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章 【VIP】 ……
一个多月未见, 夏眉的精气神已经好了许多。
脸上略施粉黛,头上梳了个时兴的发髻,穿着胭脂色的细布长裙, 越发显得唇红肤白发乌, 再加上一双盈盈水眸隐隐含情,跟着蒋氏袅袅婷婷地站在院门口,若不是从小一块长大, 夏枢几乎都认不出来她了。
“二婶,阿姐。”夏枢从屋里拄着拐出来, 笑着和两人打了招呼。
蒋氏拉着夏眉进了院子, 眼睛四处打量了一圈,只见一个车夫和一辆马车,不由得问道:“你夫君今儿个没陪着你回来吗?”
“他不小心受伤了, 伤口受不得颠簸。”夏枢没有多说, 转身跟高景说道:“高大哥, 你帮我把给二婶一家准备的礼物送到二婶家去。”
高景应了声:“是。”把给亲家老爷准备的东西搬进屋,然后马鞭一扬, 驾着马就出了夏家院子。
蒋氏笑得见牙不见眼:“都是一家子,不用那么客气。”
夏枢道:“过节嘛,所以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份, 堂弟也有。”
回头见夏海脸色似乎不太好,夏枢忙拉住他的袖子摇了摇,撒娇卖乖道:“阿爹放心吧, 我肯定会听话, 不会学一些奢靡作风,胡乱败家的。”
他道:“我现在虽然在读书,还未接管铺子, 但褚管家都在帮忙看着呢,等八月底那两个铺子的账本送来,我就开始学着看账本了,到时候一定会好好赚钱,不会坐吃山空的。”
夏海哪里是不放心这个,他是对自己这个女儿失望透了。
不过见夏枢满怀欣喜地回来,他不愿挑开了叫他难受,就忍下心中的怒气,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故作严肃地道:“听话就行,若是不听话,叫你夫君好好收拾你。”
夏枢故作害怕地缩了一下脑袋,正想卖个乖说“晓得了”,就听蒋氏突然道:“大哥,你这话可就不对了。”
“小枢虽然性子皮,需要管教。”蒋氏皱眉道:“但他夫君就算收拾他,也不应该下那么重的手,额头上,脚上,这都是伤,成什么样子!”
“原先听到传言,我还以为是别人嫉妒小枢过得好,故意诬陷他夫君虐待他。”蒋氏转头看了一眼夏眉,神色有些复杂,转而轻轻叹了口气:“没成想,今儿见了小枢这模样,才知晓他夫君真是空长了一身好皮囊,实非良人。”
夏枢:“!!!”
他见二婶误会了,忙道:“不……”
但话未出口就被他旁边的阿爹给重重地拍了下肩膀,一下子截掉了话头:“你说的对,他确实不应该,唉,小枢受苦了。”
夏海重重地叹了口气:“是我对不住小枢啊。”
夏枢瞪大眼睛,惊诧地看着阿爹。
阿爹这又是哪一出?
“唉,小枢是个双儿,还会点儿功夫,本身也不是吃亏的性子,我估摸他顶多就是受点皮肉之苦,要是眉子,就凭她吃了闷亏往肚子里咽的软性子,肯定得被欺负死了。”蒋氏无比庆幸道:“幸好先前眉子没嫁到侯府,不然我肯定得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夏枢:“……”
“二婶不要这么说。”夏眉上前走了两步,拉住夏枢的手,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你受苦了。”
夏枢见她哭的真心实意,眼泪哗啦啦的跟下雨一般,都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了,木着一张脸道:“……就还好吧。”
他伸手给夏眉擦掉眼泪,然后搓了一下手指,指头上全是粘了泪水的白粉,有些无奈:“别哭了,妆都花了。”
夏眉一怔,神色顿时尴尬起来。
忙转身背对着他,用袖子把脸上的脂粉一点点的擦拭掉。
蒋氏见他额头上的伤不是假的,脚腕上的伤也是真实存在的,不知想到了什么,满脸同情,眼眶也有些红了:“原以为你过上好日子了,没想到竟摊上这么个虐待双儿的男人……唉!”
她叹了口气:“虽说锦衣玉食,但日子不安生,又哪里是好过的。今儿好不容易回来,二婶给你做些好吃的,好好补补。”
说着,就挽了袖子要进厨房,不过脚步抬起之前,她又顿了一下,说道:“虽说侯府高门大户的,咱小门小户没有办法,但总不能叫你总被这么虐待。等农忙过了,叫你阿爹、二叔和堂弟去侯府走一趟,敲打一下你家那位。咱家就算小门小户,也是有男人的,哪里能叫你这么被欺负。”
夏枢:“……”
他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赶紧看向他阿爹,眼神求助。
“大哥。”蒋氏也看向夏海:“咱家孩子虽说不是娇养着长大的,但也是当宝贝疙瘩养大的,若是此次他挨打咱们不为他出头,以后那边肯定会变本加厉。趁早敲打,那边收敛些,小枢也能少吃点苦。”
夏枢:“……”
他悄悄瞪了一眼阿爹。
都是阿爹搞这么一出,若是去了侯府,这一切不都露馅了吗?
那到时岂不是要尴尬死了?
夏海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咳了一声:“再有几个月就县试了,等鸿儿成了秀才,地位水涨船高,小枢有他做依仗,那边欺负小枢,也得先思量思量,所以让鸿儿安心备考,别打扰他了。二弟那边,小枢那铺子马上就开门做生意了,二弟正帮小枢弄货源,忙的紧,还是让他先紧着铺子吧。你不用担心,农忙过后有空的话我就去侯府坐坐,小枢是我的双儿,总不会叫他继续挨欺负的。”
他一说,蒋氏也想起现在正是儿子最重要的时候,也不强求,说道:“大哥有打算就成,有需要的话,一定要告诉我们,家里男人虽少,但他二叔和鸿儿也是小枢的后盾。”
夏枢嘴角抽了一下:“……谢谢二婶。”
蒋氏摸摸他的脑袋:“谢啥,都是一家人。你出嫁前二婶虽然总训斥你、收拾你,但也是怕你嫁不出去,现在嫁出去了,又遇到这种事,二婶一个女人没办法,但家里男人都是你的依仗,必不叫你在外人那里受委屈的。”
夏枢:“……”
他真的太难了。
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在蒋氏不是个喜欢煽情的,说完话就挽了袖子去厨房,还把夏眉也叫了去:“眉子,你来摘菜、烧火。”
夏眉忙停了擦脸的动作,小跑着跟上了蒋氏。
屋里顿时只剩父子俩了。
夏枢无奈地瞪着他阿爹。
夏海用力敲了一下他脑袋:“瞪什么瞪,连你爹都瞪,胆儿肥了啊你!”
夏枢顿时怂了,忙上前蹦了两步,抓住阿爹胳膊,讨好地嘿嘿笑了两声:“哪里敢哪里敢。”
夏海摸摸他的脑袋,看着门外的天光,轻轻叹了口气:“阿爹对不住你啊。”
“哪有。”夏枢忙摇了下头,低声道:“其实夫君对我真的……”
“阿爹知道。”夏海轻轻打断了他的话:“这话以后莫在家里说了。”
夏枢抿了抿唇,鼻头一下就酸了。
从二婶态度突然转变,夏枢就知道他阿爹为什么这么做了。
只是想想从他回门到现在发生的事,觉得一切都太一言难尽了。
夏海不愿把事情挑明白说,怕他好不容易回家一次,还得因亲人算计而难受,只隐晦劝道:“人都有私欲,所以人无完人,不过这事儿这次之后就结束了。你以后好好过日子,爹有空去侯府坐坐。”
夏枢还是担忧:“以后要是露馅了,怎么办?你不怕……”
旁人不知,但他是知道的,褚源对他很好。
要是让他阿姐和二婶知道,是他和阿爹一起编造谎言忽悠他们,她们绝对会气炸了,说不得会变本加厉。
夏海原还有些疑虑,怕夏枢报喜不报忧,但见他皱着小眉头,忧心忡忡的模样,心里却反而一松,一下子就乐了。
他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若真如你所说有‘露馅’的那一天,阿爹怎么会怕,阿爹高兴都来不及。”
夏枢瘪了瘪嘴:“阿爹……”
夏海最爱他这般撒娇依赖的模样了,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脸:“行了,有阿爹在呢。”
屋子隔音不好,不是能随意说话的地方,话头揭过,父子俩就开始说起别的。
夏枢从带来的东西里拿出事先准备的刀盒,递向夏海,开心道:“阿爹,你看看。”
夏海意识到了什么,他手指哆嗦着接过刀盒,轻轻打开盖子。
“夫君赎回来的。”夏枢凑近他,小声道:“今儿中秋,阿娘和我们一块过。”
夏海看了他一眼,再低头看看陪伴了近二十年的刀,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夏枢眼眶也有些发热,他吸了下鼻子:“秋收过后,阿爹去找阿娘吧。”
他道:“二叔是村长,还有我在,阿姐不会被欺了去的。”
先前的阿爹就算不修边幅,跑镖跑的满面沧桑和风尘,精气神也是满满的。
但自从阿爹把刀当了,决心不再出去找阿娘之后,不过短短两个多月,人就老了许多,身上也出现了夏枢从未见过的暮气。
仿佛突然之间,阿爹就老了。
夏海摸着刀,心中有对发妻深刻的思念之情,恨不得现在就去天南地北地找人,但看着夏枢略带稚气的脸,他有些犹豫。
半晌,他道:“让阿爹再想想。”
第52章 晋江文学城 。
中午蒋氏和夏眉做了满满一大桌子菜。
吃饭的时候, 下田干活儿的夏河和夏鸿一同回来了,见到夏枢,自是一番嘘寒问暖。
一家子自夏枢出嫁后第一次聚在一起, 气氛非常好, 聊聊今年收成,展望一下明年好日子,各个都脸上带笑。
夏枢兴致来了, 还陪他阿爹和二叔喝了一杯。
他是个一杯就倒的,喝完之后, 人就有些晕乎了, 脑子运转迟钝,插不进去话,就趴在桌子上傻呵呵地看着人笑。
夏海哭笑不得:“你这模样, 怎么回去?”
夏枢一扬下巴, 口齿不清道:“不叭。”
蒋氏瞪了夏河一眼:“都怪你, 他说喝你就让他喝。”
夏河顿时委屈:“小枢可是侯府少夫人,他说喝, 我能挡着不叫他喝嘛。”
他一说,蒋氏也不好再说什么,看了一眼笑呵呵的夏枢, 又瞄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的夏眉,略思索了一下,就冲夏海道:“大哥, 既然今天高兴, 有些关于眉子的话我就正好说了吧。”
她一开口,桌子上瞬间静了下来。
夏海刚刚打趣夏枢时脸上挂着的笑容也淡了下去,看着她, 没有说话。
夏河敏锐地发现他哥不高兴了,忙拉了一下蒋氏:“有什么话非要今儿说,正高兴着呢,等有空再说吧。”
蒋氏却从他手中拽过袖子,坚持道:“有空的时候小枢就不在了,今儿正好。”
她不等夏河插话,就紧接着道:“大哥,侯府不是给了小枢一座京城的宅子叫娘家人去住吗?叫眉子去住吧。”
她道:“先前我说叫眉子到侯府去陪着小枢,你们都不同意,现在小枢夫君这般品性,不去就不去吧。但眉子年纪到了,得尽快说人家了。”
夏河疑惑:“不是前几天大哥才找了媒婆去相看了隔壁村的李小子吗?”
蒋氏“哎”了一声:“看是看了,但那李家就几亩薄田,李小子是性子憨厚老实,但相貌普通平凡,以咱家眉子的品貌,普通的乡野小子哪里配得上。”
“我看李小子就不错。”夏海开口了,语气淡淡的:“吃苦耐劳、老实本分,是个会过日子的。而且李家父母性格和善,李家又在隔壁村方便咱家照应,眉子嫁过去之后,不说别的,起码不用担心她受受公婆为难,丈夫欺凌。李家田产虽不多,但家里就李小子一个儿子,若是好好经营,吃穿必是不愁的,就算比不上高门的锦衣玉食,日子也是会非常舒心的。”
蒋氏却道:“我没说李小子不好。”
“这不是眉子明明可以找到条件更好的夫君嘛。”她拉着夏眉的手,急切地跟夏海阐明想法:“我也不是说非要她像小枢一样嫁到侯门世家,但她明明可以不嫁乡野村夫的……”
“那你想让她找个什么样的?家里几口,家底多少,官位几品,相貌若何,品行如何?”夏海打断了她的话。
“这……”蒋氏一下子回答不出来了,她下意识看向夏眉。
夏眉眼眶有些红,看着她,咬了咬唇,却没说出自己想找什么样的。
于是蒋氏只好道:“乡下也见不到条件好的,哪里就知道适合眉子的是啥样的。所以我说就应该叫她去京城住,京城里青年才俊遍地都是,总有适合眉子的。”
她忧心道:“眉子若是再遇不到合适的,年纪就大了,得赶紧找了。”
夏河事事都以大哥为先,此时却道:“大哥,鸿儿他娘虽说先前为眉子的婚事病急乱投医了,但她也是为眉子好,她有一件事没说错,眉子年纪在那儿,耽误不得了。”
夏海却不为所动,他沉着脸道:“我不同意。”
他道:“且不说她性子软弱,高嫁之后受了委屈怎么办,就说她一个姑娘住京城的宅子,安全上……”
“可以叫鸿儿陪着她住。”似是就是等他这句话,蒋氏眼睛都在发光,急道:“鸿儿的学堂正好在西城,他可以陪着眉子住那座宅子。”
夏河这次没看夏海,自己都是眉头一皱:“你糊涂了,这成何体统!”
外人不知夏眉不是亲生的,但夏家人可都知道,夏鸿和夏眉是没血缘关系的。
夏眉二十岁,但夏鸿已经十四岁了,正好也是说亲的年纪,这要是住一起,孤男寡女传出去,不止夏眉名声不好,夏鸿也是要受牵连的。
“我们不说谁知道。”蒋氏不乐意了,一把将夏眉抱进怀里:“眉子就是我的亲闺女,就是鸿儿的亲姐姐,住一个宅子哪里不成体统了。”
住一个宅子当然没问题,但只有他两个,那就问题大了。
夏河有些恼了,觉得蒋氏脑子被驴踢了,整一个糊涂蛋,连儿子都不管了。
夏鸿坐在桌上,看着爹娘争吵,不知道该说陪着夏眉住好,还是说不陪着她住好,总觉得两个都不行。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能窘迫地看着大人们争论,尴尬的不行。
只有夏枢晕晕乎乎的,反应慢半拍:“对哦,不能叫别人知道。”
蒋氏以为夏枢支持她,差点儿高兴疯了,一拍大腿:“还是小枢你心疼你阿姐。”
说完这句颇有内涵的话之后,又忙冲夏海道:“大哥,小枢都说不叫人知道就成了。”
“夫君说的。”夏枢强调。
蒋氏一愣,不知道这事儿和褚源有什么关系。
夏海却是个极敏锐的,一听夏枢的话,就猜到了什么,他不动声色地倒了一杯调味的陈醋喂到夏枢嘴边,轻声呵斥道:“别夫君了,老实喝点水醒醒酒,瞧你这醉鬼样,等你回去,他准得好好收拾你。”
夏枢没有准备,晕乎乎的一口闷了下去。
然后一股酸气猛地直冲脑壳,刺的他一个激灵,脸蛋酸的皱成一团的同时,脑袋却清醒了。
夏海就当没看到他被酸的眼泪汪汪的模样,转头问夏河:“今儿这酒是不是后劲忒大了些,我记得回门的时候,他也没醉成这样。”
夏河心里有气,不想再提先前的话头,就跟着他哥的话题走,笑道:“是有点儿。得会儿让他晚点儿走,不然醉醺醺的回去也不好看。”
“不能晚点儿走,我要早点儿走。”夏枢一被提醒,似乎想起了什么事,站起身来就要踉跄着离桌:“我现在就回去,不然赶不及了。”
这太突然了。
众人都是一愣,忙去拉他:“饭刚吃完,你再坐会儿。”
“不要,褚源等着呢。”夏枢挣扎。
夏海简直要被自家双儿这熟练的撒酒疯模样气笑了,忍了一下没忍住,上前就是一个脑镚儿:“还褚源等着呢,你等着挨收拾吧。”
“眉子,你怎么哭了?”众人注意力都在夏枢身上,却突然听到了蒋氏一声惊叫。
蒋氏心疼地夏眉擦眼泪:“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别哭,你一哭,二婶的心都碎了。”
众人看向夏眉,这才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无声地哭了起来,脸上眼泪如决了堤的河水,蒋氏拿袖子擦都擦不及,也跟着她一起哭了起来。
夏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而后坐回座位上,皱着眉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夏枢看着他神情疲惫、瞬间没了精神头的模样,再看看抱在一起呜呜哭个不停的二婶和阿姐,一时有些怔然。
最终,他嘴巴张了张,还是开了口:“阿爹,要不还是叫阿姐去京城吧。”
蒋氏和夏眉的哭声一顿,抬起头来看着他。
夏枢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与这些亲人之间的关系了。
但他不想叫阿爹再在上面耗费心力了。
他想,他和阿爹总觉得不叫阿姐进侯府,不叫她去京城是为她好,但很显然阿姐和二婶却不是这么认为的,她们已心生怨怼。
不然也不会在他回门宴上起事儿,在中秋节家宴上闹事儿,更不会冲他说那些戳心窝子的话,叫他心寒的慌。
夏枢是想一家子好好的,到时淮阳侯府出事,他们夏家也不受牵连,但家里已经闹成这般模样,看样子,若是不答应,以后但凡他回来看阿爹,都少不了闹腾,说不得他没回来的时候,她们也没少闹腾阿爹。
既然如此,那就如她们所愿吧。
他道:“我安排两个丫鬟陪着她,堂弟就还住在私塾专心读书,宅子距离私塾不近,跑来跑去耽误时间。”
夏海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但整个人都颓了。
蒋氏和夏眉却脸上一喜:“那就麻烦小枢了。”
夏枢到底没有在夏家多待。
确定了夏眉什么时候搬过去之后,夏眉和蒋氏欢天喜地地去收拾东西,夏枢就抱着他阿爹硬塞给他的刀盒上了回家的马车。
“你阿娘刻在阿爹心里呢,不用这把刀也不妨事儿。”夏海摸摸他的脑袋,轻声叹道:“爹虽然没有亲生孩子,但有你就够了。你阿娘若是知道爹把刀传给了你,肯定会非常高兴的。”
阿爹的脸上有一丝夏枢看不懂的释然。
于是,夏枢就没再推辞,默默收下了刀。
同时心里做了决定,以后他也会把刀传给自己的双儿,叫他也永远记得阿爹的好。
回到侯府,夏枢没有休息,喝了红杏准备的醒酒汤,便一头扎进了厨房。
赏花会采的桂花已经干了。
他要做褚源最喜欢的桂花糕,在今晚,祝他生辰快乐。
嘿嘿,当然,若是能借此得到美人儿一些青睐,那就更好了。
第53章 【VIP】 ……
侯府的中秋家宴是夏枢从未想过的诡异。
自他嫁入侯府, 这是一家子第一次整整齐齐地坐在一个饭桌上,也是他第二次和侯爷褚霖碰面。
只是刚和他和蔼地打了个招呼的褚霖,转头看到饭桌上多出来的一把椅子以及椅子上打开的一箱钗环珠珮、锦衣罗裙, 脸一下子就黑了:“王嬷嬷, 都给我收起来。”
“今儿是她的生辰,也正好是中秋团聚的日子,我这个当娘的给她准备一些礼物, 咱们阖家吃个团圆饭,收起来作甚。”王夫人轻轻瞥了一眼屋里的丫鬟婆子们:“谁都不许动, 都出去吧。”
王嬷嬷等人眼见两个主子打架, 大气不敢出一个,偷偷瞄了眼侯爷,见他没有反对, 便赶紧低头弯腰退了出去。
褚洵大大咧咧地探头看了眼箱子里的东西, 疑惑不解:“箱子怎么打开了, 不过怎么是这些女孩子的玩意儿,大哥也用不上啊!”
夏枢也一头雾水。
先前红棉说王夫人每年中秋都会给褚源准备很多生辰礼, 夏枢还以为是假的。
现在看,这生辰礼准备是准备了,但明显不对头啊。
而且王夫人说褚源不是王夫人亲生的……
夏枢看向侯爷。
侯爷的脸已经黑成了碳。
褚洵就是个迟钝的, 此时也发现气氛不对了,他看了看侯爷,又看了看垂眸不语、神情淡然的褚源, 最后看向王夫人, 抓了抓脑袋:“这是怎么了?”
王夫人倒是神色不变,悠悠说道:“什么怎么了,不过是叫你阿姐和我们吃个团圆饭罢了。”
“阿姐?”不止褚洵惊讶, 连夏枢也惊了。
“我什么时候有个阿姐了?”褚洵疑惑地看向侯爷,见他神色越发难看,就有些震惊:“难道我真的有个阿姐?那她这十几年去哪里了,我怎么没见过她?”
他直言询问王夫人。
王夫人神情轻蔑,扫了一眼依旧垂眸不语的褚源,冷笑道:“那就要问问咱们的好侯爷了。”
褚洵都有些懵了,他抓了抓脑袋,下意识问侯爷:“阿爹,阿娘说的阿姐呢?”
褚霖气的拳头都攥了起来,最终冷冷地瞪了王夫人一眼,袖子一甩,饭都未吃就出了饭厅。
王夫人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拿起筷子,慢悠悠地夹了个菜,放到旁边褚洵的碗里:“洵儿,吃饭吧。”
但褚洵此时已经被震懵了,哪里有心思吃饭。
他茫然地看了口褚霖的背影,又看了看全程没反应的褚源,转头看向他笑吟吟的阿娘,后知后觉的,终于发觉了待了十几年的侯府有些不对头。
“大哥。”他将目光投向了褚源,神情有些无措。
褚源握着筷子的手指一顿,淡淡道:“吃饭吧,吃完早些回去写字。”
褚洵一激灵,顿时不敢再说什么了,老老实实地坐下,食不知味地吃起了饭。
夏枢和褚洵一样懵,不过他不像褚洵那样天真,犹豫道:“侯爷那边……”
“他那边不用管,厨房有准备。”褚源神色平静地叮嘱他:“今儿跑了一天也累了,吃了饭就早些回去睡吧。”
其实夏枢准备了桂花糕,打算等饭吃完就叫丫鬟们端上桌,祝褚源生辰快乐。
但现在桌上这般模样,实在是不适合。
他只好失望地点点头:“好。”
一顿饭吃的食不下咽。
吃完饭之后,剩下的几人也没心情聚在一起赏月,沉默地离了席。
褚洵想跟着褚源和夏枢走,却被王夫人叫住,拉去了清韵轩。
夏枢满脑子都是侯府那个从未出现过的小姐,不过见褚源兀自沉思,就没打扰他,只扶着他的胳膊,夫妻俩一个瘸一个瞎,慢慢地朝他们的小院走去。
到了书房门口,褚源停下脚步:“今晚回卧房睡,你洗完澡就先睡吧,我忙完手头事情就过去。”
夏枢想说些什么,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就笑了一下:“好,那我等你。”
夏枢走后,褚源的脸就冷了下来:“去查查夫人今儿回娘家,王府发生了什么事。”
高景一拱手,沉声道:“是。”
夏枢本以为褚源会很快就结束手头的事情,但直到月上中天,褚源都没有回卧房。
“少夫人,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些睡吧。”红杏摸了下桌子上的食盒:“都快凉了,奴婢拿去厨房热一热吧。”
“不用了。”夏枢从床上下来,披上衣服,拎起食盒,拿起床头的拐杖:“我去书房。”
书房里并没有像夏枢想象的灯火通明,褚源也没有和下属们议事。整个书房黑灯瞎火的,门外连个守门小厮都没有。
夏枢敲了敲门,里面并没有应答。
他试着推了推,门竟没锁。
“褚源。”他喊了声:“你在吗?”顺手推开了门。
八月十五,月亮正圆,光线透过窗户照进屋里,黑影重重,但却没有褚源的身影。
夏枢一瘸一拐地摸到书桌前,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书房里空荡荡的。
夏枢想了想,放下食盒,拿着烛台,朝旁边的小隔间走去。
灯火昏黄,空气中一股浓重的酒味。
夏枢一愣,忙举高烛台。
黑暗散去,视线瞬间开阔起来。
视野下,昔日冷淡自持、骄矜贵重的贵公子斜靠着榻,随意坐在地上,衣冠不整,发丝凌乱,怀里还抱着一个酒壶,一副失意落拓模样。
夏枢忙放下烛台,上前两步在他跟前蹲下:“褚源你怎么了?”
“你怎么来了?”褚源睁开眼睛,揉了揉额角,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忙摸索了一下身上。
但身上什么都没有。
“你怎么不去床上睡?”夏枢探了探头:“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褚源蹙了一下眉头,摸索的手停了下来,不动声色道:“你回去睡吧,我马上过去。”
夏枢本想说明来意,但眼睛却在扫见褚源身旁地上散落的两个灵位牌时,直接震在了当场。
他眼睛缓缓转向褚源,半晌才发出一个颤抖的声音:“你的生母是褚熙姑姑!”
那张有字的灵位牌上赫然写着“先慈褚熙之灵位”。
尽管另一张灵位牌上一片空白,但是夏枢就是闭着眼睛,也能猜到那上面若是有字,必是某个不可说的名字。
宣和太子!
兴隆帝三十二年七月,宣和太子被人诬告谋反,但事情尚未查清,宣和太子便暴毙于诏狱,太子妃于中秋月夜产下一女,但因宫人疏于防范,八月底东宫失火,母女皆葬身火海。
这段记载是夏枢从学堂先生的藏书里看到的。
而先太子妃褚熙正是褚风、褚霖以及褚琼兄弟三人的同胞嫡妹。
夏枢只是没想到,褚源竟是……
一瞬间。
他全都明白了。
怪不得王夫人整天阴阳怪气说褚家男人冷心冷肺、自私自利,她今天提到的那个同是中秋节生辰的女儿,还有针对侯爷的嘲讽话语……
莫不是陪同太子妃葬身火海的,其实是……王夫人的女儿?
夏枢只觉一股寒意蹿上心头,冷汗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现场顿时静的落针可闻。
褚源敏锐地感受到气氛的不同,暗自摸索灵位牌的手一顿,眉头拧起,声音沉了下来:“你看到了!”
不是反问而是陈述。
语气阴森森的。
“我、我不是故意的!”夏枢一蹦三尺远,整个人都要吓懵了。
“你不会杀我灭口吧?”他慌张的都忘了脚上的伤,一个劲的后退,汗液也涔涔往下流:“我真的不是故意看到的,其实、其实我现在已经忘了刚刚看过啥了,真的!”
“对,就是真的。”他似乎是觉得找到了个好说法,语无伦次地重复道:“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我忘了!”
“是吗?”褚源原本还浑身紧绷,此时却松弛了下来,垂着眼眸,嗤笑一声:“可是我却记得你看过了,你说怎么办?”
“啊?”夏枢慌乱中一愣:“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他抓耳挠腮,半晌,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要不,你把我敲晕了吧,睡一觉起来,我啥都不记得了。”
褚洵:“……”
他抚着额头,顿了顿,实在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
旁人眼中夏枢顽劣、粗鲁、凶性十足,可是在觉得自己生命受到褚源威胁的第一时间,他想的竟然不是要伤害褚源,而是将自己打晕,借以逃脱褚源的威胁。
褚源哭笑不得的同时,心中软成一团,更加深了对夏枢的喜欢。
夏枢则有些懵了。
他看着褚源,有些紧张,结巴道:“你笑、笑什么呀。”
褚源朝他伸出手:“过来。”
夏枢吓了一跳,忙又往后退了一步:“你干……啊,好疼!”
紧张过后,忘记的疼痛又突然袭入脑海,夏枢大叫一声,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褚源惊了一下,忙从地上摸索着爬起来:“你没事吧?”
“扭到脚了。”夏枢哭的惨兮兮:“好疼!”
他很少哭,日常受了更重的伤也只是眼泪汪汪,但此时哭的稀里哗啦的,很难不说他是刚刚被吓到了。
第54章 【VIP】 ……
褚源登时后悔刚刚故意逗弄他, 摸索着上前:“你别动,我叫人请大夫过来。”
“呜呜。”夏枢边哭边急声阻止他:“你别过来。”
褚源动作一顿,心也沉了下去。
他的身份尽管该知晓的人都已知晓了, 但作为一个瞎子, 就是他亲舅舅褚霖背后的淮阳候府都从未想过支持他去争什么。
更别提其他势力。
他没有任何荣登大宝的机会。
但他的身份却是悬在所有亲近之人头上的一把刀。
上一世,在他尚未知晓自己身份,兢兢业业为皇上卖命的时候, 那把刀无情落下,他被下属们救出诏狱, 但淮阳侯府满门覆灭。
经历过一世, 杀父弑母之仇,灭门之恨,褚源心中的恨意深入骨髓。
皇权之下无父子, 更没有兄弟、叔侄之情。
既然他的身份是亲近之人头上的那把刀, 那他何不反控这把刀, 把最高位置上的人拉下来,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
只是……
皇权争夺战从来没有必赢之说。
自重生之后, 褚源一直在试图将淮阳侯府和他隔离开来。
但夏枢却意外嫁给了他。
褚源闭了闭眼。
夏枢既然如此害怕,那现在其实就是一个让夏枢离开他的良机。
只要他稍稍威吓一番……
“你不要动,你前面地上有烛台。”夏枢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泪, 抽噎道:“刚刚我把照亮的蜡烛放地上了。”
褚源一怔。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
眼前一片漆黑。
瞎子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你把灵位牌收好,我一会儿自个儿叫人过来。”夏枢吸了吸鼻子,弯腰端起烛台, 捡起地上的拐杖, 拄着就要离开。
“你不是害怕吗?”褚源疑惑不解。
“是有点儿。”夏枢脸上挂着泪,老实承认。
他还从未像此刻这么丢脸过。
他以前从不哭的。
但是知道真相那一刻,他汗毛直竖, 瞬间连自己怎么死的都想了个遍。
侯爷为保褚源,竟然把自己的女儿替换成褚源送进火海……虎毒尚且不食子,如此,夏枢怎么不心头发寒。
所以他第一反应是自己会不会被“褚家男人”杀人灭口。
但他更怕的不是自己被杀人灭口,是自己会连累家里人。
只是想到婚是皇帝赐的,不嫁也是死,嫁了之后虽然察觉真相让人一时惶恐,难以消受,但起码还有时间和路能选择,心里又好受了些。
而且褚源……
想到他说若不是皇上赐婚,他不会娶任何人。
当时夏枢懵懵懂懂的,现在他终于明白褚源为何会这么说了。
然后就有些意会褚源骨子里对女子和双儿们的善意和温柔。
又想到本是生辰日,阖家团圆的日子,褚源先被王夫人一顿阴阳怪气,暗骂他鸠占鹊巢,后沉浸在书房的黑暗中,一个人独自抱着双亲的灵位牌,黯然伤神……
夏枢突然之间为他感到了委屈。
当年的事王夫人生气是正常的,估摸着每年中秋都没少给褚源气受,但襁褓中出生不过十几天的婴儿又知道什么事呢?
“你坐一下,我给你准备了生辰礼,是桂花糕。不过时间马上就过了,你先吃了桂花糕我再叫大夫。”夏枢顿了一下,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垂眼道:“希望你不要嫌弃。”
褚源一愣:“桂花糕?”
“嗯。”夏枢低声道:“红棉说你没什么特别喜欢的,除了桂花糕。”
桂花糕已经不热了。
不过中秋夜晚还不算凉,桂花糕入口的温度刚刚好。
褚源咬了一口糕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隐隐带着桂花香气,他评价道:“好吃。”
夏枢松了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意:“你喜欢就好。”
他的声音还带着鼻音,但听起来软软的,带着温度,叫褚源一听,就知道他很开心。
褚源也心里一松。
于是,他非常干脆地把一食盒他从来不吃的糕点给吃下了肚。
之后夫妻两个无声地各自洗漱一番,便在书房隔间躺了下来,等大夫过来。
“皇上为什么赐婚?”躺在床上睡不着,夏枢问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他知道你的身份?”
尽管他已经大约猜出了所有的答案。
“知道,只是平日里装不知道。”褚源没有瞒他,神情平静地道:“双儿不易有孕,夏家平民百姓,不能给我提供任何助力。若是没有猜错,皇后送你的那只紫檀木蝈蝈笼里不仅含有催情伤身之物,还含有致双儿不孕之物。”
夏枢惊愕:“这……”
他突然想到冯二一副纵欲过度、萎靡不振的模样,心中登时对李朝最尊贵的两人鄙夷无比,先前的敬畏之心须臾之间崩成碎片。
“不对!”夏枢发现了一个问题:“他既然知道你不是侯府少爷,侯爷也不愿你娶我,怎么会叫他知晓褚夏两家的婚约,还安在你头上?”
尽管侯爷救了褚源,但提到他的时候,夏枢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寒噤。
褚源挨着他,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反应。
顿了一下,他试探着伸出手,慢慢握住夏枢的手腕。
夏枢怔了一下,反手就握住了他的手指,然后臭不要脸地把手指插/入褚源的指缝里,开心道:“这还是你第一次在床上主动抓住我的手呢。”
褚源感受着十指相握的温度,心里一阵酥酥麻麻。
他有些不自在,也有些不习惯,不由得咳了一声,转移话题道:“舅舅不是不愿我娶你,他是不愿我娶任何一个双儿或者女子。”
“除非那双儿或者女子的娘家有能力护自家周全。”
夏枢一愣。
褚源垂眸,低声道:“一个瞎子,是不可能登位做那人上人的。无力争位,褚家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不希望再有女子或者双儿如他女儿那般,被褚家献祭给皇家的皇权争夺。”
“但我阿爹说侯府不愿意退婚……”夏枢下意识道。
反应过来之后就是无比的尴尬:“那个,你不要生气,不是嫌弃侯府,是我们配不……”
“舅舅是个孝顺的。”褚源没有生气,只是轻轻接下他的话:“外公定下的婚约,他是不会去违背的。”
“再者……”他道:“就算侯府因我出事,洵儿作为皇后的外甥,户部尚书王长安的外孙,有皇上亲自赠予的免死金牌,他是不会出事的。你阿姐年纪不太合适,舅舅原本的用意也是叫洵儿娶了你的。”
上一辈子,侯府老老少少包括丫鬟、仆人以及五服以外的亲眷都被除以斩刑,褚洵因有免死金牌,逃过一劫。
不过褚洵怎么可能亲眼看着阿爹被斩而无动于衷,他闹进了宫,然后被大怒的皇帝关进了诏狱,罚他永生不得出狱。
“夫人偶然知道了舅舅对洵儿婚事的安排,私下去见了皇后。”褚源道:“几日后,皇上就给你我赐了婚。”
那是他刚重生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多出来的记忆叫他既惊又怒,同时还不敢相信。
但涉及到身份问题还有淮阳侯府的未来命运,他不可能不慎重。
他去找侯爷,开始没问身份问题,只是试探性的询问褚家是否和夏家有一门婚约。
他这一世从未听过什么婚约,但脑海里多出来的某个不相识的双儿却告诉他因为和褚家的婚约,那双儿家破人亡。
他想知道,这些记忆是不是真实的。
然后他就得到了答案。
他脑海中多出来的记忆是真的。
因为侯爷告诉他,确实是有这么一门亲事,是二十多年前老侯爷和夏家爷爷定下的,临死前才把婚书给了他,旁人都不知晓。
侯爷虽然惊讶于他怎么知道,但也没有细究,只告诉他等褚洵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找媒婆去夏家,把两家的婚事办了。
王夫人在门外偷听到侯爷对褚洵婚事的安排,勃然大怒,直接进了宫。
然后第二天侯爷就被召进了宫询问褚夏两家婚约的事情。
侯爷不愿褚源履行婚约,说再过两三年等褚洵长大,婚约给他,但皇城里却传开了淮阳侯府不想履行和平民家庭之间婚约,想把婚约拖没了的流言,皇上又把侯爷叫进宫里训斥了一番,亲自下旨,要把夏枢赐婚给淮阳侯府名义上的嫡长子他。
赐婚之后,皇帝借着为民做主的舆论,在平民之间的声望达到最盛。
后来见赐个婚就能带来如此好处,皇帝做戏的兴致高涨,没少在人前夸他从未见过的夏枢。
然后就是上行下效。
这也是夏枢所见有身份地位的夫人、小姐和贵双们,除了脑袋有坑的以及年轻不懂朝局的,其他人都对他分外和颜悦色的原因。
不过这些细节夏枢都不知晓罢了。
褚源道:“皇上赐婚,皇城中又议论纷纷,这旨是抗不得的,舅舅就应下了。”
“其实,我现在对这赐婚也挺满意的。”夏枢忙抓住机会,洗白刚刚的失言。
褚源有些哭笑不得。
他心道,就算不满意侯府这门亲事也没什么,毕竟头上悬着铡刀,谁会不看重自己的命?
不过……
褚源眉头一拧:“岳丈怎么会知晓侯府的境况?”
世道不好,平民百姓日常肚子都难填饱,若是能嫁入侯府高门锦衣玉食,不说做妻了,就是做妾,那也是祖上冒青烟的事。
褚夏两家的婚约定的是正妻之约,夏家一个因北地饥荒过不下去才迁到蒋家村,看蒋家村人脸色过活的,没道理会拒绝这么一门亲事。
除非是深知淮阳侯府的境遇,不想被牵连。
而这些事情,上一辈子褚源是淮阳侯府覆灭之时才得知的,他不相信一个外人没有渠道会莫名比他这个褚家人还洞悉褚家的情况。
其实回想上一辈子,两家婚事并没有成,怕是夏枢阿爹也早知道了情况,只是没能成功躲开被牵连的命运。
褚源都坦诚相待了,夏枢也没有隐瞒:“阿娘叫阿爹解除婚约的。”
不过,他很快又道:“阿娘离开阿爹十六年了,阿爹一直在找她,但都没找到。阿爹也是在找她的路上,才碰巧捡到的我。”
褚源一愣。
又是这个阿娘?
先前他就觉得夏枢口中的阿娘赠予岳丈的刀有些问题,现在看来,这个阿娘果然不是普通人!
“她长得何等模样?”褚源问。
夏枢摇了摇头,诚实道:“没见过,不晓得。”
褚源:“……”
“不过……”夏枢笑了一下:“肯定是极温柔的,因为阿爹说阿娘很漂亮呢。”
褚源:“……”
得了,这就是个只看脸的。
第55章 【VIP】 …………
虽然夫妻两个之间气氛不错, 但夏枢脑子里还是有些乱。
嫁入侯府之前,他和阿爹都有心理准备,知道这场赐婚若不抗旨就是在拿命做赌, 但预想的都是淮阳侯府日薄西山又被上位者忌惮, 朝堂争斗失利,但怎么着也不会想到,淮阳侯府的危机不是来自帝王忌惮或者是朝廷党争, 竟是来自褚源的身份。
但褚源的身份却远比朝堂斗争失利带来的危险可怕的多。
若是褚源眼睛完好,他完全可以赌一把自己先太子之子的身份, 说不定一些宣和太子的拥趸们或者下属们, 甚至一些投机分子愿意在他身上下注,不说助他登上那至尊之位,最起码保命是没问题的。
但他是个瞎子。
瞎子就代表着他失去了任何更进一步的可能, 给不了任何人希望。
人的本性是趋利避害, 没有希望和利益, 别人也不可能为他提供助力,护他性命。
再者, 就算有忠义老臣,但时隔二十年,一朝天子一朝臣, 那些宣和太子们的拥趸们在今上登位后,还有多少幸存者都很难说。
褚源眼睛瞎了之后,没有合适的机会, 根本不能轻易暴露身份。
淮阳侯府虽然没落, 但几代掌管兵权,若是被人故意往私养皇子、意图谋反的罪名上带,褚源又没有真的谋反或者自保能力, 后果真不敢想。
可以说,目盲的褚源就是淮阳侯府的催命符。
想到这里,夏枢问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儿,可以重新治好么?”
红棉说褚源十四岁之前,眼睛是好的,是侯爷的妾氏李姨娘下毒毒瞎了褚源,目的是为未出世的孩子争取世子之位。
但夏枢觉得这个说法有些怪怪的。
一是因为褚洵跟他说过,祖宗规矩,淮阳侯府男子四十岁之前不许纳妾。
若是按年龄来算,有李姨娘的时候,侯爷褚霖也才三十多岁,褚源说侯爷孝顺,连和夏家这个破落户的婚约都坚持遵守,那他根本不可能不顾祖宗规矩去纳妾!
所以这个妾纳得有些反常。
二是这妾氏李姨娘连孩子性别都不晓得,就对褚源下手,而且还只对褚源下手?
褚洵活蹦乱跳的,屁事儿都没有?
这完全不合理啊!
正常难道不该把嫡妻的两个孩子都收拾了?
夏枢总觉得整件事情的发展透露着诡异。
褚源倒不知道他暗自分析了那么多,说道:“中了‘随心’之毒,可以解毒,但解药难制。”
夏枢听到可以解毒心里松了口气,想问中毒之事是否起因于侯府后院的宅斗,但不知怎地,脑中念头一闪,开口就变成了:“是上面吗?”
他手指了指房顶,声音压到了最低,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
说完之后,他才想起来褚源看不到他的手势,他的话听起来有些语焉不详。
正想再低声补充些,就听褚源轻轻地“嗯”了一声。
褚源已默契地知道了他想表达什么,闭上眼睛,平静道:“是,也不全是。”
“是也不全是?”夏枢一愣:“什么意思?”
七年前,褚源十四岁,按例已可以考虑请封世子的事。
那时的褚源自不知身份,侯爷已决心隐瞒他的身份到底,让他彻底做个褚家人,于是提出要为他请封,他自然答应,但王夫人却大闹了起来。
事后,请封的事情暂时搁置。
“皇上为监视淮阳侯府给舅舅送了个妾氏。”褚源道:“那妾氏一直在朝熏香和茶水里投药。”
褚霖自幼被老侯爷作文人培养,性子温文尔雅,与其他两个血洒疆场的兄弟相比,显得太过文弱、血性不足,但知道褚家被帝王忌惮,在没有兵权的情况下,他的警惕心和历代淮阳侯相比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小心谨慎,日常不会去李姨娘那屋,有事去了也只会待上片刻就走,茶水一概不碰。
但王夫人不知怎地,有事儿没事儿就过去转转,和那李姨娘热络起来,几乎以姐妹相称。
侯爷夫妻两个感情失和十几年,王夫人肆意妄为,侯爷出于对王夫人的愧疚从来不出口制止。
当然,制止了也没用,王夫人反而会变本加厉。
然而淮阳侯府内部商量请封世子之事才过去两天,景璟的阿娘就去了,临死前把几乎没什么来往的王夫人请了去。
不知说了什么,回到侯府之后,王夫人便情绪失控,发了疯,跑到褚源院子里,大骂侯爷不是人,不得好死,让褚源这个不该姓褚的也去死。
褚源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不是侯爷夫妻两人的亲生儿子。
褚源院子里的人都是从小跟着他的高景等人,事情不会传出去,那李姨娘自然也从下人那里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但侯府气氛的变化她却敏锐地感受到了,请了王夫人过去,想要从王夫人口中打探些什么。
王夫人被李姨娘那里的熏香影响的情绪难以自控,对褚源的恨意更是汹涌欲出。
她想将计就计,利用李姨娘将褚源除掉,但却不知李姨娘从她的反应里窥视到了褚源身份的异常。
“皇上多疑,对待淮阳侯府宁可错杀,不肯放过。”褚源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在知道褚源身份可能有异之后,李姨娘手里便拿到了“随心”,不致死却致残。
王夫人为方便将计就计,就给对她没什么防备的侯爷下了药。
一夜过后,李姨娘珠胎暗结。
半年之后的中秋家宴上,褚源中毒,太医诊治说是中了“随心”。
“李姨娘当场认罪,说是怕我占着嫡长子的有利地位,抢先于她孩子羽翼丰满前继承侯府,她才下的手。”褚源轻轻叹了口气:“舅舅大怒,关了她禁闭,打算等她孩子生下之后再行发落,但不过一夜,她便暴毙于房内。”
一尸两命。
夏枢看他表情复杂,猜测道:“实际上不是这样的,对吗?”
褚源摇了摇头。
李姨娘死后,侯爷在书房里看到了她不知什么时候放进去的遗书。
遗书褚源没亲眼见过,只听侯爷大致提了些关键内容。
或许是为母之后,她的心态变了,也或许是她怀孕之后的半年里,对这个深知她身份不纯,但依旧待她温柔的男人产生了情愫,她虽然拿到了药,但她没叫王夫人借刀杀人成功。
她没对褚源下手。
“她的婢女下的手。”褚源道。
李姨娘和婢女两人同时被安插到淮阳侯府,说是主仆,实际上是搭档。
原本是见王夫人对褚源恨意满满,想反利用王夫人借刀杀人的心态,下药给褚源之后嫁祸给王夫人。
但事到临头,李姨娘却迟迟不肯动手。
婢女似乎是察觉了她的叛变,亲自出手下药,事后还想继续按计划那样嫁祸给王夫人,但李姨娘却认了罪,说是她指使婢女干的。
夏枢惊讶:“她为什么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