。”
夫妻两个又说了会儿话,大夫才过来。
之后一通诊治、抹药,等一切结束,夏枢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褚源没有再和他说什么,将人扶着慢慢在床上睡下,提醒了一句丫鬟们明早晚点儿来,就也睡了去。
因着中秋佳节,学堂放假三天,不用早起,夏枢以为自己可以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被外边吵吵嚷嚷的声音给吵醒了。
红杏:“怎么办,要不要叫少夫人起来啊?”
红棉:“少爷昨晚就叫大家不要吵到少夫人。”
红杏:“可、可是景少爷在府外边跪着啊,少夫人和他不是关系挺……”
“慎言!”红棉立时打断了他的话:“少夫人和旁人的关系我们丫鬟怎么会清楚,还有……”
她沉着脸道:“我们是少夫人的丫鬟,少爷叫我们不要打扰少夫人睡觉,我们自然要听少爷的话,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打扰少夫人睡觉。……”
夏枢:“……”
一提到少爷,红杏就想起那顿几乎要了她半条命的板子,就算用了少夫人从太医那里求来的好药,屁股现在还隐隐作痛。
她顿时不敢再说什么了。
但夏枢已经醒了,听到景璟在外边跪着,哪里还能睡得着。
那可是褚家自己人。
捂着嘴打了个呵欠,他从床上坐起来,开始赶紧穿衣服:“夫君人呢?还有,景璟怎么在外边跪上了?”
红杏和红棉听到声音,惊了一下:“少夫人,是奴婢们把你吵醒了吗?”
“没事儿。”夏枢摆了摆手:“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少爷吃完早饭便和二少爷一起出去了。”红棉快速地说了褚源的去向,就说起了景璟来。
原来刚吃过早饭,侯府外面就锣鼓喧天。
光禄寺卿景政大人领着自家双儿景璟,带着一队人,敲锣打鼓地来给侯府的少夫人夏枢道歉来了。
一到侯府大门口,景璟便跪在了地上。
景政开口向围观看热闹的人解说缘由,说自家双儿和淮阳侯府的少夫人比赛爬墙比输了,愿赌服输,来给淮阳侯府的少夫人叫“大爷”了。
围观群众惊掉了下巴,没想到两个双儿这么生猛,更没想到一向护崽的光禄寺卿景大人竟会亲自带着双儿来叫别人“大爷”。
想到坊间传闻景家双儿和侯府少夫人为赌约之事大打出手,一人还身受重伤,之后景大人还亲自到侯府为自家双儿讨说法,原来此事竟是真的!
只不过和他们听到的又有所不同。
一时间大家议论纷纷,看着当事人的眼睛闪烁着兴奋之光。
侯府里的下人一看这阵仗,自然忙着去禀报主人。
侯府王夫人是个摆设,侯爷昨晚就走了,少爷和二少爷一大早吃过饭也走了,只剩一个少夫人,下人们自然就跑到夏枢的院子里求见。
然后红杏和红棉就有了上述对话。
听完红棉的情况描述,夏枢:“……”
景政那货也太不厚道了吧?
为了不叫景璟和淮阳侯府相认,竟然让景璟叫他大爷?
若景璟叫他大爷,那他该怎么称呼褚源?
孙、孙子?
夏枢:“……”
第57章 【VIP】 …………
红杏和红棉见他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 不知道他脑补了奇怪的场景,自己吓自己,还以为他被景家父子的阵仗吓到了, 顿时有些慌了。
“要不奴婢去找找夫人。”红棉突然想到了王夫人。
虽说她不管事, 但怎么说也是侯府的正牌夫人,少夫人既然这么害怕,有什么事就让她来处理吧。
“不必了。”夏枢摆了摆手, 穿好衣服在梳妆台前坐下:“叫银星、银月她们进来,我稍洗漱一下。景璟是为我而来, 我自然要出去见见。”
夏枢自知道了侯府的过往, 就不太想见到王夫人。
他能理解一个阿娘失去孩子之后恨不得让所有人都跟着毁灭的疯狂行为,但他接受不了她使毒计算计褚源。
虽然最后她的算计没有直接成功,但却把整个淮阳侯府扯进被动之境, 任人宰割。
夏枢没经历过王夫人的痛苦, 无法对她感同身受, 所以他给予理解,不予评价, 但他的本心并不认可这种做法。
两人不是一路人,还是尽量少接触为好。
稍作洗漱,夏枢便带着下人匆匆赶到侯府门口。
果然如丫鬟们所说, 现场非常热闹。
敲锣打鼓,响声震天,围观人群里三圈外三圈, 把淮阳侯府门前的大街都挤满了, 各个伸长了脖子看戏。夏枢估摸着若是再来两只舞狮子,外面不知情的还以为淮阳侯府转行,新店开业了呢。
一见他出来, 气氛登时达到了高潮,人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哄:“人出来了,快叫大爷!”
夏枢:“……”
他看了一眼跪着的景璟,景璟也在抬眼偷看他。
四目相对,景璟满脸通红,神情既羞又惧。
他一个端庄乖巧的官家双儿,平时最多也就嘴上和人阴阳怪气两句,连和人撕破脸的机会都没有,哪里经历过这种大庭广众之下的下跪叫大爷的羞耻事情。
不仅丢人,还让一群陌生人指指点点,起哄看他的热闹,若不是他坚强,早就当众哭了起来。
因此一看到夏枢,许是出于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依赖心理,他眼里不由自主地就聚起了两泡泪。
看着可怜兮兮的。
夏枢心里则把景政骂了个狗血淋头。
为了不叫景璟和淮阳侯府走近,这么煞费苦心,搞大阵仗,叫景璟对淮阳侯府生怨……
至于嘛!
看褚源的打算,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让景璟和淮阳侯府认亲,景政也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这是干什么,不过是开个玩笑,快起来。”夏枢脸上挂着笑容,拄着拐一瘸一拐地上前,想把景璟扶起来。
但景政却插到了两人中间,挡住了他的动作:“既然有这么个赌约,小景又赌输了,愿赌服输,只希望少卿夫人以后能高……”
“哎,说什么话呢。”夏枢忙打断了他的话,笑嘻嘻地越过他,一把将地上的景璟拉了起来:“我和景璟不打不相识,我稀罕他乖巧可人又不怯懦的性子,正打算有空找他结拜呢。不过是两个双儿之间的玩笑话,气头上或许会争上两句,但事情已经过去,玩笑两句就算了,哪里能当真呢?”
景璟表情一喜。
但景政却眉头一皱:“话不能这么说,为赌约的事,少卿夫人气的都掉下墙头,受了重伤,小景今儿来就是为履行赌约,消除少卿夫人心头火气,少卿夫人还是受了吧,不然我得天天担心自家双儿的安全了。”
夏枢:“……”
娘的,狗男人!
这是要把责任推他头上,叫他对景璟心生不满?
景璟也是一愣,他没料到阿爹会这么说,忙拉住景政的袖子,急道:“他不是小心眼的人,他帮了我,我们不能恩将……”
夏枢怕他一着急当众露馅,赶紧接道:“他继母指使的丫鬟污蔑他,我还帮他说话了呢。”
他笑了一下,一副调侃的语气:“景大人不必如此,我不过是没坐稳,不小心掉下墙头,若是真的计较赌约这种玩笑,对景璟心生怨气,哪里会拼着得罪景大人新娶的夫人去为景璟说话呢。要知道,景大人可是侯爷的上峰,我根本犯不着啊。”
围观众人顿时哗然!
“原来传言景大人的新夫人不慈,虐待欺辱原配双儿竟是真的?”
“那今儿景大人带着双儿跑这一场,不肯好言罢休的模样,不是为双儿,是为他新娶的夫人来讨场子的吧?”
“人家侯府少夫人都说了玩笑话不用当真,不愿折辱景大人家的双儿,景大人却抓着不放,非要自家双儿先是下跪,后开口叫大爷,让两个双儿相互尴尬,面上无光,这么一说,确实像是为他家夫人讨场子的!”
“哎,真是有了后娘马上就有了后爹,心疼景家双儿!”
景璟:“……”
景政:“……”
景璟看看夏枢,又看看自家阿爹,脸都憋红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搞不明白,明明就是一场做戏,阿爹也告诉他侯府这边打好了招呼,忍一忍马上就可以结束,怎么走向越来越歪啊!
景政已经气的脸红脖子粗了,不过几十年的涵养在,他不可能当众对着夏枢发火,只憋着怒气,冷着脸道:“多谢少夫人为小景仗义出手。”
夏枢仿佛没见到他快气炸了,笑眯眯道:“好说好说,景璟没了阿娘,人又小,性子单纯,被继母欺负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若不是我见他可怜,帮一把,他的名声早坏了。”
“哎。”他轻轻叹了口气,看着景璟道:“同是没阿娘的双儿,我最了解你的难处,能帮一把自然要帮一把。你有空的话多来侯府玩,知道你受了委屈憋着不说,是你孝顺你阿爹,不想叫你阿爹为难,但这样一直被欺负下去,哪里不比家里好呢?”
景政:“!!!”
景璟:“???”
虽然收到夏枢的邀约,他有点儿受宠若惊,但是不是哪里不对?
“阿爹他……”他慌忙想为阿爹说好话。
“既然少卿夫人坚持说赌约是玩笑,那此事就过去了。”景政没想到会栽到一个双儿手里,捉鸟不得,反被啄。
他内心登时警惕起来,知道再留下去,家丑估计会被夏枢好一顿编排,叫人看足笑话。
于是他拉了景璟,温声道:“你有委屈就跟阿爹说,阿爹就你一个孩子,总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景璟立时眼眶通红,抿了抿唇:“阿爹。”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景政摸摸他的脑袋,冲周围人拱了拱手:“本官在这里多谢少卿夫人仗义相助,这就回去处理家务事,先失陪了。”
夏枢倒是也没拦他,悠悠笑道:“景璟,有空来侯府玩,我做桂花糕给你吃。”
景璟先前一直被他要求离远点儿,今儿听他几次邀请他到侯府玩,虽不知他是不是真心实意,但心里还是很高兴,忙抓住机会道:“好,我明儿个就过来。”
景政顿时气闷。
他搞这么一出,就是希望两家面子上下不去,少些交往,谁知道效果完全反了。
“你明儿个还要去铺子里查账,都和各掌柜约好了。”景政道:“改日吧。”
景璟顿时有些失望,不过还是坚持道:“我可以查完账过来呀。”
“时间安排太紧了,你身子骨弱,怕是受不住。”景政驳了回去。
“没事儿。”夏枢适时插话:“明儿不行,下个休沐日也可以,或者下下个休沐日,到时候我脚腕上的伤好了,咱们还可以约着一起去马场学骑马。”
“骑马?”景璟一愣,眼睛嗖地一下亮了:“好,我也好想骑,那我到时来找你。”
景政:“……”
两人当着景政的面约好时间,把景政气得内伤,表情都有些挂不住了。
不过夏枢也不在乎,说完之后,便随意拱了拱手,带着丫鬟们回了府。
“少夫人,把景大人家的家丑当众说出来,你不担心景大人生气吗?”红杏去厨房传早膳了,红棉跟在夏枢身后,服侍他在饭桌上坐下。
“外面早有传言,怕什么?”夏枢无所谓道:“他要是不收拾家里,就盛氏那不省油的模样,你等着景璟下次继续栽跟头吧。”
红棉顿了一下,低声道:“少夫人,你对景璟可真好!”
夏枢心道,景璟是褚三爷唯一的孩子,因淮阳侯府现在这般风雨欲来的模样,褚家肯定不会认回他来。
既然景璟注定了只能在景家,那他肯定要帮着景璟给景政上些眼药,把景府那一对不省油的母女给收拾了,叫景璟的日子好过些。
上一次,若不是他碰巧出现,景璟的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再来一次,景璟就不一定那么幸运了。
“老爷不会生气吧?”红棉担心。
夏枢昨天晚上听到侯爷的名字都吓的汗毛直竖,但听完褚源的描述,夏枢觉得他或许不是那么冷血无情的人。
当年婴儿互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褚源没细讲,夏枢也心惊肉跳的不敢问,但褚源他都愿意拿身家性命保护,褚三爷的孩子,侯爷应当也会护着的吧?
“舅舅不会生气。”晚上褚源回来,听完夏枢的叙述,如是说道。
“你护着三舅舅的双儿,他只会感激。”褚源摸摸他的脑袋,说道:“不过景家的家务事,侯府这边尽量不要掺和。”
他道:“景政把景璟当成亲生双儿养育多年,景璟至今不知自己不是亲生的。周青去世后,景政怕景璟被继母欺负,多年没有续娶。他家乡的寡母临死前叫他续娶寡居的表妹盛氏,一是照料带个孩子生存不易的盛氏,另一个是要求两人为景家生个儿子,传宗接代,他才把盛氏母女接了来。”
夏枢一下子就懂了褚源的意思。
景政无论是否抱着不归还景璟的念头,他养大褚家血脉,视如己出,对侯府就是有恩的。
现如今他娶了盛氏是为完成寡母遗愿,生育自己的骨血,旁人是谁都可以评价,但只有侯府,是没有一点资格对人家的家务事指指点点的。
只是盛氏的心性有些太狠毒了些。
夏枢有些担心景璟,不过还是道:“我晓得了。”
褚源想到上一辈子景政冤死诏狱前还给盛氏母女留了后路,变卖了些家产叫她们回老家。不过两人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把景璟卖给了冯二,景璟刺杀冯二失败后身死,冯家大怒,给景家安了个罪名,把景家给抄了,也不知母女两个是何结局。
看景政上一辈子的行事,他对盛氏母女还是感情深厚的,如果不是生死大事,他应该不会抛弃盛氏母女。
“你不是月底开始,要教洵儿武艺吗,景璟若是愿意,你可以顺道教他些拳脚功夫,用来防身。”褚源道。
褚家危机重重,褚源是不可能让景璟回淮阳侯府的,甚至,若是他不能成功登位,景璟会如景政所愿,一辈子都是景家人。
让景璟自己学会在景家后院里自立才是正道。
夏枢眼睛一亮:“还是夫君厉害,这个法子好。”
褚源失笑:“今儿嘴怎地这么甜?不过……”
他道:“你就要辛苦些了。”
“一个人是教,两个人也是,不辛苦。”夏枢摆了摆手,状似不经意地道:“当然,若是夫君觉得我辛苦,愿意补偿我,我也是很开心的。”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你想要什么补偿?”
“去马场的时候,夫君亲自教我骑马。”夏枢立马顺坡道。
他眼睛亮晶晶的,眉眼里都是藏不住的欢快和得意,哼道:“我要景璟知道,他看走眼了,我的夫君是全天下最好的。”
褚源:“……”
得了,豁达也是真豁达,但记仇嘛,也是真的记仇!
第58章 【VIP】 …………
中秋过后, 夏枢和褚洵又开始了天天去学堂读书的生活。
自和元宵等人打过一架,国公府的那些人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能躲就躲, 所以学堂的生活还算平静。
夏枢脚腕快好的时候, 秋收季节刚好结束,时间也到了八月底。
夏眉带着一箱行李和几袋粮食搬进了侯爷送给夏枢的宅子。
夏枢从侯府拨了四个粗使丫鬟给她,又帮她找了个婆子, 帮着做饭及处理杂事。
“这是八两银子,我出嫁时阿爹和二叔给了四两, 还有另外四两是我这两个月的月钱, 你收着罢。”夏枢把装着银疙瘩的钱袋子放两人之间的桌子上,说道:“京城消费高,银子不经用, 这些你先用着添些衣物、家具, 宅子许久没人住过, 虽过段时间就有人来打扫,但缺的东西也不少。银子你先紧着花, 若是不够,等下个月月底发月钱了,我会叫丫鬟们送过来。”
他解释道:“现在粮铺正在收粮, 皮子铺虽然开张了,但生意一般,还没赚钱, 所以就先这么些。”
“不用这么多。”夏眉低着头把钱袋子朝夏枢的方向推了推, 咬着唇道:“我来的时候,阿爹给了我三两银子,二婶也给了三两, 足够添置家具……”
她快速看了一眼夏枢,眼眶有些红:“你的月钱你自个儿留着,万一有事也可以应个急。”
夏枢没有收回钱袋子,说道:“京城不同乡下,吃穿住行都需要银子,这些你收着日常花销,逢年过节再打发打发丫鬟们,实际上也不多。”
他道:“丫鬟婆子的月钱、花销我这边出,虽然不会短缺她们,但她们服侍你,你这边还是需要操心一番,把她们的心收拢了。”
夏眉顿了一下,这次没有推辞。
“有解决不了的事情就派人去侯府找我,我不在的话,就找褚管家或者红棉、红杏,他们会过来帮你处理事情。”
仔细想了想,似乎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夏枢站起身来,迈步朝门外走去,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有空再来看你。”
眼见夏枢的脚步就要迈出门槛,夏眉鼻头一酸,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阿弟。”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夏枢,眨眼间泣不成声。
夏枢脚步一滞。
姐弟两个虽无血缘关系,但从小一块长大,感情深厚,堪比亲姐弟。
在阿爹跑镖,一年到头都不在家的日子里,两人相依为命。
夏枢操持外面的事情,为护着性子软弱的夏眉,不停地和人打架,名声差到十里八乡都出名。
夏眉照顾家里的事情,衣食住行都为大大咧咧的夏枢用心操持,虽说是当着阿姐,但当娘该做的事情,她一个比夏枢仅大四岁的姐姐也没少做。
姐弟两个原也是这世间最好的姐弟。
但不过是一场婚事,一切都变了。
他们的相处尴尬冷淡,坐在一起,甚至连一两句温馨的话语,都没法说出口。
“别哭了。”夏枢终究是回了身。
他轻轻叹了口气,在她旁边半蹲下,伸手给她擦掉眼泪,望着她道:“阿爹所做事情都是为我们好,你莫要心里怨他。”
夏眉抽噎着摇了摇头:“他养育我长大,我没那么白眼狼。”
“我、我只是想嫁个好人家。”她一把捂着脸,眼泪顺着指缝流出来,痛苦道:“可是他根本不理解我。”
“自小他就偏心你,我也不在乎。”她红着眼眶,向夏枢诉说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委屈:“可他从来没有为我考虑过,好像只要能把我嫁出去,把我撂给别人管,让他独自逍遥,无论我嫁给什么人家都可以。一个女人的一辈子啊,他怎么能这样!”
夏枢惊的猛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你怎么能这么想阿爹?”
“不是吗?”夏眉猛地抬高声音,怒道:“明明有侯府的婚约,只要他肯说出来,在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为我定下婚约,就算褚源会打女人,但乡野妇女谁敢嚼舌根子,乡野村夫谁还敢欺辱、觊觎我?但他却只字不提,把我说给短命的蒋庭,留下克夫的名声。然后你长大了,他却把侯府的婚约给了你,就连我去做平妻,他都坚决不允。你知不知道,我差点被蒋庭的两个兄弟……”
说到蒋家两个兄弟的时候,她浑身发抖,牙都在打颤。
她满脸的羞耻与绝望,咬着牙,恨声道:“无论他同不同意,你支不支持,反正我都不会回蒋家村找个乡野村夫了,我要嫁给达官显贵,要像你一样做个威风凛凛的官夫人,再也不要过那种任人觊觎、欺辱、践踏的日子了。”
夏枢愕然。
他惊讶的不仅是阿姐对过去受到伤害之事的耿耿于,还有她对阿爹的误会与怨念催生出来的“志气”。
“阿爹不是不想叫你嫁入侯府。”夏枢见她身子还在颤抖,怕刺激到她,不敢给她擦眼泪,从袖中拿出手帕递给她:“你擦擦眼泪。”
他没说阿爹也不想叫他嫁入侯府,尽管和褚源都成亲了,但不满皇帝赐婚,外人流言和从当事人口中说出的,是不一样的。
但凡从他嘴里传出这样的话,他们一家子就完了。
他认真解释道:“侯爷原本的意思是叫夫君继承侯府,等褚洵到年纪了,由他来和咱们家履行婚约。”
夏眉知道夏枢夫君有这么一个十五岁的弟弟,一听夏枢这么说,登时愣住了。
褚洵年纪比夏枢还小近一岁,若是等他到成婚的年纪,夏眉都二十三四了,很显然,褚家这么安排,根本就没考虑到要她夏眉来当褚家儿媳妇。
如若早有意向,其实大可在她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把亲事定下来,哪里会等到夏枢都长大了,她第一个未婚夫都去世了,才来提褚夏两家的婚约。
夏眉一时有些茫然,眼泪也慢慢停止了。
夏枢道:“皇上从夫人那里知晓了两家婚约,想促成好事,就越过褚夏两家,给夫君和我赐了婚。”
顿了一下,他又道:“世家大族从不娶双儿为正妻,夫君虽是嫡长子,但娶了我,他就再没有资格继承侯府了。”
夏眉一愣,急切地一把抓住夏枢的手腕:“不是侯爷那边知道我有过婚约,才另选了你,叫皇上赐婚?”
“不是。”夏枢认真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夫君是侯爷看重的侯府继承人,若是侯爷给夫君选正妻,正妻必不是我。”
夏枢说的虽然不全是实话,但他也没说谎。
侯爷确实选了褚源做侯府继承人,若是让侯爷来选,他肯定不会选夏枢当褚源的妻子,因为他谁都不会选。
褚源无子,就可以消除皇室忌惮,褚源百年之后,若淮阳侯府到时还存在,也必还是褚洵后代的。
只是王夫人听到侯爷要褚洵娶夏枢,发了疯,才导致一切偏离了侯爷的计划。
夏眉怔怔的:“因为意外娶了你,他继承不了侯府,心里有怨气,所以才天天打你,是吗?”
夏枢:“……”
“其实夫君没有……”
他艰难地想解释一下,但夏眉眼泪刷地一下就涌了出来,看着夏枢道:“也就是说,我从来就没有机会嫁到侯府去吗?”
“为什么?”她一下子就崩溃了,大哭道:“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
夏枢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少夫人,你别难过。”红棉虽然没进屋,但站在门口,其实什么都听到了,劝夏枢道:“眉子小姐只是一时想不开,过两天就会好了。”
此时两人正坐在回府的马车上。
夏枢背靠着车厢,缓慢摇了摇头:“不难过。”
他就是头疼。
阿姐是铁了心的想做官夫人,为过去的自己出一口气。
夏枢从未见过这般执拗的阿姐,虽然为她不再萎靡的精神头松了口气,但也为她的执念捏了一把汗。
官夫人哪里是好当的呢。
最起码的要求也是门当户对。
但他们夏家除了背靠淮阳侯府这门姻亲,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淮阳侯府风雨飘摇,倚着它寻到的亲事,在它没落后,很难不反噬。
到时候要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又该怎么办?
夏枢纠结死了。
而且他不止纠结,他还怕执拗的阿姐冲动之下做出傻事。
到时候他们全家都得疯。
晚上躺在床上,夏枢碾转反侧。
褚源下午就听红杏说了这件事,见他忧心的睡不着觉,不由得心里微微叹气。
夏枢嘴巴上总说喜欢他,但遇到事情从来就没第一反应来找他倾诉,寻求依靠,而是自己抓心挠肺地想办法。
终究不是全心依赖他的喜欢罢了。
他摸摸夏枢的脑袋,开口给提了意见:“关于你阿姐的婚事,明年正好有春闱,各地举子年前就会到京城,到时可以从应试举子中挑一个才学不错的,考试之前先定下婚事。”
夏枢一愣,有些不好意思:“你晓得了啊?”
他抓了抓脑袋,不太有把握:“会有举子愿意吗?”
举子,那可是举人老爷,是可以派官的。
他们小门小户的,就怕人家看不上。
万一要是再中了进士,就算考前同意,考后也有很大可能会反悔。
若是被悔婚,他阿姐肯定会被看笑话,她那么敏感,怎么可能承受得住别人的奚落和嘲笑?
褚源倒没觉得有什么,他略一思忖,道:“你堂弟明年不是要参加县试吗?若是他考中秀才,侯府有一个国子监监生名额,洵儿又不愿去,到时候予了他,但凡他学习上用些力,以后考个举人还是没问题的。这样的话,差距也不是太大。”
夏枢瞪大眼睛:“国子监?”
那可是天下最优秀的学府了!
“褚洵为什么不去啊?”夏枢难以理解。
褚源闭上眼睛,轻声道:“他决定去武学。”
夏枢嗖地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惊道:“他去武学?”
“夫人同意吗?”他虽然这么问了,但实际上并不在意王夫人同意不同意。
他担心的是王夫人不讲理,把褚洵不听她安排的锅扣到褚源身上,找褚源的麻烦。
事实证明他的疑虑没错。
因为第二天一大早,王夫人就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
一副要跟褚源拼命的架势。
第59章 【VIP】 …………
彼时夏枢正在房里换衣服, 褚源坐在外间等他。
褚管家趁着早上这段时间,把各间铺子的账本送来,简要地汇报一下收入情况。
一切安宁静好。
院子里却突然传来歇斯底里的叫骂:“褚源, 你个没良心的畜生, 给我出来。你害了我一个孩子,又要害我另一个孩子,我跟你拼了。”
很快高景的厉声呵斥也传了来:“夫人, 请你出去,这里是少主的院子, 由不得你在这里撒野。”
“你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褚源的一条狗,竟敢连我都拦,你给我滚开!”王夫人尖叫着骂道。
院子里瞬间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间或夹杂着王夫人上气不接下气的咒骂声。
高景似乎没给王夫人面子, 直接拦住了她, 在往外拖。
外间褚源和褚管家低低的交谈声已经停止,不知是个什么反应。
夏枢赶紧从红棉手中抽过腰带, 吩咐她和红杏:“你们别伺候我了,把其他下人都带走,离院子远些。”
他怕王夫人发起疯来, 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红棉和红杏此时内心忐忑又尴尬,闻言也不敢说什么,行了一礼就低着头往外跑去。
新制的骑马装形式复杂, 夏枢不太会穿, 眼见外边闹腾的翻了天,褚源也没个反应,他心里无比担忧, 宽大的刺绣腰封胡乱往腰上一绑,他就满脸着急地冲了出去。
但一到外间,他的脚步就是一顿:“褚源?”
偌大的屋子,褚管家不知什么时候走的,褚源垂着眼,听着外面的咒骂声,一个人静静地坐着,表情无悲无喜。
“你没事吧?”夏枢疾步上前,在他跟前半蹲下来。
“没事。”褚源抬起眼。
顿了一下,他挣开夏枢的手,摸索着站起来:“你回屋等一会儿,我把外边的事情处理一下,咱们就出发。”
“褚源。”夏枢鼻头一酸,一把抱住了他:“你不要出去。”
然后他不顾羞耻,直接踮起脚尖,一把捂住褚源的耳朵:“你不要见她,也不要听她那些屁话。”
夏枢不知道褚源在十四岁之前,尚未知晓自己不是王夫人亲生的的时候,对待王夫人是个什么感情,但自夏枢进入侯府,褚源面对王夫人,虽态度冷淡,但该有的礼节从来没有落下过,面对王夫人的挑衅,也除了沉默就是沉默,从未顶嘴过,甚至在说起被王夫人算计的过往时,他的脸上也没有丝毫对王夫人的恨意和怨怼……
他曾经肯定是视王夫人为亲母的。
夏枢一个极想要阿娘的双儿,能很明显地感觉出来,说不定到了现在,褚源心里还对王夫人有一丝对母亲的寄托。
不然他不会在中秋夜,被王夫人阴阳怪气骂了一通之后,回房独自抱着亲娘的灵位牌借酒消愁。
他是把王夫人当娘亲的。
那被曾视为亲生母亲的人算计,咒骂……
褚源心里会有多难受?
夏枢只要一想,鼻头就无比酸涩。
他心疼死褚源了。
但是他却不能对王夫人动手,把她直接打出去。
因为褚源还在乎她,他不能为出一时之气,叫褚源心里更难受。
“你不要听。”夏枢吸了吸鼻子,眼睛湿哒哒地看着褚源无神的眼睛,认真道:“也不要伤心,她不配。”
褚源听到他细细抽噎的声音,神情一时怔忪:“你哭了吗?”
他急忙伸手,摸索着想去触摸夏枢的脸。
夏枢鼻子一酸就想哭,眼泪根本就控制不住。
但他堂堂夏霸王,哪里能叫褚源知道他哭了,丢死人了。
于是赶紧低头,想要用衣袖蹭掉眼泪。
只是刚一动作,外边就传来了王夫人的尖叫声:“褚源,你不得好死!”
声音之尖利刺耳,扎的夏枢心头一疼。
他低头的动作一滞,连忙抬眼看褚源。
他的手虽然遮在褚源耳朵上,但为了用衣服擦眼泪,胳膊动了一下,手也没遮严实,根本不可能抵挡得住王夫人的这一声咒骂。
夏枢泪眼朦胧中看到,褚源的神情顿了一下,脸上快速闪过一丝受伤,紧接着却像没听到似的,伸手摸索着给他擦眼泪,柔声安慰道:“你不要哭。”
夏枢一愣。
这才发现,褚源温热的手不知何时已触摸到他的脸,正在帮他擦越流越多、不受他控制的眼泪。
夏枢有些不好意思,忙摇头闪躲,不让褚源摸他的脸,鼻子则带着哭音,小声嘟囔道:“我没哭。”
褚源顿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垂着眼,手指却坚定地摸向他的脸颊,捏住他的下巴,固定住不让乱他动,另一只手拿出手帕,放轻了动作,给他一点点的把眼泪抹掉。
夏枢看着褚源紧皱的眉头,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就这么以一个怪异的依偎姿势,待到了王夫人被高景拖出院子,送回清韵轩。
“如果过完年分家,离开京城,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半晌,褚源抱着他坐回椅子上,开了口。
夏枢一怔,松开捂着他耳朵的手,慢慢退出他的怀抱:“去哪里?”
“皇陵。”
夏枢有些茫然。
他想过明年这个时候,按照褚源安排,把家里人都送往一个安宁的地方,他留在褚源身边陪着他。
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皇陵距离京城几乎上千里。
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阿爹,还离的那么远,他心里空落落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而且,褚源还会不会同他和离?
若是和离,带他去皇陵干什么?
褚源感受到他的犹豫,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坚持着道:“岳丈那边若是愿意年初离开京城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夏枢一愣,声音瞬间拉高,惊喜道:“我阿爹也可以去吗?”
褚源:“……”
“啊啊啊啊啊啊!”夏枢高兴疯了,一把扑向褚源,抱着人晃了晃:“你不是要跟我和离,也不是要让我离开阿爹,你是要和我,还有阿爹在一起吗?”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我不是要跟岳丈在一起……”
不过他心里却瞬间回温,双手不由自主地扶住夏枢的背,以防他太高兴了,抱着两人一起摔了。
“褚源,你原本给我家人安排的地方就是皇陵?”高兴过后,夏枢反应了过来。
“是。”褚源心里松了一口气,也没瞒他:“皇陵有守军,还有大片良田,李朝子孙就算兵戎相见,也不会对皇陵用兵。”
夏枢点了点头,赞同道:“确实,若是不怕死后死无葬身之地或者进了地府被老祖宗收拾,倒是可以疯一疯。”
他真是被王夫人的疯劲给搞出后遗症了。
褚源:“……”
他咳了一声:“其实不止李朝子孙,就是李朝灭国,新的皇朝也不会对上一个皇朝的皇陵动手,那里就是李朝最安全的地方。”
夏枢不料他会这么说,心里突地惊了一下。
忙双手合十,朝空中拜了几拜,认真严肃地道:“他童言无忌,都是瞎说的,各位路过的神仙大家不要当真了。”
褚源:“……”
褚源目瞪口呆:“你这是……?”
夏枢气哼哼地瞪他一眼:“你不要瞎说。”
顿了一下,又气道:“小心你祖宗晚上来找你。”
褚源:“……”
夏枢拜完之后,心里稍稍安稳,又高兴地把话题扯了回来:“你以后就和我们住在皇陵了?”
说完之后,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不是还在大理寺做官吗?京城距离皇陵上千里,这……”
褚源从惊讶中回神,淡淡道:“我打算分家之后就辞官。”
夏枢一愣:“你不做官了?”
“不做了。”褚源轻轻地笑了一下:“皇陵那边良田多,以后咱们划几亩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肯定也比在京城做官自在。”
夏枢虽然觉得褚源那么能干,不做官,世上又少了一个不畏强权、为民做主的好官,心里有些遗憾,但想到他尴尬的身份,觉得不做官他估计会更舒服。
于是一拍手,笑道:“好,不做就不做,咱们去种地。”
“但是……”褚源嘴角挂着隐隐笑意,神情却有些为难:“我可能不太会种地……”
夏枢低头看他那双白皙细腻、没有茧子的手,忍不住有些口水滴答。
那么漂亮的手,当然只能用来看书、抚琴、下棋,好好护着。
忙一只胳膊揽住他的肩膀,仰起下巴,拍了拍胸膛,豪气道:“没关系,我会呀。”
他得意自夸:“我什么都会,种田、养鸡、养猪,还会跟小贩做生意……”
夏枢对未来充满憧憬:“到时候我种田,你在家里看书、抚琴,无聊的话可以帮我养些小鸡,我再去买几头猪崽子养着,到时候我们天天吃鸡蛋,顿顿都有肉,若是吃够了,就把肉都卖了,换些别的吃食,你放心,有我在,必不会叫你吃苦的。”
褚源内心软软的,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也能猜到现在的他讲述自己擅长的东西时,必是眉开眼笑,熠熠生辉。
他笑了一下:“好,到时候家里都听你的。”
夏枢重重地点头,开心道:“好,那等赚了钱,都给你管。”
褚源:“……”
他才发现家里两人的定位完全反了,忙道:“……这倒不用,我赚了银钱,全给你管。”
夏枢忙推辞:“你管钱……”
“你们要是都不想管钱,给我,我给你们管。”门外突然传来景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