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蓝环14(二合一)……
第四晚并不平静。
鹿栖关闭房间的灯,来到窗前,透过窗户看向海面。
她的房间乃至于窗外的海面,似乎都是一片风平浪静,邮轮内的惊叫声和怪物的肢体摩擦声却不绝于耳,显得有些吵闹。
不过今晚人类的死亡数量,应该不会很高。
因为所有的怪物,大概都是冲着一个人去的,势必在黎明之前,将他摁死在船上。
显而易见,鬼域主人坐不住了——在晚餐时彻底见证了人类总榜第一的战力后。
如果今晚依然无法得手,说不准明天,高高在上的鬼蜮主人,就会亲自出手了呢?
鹿栖非常期待这一局面的发生。毕竟要是相安无事,又该怎么浑水摸鱼呢。
她什么也没做,也哪里都没去,外面太吵,她甚至缩减了感知,只围绕自己身旁,转身离开窗边,准备安然睡上一觉。
房门也就是这时被叩响,不急不缓,力道也不重,就像是怕惊扰到房间里的人一样。
鹿栖微微偏了下头,目光落在门板上。
没什么东西能威胁到她,她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重新放开感知后,那些声音再次传入耳中,但门外……
她上前,打开房门,目光下落。
这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把锋利的袖剑。
鹿栖蹲下身,把袖剑捡起,用掌心拂过刀身,感受到些许还没来得及完全散去的温度。
这把袖剑略长一些,取下后大概可以当一振长匕使用,被人擦拭得干干净净,只有离近,才能嗅到一丝若有
若无的血腥味。或许是因为它杀了太多诡异,这把袖剑上也凝聚了十分浓郁而复杂的灵异气息,混沌到令人难以辨认。
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谁的东西,又是谁放在这里的。
她思考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把它收了起来,放在了床边的桌台上,随后将那件黑色大衣拿了出来,挂在门外。
做完这一切,她关上房门,回到床边。
总归这把剑的主人还有心思做这些,总不会在今晚的围杀里死了。
外面的各种声响大概在凌晨五点钟停下。
鹿栖睁开双眼,有些苦恼。
虽然她知道鬼蜮主人现在会很破防,但真的不至于这么大的怨气,敌人的力量像潮水一样一遍遍荡过自己身边,可是会让她忍不住立刻就动手的。
鹿栖思索片刻。
按照这位同类的性格,恐怕仍然不会愿意亲自动手,会想把她再推出去试一试,实在不行再另作打算,毕竟被一个人类逼到这种程度,可是很丢脸的一件事。
她起身下床,先打开房门看了一眼。
那件大衣不见了。
鹿栖回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向下方的海面看去,随后微微一顿,又转头看向床边的袖剑。
她把袖剑带上,随之将自己的气息一点点完全遮盖,毫不犹豫地落入了海中。。
凌晨五点,邮轮内暂时安静了下来,从午夜十二点起便无穷无尽的追杀也终于告一段落。
虽然那些怪物都是针对一个人的,可它们并不是什么特别听话的东西,尤其是当黑发青年那里简直就像一台绞肉机的时候,它们的主意便会自然而然地打到其它玩家身上。
钱归吸着冷气给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止血,苦中作乐地说道:“熬过这五个小时的人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其它躲在这里的玩家也是一脸苦色。
这五个小时堪称他们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经历,没有之一。
稳定住伤势,钱归看向昏迷过去的毛欣,努力保持正常的脸色克制不住地沉了下去。
刚刚为了掩护他们开启防护道具,毛欣恐怕是使用了某些代价极大的东西,几乎在鬼潮褪去的那一刻,就昏睡了过去,相当于完全丧失了战力,也失去了大半逃生的希望。
因为在自顾不暇的情况下,几乎没人能带着一个失去了行动能力的人逃命。
但这几天下来,他们已经是出生入死的同伴了,他不可能把毛欣自己丢在这里,否则他也没脸再见其它队友了。
察觉到有视线隐晦地扫过毛欣,钱归的脸色更加难看。
就在这时,侧面的窗户突然被人拉开,一道黑影落入室内,反手将窗户重新合上,整个过程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钱归猛然一惊,下意识绷紧肌肉,等到看清楚来的人是谁后,就只剩下惊喜了。
“领队?”
他低声确认道。
这间屋子有道具防护,诡异暂时是进不来的,这就代表着来的人不会是诡异假扮的,确实是领队本人。
翻入房间的身影并没有出声。
钱归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极为浓烈,随着漆黑的衣摆垂落地面,地板上也划出深褐色的痕迹——不知是从谁身上染来的血水。
他咽了口唾沫,没敢再说话。
之前因毛欣昏迷而蠢蠢欲动想说些什么的其它几个玩家,也乖巧地闭上了嘴。
虽然从第一天起就知道钱归他们口中的“领队”是个狠角色,但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冲击,显然更令人胆寒。
冰冷的铁锈味冲入鼻腔,还带着夜间奔袭特有的寒意。他们表情都不敢变一下,一个个低下头去,安静得像个鹌鹑。
这几天下来,他们都很清楚,这位黑发领队只会救“听话”又“友善”的人。
更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位领队身上的气质,也越来越让人感到恐惧。
钱归看到他挪步到毛欣旁边,蹲下身检查她的情况。
明明吸饱了血水的外衣看起来无比沉重,他脚步落地时,仍然像幽灵那样悄无声息。
“没什么大碍,但短时间无法清醒。”
没有丝毫情绪的声音低声响起。
钱归松了口气——不知道是因为毛欣的情况好于预料,还是因为听领队的话语依旧清晰平静,不像彻底坠入黑暗的征兆。
“接下来怎么做?”钱归问道。
黑发青年站起身。
“只有等待。”他平静地说:“在广播响起的时候,背上毛欣往甲板去,我会掩护你们。”
他转过头来,漆黑的双眼正对上钱归的视线。
“无论那道广播的内容是什么。”
钱归浑身一震,连忙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月光被云层遮挡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的黑暗,屋内站立着的人影便已消失不见。
其余几个玩家终于敢相互对视一眼,藏起心里的疑虑。
不是他们疑心重,而是那个人的行为越来越诡异……而且重要道具在他身上,最后什么时候走,也是他的一言堂。
他真的没有被污染完全侵蚀,成为鬼怪的走狗吗……?
不过,没人敢出声质疑。
同一时间,鬼蜮主人的心情也极度糟糕,就连表面上的冷静都维持不住了。
这整片鬼蜮,乃至于里面的诡异,大都仰仗它的力量而存在,也可以说是由它部分力量所化,可那些参与追杀行动的诡异,昨晚仅仅五个小时,就被屠杀殆尽!
一整艘船的鬼杀单单一个人类都能失败,丢脸也就算了,关键是那些诡异死去后,它分出去的力量也没有重新散溢出来,而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结果,简直能恨得它想从里世界爬出来。
本来能带入现实的力量就不多,经营这么久积累的部分又被这么分而化之,而且归根究底似乎还是它自己的错,毕竟是它错估了这个人类的战力,试图让这些分出去的力量把他抹杀。
“蓝环呢?”
突然想到什么,无脸男人转过头,一字一句地询问一旁待命的黑衣侍者,语调仍然带着怪异的温和。
它没有感知到蓝环的气息。
黑衣侍者低下头,恐惧地说:“可能是被他杀了……”
无脸男人的面部陡然扭曲了一阵。
“……很好。”
它阴沉地说。
很快,它对邮轮的控制开始出现真空地带,不知道那个人类做了什么,它的眼线也几乎被砍除大半,但它仍能觉察到,有人毫不停留,一路进入了广播室中。
不过……现在还不到它亲自动手的时候。
其它人类死活都无所谓,只有那个玩家,绝对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上午六点。
钱归深吸一口气,平复心绪。
他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环境,怕随时会有新一轮的围杀。
哪怕做足了准备,他们这次带来的资源也被消耗殆尽,接下来再发生什么,就只有全力一搏了。
眼见外面的天一点点亮起,他从背包里拿出绳子,毫不犹豫地把毛欣绑在了自己背上。
一个昏过去的人是极重的,更何况毛欣的肌肉密度只高不低,不过让他短时间内背起一个人快步奔行,还是可以做到的。
只需要……完全信任掩护自己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在越来越凝重的气氛中,船上的广播,突然“滋啦——”一声响了起来。
“请全体旅客呲呲请全体旅客注意,邮轮上出现了……生物请关好……耐心待在安全地点,等待救援……”
“请耐心待在安全地点,等待救援!”
后面的话钱归一概没听。
他一直屏气凝神地等待着这一刻,以至于广播里出现声音的那一刻,他便背着毛欣,直接冲出了房间,往甲板奔去!
离开房间后,周围的景象让他呼吸一停。
房间里的环境并没有发生变化,可房间外面,原本干净的建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坏,染上血污!
此情此景之下,仿佛回到原地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钱归只愣了一瞬,一柄匕首就骤然擦着他的侧脸飞过,直冲他头顶而去!
一声刺痛耳膜的尖锐叫声响起,他回头一看,竟然是一张浮现在天花板上的笑脸,和从笑脸里伸出的一双肉手。
再一抬头,黑发领队正站在走廊入口,衣袍往下滴血,冷静对他说:“去甲板。”
钱归不敢耽搁,立刻趁着这个空隙朝甲板狂奔。
来到外面他才发现,在之前的追杀中藏在不同地方的玩家此时大部分都冲了出来,大致一扫自己人也都在,钱归放心了一点,继续埋头朝甲板奔去,刻意忽视那些即将接近又被骤然斩断的肉肢。
可在真正站到甲板上时,他却懵了一瞬。
这里空无一物,根本不像是有逃生通道的样子!
钱归回头寻找黑发领队的身影,刚想说什么,就看到他面无表情地把一个想质问他的人踹进了海里。
钱归:“……”
下一秒,黑发青年注意到了他的视线。
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漆黑的发丝也散乱开,甚至沾染上血迹,浓郁的戾气将他包裹,让已经完全不像一个人类,反而像只恶鬼。
“跳下去——还是说你也需要帮忙?”恶鬼问。
钱归:“……不,不用了。”
他往海面下看去,随即一愣。
只见海面上出现的倒影,不是任何人或物,而是一艘又一艘的救援船!
钱归的心猛地跳了起来。
是真的逃生之法还是幻觉?可是这么高的高度,跳下去……
短短一息的思考,张肆远已经来到了他身旁。
钱归:“……”拼了。
反正就算他自己不跳,也会被“帮忙”跳的。
他一咬牙,跳入了海中。
在落入海水的瞬间,他看到有鱼怪兴奋地围了上来,张开利齿一口咬下——到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一阵目眩,与随之而来的人声。
注意到钱归和毛欣成功离开,张肆远没再管被箭矢贯穿的鱼怪,调转方向,拉弓对准了其它扑上来的人脸。
此刻还没跑到甲板边缘,与在甲板上犹豫的,还有四个人。这四个人还分散得极开,很难同时
照顾。
张肆远收回弓箭,取出绑在身上的两把短刀,准备把他们有一个算一个全扔进海里——救援船倒影出现的时间是有限的,只有短短五分钟。
他们动不了,就得有人帮他们动。
而且必须要快。
张肆远避过鬼手,人还没站起来,两把短刀就倏然合成十字,抬高架住一个长着人脸的肉芽的尖牙,下意识想再做什么,又想起此时他并没有装配那把袖剑,干脆再度下移重心,一脚把肉芽踹飞了出去。
此刻又有一个人跳进了海中,甲板上还剩下三名玩家。
离他最近的那个只剩下数十尺,看起来极度惊恐,似乎短暂丧失了行动能力,但已经足以他把人捞起后扔出去。
然而,在他行动前一秒。
甲板上的所有笑脸和肉芽,全都有一瞬停顿在了原地,随后整艘邮轮,都开始剧烈颤动了起来。
有一道人影一步步走进,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或者并不应该说是“看”,因为它的脸上,并没有五官。
离它最近的那个人类猛然吐出一口血来,里面似乎还夹杂着些许不明的碎块。下一秒,他整个身体便瞬间被压扁成了一片面皮,被周围的肉芽迅速蚕食,幻化出一张新的笑脸。
“人类已经所剩无几,此轮副本也即将结束……”无脸男人站定,脸上出现一个几近扯到耳根的扭曲笑容。
“现在,我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好好陪我们的贵-客了。”
话音落下,也在重压撤除的同时,张肆远没有任何迟疑地抓起另一个玩家的衣领,将他扔进了海中。
看到这一幕,无脸男人的唇角压了下去。
它想看的是他们逃窜狼狈的样子,而不是在恢复行动的瞬间,还想着去救其他人,将它无视得彻底。
而且,因为甲板上还剩下最后一个玩家,这个人类,似乎仍然没有逃命的意思。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恐惧,也没有任何对鬼蜮主人该有的警戒。
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对了。
他好像……还杀了蓝环?
一股莫名的怒火升起,无脸男人冷笑一声,下一秒,数张笑脸便出现在甲板上,就像是一张张诡异的贴画,游鱼一样朝着张肆远冲去!
他脸上表情分毫未变,迅速打开一个瓶子,把粉末成线撒在周围,另一只手单手擦燃火柴,点燃粉末,火墙瞬间升腾而起,把人脸隔绝在外。
主要抗压的是他,最后那个玩家那里就轻松了一点,也终于找回了控制身体的能力,被咬断了一节手臂后,跌跌撞撞地栽进了海里。
就此,邮轮上的玩家,就只剩下了黑发青年一人。
在这一瞬间,像是终于脱力,他一只膝盖重重地砸在地面,闭了下眼,大脑一阵眩晕。
汗水划过双眼,视线也变得模糊,短暂的失去视觉让沉重的呼吸越发明显,再睁开眼时他抬起头,看向鬼蜮主人的方向。
无脸男人似乎终于满意这个现状——所有人类都该抬头仰视它。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些逃走的玩家它并不在意,但它绝不能放这个人类活着离开这里。
恐怖的重压再次从他头顶落下,这次是奔着将他直接压扁去的。
它不准备给这个人类任何自救的机会。
一秒,两秒。
无脸男人的笑容有些僵硬。
数张笑脸一个接一个出现在黑发青年周围,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盯着这个竟然还没有变成肉饼的人类!
它不信邪地继续加压。
怎么回事?
如果他真能抗住,他应该是可以自由行动的,为什么还一动不动,不逃命也不反抗?
黑发人类缓缓眨了下眼睛。
他漆黑的眼里,似乎飞快闪过了一瞬久违的光亮。
重压之下,散落的发丝垂落,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沉重的大衣落在地面,血水在甲板上留下一片片痕迹。
而在他的周围,已经没有能站起来的活物,只剩下他努力地呼吸。
无助可怜,孤立无援。
但鬼蜮主人只想打问号,因为它很清楚,真那么无助,这个男人早该血肉都被挤进甲板里了!
突然间,它好像意识到什么。
他看的不是它,仰视的更不是它。
而是……它的身后。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
灼人双目的日光在刀尖上闪电般划过,宛如银炼,又映进他那漆黑而空无一物的眼中。
……升起的不是太阳。
而是鬼蜮之主头顶,那被低垂眼眸的黑发少女高高举起的袖剑。
她的皮肤白皙到几近透明,不详的蓝环也尽数消弭,不知何时出现在此,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也因此没有展露一丝一毫不应展露的气息。
宛如进行一场绝对公正的裁决。
前所未有的危险感在鬼蜮主人的意识中炸开,它的后脑瞬间出现一只眼睛,可在那只眼睛睁开的前一刻,那振混杂着无数不同诡异气息,而难以分辨来源的袖剑,便带着尖锐而庞大的力量,闪电般自上而下刺穿了它的意识和身躯!
只是一瞬,它表里世界的联系便被直接切开,放置在鬼蜮里的一切都成了无主之物。
犹如气球破开了一个口子,不等那些诡异力量从躯壳中冲出去,漆黑的雾气便将它牢牢包裹,一点点蚕食压缩,最后凝聚成一个小小的球状物体。
鹿栖看了看,将小球收进掌心。
这次的猎物不同于以前,直接吞食会消化不良的。她准备做成储备粮。
而至于这艘被诡异气息缠绕的邮轮,当然也不能放过。
她已经接替了这座鬼蜮的控制权,但并不准备继续经营下去,她只会把有用的东西都抽走,让眼线到来时找不到任何线索。
还有……
鹿栖的目光,落在单膝抵在甲板作为支撑的黑发青年身上。
他像是受了伤,又像是有些脱力,以至于无法完全直起身体,但却抬着头,双眼抬起,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哪怕他的眼睛似乎被阴翳所蒙,难以聚焦,他也牢牢盯着她的方向,从她出现开始,就没有移开过。
此时用以逃离的那五分钟已经过了,环境陷入难得的寂静。鹿栖一步步走到他身前,想了想,还没开口说什么,一个身影就鬼鬼祟祟地从背后接近了他。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
是那个侍者。
它还没死,似乎也错过了她吞食鬼蜮主人,又把其做成丸子的过程,不然它绝对不敢就这么靠近。
所以它现在是认为……她在制造机会?
鹿栖没有开口。
张肆远也没有。他像是完全没有发现,视线仍落在她的身上,就好像一移开她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下一秒,就在侍者暴起发难时,被他立在地面用以支撑身体的短刀冷光一闪,侍者的身体便从腰部直直切开,呈两节倒了下来。
张肆远自始至终看着她。他甚至在笑,察觉到鹿栖的目光落在侍者的尸体上时,他的笑容甚至更加柔和了。
鹿栖微微偏头,目光落回在他脸上。
“你知道这件事呢。”
轻飘飘的语气,并没有意外。
她难得好奇起来——
所以他是怎么想的呢?会觉得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杀了她纠错,就像杀侍者那样毫不犹豫;还是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识人不清,只是下定决心以后不再重蹈覆辙?
又或者,发现就连同意分食他并让他知情,也是她放任的结果,从此心灰意冷,彻底仇恨上她?
说到底,他也该面对现实了呢。
张肆远垂下眼睛。
他拉起她的手,将侧脸贴进她的掌心,随后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下移到脖颈。
其它玩家已经逃离此地,他的责任和担负已经结束。
黑发青年抬起眼,轻轻露出一个笑来,平静地轻声说道:“我知道。”
“你当然可以吃掉我。”
他的眼底漆黑一片,轻轻用下巴蹭了一下她的手腕,用令人心碎的语气,叹息一般说道:
“……只是不要和它们分享,好不好?”
第142章 她做出一个决定。……
海风悄无声息地停下,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某种难言的静谧。
所以那句话,就变得分外清晰。
鹿栖微不可查地轻怔了下。
……她没有想到,张肆远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也就是因为没有想到,在那句话落下的刹那,她觉察到自己摆设一般的心脏,突然轻轻跳了一下。
她难得沉默了片刻,那双常含着虚假的笑意,甚至是关切的双眼,此刻宛如无边的雪原,安静地注视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收回手,用很轻很轻,轻到带着一种柔和的错觉,却显得冰冷无比的语气说道:
“不行哦。”
——她拒绝了。
这三个字落下,如同某种无情的宣判。
黑发青年半跪在地的身体,微不可查地轻晃了下。
鹿栖还没完全抽回手,指尖便倏然感知到一点凉意。
像是有水珠划过,又轻又快,宛如错觉,却让她正欲收回的手,莫名就这么停在了原地。
原本握在她手腕的青年的右手,也一点点攥紧,只是肉眼不可见的颤抖,从肌肤相触的地方传递。
她太狠心。
污染的侵蚀让他头晕目眩,无法呼吸,他几乎想要质问她,但念头升起,他便发现,他没办法容忍任何人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哪怕是他自己也不行。
他喉咙里泛起铁锈味,视线再次被阴翳所蒙。他感到脏腑在被一点点灼烧,那是前所未有的锥心之痛。
若是有昔日同伴看到他如今的狼狈模样,怕是会觉得他该有此报。
因为他犯了一个大错,明知故犯的错。
鹿栖还是收回了手。
黑发青年的指尖已经比她的更冷,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突起,死死克制什么一样扼住她的手腕,其实一点也不痛。
就像在决定彻底自我放逐前,他会坚持把其他人拉出地狱一样。哪怕此时到了这种地步,他的心似乎还是软的。
但鹿栖的心不是。
邮轮开始一寸寸崩裂,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将会被销毁,沉入海底,而海中的通道,也早已关闭。
身下的甲板已经四分五裂,张肆远没有动弹。
他只是抬起头,重新把目光落在不受任何影响,薄雾般站在那里的鹿栖身上。
那双眼睛……已经不再像活人的眼睛了。
黑沉,死寂,犹如一片烧尽的灰,彻底蒙上被污染遮蔽的阴翳。
鹿栖看着他随邮轮落入深海里。
她知道其实他仍有余力,面对鬼蜮主人的表现,不过是刻意为之,他或许也仍有保命道具。如果想的话,他其实可以再挣扎下去,或者强行离开这里,哪怕对她动手,杀她破局。
但他安静地选择了她安排的结局,要死在这里。
排行榜第一,一位人类玩家里的顶级战力,她无需耗费任何力气,就能让他甘愿死去,这似乎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
在阴翳将视线彻底遮蔽之时,在已模糊不清的海面之上,似乎传来了很轻一声叹息。
随后,有什么落入水中的声音响起,有什么在接近。
他听到那道素来狠心,用最轻柔的语气,说最冷酷的话语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她轻叹着,一如既往十分轻缓地说:
“……好可怜。”
这一次,声音离得很近,很近。
坠向深海的张肆远察觉到什么,如茧一般将他层层包裹的污染松动了一瞬,他睁开眼睛。
阴翳在一点点褪去,死寂的心重新被唤起,那双漆黑的眼里,却带着足以令人变成鬼的痛苦与执念。
这时,一只纤细而冰冷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视野被遮蔽,有触感冰凉,却很柔软的东西,轻轻从他的唇角擦过,然后在他的唇上印了下来。
他的大脑突然空白。
“我好饿。”
她贴着他的唇,可怜地说。
说话间,尖锐的犬牙刺破他的嘴唇,湿润柔软的舌尖抿过鲜血,自然而然地往里探去。
还未回神的他几乎本能地张开紧闭的牙关,迟了一秒,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但已经晚了,他再次被咬了一下,这次伤口在舌尖,渗出的几滴血液,都被仔细地卷走,吞入腹中。
原本那散不去的阴冷,和越积越深的苦痛迅速消弭,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升高的体温,和完全乱套的心跳。
他甚至不道德地想,如果他再多流点血,她是否会停留得更久一些?
可惜……这个令人猝不及防的吻,终究停下了。
他只听到她轻如飘絮的声音:“来找我。”
“到我身边来。”
眼睛上盖着的手终于移开,他想再看她一眼,周围的一切,就骤然堕入了黑暗之中。
过了很久,耳侧终于传来近乎喜极而泣的人声。
“是领队!他出鬼蜮了!……”
无关紧要之人迅速靠近,她留下的气息被逐渐冲淡。
张肆远的意识终于陷入黑暗。。
十四个小时后,他从床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直等在这里的钱归。
注意到他醒,钱归脸上瞬间出现惊喜的神情:“你醒了?!我去叫人!床边那个道具别碰,你昏睡这段时间两次差点被拉进副本,还好我们早有准备……”
张肆远没听他啰啰嗦嗦说了些什么,他只是注视着天花板,缓缓眨了下眼睛,然后坐起身来,垂眸靠在枕上。
随后,他伸出手,顿了一下,还是轻轻擦过自己的唇瓣。
那里有一道细小的伤口。
“……”
钱归正带着好几个医生和专家过来:“领队这次受影响挺严重的,在鬼蜮里时性格都变了,整个人都很阴沉,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说着,房门打开。
描述中十分阴戾可怕的青年垂眸坐在床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出奇的安静,整个人都仿佛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钱归:“……?”
这难不成就是后遗症?
他没敢问,只是感激地说:“那座鬼蜮已经消失了,我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但真的,谢谢你拼命救我们。”
他上前几步,郑重地鞠了个躬:“其他人的状态都不太好,所以暂时只有我来道谢,等他们恢复过来,第一时间就会过来拜访的。”
“不用了,让他们好好休息吧。”张肆远平静地说。
检查结束,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他也不想在这里久留,一边回复朋友的消息,一边整理自己的东西。
【我个暴脾气:我已经听说了,这次鬼蜮攻略大获全胜,恭喜恭喜!你怎么样?是又被拉进副本里了?怎么没消息】
张肆远:【鬼蜮彻底消失不是我做的,之前在昏迷,不用担心】
调查局的人似乎很舍不得他走,还连番保证会把报酬送至家中,但张肆远暂时没心情和他们交流,简单打了个招呼便离开调查局,打车回程。
他推开门,视线扫过冰冷空旷的房间,顿了下,还是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他把背包打开放在桌上,先进行惯例的物资清点和补充,以防随时到来的副本攻略,一时间,整座别墅就只剩下这些声音。
张肆远停下动作。
他打开了几乎从来没有用过的电视当背景音放。
有其他声音干扰,思绪就不会总是集中到另一件事上。
但效果微乎其微。
“……到我身边来。”
张肆远倏地停下动作。
他又看到了幻影。只不过和前几次不同,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体温开始不正常地悄无声息地攀升。
他已经隐隐察觉到什么,但他僵硬在原地,眼睫轻微地颤了一下,没有动作,心底升起一丝隐秘而不可见人的……期许。
她就坐在他的工作台上,笑盈盈地看着他。
然后低下头,缓缓
靠近,在他的唇角,落下了一个冰凉的吻。
第143章 A大附属医院
海上鬼蜮的消失在网上引起了极大的讨论度,短短几分钟就冲上了热搜。
只要是距离海边稍近一些的人就能看到,在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突然卷起的惊涛骇浪。
随后,就像是某种遮挡住眼睛的东西被扯下,一座巨大邮轮的全貌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并在短短几分钟内便四分五裂,沉入海底。
网上甚至有这段过程的视频。
【看起来距离好像不远啊,我怎么记得这座鬼蜮离我们其实还是有很长一段距离的?】
【别被欺骗视觉了,我家就在海边,发现后立刻用望远镜看了,和肉眼所见没有任何差别,真的很诡异】
【可能是又一种鬼遮眼……不过再怎么样,这座鬼蜮竟然直接消失了!我还以为最好的结果也只是遏制发展,看到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传谣】
【所以这次参与攻略的玩家都有谁?也太猛了,这可是鬼蜮】
【鬼蜮被破坏是没有全球通报的吗?这应该是第一座被解决的鬼蜮吧?】
以往在不断扩张的海上鬼蜮的压迫下,战战兢兢的人们心头巨石终于移开,一时之间都非常兴奋,想要知道做出了这种成就的人到底是谁。
但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也并没有人认领,又导致了各种猜测层出不穷。
进入过鬼蜮的玩家纷纷缄口不言。
一是这种经历很容易就会给人留下浓重的心理阴影,二是鬼蜮之中也有对人类玩家的保护,离开之后,那些误入的玩家什么也不清楚,知道内情的攻略组,也不会随随便便透露些什么。
更别说签了保密协议的调查局员工了。
不过鬼蜮消亡这件事,在其他国家也引起了震动,一时之间有许多或明或暗的打探,调查局光是应付这些就忙得焦头烂额,也就更没心思去管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的某些秘密教团了。
与此同时。
A大附属医院顶层,一个无人房间的门被打开,有着黑色长发的高挑少女从中走出,不疾不徐地顺着楼梯往楼下走去。
路过的医生护士,却都好像完全没有看到她一样,目光毫无落点,轻飘飘地从她身上一扫而过。
没有一个人发现,医院里的环境,似乎更阴冷潮湿了一些。
鹿栖一路向下,坐在挂号大厅的椅子上,安静地看着人流往来,挂在脖颈上的黑色珠子,一刻不停地渗出能量,被她同样由能量构成的躯体吞噬。
一股无声的静谧不惹人觉察地蔓延开来,周围的人们本能地避开了某一片区域,形成了一个下意识忽略的真空地带。
一直到日落西山,整个大厅彻底安静下来,坐在椅子上的黑发少女,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某种薄雾一样轻飘飘散出去的意识终于缓缓回笼,鹿栖轻眨了下眼睛,站起身来。
在回到代表着安全领地内后,她对时间的感知就会自然而然地迟钝下去,时间观念变得淡薄。
不过她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坏事。
毕竟她还可以活很久很久。
当然,前提是把所有能威胁到她的东西全清理掉。
海上鬼蜮的遗留大概再过上两天就能够消化完毕,以此为养料,她的根基迅速稳固起来。但她清楚这不是结束,她还没有完全处理掉背后大敌,隐患仍在。
哪怕她当时已经十分谨慎,也不能保证那个无脸男人认不出她。
要尽快彻底杀死它才行。
鹿栖走出大厅,看了眼外面的月亮,隐没在阴影中。。
夜幕已经落下,大部分地区也陷入宁静,但互联网上的活跃人数仍居高不下。
普通人心里装不下太大的事,没有远虑也总有近忧需要操心,因此鬼蜮消失的热度很快下去,互联网又恢复了常态。
大约在晚上十点钟,一个帖子出现在了社交平台上。
【前两天去医院,发现这里莫名空出来一片是怎么回事啊?是有什么忌讳吗?感觉好多人宁愿站着都不往那里坐。】
帖子附了好几张图,从图片来看非常明显,明明那两排的椅子位置很好,看上去也没有脏污,但其他人好像就是硬生生忽略了它们,甚至在实况里还能看到周围蹲在墙角歇脚的人。
因为是大晚上发贴,气氛瞬间悬疑了起来,在评论区的加码下,热度节节增高。
热评一针见血地说道:“听说过这种情况,建议贴主最好别去那个医院了,没人去坐的那两排椅子,绝对有东西。”
“对,现在不是以前,这个情况太诡异了,隔着照片我都汗毛直竖,还是小心点好。”
“好恐怖的一张图,但为什么图里那些人一点不对都没意识到的样子?”
贴主回复:“其实我本来也没意识到不对,只是给随手拍了几张发给朋友,我朋友提出来的……”
“有一种说法是人的本能会帮你规避危险,或者你潜意识你觉得那里有人,所以不会往那里去,要不然就是那里有东西干扰了你们的认知。总之报个地名吧博主,我感觉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去医院了……”
还没等贴主把地点放上来,就有人在评论区突然问道:
“是A大附属医院吗?”
贴主:“你怎么知道?”
然而无论下面再怎么问,发出这条评论的人再没回过话。
其实有下本次数多,灵觉也高的玩家,可以隐隐从那张图上看出点什么,比如说一个人影——但他们没一个人敢把这个提出来,甚至连看都不敢多看两眼。
这里可不是副本,而是现实。
谁又能知道,它挑选猎物的方式是什么?
当晚十一点半,帖子被封禁了。
随后也没有闹出多大水花。
但有关这个帖子和评论区描述的相关情况,已经摆在了调查人员们的任务目标中。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周三,A大附属医院照常运转起来,处于某种原因,本就不多的病人似乎更少了一些。
一对夫妇挽着手走进医院门诊大厅,目光随意扫过挂号厅中一排排的椅子。
因为此时人不算多,为数不多的来看病的人又都在奔走,并没有多少人坐在那里,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女人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指腹摸索了一下食指上带着的戒指。
戒指没有任何反应。
她和身侧的男人对视一眼。
难不成这里并没有诡异出没?
其实自从规则和里世界出现后,灵异事件就开始冒头,调查局的存在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处理这些不该出现的异常,只不过总是十桩耸人听闻的传闻里才有一个真家伙,光辨别真伪就需要耗费很多人力。
这次他们行动这么快,一是因为鬼蜮消亡的热度已经慢慢过去,调查局逐渐腾出了人手,二就是……事发地点是座医院,像这种地方,他们不得不防。
万一要是放任不管,也发展成鬼蜮那种东西,没有任何人承担得起这个责任。
可今天来这里,道具却没有给出反应,难不成昨天晚上那个帖子,只是起号的一种手段?
或者这么说,他们心里的怀疑也并没有打消,做戏做全套,做了几个检查后,他们才离开医院。
走出医院大门的一瞬间,女人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在里面待久了不觉得,可一出来,确实会有一种……医院里似乎更阴冷的感觉。
这不是开没有开暖气的问题,是一种非常古怪的感受。
“我们回去汇报。”她低声说道。
搭档两人很快消失在这个街道上,也就没有注意到,在医院大门旁,正站着一道漆黑的身影,安静地注视着他们远去。
那两个调查局的员工不会想到,那个帖子里所提到的,可能会有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他们所下意识理解成的那些普通鬼怪——在他们看来,还没有到伤人的地步,就算真的有灵体,应该也比较好解决。
用品质普通的道具来检测一尊邪神……最后的结果,必然是一无所获。
鹿栖收回视线,平静地往医院内部走去。
果然那座拉仇恨的鬼蜮消亡后,这里的异常,就会出现在有心之人的视线中。
不过……她并不愿意这么快就把自己暴露出去。
现实里可不止一个与她同级别的大鬼。既然要藏,当然再藏深点才好。
就在鹿栖准备去往住院部时,她的动作微微一停。
一种有些熟悉的感受再次出现,仿佛某种感召。
而这一次,因为刚刚吞了一个同类在现实的全部力量,她的实力再度提升,所感知到的,也就更加清晰。
有人在向她祈祷。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让自己的声音被神听到,哪怕这个神……是某种异神。
也不是所有请求,邪神都会回应,祂们会索取什么样的代价,完全无法预料。
所以一般情况下,这种请求,都是因眷属的生命受到威胁而产生。
但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鹿栖还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投去一缕目光。
她看到一个燃着灯的密不透风的房间,血红的圆形图案在地板画就,一个人跪在图案中央,深深匍匐在地。
而在她的前方,是一个身裹黑袍,神色极尽谦卑崇敬的女人。
女人的脸有些眼熟。
鹿栖在记忆里找到了她的名字。
是楚苁蓉。
再看周围的场景陈设……她不会真混成了什么秘密社团的高层吧?
那现在是在做什么?
像是感应到什么,楚苁蓉的眼中狂热之色一闪而过。
她露出一个微笑,随后,从祭台上取下一把尖刀。。
烛光摇曳,楚苁蓉双手捧起刀来,弯下腰,将它放在匍匐在地的人的身前。
那人抬起头,右手拿起刀柄,没有任何犹豫地攥入左手掌心,缓缓刻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拜启密林、赐我骨血与新生之神;冠荆棘者、于月下独行者,长雾伴身之人。”
鲜红的血液滴落在地,宛如上好的丝绸,缓慢与地面上的图案融为一体。
女人的声音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托起,没有任何重量,也不曾落下,轻飘飘地回荡在密闭的房间里,一种令人昏沉的静谧,随着话语的落下,开始悄然蔓延。
“黑夜长久,阴影漫行……黑暗孤寂更甚于此地。”
“给予通行者,唯见掌心伤口而已。”
祷词一字一句响起,明明看起来不费什么力气,女人的额头却出现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仿佛每发出一个音节,都需要竭尽全力。
烛火似乎摇曳了一瞬。
掌中伤口突然十倍百倍地刺痛起来,就像有阴冷刺骨的冷水不住冲刷,荆棘穿透手背,那种痛楚不但没有随着时间消弭,还顺着掌心去往全身。
那是削肉挫骨之痛。
女人的呼吸前所未有的沉重起来,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但仍紧咬牙关,不发一言。
于是在意识模糊之前,她见到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安静的、不被烛光所映的,薄雾一般的身影。
……
不知过去了多久,室内的一切缓缓回归正常。
楚苁蓉身后密密麻麻的冷汗也逐渐散去。
她看了一眼视线重新聚焦,终于从那种诡异的状态中回转过来的女人,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心底蔓延的本能的恐惧。
果然……哪怕刚刚进行的那个仪式,是为了让眼前的女人正式成为祂的眷属,一旦祂真的投来注视,那种身躯和大脑鼓胀到即将四分五裂的感受,是不经历过完全无法理解的。
仅仅是一缕注视,就能让已经被重塑过的她变成这样……
楚苁蓉完全不敢想象,如果真的看到了祂真正的面容,会发生什么。
她等待着女人缓过神来,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恭喜你。你已经获得晋升。”
女人愣愣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睁大了眼睛。
掌心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疤痕,这道疤痕十分狰狞,横贯在掌心,犹如从血肉之中生长而出的枝条。
有某种隐秘的,无法言明的东西,随着伤痕的出现,笼罩在了她的身上。
看清楚她眼中的狂热,楚苁蓉满意地离开了仪式房间。
而另一边,鹿栖也收回了视线。
她已经明白了这次仪式的性质。
普通的入教仪式,不至于引起她的注意,所以这一次那个女人进行的,确实是某种晋升。
任何人都能够信仰她,成为所谓的“信徒”,却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文婷和楚苁蓉,让自己的名字传入她的耳中。
想要离她更近,当然要经过她的点头。
不过仪式里那一长串名号,到底是怎么来的……
鹿栖沉思片刻,决定不想那么多。
只是这件事让她想起来,她在现实还有一个信众越来越多,规模也越来越大的秘密教团在。
恐怕再过一段时间,这个教团就要彻底引起官方的警惕了。到时候他们应该会派人去调查一些证据,与仪式的真伪。
虽然结果如何,鹿栖并不关心。
她并不指望信徒来积蓄力量。
又过去了一些时日,吞噬另一座鬼蜮得到的力量彻底消化完成,而此时,调查局的第二次探访也已到来。
上次回去的两人将情况报告上去后,调查局高层不仅没有打消怀疑,还更觉得不对劲了。
经过一轮仔细的调查,他们从最近出院的病人的口中,得到了之前某段时间会在医院里,看到一个诡异的黑发少女的情报。
除此之外,A大附属医院那一片城区最近出现灵异事件的数量,也直线下降,近乎呈现一片死寂之态。
这是极不对劲的,不太像是巧合。
种种因素叠加之下,A市调查局局长简直快汗流浃背了,特别是最后一种情况,就快在他耳边告诉他,医院里可能出现了一个大家伙了。
还可能是连探测仪都探测不出来的那种。
如果发展成鬼蜮……城市中心的鬼蜮,会牵连多少无辜人进去?
但他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又派出了先前两人和另外几个调查员一同前去,想要再确认一下情况。
然而,几个人在医院里转了几圈,仍然一无所获。
除了来就医的人比起上一次更少,还有过分阴冷之外,这里似乎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医护人员的反应也正常,不像是被蛊惑的样子。”一个男调查员思索道:“而且他们工作辛苦,哪怕身体出现什么不适,也没办法确认是不是阴气的影响。”
他们还试图联系之前提过这所医院是个鬼窝的人,然而无论怎么劝解利诱,对方都对此避而不谈。
调查完全陷入僵局。
就在这时,惠雨视线一落,看到了在楼下草坪旁的长椅上,安静注视着来往行人的一个纤细身影。
那是一个留着黑色长直发的少女,肤色苍白,不避日光,身形在一侧落下模糊的投影。
明明具有能够遮挡光线的实体,却总给人一种雾一般朦胧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惠雨的心轻轻一动,她鬼使神差地拒绝了队友的同行,一人下楼,走上前去,来到黑发少女的身旁坐下。
“你好。”
惠雨友好地打了个招呼,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特殊的东西。
医院楼下的风景并不美观,偶尔经过的行人也都普普通通。
她不由得好奇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惠雨就有些后悔。或许是她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不纯,连带着这句话说出口,她也总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莽撞,不够自然。
“你又在做什么呢?”
听到这句话的黑发少女偏过头来,微弯双眼,轻声问道。
惠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微微一愣。
她迅速组织好语言,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到黑发少女突然抬起手,轻柔地从她头顶拿下一小片绿叶。
她微笑着说道:
“你们该回去了。”
你们——?
惠雨心中警铃骤然炸响!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
一种可怖的猜想一闪而过,惠雨的指尖已经摸到了道具的一角,然而,不等她做出任何动作,她的大脑便猛地一沉,视线边缘骤然一黑,一时之间,只能看到黑发少女那双带着朦胧笑意的眼睛。
惠雨站起身。
“是的,我们该回去了。”
她转身回到队友之中,神色如常地说道:“那就是个普通人,我看错眼了。看来这个医院真的没有什么灵异力量作祟,这下我们可以放心了。”
见她这么说,队友像是松了一口气:“确实,那个姑娘有影子,可能只是单纯的气质独特一些……之后再观察这里一段时间,实在没什么异样,就把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吧。”
惠雨笑着说道:“是这样没错。”
他们回到单位报告这次调查情况,局长心里的怀疑也散去大半。
或许A大附属医院的古怪真的只是巧合……是他有些草木皆兵了。
这次过去后,调查局的视线果然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确认他们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打扰自己,鹿栖才放下了某些危险的念头。
她垂下眼,看向手中的邀请函。
就在刚刚,她感应到被放在领地内的邀请函出现了变化,拿出来一看,果然看到上面出现了一些信息。
只显示了时间,还有倒计时三天。
这张邀请函,是她在完美雇工那个副本里拿到的。
拥有邀请函的除了她之外,还有……
张肆远。
离开海上邮轮后,黑发青年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
张肆远是人类,人类是活在人类世界的。
而现在她也在人类世界。
虽说她当时对张肆远说的是“来找我”,但最终解释权当然归于她所有。正好鬼蜮这边的事告一段落,不如去看看她的人类过得如何。
鹿栖收回邀请函,走出医院。
她不知道张肆远住在哪里,但感知到他的位置,还是可以做到的。
因为在决定不杀他的那一刻,她就在他身上落下了记号。
很快,夜幕落下,她出现在一栋别墅的门前。
别墅里没有亮灯,一片漆黑。她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侧面,轻飘飘地跃起到窗台,坐在窗棂上,透过月光往里看去。
哪怕此时已是深夜,黑发青年身上的衣服也仍穿得整整齐齐,正面朝另一扇窗,坐在工作台前处理工作,仿佛视线完全不会被黑暗所影响。
鹿栖微微偏头,悄无声息地,轻巧地落在地面上。
在落下的那一刻,她察觉到什么。
……咦?
她低下头去。
在窗户下方,不是冰冷的地面,而是一层毛绒绒的地毯。
第144章 狂欢节盛会
鹿栖看着地毯沉默了片刻。
这个位置放地毯有些奇怪。
甚至给她一种,好像就是等待着她到来的微妙感。
但她很确定,她是没有在现实世界里找过张肆远的。
所以……
他又出现幻觉了?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她想到一件好玩的事。
由力量凝聚成的实体悄无声息地淡去,她不再在地面上投下阴影,月光穿透她的身躯,毫无阻拦地落在无尘的地面。
她轻巧地走过去,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几步便来到了垂眸仿佛认真工作的青年身侧。
他没有任何反应,电脑映出的屏幕在他脸上映出冷光。
但他打错了一个字母,原本流畅的打字动作由此被扰乱了一瞬。
黑长的发丝在他余光中垂落。
“……为什么不理我呢?”
……
又来了。
又是这种轻飘飘的语气,这种看似可怜的态度。
张肆远手指顿住。
他忘记了要打下的下一个字母。
这是幻象,他想。
面对幻象最好的做法就是无视,至于其他的……
他应该还没有堕落到那种地步……吧。
张肆远冷静地反思了两秒,随后骨节分明的手指微抬,继续镇定地处理起工作。
而鹿栖看看电脑屏幕上前言不搭后语的词句,又看看青年冷静的脸,一下子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时声音很清脆,带着和往常那种微笑完全不同的鲜活。
张肆远装不下去了。
他抬起头,直直地看向已经坐在他办公桌上的黑发少女。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微微偏头,露出无辜的神色来。
调查局的人告诉他,常年出入副本的人,出现这种情况是非常危险的。
甚至有些时候,那些幻听幻视,很有可能是从副本里带出来的、残留的影响所形成,长此以往,会逐渐摧毁一个人。
所以他应该当这些幻象不存在,更不要和幻象对视,尤其是当其表现为人的时候。
“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她又靠近了点,问道。
——特别是,不要和她对话。
张肆远:“……”
他的唇线微不可查地绷紧,强行按下自己那些不安分的念头。
和她说话。和她说话。和她说话。
——不行。
和她说话。和她说话。和她说话——不行。
就在这种沉重的拉扯进行到第三轮时,他看到黑发少女垂下眼睛,像是有些难过一般,轻声问:
“你不喜欢我来找你吗?”
张肆远呼吸一窒。
他几乎本能地摇头。
然后开始思考自己此时的底线还剩多少。
鹿栖的声音更轻了:“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呢?”
张肆远沉默,但他似乎咬紧了牙。
“……”鹿栖想笑,不过她忍住了,因为后面还有一句话:
“不可以说话,那可以亲吻吗?”
黑发青年的身体突然僵住。
他的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或许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多么专注和可怕,他只是终于开口,有些艰涩地说道:“……不可以。”
如果让她知道他的幻象是这样的……他一定会被讨厌。
鹿栖:“为什么不可以?”
张肆远似乎叹了口气。
他耐心地解释:“因为这种事,只能和非常亲近的人做。”
黑发少女微微靠近了。
“我们不亲近吗?”
她继续可怜地问道:“你不喜欢我吗?”
——前一个还可以回答。
但后一个。
他实在说不出“我不喜欢你”这五个字。
见状,鹿栖直起身体,轻叹道:“好吧。那我去找其他喜欢我的人了。”
张肆远:“……”
“等等。”
他豁然站起身。
他的手按在桌面,没人能察觉出轻微的颤抖,他的目光在黑发少女的唇畔一闪而过,在不受控制加快的心跳中,轻微地错过去,在她的脸侧落下一吻。
“……别去找别人。”
大概是生平第一次这么做,他的耳尖犹如火烧,但是心里止不住冒酸水。
嫉妒并不是一个好品质,他很清楚。但一想到她会站在别人身边,他就觉得一种难言的阻塞感上涌,好像有血液在心口郁结。
黑发少女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片刻。
然后失落地垂下眼睛,“可是我看其他人都是亲这里的。”
她点点自己嘴唇,难过地看他:“……我们不是最好的队友吗?”
张肆远的目光跟着她的指尖移动过去。
注意到她说的是哪里后,他瞳孔微微一缩,一贯冷静的大脑嗡一下停摆了。
“……不行。”他死死按住工作台,手心浮现汗意,语速却控制不住地加快
几分:“露露,队友是不能这么做的。”
鹿栖眨眼:“可是其他人……”
“……其他人也不能。”
她又露出那种微笑:“可是人类表达喜欢的方式,不是亲吻吗?”
鹿栖:“我好伤心。”
她看到黑发青年双眼顿时微微睁大,薄唇为难地抿成一条直线,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刻他在想什么。
无论如何都是他的错——他不该让她露出这种难过的表情。他不能让她继续再说下去。
他心跳得飞快,再次俯身吻了下来。
原本的计划只是普通的亲吻,就像亲脸颊一样,蜻蜓点水地碰一下就可以结束,但不知从哪一刻开始,计划偏离了轨道。
…
张肆远彻底睡不着了。
他甚至不需要闭眼都能回想起刚刚的吻,和死死按住也还是没有消减麻意的指尖。
他甚至想再来一次。
但在那个吻结束后,黑发少女照例亲了下他的唇角,夸了一句“好乖”,身形就像薄雾一般散去了。
他关闭电脑,再也无心工作,走进浴室中。
而完成了日常恶趣味的鹿栖已经回到领地,为即将到来的“盛会”做起准备工作。
她要想想,以什么形象出现在那个盛会上。
除此之外,到时说不定会有和她同级别的大鬼出现,她必须能震慑住它们,甚至……吃掉它们。
感谢无面男人的馈赠,震慑这一条应该可以完美完成,但如果只是白去一趟,她可是会觉得很亏的。
对永生的邪神来说,三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
邀请函上的信息越来越详尽,而在盛会到来的那一刻,她也得知了坐标。
邀请函附着的力量似乎想直接拉她过去,但在察觉到她的等级后,那丝力量飞快缩了回去,安静乖巧,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鹿栖眨了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