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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蓝环4

日头慢慢地移动到了天空的正上方。

等伏在桌案上的黑发少女睁开眼睛,结束自己短暂的休眠,时间已至午时,船舱里的鱼怪们早已外出寻找起了猎物。

她抬起身体,低头看了眼被自己护在臂弯里,从而没被其他东西染指的人类食物,被浅眠盖过去的苦恼再一次浮现。

……好麻烦。

鹿栖叹了口气。

她真的不想吃人哎。

而且虽说她对自己的自控力很有自信,可毕竟连「食欲」这种东西都出现了,会发生什么,她真的没办法确定。

黑发海妖往思索着船舱外游去,无意识地用尖牙碾磨着指节。

就好像本能地,仍感到某种无法消磨的饥饿一般。

路过的鱼怪注意到她,把目光投注到了她身上一瞬,随后鳞片倏然炸起。

它毛骨悚然地飞快后遁了一段距离,对另一只今天上午一无所获的鱼怪嘀咕道:“……那只蓝环是怎么回事?”

怎么感觉从昨晚开始,它的状态就变得有些可怕。

“是饿急了吧。”另一只鱼怪也焉焉的:“好饿……我也好饿……那群人类什么时候才肯到船边来……!”

可惜第一天过后,玩家们都明白了海里有能够蛊惑人心的怪物,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抗住这种精神攻击,当然就不会作死给鬼送菜。

它们只能静待良机。

“说起来今天会有那个吧?”

鱼怪的眼珠子转了一圈:“叫什么人鱼表演,对吧?”

它们虽然不能随便上船,但好歹跟了这么多次副本,一些流程还是有所了解的,更何况这个所谓的“表演”,它们也能够参与一二。

在副本开启第二天的晚饭时,所有玩家要在餐厅被迫观看一场人鱼演出。

在他们的视角中,是美丽的人鱼扮演者在水箱中微笑着游动、互动,然后在开始上菜时,被工作人员强行捕捞上来,活生生地处理掉,作为晚餐中的一道大菜。

这个表演的“人鱼”,当然是要从它们之中选择,被作为晚餐的“人鱼”,却并不是它们,而是在第一天里被严重污染,已经变成半人

半鱼生物的人类。

在鬼遮眼之下,人类玩家是不会发现不对的。

如果侥幸发现了,那更糟糕,因为眼前这一幕幕对他精神的冲击将更重,污染的侵蚀也会加快,更何况在诡异们的众目睽睽之下,晚宴里的人类们根本不会敢做什么小动作。

它们则可以趁着他们理智动荡的时刻动手,运气好被选中演出的诡异,还可以当场选定目标,通过一些手段,让他百分百成为自己的猎物。

饿了这么久,鱼怪们对此都非常期待,它们甚至默契地没把这个消息告诉蓝环。

因为蓝环和它们都不同,如果船上那些层级更高的诡异来挑选,说不准就会选择蓝环。在这种时候,竞争对手自然是越少越好。

它们甚至暗搓搓鼓动着蓝环出去捕猎,别待在船舱里,可惜它今天状态不对劲,只是微笑着答应,实际上在原地挪都不带挪一下的。

鱼怪们也不是很敢动手。

先不说这般鲜艳的色彩带来本能的危险感,它们的直觉,也让它们不由自主地在想起冲突的时候退避三舍。

于是在晚餐时间前,它们尽数挤在船舱里,直勾勾地盯着通往上层船舱的那扇门。

很快,穿着黑白两色制服的npc打开门,朝下方扫了一眼。

没有任何悬念的,它的双眼几乎是瞬间就黏在了角落里那唯一一只蓝环章鱼所化的海妖身上。

“你,跟我来。”

在鱼怪们妒忌到发狂的视线里,鹿栖眨了下眼,看到那个隔绝了上层与下层船舱的屏障,此时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供她通过。

她冲着侍者腼腆地抿唇笑了笑,抓住梯子,缓缓爬了上去,脱离了满是鱼怪而显得脏乱的下层船舱。

在离开那个环境的一瞬间,她身上海水洗过的纹路,在雪白背景的衬托下,越发夺目鲜艳了起来。

就连侍者也多看了两秒,才堪堪移开视线,也不管旁边那个本准备用来拉鱼怪的推车了,在前方带起路来。

——那样简陋的、装载牲畜一般的推车,和眼前的黑发海妖,实在不相配。

再者她生有腕足,在地面也很好行动,也就不需要白费力气。

鹿栖安静地跟着他顺着隐蔽的通道前行,来到餐厅的上层。

她知道今天会有特殊的事发生——看鱼怪的反应就知道——此时看到下方这个水池入口,就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考虑到她是只新生诡异,侍者特意为她解释了一遍接下来需要做什么,简单地说完后,还顺带着提醒道:“好好表现,祂会看到。”

鹿栖轻轻眨了下眼睛。

不,这座鬼蜮的主人,此时并不在这里哦。

鬼蜮里的动静会被主人所监视,但其中的小鬼具体如何行事,高高在上的大鬼可并不会关心。

她没有拆穿,微笑着说道:“谢谢您,我知道了。”

很快,玩家到齐了。

在时钟走至整点的那一刻,鹿栖从岸上滑入水中。

属于蓝环章鱼的腕足舒展地在巨大的玻璃水池中缓缓张开,路过的鱼群仿佛感受到什么威胁,纷纷躲避,某种微不可查的危险感,悄然升腾起来。

而在那些美丽而摄人的重重腕足之上,是一位更加美貌,却没显露出分毫攻击性的黑发少女。

就像是两种本不该相容的部分拼凑在一起,却有一种混沌的和谐,令人大脑隐隐胀痛起来。

然而这荒诞而错乱的一幕,并没有令大多数人类玩家露出惊惧的神情。

有些人的脸上,甚至不合时宜地带上了点痴迷。

在他们踏进餐厅,闻到馨香的那一刻,鬼遮眼——又或者是污染,就已经盖住了他们的感官。

他们看到的,是他们此时应该看到的景象,是邮轮中美轮美奂的人鱼演出。

但有几人例外。

海水中的少女弯起双眼,朝着外侧微微游动,将纤长的手贴在玻璃内壁上,带着盈盈笑意,看向某个略有些偏僻的方向。

就坐在这个方向的钱归,瞬间浑身僵硬,头皮发麻。

他们小队几个人知道这个副本的底细,身为鬼蜮,节奏必然比普通副本更快,因此隐隐就有今晚可能会出事的预感,也准备好了破除迷障的道具。

再者,身为高级玩家,他们本身就会对污染和感官欺骗有一定抗性,所以并不担心自己陷入幻象之中,只是在反复猜测今晚副本会用什么方式对付他们。

……但他没想到,所看见的,会是这样的景象。

钱归僵硬地盯着前方,一时之间,甚至没办法移开视线。

他的大脑不停告诉他,他所看到的应该是美丽的人鱼扮演者表演的画面,可是他的双眼所反馈的,却是比那鱼尾庞大无数倍的,几乎要触及演出池每一个边角的章鱼腕足。

那些触手的表皮上,布满莹蓝色的环形纹路,鲜艳到令人头皮发麻。

在大脑不断告诉他应该存在的那副画面里,黑发少女温和而腼腆地微笑,可他的双眼却告诉他,表演的那个东西,绝不是人。

它正安静地注视着这个方向,注视着他又或者他的身后,因为微笑而微微张开的唇间,属于猎食者的尖牙一闪而过。

两种截然的画面在他脑海中撕扯,钱归不由一身冷汗,毛骨悚然——

“凝神。”

一道压低了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短促有力,瞬间将他涣散的理智拉回。

钱归浑身一震。

他像是被窒息了很久,猛地大口吸了口气,低头剧烈喘息着,后怕的情绪迟一步涌了上来。

好险……!

不愧是鬼蜮,一不小心就着了道了,这种鬼遮眼还不如不破,这只诡异的模样实在冲击力太强,但凡换只其他鱼怪来,恐怕他都能平稳度过。

钱归不敢抬头再看,他悄悄环视了一圈,看到其他几个清醒的同伴也就脸色难看点,状态都还算正常,才放下心来,往后稍退了退,问道:“它还在……”

盯着我们吗?

其实钱归想问“你怎么样”,但又觉得,能有余力提醒自己的张肆远,情绪应该和他的声线一样稳定,不太需要他这一句多余的询问。

然而,哪怕是这一问,张肆远也并没有回答,沉默得仿若死寂。

他的位置在最后方,只有完全转过头去,才能看到的地方。

钱归看不到,其他人也看不到。

因此他完全没有想到,在坐镇后方的黑发青年声线平稳地提醒同伴时,冰凉湿润的腕足,早已顺着座椅盘旋而上,亲昵而危险地,黏着缠绕在了他的手腕上。

在这里,在几十个人类玩家的眼皮底下。

……他的大脑短暂罢工了。

这才是真正的浑身僵硬,愣是动也不敢动一下,直到腕足贴着他的手臂,黏糊糊地往衣袖更深处攀去——

袖剑十分锋利,会伤到她的。

这样的念头倏然划过,盖过所有混乱的思绪。

他立刻隔着衣袖按住腕足,甚至力道都在落下的那一瞬间减轻,脑海中的各种考量,重新慢慢明晰。

他甚至开始梳理,自己刚刚那一瞬杂乱而危险的情绪。

比如先前的那句“凝神”。

驱使着他说出这两个字的初心里,占比更多的,到底是惯常的善意,还是……

在那一瞬间,因旁人在她眼中也占据了一席之地而阴暗滋生的……妒忌。

第132章 蓝环5

演出的人鱼发出悦耳的歌声,哪怕身处危险的副本中,越听越沉浸的玩家们,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注意力完全被那只貌美的人鱼表演者捕获。

而少数清醒的人也不敢东张西望,只是微微低着眼,尽量用最小的动作幅度,去避开拼命想抬头看去的冲动。

侧边二楼的侍者将餐厅里的景象尽收眼底,公式化的微笑弧度都深了一点。

显而易见,它对此非常满意。形貌独特的蓝环章鱼,果然比那些普通鱼怪更加有效,也更有潜力。

它不由再次看向那只蓝环,却

发现她的目光并不松散,而是一直轻飘飘地落在一个方向……像是在注视什么心爱的玩具。

侍者循着她的目光转头看过去,随即动作一顿。

蓝环所注视的,是那群最麻烦的玩家的方向。

身为鬼蜮中的诡异,它们最想要的当然还是顺利和稳妥,能够快速地献祭一批又一批的玩家为主人增加实力,让鬼蜮快速扩张,自然对影响它们猎食的高级玩家十分厌恶。

但另一方面……这些玩家,无一不美味非常,令鬼垂涎三尺,恶念丛生。

尤其是本就素质极高的那些人类,他们的恐惧,乃至于一切负面情绪,都是极好的养料。

种种因素之下,这座邮轮上的所有诡异,都恨不得将他们除之而后快,尤其是那个坐在最后面的黑发人类,这两天来简直让它们恨得牙痒。

可它们毫无办法,因为他没有任何破绽。先不提战力,他显然是那个小队里地位最高的人,但这两天来的行事风格却都以稳为主,没有半点自大张狂,就算天时地利人和都不行,偏偏就倒霉地撞上了杀机,也能一力降十会。

是块相当难啃的硬骨头。

似乎鱼怪的手段也对他没有半点作用,再这么下去,要是真得让顶头那位出手……

想到那种可能,侍者的身体微微发起抖来。

必须要早早让他成为养料才行。

否则它们都会被怒火殃及。

它隐秘地打量起水中的蓝环。

这只诡异诞生时间不长,虽然本能已经存在,但应该还比较懵懂,不然也就不会把那块硬骨头当做目标了,这可不是小鬼能打下来的猎物。

那一块区域的人类或许察觉不到,但作为诡异,还是从高处往下俯视,侍者很轻易便发觉,海妖的目光,只落在了黑发青年一个人身上。

而且……

她正感到,饥饿。

侍者咧起嘴角。

先前它还有些怀疑这只突然出现的蓝环,毕竟人类也不是没有可能获得可以混进它们之中的道具。

可现在,这样的疑心烟消云散。

她和它们,是同类。

就是不知道……以那个人类的直觉,感受到这样的目光了吗?

它看到黑发青年双眼低垂,看起来十分冷淡,和他前方那些脸色已经十分难看的玩家比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神情转变,只是将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按在了小臂上。

侍者知道,那里有一把锋利的袖剑。

它不由惋惜而幸灾乐祸地想——

或许,明天这只美丽的小蓝环,就再也看不到了呢。

*

餐厅顶部的灯光摄人,透过玻璃和水流,映进眼瞳之中,让视野都变得有些模糊。

本该露出美丽而亲切的笑容,热情地为观众演出的人鱼表演者,此时却只是安静地,更靠近了玻璃,将额头和掌心都轻轻贴在冰冷的玻璃内壁。

……不,玻璃的温度并不冰冷。

和她的体温相比,无论是深夜的海水,还是隔断舞台与观赏者的玻璃,都显出三分温热,但她仍然能察觉到,因为她的存在,这些液体开始变得越发阴冷粘稠,就像是掺入了某种透明的淤泥。

她轻轻偏了下头。

……视线有些被遮挡了呢。

不喜欢。

哪怕身为「某种生物」,她的视力完全不是普通人类可以比拟,但灯光的闪烁,涌动的水波,哪怕是透明的玻璃——也隐隐钩起诡异本能中的一丝躁动,令她感到不愉。

她不会伤害他的,是的。

那为什么不可以再近一些呢?

在神色各异的玩家们的后方,黑发青年座椅四周的地板缝隙里,缓缓挤出漆黑的液体,又悄然凝聚成章鱼腕足的形状,开始顺着座椅向上缠去,在滑过的地方留下蜿蜒的痕迹。

有带着恶意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过,但她并不关心。

她只是敏锐地察觉到那些视线中包含着的意思——大抵是想要看戏——毕竟连它们都能察觉到的捕食欲,这个让它们忌惮无比的人类,又怎么不会对近在咫尺的危险目光有所反应?

可在逐渐厚重的密氛里,坐在最后面的人类玩家仍一动未动。

他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微微低垂着头,额前的黑发盖住眼睛,没人能看到他眼中的情绪。

也没人察觉到,那些触手已经借着灯光与座椅的掩盖,几乎将那片区域铸成了囚笼,变换着颜色融入场景之中,顺着椅背,紧贴着他的脖颈缓慢移动。

咚、咚。

心跳与血液涌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只要稍一用力,动脉里的鲜红血液就会染红一切——如此近的距离,哪怕是他恐怕也来不及反应。

只是一只普通的、弱小的诡异而已。

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动手,他周围的人类都是清醒的高玩,局面有利,那些危险的触手会被瞬间斩断。

……

但是他没有。

他可耻地沉默了。

他容忍着绝不属于人类的肢体一寸寸侵入更加危险的距离,被阴影遮盖的睫毛轻微地颤动着,本能与理智都在让他用最快的速度采取行动,但他偏偏违背了这两者同时发出的警告,就像是在留恋那种与威胁并存的……亲昵一样。

这是诡异。是不该容忍的诡异。

他缓慢抬起压住右手手臂的掌心——先前那丝不应有的阴暗的妒忌再次在心中划过,左手自然而然地在座椅边垂下,落在冰凉而潮湿的、柔软的触手之中。

如果有人类注意到这一幕,一定会觉得他疯了——他被魔鬼引诱了。

张肆远却并不觉得自己是被谁引诱。

他只是垂眼看着自己和触手交缠的指尖,有那么一瞬间,近乎平静地想,他已放任自己逐渐落入深渊。

……

……

在侍者因黑发青年的无动于衷而感到匪夷所思时,人鱼演出迎来了第二阶段。

其实刚刚那段时间并不长,只是在极度的焦灼与自罪之下,对某人来说度秒如年罢了。

随着深海诡异退出舞台,那些亲昵地缠上来的触手也逐渐褪去,消失不见。

恰逢此时,前面的钱归终于向后靠了靠,转过了头,压低声音说道:“那个东西走了,演出好像还没结束,看样子还有后手。”

张肆远垂了垂眼,答了声“嗯”。

钱归顿了一下。

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这状态……不太对劲。

而且领队的脸色似乎更差了,唇线紧绷,脸上带着点晦暗阴沉,是一种在对方身上很少能见到的情绪。

……隐约的,还给人一种微妙的戒断感。

肯定是错觉,据他所知张肆远不抽烟不喝酒不嗜甜,此时又是在诡异设下的局中,哪来戒断反应?

钱归没有多想,把原因归结为了接下来的局面将会十分凶险,开始精神紧绷地观察起了工作人员的一举一动。

下一秒,他看到新进入水池,交换了刚刚那只黑发诡异的不人不鱼的东西,突然被绑着绳

子的枪穿透,血瞬间染红了周围的海水,也瞬间把餐厅里的玩家们从那美妙的演出中唤醒。

氛围顷刻间急转直下。

然而副本没有给他们任何缓冲的机会,那个不人不鱼的东西——在其他玩家眼里大概是刚刚的人鱼表演者——被直接扯出了水池,丢在一张桌子上。

随后厨师熟练而干脆利落地,顺着它的腹部用刀尖一划——

内脏滚落。

“呕、呕……”

餐厅里传来了压在嗓子里的短促尖叫,和人类的干呕声。

厨师手艺非常好,两三下便把“鱼”清理干净,开始做起生鱼片来,很快,一盘盘带着浓重腥味的肉片,便被微笑着的侍者们端到了玩家们面前。

“请用。”

盘子近乎无声地被放在了桌上。

坐在钱归右侧的毛欣脸色也苍白起来。

哪怕见过再多这种场面,她也仍然无法对此脱敏,更何况那股难闻的腥味不断往她的肺里冲去,简直让人生理性地头晕恶心。

“应该是人肉。”

在其他人发出询问之前,张肆远说道。

钱归倒吸一口冷气。

也就是说,那个都快被鳞片裹满的东西……真的是人?

“他的下半身仍然有双腿的形状,应该是之前被重度污染后消失的那个玩家。”张肆远的目光扫过剩下的那副骨架:“头部完全变成鱼状,但尾部仍然具有双腿的雏形,和鱼怪的特征正相反。”

再结合副本一贯以来的手段,这个猜测基本八九不离十。

“可是他们看到的应该就是一个人被活生生地……为什么?”钱归头皮发麻,看向那些仍被欺骗感官的玩家。这样的话他们从一开始就会认为这是人肉,根本不可能去动啊!

闻言,毛欣脸色突然更难看了。

“我想到一种可能。这种特殊的肉不会没有用处,规则也没有强制要求我们吃下它,所以它其实会不会有一些‘好处’?”

话音未落,他们就看到,场上一些人忽然咽了口口水,盯着肉片的目光,也从惊恐变为了极度的渴望。

在有相熟的玩家去阻拦他,被他一把推开后,他先前被长袖遮挡住的,已经开始变化的肤色,和一层薄薄的角质,也出现在了其他玩家们的面前。

他被中度污染了。

而随着他狼吞虎咽地食用,那些特征正逐渐消退。

玩家当中顿时一片哗然。

在混乱中,张肆远起身回了房间。

其他几个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也都一同离开。

这种肉的即时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但到底藏着什么隐患和陷阱,真不好说,更何况还是人肉,他们准备能忍就忍,能抗就抗。

至于其余玩家怎么选择,别人就管不着了。眼下的情况和之前不同。

至于他们看到的真相也被暂时吞进肚子里,闭口不言。不然被心思各异的玩家知道,这种“救命良药”的原材料其实不是npc,而是被污染的玩家……局面一定会变得更加混乱。

这不会是他们想看到的。

张肆远回到套房,没有开灯,而是先脱下外套,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他闭了闭眼,消解涌上来的几分精神上的疲惫,随后才神色平静地开灯,往床上看去——

“……”

张肆远缓缓后退一步,看了眼自己的门牌号。

是没走错。

他又冷静地重新进门,看回自己的床上。

——黑发少女下半身被干净雪白的被子遮盖,坐在柔软的被褥中无辜地看向他,仿佛他才是那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在床铺与被褥的边缘,微微湿润的漂亮蓝环触手顺着边缘垂落。

他放在身侧的手指轻微颤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钱归的声音:“对了你今晚是不是没吃东西需要——”

“砰!”

房门在钱归面前重重地砸上了。

钱归:“……饼干吗。”

他愣愣地接上后半句,看着差点甩到自己脸上的冰冷门板,打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不饿就不饿,这么暴躁做什么?

第133章 蓝环6

鹿栖眼看着黑发青年进门后就原地宕机,随即又被队友想要进来的行为瞬间启动,条件反射地关上了门。

动作快得就像门外来的不是队友,而是什么妖魔鬼怪一样。

真正的妖魔鬼怪眨了下眼睛,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原本被某种厚重密氛笼罩的房间,仿佛骤然为之一轻,明亮的灯光落在她的发顶,朦胧中削弱了她的非人感,让她多了几分活人气息。

她指节抵在唇边,笑得眉眼弯弯,十分轻柔地问道:“…门外,是你的朋友吗?”

一门之隔的钱归愣了一下。

他怎么好像隐约听到了女声?

“领队……?”钱归迟疑地问道:“你没事吧?”

黑发青年微微侧过头,神情没入黑暗,平稳地回答:“我没事。”

房间隔音一般,钱归也怀疑是自己听岔了,把其他房间的动静听成了这里的,再听张肆远声音也正常,于是他只犹豫了一瞬,便回到了自己房间。

随即,这片空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

门外已经空无一人,可黑发青年仍站在门口,迟迟没有上前,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

因为越往房间里去,空气便越过度湿润,甚至让人有些难以呼吸——有一种缺氧一般的朦胧的眩晕感,他刚进门时往里多踏过一步,就像是陷入某种柔软而虚假的梦境,又或者难以挣脱的无底沼泽中。

没人知道他凭借着多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理性而克制地立在门边。

……虽然这本来就是他的房间。

但不请自来的客人,似乎并不清楚这一点。

她半点也没有鸠占鹊巢的不安,反而向前略微倾身,眉尾微垂,神色间立刻显出更多的无辜来,不解般地问道:“所以,为什么不让你的朋友进来呢?”

“……”

“啊。”

她突然恍然大悟地笑起来,拉长尾音,提起身上的被褥:

“是怕他看到——”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就倏然出现在床边,两只手一左一右闪电般牢牢压住了她两旁的被褥,还顺手似的把她裹更紧了些。

“别。”

张肆远呼吸急促了一瞬,下意识抬头看她。

可是太近了。

近得他瞳孔微微一缩,立刻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紧紧按在被褥上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他似乎在无意识中僵硬地用了很大力气,将她身侧的被褥压出绷紧的褶痕。

这本已是无礼而一瞬间失控的行为,而当他发现自己两只手都是这样,看起来就像是把眼前之人半圈在怀里一样时,脑子里的某根弦,嗡一声断开了。

如此近。如此近。

如此触手可及。

“这么做真的可以吗?你是怕我伤害到他……还是他伤害到我呢?”

一如既往轻柔的声音越发靠近,他的脖颈甚至能感受到面前冰凉的吐息。

黑发少女善意地慢慢提醒道:“你没有动手呢。就这么欺骗同伴,包庇恶鬼……真的好吗?”

话音落下,他睫毛一颤,眼底的情绪瞬间更加晦暗,但他的头却一点点为她低了下来,收着力气落在她左肩上方。

他的双臂悄然收拢,将她牢牢包围起来,并没有真的碰到她,中间留出了点空隙,顽强地保留住了最后的道德与底线,虽然看上去……似乎更阴暗了点。

有种理智之弦将断不断的摇摇欲坠感。

鹿栖轻轻磨了磨牙。

她闻到腐坏的气息。

哎呀,不行,再逗下去,真的逗坏了怎么办?

她微微侧头,弯起眼睛,蹭了一下他的侧脸。

“好好睡一觉吧。我很担心你哦。”

“……好。”

张肆远最终说道。

他说话的同时,离她的腰身始终留有一点距离双臂收紧一瞬,做出了一个蜻蜓

点水一般的拥抱,又迅速放下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的体温差距太大,人类的皮肤如火焰般滚烫。

他一点点拉开了距离——虽然没有完全拉开,他们中间隔着不到半个臂长,这样的距离对人类来说已经是过分亲昵的程度,可或许是因为诡异向来没有什么距离感,导致黑发人类也脱敏了似的,对这样完全将对方纳入自己领域的距离习以为常。

明明刚刚有一瞬间,她敏锐地察觉到他已经越过某种危险的界限,亲手打碎了某种枷锁,可现在再看去,他已经重新为自己的行为定立好了底线。

鹿栖没再出声,乖巧地看着黑发人类用被子将她上半身也裹了一圈,又为她整理好枕头——他甚至神色如常地把她垂落在地板上的触手都小心抬起,放进被子里。

人类手心的温度根本无法忽视,但鹿栖的注意力不在这里。

她有些意外,因为她原以为对方会无视她的非人特征。

然后更意外的事出现了。

此男扬手将外套挂在衣架上,期间和她的距离就没有超过一米,随后就这么神色冷静地在她身边合衣躺了下来。

鹿栖:“……”

等等。

这种时候他不应该体面地主动去睡沙发吗。她还没开始逗他邀请他同床共枕呢。

鹿栖的目光落进他的眼睛里,诡异对人类情绪的感知非常敏锐。她顺利地从看起来波澜不惊的瞳孔中,找到一丝飞快闪过的,来源于负罪感的痛苦,随后就像是幻觉似的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是双眼被烫到一样垂了下,才重新抬眼看她。

她稍微类比了一下。这种感觉可能就像是她学生时代还有很多作业没写,一边谴责自己一边玩手机时的心情。

有点怜爱了。

虽然在里世界拥有道德感并不是什么好事。如果这会儿面前的是其他人,被她有些特殊地对待,恐怕早就认不清自己的身份,开始动手动脚了,内心不会纠结,当然也就不会痛苦。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

他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被她注视的机会。

黑发少女的小半张脸陷入松软的枕头中,整个人似乎都随着一起柔软起来,但那双带有些许微笑弧度的眼睛深处,仍显出玻璃似的,毫无起伏的冰冷来。

就像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验证了玩家之中流传的,“诡异是没有心的”这条警告。

按理来说,这样一只善于伪装,有时候又连表演都显得敷衍的怪物就在侧卧之榻,身为她食谱上一员的人类,总该辗转反侧,无法安睡。

可他的困意却开始蔓延。

哪怕他看了那个直播回放后,就一直夜夜失眠。

他不愿闭上眼睛,目光安静又柔和地落在不远处黑发少女的面庞上,心中虫蚁啃噬般的痛苦被抚平,满足感缓慢填充进来,身体和精神深处深深的疲倦终于反扑。

在已有些逐渐模糊的视线中,他看到只会在梦与幻觉中出现的黑发少女伸出手,拂过他的眉尾。

“睡吧。”

她轻声说道。

*

鹿栖注意到他睡着了。

可能是缺觉确实太严重,他睡得前所未有的沉。

一副完全不担心她在他毫无防备之下,把他吃掉的样子。

鹿栖苦恼地盯了他一会儿。

因为她确实觉得很饿。

刚刚逗他的时候,那种饥饿感被盖过去,好像一切都恢复正常,而等他睡着了,丝丝缕缕的食欲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涌上来,令人指尖都泛起痒意。

鹿栖磨了磨牙,瞳孔拉长成一条细线,扫过他的面庞,和无意识隔着一层被褥搭在她这边的手臂上。

月光通过窗户撒进屋里,月色下的黑发诡异悄然坐起了身,在身侧人类的身上投下大片的阴影。

阴影的范围越来越大,冰凉的发丝从她的肩上滑落,像蛛网一样,垂落在他的身侧。

人类的体温,已经可以透过空气,传达给她的皮肤。

她安静地盯着他,微微偏头,在他的唇角轻舔了一下。

“……”黑发诡异的眼中露出些许人性化的苦恼。

她侧过头,最终只是在人类靠近锁骨的颈侧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察觉到不会见血后,又用了点力道,尖锐的犬牙微微刺进了肉里,有血珠溢出来。

到此为止,她重新抬起头,假装那里并不存在一个深深的齿痕,把被子拉上盖住了。

随后,她离开了房间。

毕竟,再不回去的话,就会显得有些奇怪了呢。

*

*

又一个夜晚悄然过去。

橘色的太阳缓缓从海平面上升起。

——昨晚并不是一个平安夜。

在太阳光线透过窗户落入房间中时,钱归就确认了这一点。

在精神冲击之下配套的当然是鬼怪惯有的猎食手段,哪怕是他昨晚也遇到了堪称险象环生的情况,几乎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着。

可想而知其他人会是什么情况。

他深吸一口气,出门和同伴汇合,确认他们平安与否。

庆幸的是,除了蒋托受了点伤,毛欣和他都没什么大碍,另外一队调查局的队伍也并未出现严重伤亡。

此时时间还很早,但钱归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了对面那扇门上。

……张肆远还没出来吗?

这几天他一直醒得最早,无论什么时间点似乎都是清醒着的,钱归其实怀疑这家伙简直就是钢铁之躯,根本就没睡过,已经脱离了需要用睡眠恢复精力的人类范畴。

因此今天的情况……就显得有些异常。

他上前敲了敲门。

“领队?你醒了吗?”

敲完门,他有些不适应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

总觉得门上有些潮湿,但说是很明显的水汽,又不至于,好像只是一丝轻微异样的直觉。

而且这扇门旁边没有血手印,就像昨晚在走廊横行的怪物十分避讳地略过了这里一样。

越想越觉得不安,就在钱归准备再次敲门时,门被打开了。

一股彻骨的冷意顺着流通的空气蔓延过来,他们的领队立在门后,黑发散乱,眸色黑沉。

第134章 蓝环7

看到这一幕,门外的其他人着实被惊了一下。

不等他们发出什么疑问,那扇门就又被关上了,就像开门只是单纯报个平安一样,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钱归哽了下,无奈地看向一旁的队友们,耸了耸肩。

“可能是昨晚倒霉地集齐这艘船诡异图鉴了。”毛欣按照逻辑低头揣测:“感觉心情很差的样子。”

蒋托嘀咕:“我怎么觉得不太像呢?他不该早习惯运气不好了。”

钱归:“……你俩能不能尊重一下排行榜玩家的听力,别在人门口蛐蛐。”

好在张肆远算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大概。哪怕这几天他变得阴沉了点,秉性总不会发生太大转变。

他也确实并不在意队友们关于自己的讨论。

他正站在床前,看着没有任何第二个人痕迹的床铺,原本并没有什么重量的情绪,正逐渐危险地变得愈发阴暗晦涩。

又是幻觉么?

昨晚上的一切,都只是幻象而已?是这艘船的污染与他的幻视症状结合下的,根本不存在的事……?

他平稳的呼吸突然略微急促起来,锥心般的刺痛再次蔓延,右拳死死攥紧,几乎感到喉间涌起一股铁锈味。

其实只要昨天那一幕幕有一瞬间是真的,他醒来看到只剩自己,也依旧会感到……隐秘的高兴。

可如果那一切都是假象,是他的臆想——在最需要理智的副本里,他已经沦落到了绝对危险的程度,如此堕落,对不起交付信任的同伴,也更对不起自己。

……因为从此之后,他绝无法再忍耐,无法注视着她的每一秒。

那不是什么慰藉,而是毒药。

张肆远闭了闭眼,走进浴室用冷水激了激面庞,想让自己重新冷静下来。

可惜收效甚微。

他无法忍受…自己的不堪。

洗手间里原有一面镜子,但在入住时就被遮了起来,张肆远也没有什么整理仪容的心情,洗漱完毕,披上大衣便走出了门。

离开房间后,他强行剥离了自己失控的情绪,平静地敲响钱归的房门,准备向他询问昨晚的情况。

他不该睡那么沉,可能是有哪里出了问题。

钱归很快打开门迎他进去,再抬头看向他时,表情却明显诡异起来,视线也落在了他颈侧的位置。

“你被什么东西咬了吗?”钱归谨慎地问道。

张肆远一愣。

电光火石之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转身大步走进洗手间,打开遮挡住镜子的帘子,看向自己的颈侧——

那里有一个,已经结痂的齿痕。

身后钱归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我记得你皮肤韧度应该很高才对吧,普通诡异都破不了你防,你昨晚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对付的脏东西了?”

话音未落。

他看到领队一瞬不瞬地盯着镜子里的那个齿痕,就像是在确认着什么,浓雾一般笼罩在对方身上的阴沉感,瞬间烟消云散。

钱归:“……?”

不是,你脸红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张肆远维持着那个动作调理了三秒,然后才把目光从齿痕上移开,重新沉静地转身。

钱归知道这位的情绪管理能力很强,又或者可能是天赋,毕竟确实有一部分人情绪和性格都趋向于平淡稳重,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呈现出一种蛰伏般的静态。

但熟了点后,具体是哪种平静也是可以加以区分的,毕竟张肆远又没有那种戴张假面的需要。

就比如现在。

他诡异地觉得,如果要用一个形容词形容此时对方脸上的平静神情,大概是“如沐春风”。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也不像是突然发现撞到诡异的那种情绪上头啊?

偏偏张肆远半点都没有透露的意思,自然地转移了话题,钱归

这才想起来自己本来要汇报昨晚的情况。

他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

“一会儿在餐厅查一下人头。”张肆远皱了下眉,说道。

只听钱归的描述,他就知道昨晚死的人绝对不少。但玩家较多,又都是单间,一间一间确认死活太浪费时间,只能先就近确认死亡现场。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都不希望看到太多人死在这里。

钱归再看到张肆远时,他已经换了一套高领内搭。

钱归又想起那个齿痕的事,但思量片刻,还是决定把话咽回肚子里。

先不说他们的关系有没有好到什么都问的地步,就说张肆远的状态明显好转,应该就不是什么坏事。

只要对接下来的行动有好处就行。

再说了,就对方有意无意带过这个话题的态度,恐怕就算问了也得不到答案的。

钱归不再想这件事,专心完成起了今天的任务。

很快,早餐时间,剩下的所有玩家都聚集在了餐厅里。

情况不容乐观。

仅在昨晚,死亡的人数就多达九个。

今天,恐怕只会更多。

*

鱼怪们已经习惯新来的蓝环喜欢在船舱里窝着,而不是去外面伺机寻找猎物了。

“我对那些平庸的人类不感兴趣呢。”问的时候,她会微笑着这么说。

“况且,我的那只人类不还没有到手吗?”她轻柔地解释:“在此之前再去分夺你们的猎物……这多不好呀。”

鱼怪们面面相觑,有点对这种说辞持怀疑态度。

先不说身为诡异有这种觉悟简直吓鬼,就说看之前她护食的样子……就知道她的性格,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柔软温和。

只是像她的外表一样,披着一层惑人的皮而已。

不过这种情况它们也乐见其成,所以就任由她在船舱躺着了。

没丑东西打扰的鹿栖躺得十分愉快。

不过……这个点,张肆远应该醒来了吧?

从他队友们的言语,态度,和玩家论坛的讨论中,得知他的真名并不算十分困难。

虽然真名被一只她这种级别的大鬼记住,对人类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个名字在排行榜上也是意料之中。

唯一有些意外的,就是具体名次了。

鹿栖曾经想过如果遇到排行榜榜首要怎么处理,要不要趁其不备,扼杀在摇篮里,阻断其继续成长的机会。

但现在……

她甚至有些怀疑,这位人类最强能不能说服自己对她兵刃相向。

鹿栖游出船舱,看了眼太阳的方位。

到现在为止,她在现实里的力量已经能基本保证,白天上船也不会被鬼蜮领主轻易注意到了。

这几天里,她的力量增长很快。

常年情绪都十分稳定的排行榜玩家,那些负面情绪所能转化成的力量浓度极高,哪怕她已经达到了这种层级,也能让她明显感受到些许提升。

那些诡异的理念确实有些道理。

那是她的人类。

怎能与他人同享。。

眼看着时间已过中午,邮轮上的玩家进行短暂的情报交流与休整时,鹿栖悄然上了船。

她耐心地等待自己的身躯不再那么潮湿,才继续往邮轮里面移动。

一路上,人类玩家和npc都对她视而不见,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有其他存在从自己的面前经过一样。

终于,她看到张肆远环臂靠在外侧走廊上,似乎正在垂眼倾听着队友新得到的情报。

她想了想,悄然从上方绕了过去,随后落在他身边,弯腰探出了头。

这确实是一个惊喜。

鹿栖当然知道他已经发觉了不对,虽然他的神情与动作都没有半分停顿与改变,甚至情绪都没有什么波动,但他的呼吸节奏,已经悄然开始了调整。

于是在她现身的那一刻,攻击的瞬间反应,被他硬生生遏制、拦截。

只是,险些出手伤害她这件事,似乎对黑发青年造成了不小的打击。

但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的眼底,绽开微不可查的点点笑意。

就像是在那一刻,身体的本能在因她的到来而欢欣。

但在这之后,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感,悄然漫上了他的瞳孔。

他并没有解除备战姿态。

反而更加具有某种尖锐的,正阴暗滋长的攻击性。

他非常清楚,他并不是独自站在这里。

在场的,还有另一个人。

在那一瞬间,无数手段在他脑海中闪电般地闪过,让这个人失去记忆又或者不再开口的方法罗列如麻,以及最后一种……他不该用,甚至本不应该想的方法。

他无法忍受……任何人想要伤害她。

第135章 蓝环8

黑发领队看向他的同伴,被阴影稍稍遮挡的眼瞳里,开始不受控地溢出越发浓重的晦暗。

“……领队?”

和他汇报情况的人虽然是另一队的玩家,但上船后就默认双方合为一队,此时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那一丝微妙的变化。

直觉地,他脊梁窜起一股冰冷的寒意,让他的精神瞬间绷紧。

但他显然没有发现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戒备,一边将疑问的目光投去这位大家一致信服的、知道他不会为一己私利坑害他人的领队。

“……”

黑发领队那双此时显得格外黑沉的双眼仔细地扫过他的神情,带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就像是在评估思量着什么,宛如一条观察着猎物的蝮蛇。

周围的气氛越发沉凝,他几乎难以呼吸。

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又像是只过了一瞬,领队垂下眼睛,有一搭没一搭摩挲着银指环的指腹,也终于缓缓停下。

等他再将双眼抬起时,那些莫名让人觉得不安的情绪,全都消失不见。

“我知道了。”他平静而友善地说道:“你们辛苦了。接下来的部分我们这边处理。”

“……奥,好。”

队员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应了一声,不解地离开了走廊。

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确认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身躯的僵硬、精神的紧绷,目光从未在除他们之外的第三个存在身上聚焦,离开的步伐也没有任何慌乱——

张肆远才终于收回视线,本能地看向了有她所在的方向。

然后就正撞上她水洗过的、玻璃一样冰凉而透彻的眼睛。

她一直在看着刚刚那一切。

不知道为什么,张肆远指尖一颤,嘴唇无意识地抿起,突然在一只诡异的面前,因他无法被宽恕的卑劣而感到如芒在背,无处容身。

他看出那个玩家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才放他离开。

……他也庆幸那个玩家什么也没有发现,让他得以在此时保留最后的体面,不去亲手撕碎他的所有观念和准则,然后面对这血淋淋的一切。

是的。

他无比庆幸。

……或许是因为,在那一瞬里,他的潜意识,便早已做出了最坏的选择。

他缓慢地呼吸着,忍耐着心脏皱成一团的苦涩,也忍耐着眼睁睁看着道德腐烂至此的痛苦,并未为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只是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还好……你还在。”他呢喃道。

这样那些钝刀割肉一般的感受,也就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那一丝焦躁被短暂抚平,张肆远闭了闭眼,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和心态。

理智总会在情绪险些决堤时提醒他,他身在副本里。

他有必须要去做的事。

他已经犯下很多错误。所有后果他都甘愿一力承担,但他不能一错再错,不能祸及他人。

刚刚那种危险至极的、极度偏离轨道的邪念……不能再出现第二次了。

鹿栖就注视着他神情的变化。

或许是出于某种对她不太设防的缘故,她此时几乎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情绪的细微波动,就好像他整个人都在她面前一览无余。

此时此刻,哪怕是她,也忍不住为这种意志的韧度而感到惊讶。

明明已经痛苦至此,已经夜夜辗转反侧,无法安眠。

为什么还要放任自己继续分裂拉扯下去,继续挣扎,一次次摧毁,又一次次重建,继续承受来自于内心深处那日夜拷问的苦痛呢?

只要任己沉沦,喜欢她,爱她,全身心地皈依她,不就不会再感到撕裂精神一般的痛苦了么?

就像其他人一样。

她不会怪他的。

这些念头,和脑海中幽微难明的情绪一闪而过,很快就落在了最远的地方。

论坛里那些玩家们说的话确实是对的。

诡异确实足够恶劣,冷漠而又铁石心肠。

“…我来的不是时候吗?”

鹿栖眨了眨眼睛。

青年触碰她侧脸的手还没有完全移开,她顺势自然地用脸颊蹭了下他的指腹,无辜地问。

“……不。”

张肆远的动作滞了一瞬。

他似乎没怎么应付过这种场景,垂下眼睛又抬起,声音不由自主地放缓,变得柔和。

“我很开心。”

他轻声说。

只要看到她,焦渴就会被缓解,某种意义上,理智又得以维继。

“可是你刚刚看那个人类的表情……”鹿栖偏头。

这句话瞬间又将他拉回了无尽的拷问中。

他平静地平复着呼吸,几乎已习惯与拷问共存,却对她生不起气。

哪怕他知道,她这句话是故意的。

他很想拥抱她,想再近一些,用侧脸蹭蹭她的脸颊,对她说“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不要这样冷酷,好像随时会将他再次抛弃。

但事实是,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他违背人伦想要靠近她,却不能要求她也去这样做。

黑发青年唇线绷成一条直线。

现在这样就很好。她愿意让他痛苦,无论她的注视是因为什么,至少此时此刻,她愿意操纵他的一切理性与激情,喜怒与哀乐。

“抱歉,让你看到了不好的一面。我会注意的。”他神色如常地邀请道:“可以陪我在这里走走么?”

“当然可以。”鹿栖回答得很干脆,毕竟这两天实在无聊,除了逗他看他反应,就没什么其他的娱乐活动。

甚至黑发青年的阈值似乎也在飞快提高,最早的时候,他甚至会因为想要多握一会儿她的手而受到良心的谴责。

多么礼貌、健康,有分寸和道德的完美人类。

而现在在更大的痛苦下,这种微小的自我谴责似乎就变得麻木了。

鹿栖有些遗憾地想。

张肆远今天下午明显有事要做,却并没有避讳她,好像完全不担心她可以随时来个背刺,将他彻底转化为养分,专注在了副本的攻略上。

只是每过一会儿,他沉静而专注的神情就会稍稍散去,移开视线,追逐她的身影。

就像是每隔一会儿就给自己充个能——又像带着小孩出去玩的家长总是精神紧绷,时刻突然想起要注意小孩有没有丢掉。

只从他的动作里,她都能猜到,在他认真而心无旁骛地拼凑线索时,突然冒出的“她还在我身边吗”的念头。

好可爱。

…就像是只患有轻微分离焦虑的大狗。

鹿栖觉得她下次再见张肆远,可能得准备点可以磨牙的糖,用以转移注意,不使事情滑向危险的边缘。

否则,她舔了下牙尖,她总是想咬点什么。

腕足再次缠绕上黑发青年的身体,他只是轻微顿了一下,神色如常,什么都没有说。

甚至在遇到一时半会儿无法突破的地方,他还会无意识地摩挲手腕上缠着的细小触肢。

“……我们已经清楚这艘邮轮曾经出过严重事故,死亡上百人,这或许就是诡异降临后,那些东西选择在这里盘踞的原因……这里是天然的温床。而在此基础上构建出的副本,也肯定和那起事故有关系。”

毛欣分享着自己的思路:“那起事故的罪魁祸首显然就是船长等人。如果不是他们耽误救援时机,欺骗旅客,根本不会死那么多人,所以亡魂的怨气一定很深,多少会影响这座鬼蜮,我怀疑最后一天到来时,这艘船会走向原本的结局——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