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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冻荷醢 原来那竟是《凤求凰》

81.1.

萧九龄将人截下来的事情,裴昭自然知晓。

然而他此刻要关心的,并不是这一桩。

萧九龄将雅苏带走了便带走了,有什么事情,之后都会给他回禀。那时候再听也不迟。

侍从们布好了膳,里面有一道名为冻荷醢的,比较有意思,煮了汤圆,有荷叶的清香,融合在了一处。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宁离一向都随意的很。

裴昭道:“下午奉辰卫似是有兵法。”

宁离说:“怎么了,我一定得去听么?”

“想去便去罢了,也不是一定要。”裴昭说完,觉得自己简直是退的没什么底线。他从前哪里会这样?换了他从前的性子,他定然是把宁离押去听的。

可看着宁离,那是半点儿不愿呢……

“谁要听兵法,我听他们讲,还不如听阿耶讲呢!”宁离嘀咕。

裴昭听得失笑:“也对,竟是我忘了。”

宁复还便是声名在外的,若是论名将……大概朝中是没有人能够比的过他的,西域三十六国无不是听闻他的威名,只可惜,他是在西北的沙州,而不是在帝京这处。

朝中能比得过的,只怕没有。

只是……

裴昭道:“那他讲与你听了么?那宁宁可曾认真听了么?”

宁离:“……”

宁离”咳“了一声:“我多多少少还是听了那么点儿的,不然说出去,我得多没面子啊!”

“是么?”裴昭失笑。

宁离郑重点头:“陈先生乱讲,我懒得听,但是阿耶的场,我定然是要捧的。”虽然阿耶也没怎么讲便是了。

但是这番话,不需教行之知晓。

兵书有什么好看的,兵法又有什么好听的,都是些纸上谈兵。

他眼见裴昭笑着,顿时目光警惕:“我不去!说好的,点个卯我就能走人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行之是顶顶厉害的君子,不能抓我去!”

裴昭当真听得无奈:“是,我不会迫你。”

那下午他要做什么呢?

裴昭道:“既然如此,宁宁不如替我念会儿书罢。”

宁离:“……”

81.2.

校场。

宁离没有找到人,才知道都去了崇文馆。他对这地方实在是敬谢不敏,于是也避开了,只使了内侍,教他们去等人。

杨青鲤下了课便被捉住了,出了崇文馆后,便见宁离在外边儿等着。

“怎么,今儿个有事么?”

宁离说:“青鲤,你很通音律的罢。”

杨青鲤笑道:“略懂,略懂,都是些山野的调子。”

宁离道:“我有首曲子,想请你帮我辨认。”。

是什么曲子,教他这样念念不忘?

宁离摘下了一片叶子,轻轻卷折,凑到了唇边,回忆那一日听到的曲调,断断续续吹了起来。

他吹得不快,一会儿停,一会儿止,他本以为自己全部都忘记了,没想到还能记得起来。只是这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实在是七零八落……很难听得出来的罢?

如果裴昭一曲弹罢,是余音绕梁,那他的这一曲子吹下来,连树上的雀儿都要惊走了。

仔细回忆下一个章节时,忽然见到了杨青鲤神情有些奇异,那还朝着他挤眉弄眼了,滑稽很好。宁离没忍住,被他逗的一跳,顿时曲子也吹不下去。

“你做甚要逗我笑!”宁离怒斥他。

就算……就算他这曲子吹得折磨人耳朵,也不能这样打断他吧。

“哪有,我才没逗你笑哩!”杨青鲤立刻澄清,他望着宁离,语气里颇有些感慨的意思,“我只是没想到,咱们宁世子,竟然也少年思|春了。”

宁离:“……”

宁离顿时大怒:“你胡说些什么,我哪里有什么思|春的?我不过觉得这曲子好听,随意吹吹罢了。”

杨青鲤就看他瞎胡扯,还说什么曲子好听,哼,这么多琴曲,哪首不好听?

“是是是,你没有,你就只是随便吹吹。”杨青鲤敷衍道,“随便一吹就挑了首《凤求凰》罢了。”

宁离愕然。

杨青鲤轻轻唱道:“……凤飞翺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1]

他有一把好嗓子,清澈透亮,教人听得也怔怔望。

一曲唱罢,竟也是余音不绝,歌声绕梁。

杨青鲤悠然道:“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你总是听说过的罢?”

宁离如何不曾听说过?可是他从前只听过故事,却不闻其音。

那天行之赔罪时弹给他的曲子,那首轻缓的,缠绵的,悠长的,婉转的曲子。那样浓烈的,幽徊的,款款动人而又欲语还休的心意……

原来竟是《凤求凰》!。

“司马相如于桌家做客,在堂上弹了这一曲《凤求凰》,以表自己倾慕之意。桌家的女郎卓文君在帘后听罢,怦然心动。两人月下夜奔,成就一段佳话。”

“谁与你弹的?”杨青鲤嘻嘻笑着,凑了过来,“谁给咱们宁世子弹了这首曲子,竟是把你的魂都勾了!”

瞧瞧呢,谁见过宁离这时候样子,听了曲子,不知道想着了什么事,竟然脸颊晕红,双眼目光也不由自主漂移,不知道到了哪处去。

这是想着谁,又是念着谁?分明一副被戳中了心事的模样。

宁离说:“没有,我这几日不是在听曲么,随便听到的。”

杨青鲤看他还在嘴硬,没忍得住,“噗嗤”笑出了声。平日若换成这样,宁离铁定要瞪他,赏他两个眼刀子了,这时候呢?声音也小,眼神也飘,还转过去,不肯看人。

“是是是,那不知道是哪位琴师,随意给你弹了首《凤求凰》呢?”

宁离不肯说。

脸颊都红成这样,眼睛也像含着水一样,都还嘴硬着呢。杨青鲤心里好笑得很,也不去戳破他这死鸭子,打着弯儿的想要问。

半晌,宁离抬头,目光期期艾艾的:“哎。青鲤,我有个事儿,想问你。”

“你说,你说。”杨青鲤精神大振,洗耳恭听,“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首曲子,弹的人……他心中,是有些思慕的罢?”

杨青鲤还道他要问什么,哪知居然是这么个算不得问题的。

这还用问?这不是瞎子都知道的吗?但凡有耳朵的都能听出来呢!

但是他眼前的小郎君不知道。

清澈眼眸一瞬不瞬将他看着,旋即又低下去,看着自己手中那半折的叶笛,好像上边儿生出来了花。等了会儿,没有听到回答,又把头抬起来,眼巴巴的将人望着。

还说不是呢!谁信。杨青鲤憋不住笑。

他定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手中的叶子都要被捏碎了。

是谁牵动了他的情肠,教他也这样欲语还休?

杨青鲤拍他肩膀:“你想什么呢?若非是面对心悦之人,谁会特意弹《凤求凰》呢?”

宁离眼神霎时亮了。

“只是啊……”杨青鲤叹气,“我们宁世子,竟是半点都没听出来这曲子呢!只怕人当时满怀倾慕的弹给你,你是半点儿也没听出来罢,还不知道人家怎么伤心呢。”

“他才没有伤心。”宁离下意识反驳他。

行之还逗着他玩儿呢。

“是么?”杨青鲤笑道,“当真?他当时难道不是甚是期盼?他难道不是想着能与你两情相悦?可惜你个呆子,肯定没回应他。”

宁离不理他。

这少年人,得了解答就不理他,过河拆桥呢!杨青鲤也不在意,笑着看宁离这神思不属的模样。这看着……也不是半点无意嘛。

片刻,听得小小声说话:

“现在知道也不晚。”

第82章 梅子露 你也配弹这把琴?

82.

宁离正在乐坊听曲。

妙龄的乐师端坐阁中,素手纤纤,正拨弄着身前的箜篌。那华丽的乐器被拨出了残影,当真是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说不出的惊心动魄。

然而宁离却听得困困欲睡。

他已经听过了数码乐师,只觉得没有一个能弹出他想要的韵味。

随坊主走进来,见他神情恹恹,还是那挑剔模样,心中先叹了声,面上却不显,笑着道:“世子觉得这一位如何呢?这却是坊中花了大价钱,自西域请来的乐师,自幼便跟随父亲弹奏箜篌的。如今还没登过场呢,正是请世子先赏鉴一番。”

宁离说:“尚可。”

但他这评出的尚可显然敷衍的很,便是个瞎子都能够看出来。随坊主心中琢磨一阵,忽然暗恼后悔,有事没事提西域作甚?建邺别的王侯子弟或许见得不够多,可是这位是沙州来的,听过的西域乐师,定然不少,自己却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半点没搔中痒处哩。

随坊主示意那胡姬退下,笑着问道:“不知世子可否给个准话,究竟是要哪样乐器,又要哪首曲子呢?如今您这几天来,是琴瑟琵琶,筝筑箜篌,但凡有的,都听了个遍……竟是一个满意的都没有?”

宁离心道,美则美矣,全无灵魂,有什么用处?但他心下晓得,这话说出来,定然是要惹得坊主不悦的。

他倒也无意戳人心口,随口道:“都不如我曾听过的。”

那随坊主微愣:“并非在下夸口,只是京中乐坊,若要再寻一处胜过我家……那也是极难了。却不知道世子所说的,是哪位乐师?”

宁离神情微滞,那名字就在他的心底。

可是“行之”两字,当珍之重之,又如何能在这舞乐之地堂皇出口呢?

自然是摆了摆手。

他不愿意说,随坊主又哪里敢追问,心里琢磨着,这宁世子上门之时,说是要听些令人心怀舒畅的曲子,但最好又要调子热烈蓬勃些,还要清新明快,能完整传达弹奏人的心意。最好还要简单些,因为他要学,是了,还要给他找个能看得上眼的乐师。

……我的个乖乖呀,这是什么心意,又要哪个乐师啊?!

坊中顶尖的乐师全部过了一遭,得,没一个能瞧得上。便是歌姬也被唤来了不少,唱了好些词令小调。

问,是问不出的;弹,是必须弹的;唱,那也是必须唱的。

宁世子说要自己学,可是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便是精心教养了许多年的头牌……也被嫌弃成庸脂俗粉了。

可就这样含含糊糊的、没得个明确意思,那和大海捞针又有什么区别?。

这时候有人掀帘进来,未语先笑:“……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那人大马金刀坐下,先将案上的梅子露喝了一盅,这才觉得稍稍润了枯肠。

眼见着自己吹风沐雨着,宁离却是一派红玉温香,杨青鲤顿时诉苦道:“我在宫中当了奉辰卫的值,出宫后竟然还要来当你的值。”

宁离心里还愁着呢,闻言撇撇嘴,一副懒得理他样子。

杨青鲤眼睛一转:“怎么了,听了这么多天曲子,还没选得出来?”

随坊主道:“杨世子你来的甚好,也给小人透露一番,宁世子这究竟是想要选什么曲?如今在下这乐坊,当真是愁的团团转哩。”

杨青鲤闻言一笑:“这你可问对了人,我看那《诗三百》的第一篇就很好。发乎情而止于礼,是也不是?”

他转头望宁离,见宁离还有些懵懵,心想这书一点不读也是要不得,不然当时听那《凤求凰》便回应了,那还需要现下,这般绞尽脑汁?但他既被抓来参谋,少不得襄助些个,当下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宁离猛地醒悟过来,大窘:“青鲤,你这凑的什么热闹!”

杨青鲤抚掌笑道:“难道这一首不够好?本就是你教我帮你合计的,我觉得这首《关雎》,甚妙。你看你这几天样子,可不正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宁离说:“这么明显?”

杨青鲤道:“其实教我说,何必拘泥那曲子呢,你随便取一首,弹了也就是了。能教你这闻学色变的性子,耐心坐下来学一番,那心意已经殊为不易,想必你那意中人,也能体察你的用心。”

随坊主笑容满面,觉得自己体悟了些,试探道:“世子竟是要弹给心上人?”

杨青鲤倏地扫他一眼。

随坊主顿时噤声。

宁离思忖了一番,觉得杨青鲤所说,也不无道理。也行,就这首《关雎》,可是要教他跟着谁学?

这坊中的琴师,他没有一个能看上。

宁离懒懒道:“还有别的琴师么?”

随坊主微微思索,有些犹豫,终于道:“世子若是喜欢琴,正巧坊里新来了位琴师。不瞒世子,那琴师技艺极是高超,听过的人都赞不绝口的。”

宁离诧异的打量一眼,倒不知道这随坊主被他折腾的这些时日,怎的还有这般自信。

彷佛那琴师一定能满足他要求。

宁离道:“教他来。”

不多时,帘后有人坐下,瞧着身形,是个清俊的少年。这乐坊里性子古怪的多得是,宁离也没有一定要抓人露出真容的意思。

那少年抱着琴小心翼翼放在案上,焚香净手,过了许久,终于勾动琴弦。

清音袅袅而起。

万壑松风,泠然奏响,清流激石,神泛太虚。

初时沉重稳正,尔后层层攀升,吟猱之时若山雾漫卷,游吟之处若飞瀑溅玉。潺潺音流低处有如涓滴,滚拂连作七十二声后,渐成奔涌之势。

巍巍若高山,洋洋若流水。

巧得很,这首琴曲宁离听过,那话本子他也看过。

高山流水遇知音。

倘若人世间能有一知己,当是何等的幸事,又教人何等欢欣。

盏茶功夫,琴曲已毕,余音袅袅,心旷神怡。

杨青鲤听得一时也神往,心道这老板原来没说大话,这琴师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教他看来,便是去宫廷献艺,只怕也绰绰有余了。

他忍不住道:“我觉得这一个不错,就他罢。”

话语落下,瞧见宁离神色,顿时一怔,只因宁离眉梢含霜,无疑笼着冰雪。素来爱笑的唇紧紧抿着,那分明是引怒而不发的态势。杨青鲤便见他站起身,大步朝后走去,毫无怜惜之意,劈手掀开了珠帘。

琴后坐着的少年,五官姣好,容色秀美,锦袍玉冠,神态风流。见得宁离来,抬眸一笑,那当真是明丽绝伦,百花盛春。

“裴晵?”

“是。”

“月露知音?”

“是。”

耳边的声音太冷太寂,教裴晵一时也生出犹疑,难道这琴音还不能将他打动?

宁离面无表情,神色漠然,他忽然抬手。

刹那间半空中似有异响,阁楼上门窗分明俱已关好,穿堂风却不止,惊掠过屏风、纱幔、珠帘,那剑不知从何处来,被他握在手中,霍然劈下。

剑光若白虹贯日。

轰隆一声巨响,千金的名琴顿时劈作了两爿,七根琴弦齐齐断裂,木屑崩溅,琴轸四散,狼藉一地。无价的珍宝,从此变成再也弹不得的废物。

笑容犹在唇边,然惊骇已是欲绝。

裴晵木然呆坐原地,为宁离目光所慑,竟然无法出声。

“往后别教我撞见你弹琴,否则我见一次砍一次。”宁离碾过碎落在锦毯上的残片,恨这东施效颦情态,更厌这矫揉造作,粉饰油腻。

目中浮起冷笑,怫然有怒:“你也配弹这把琴?”

第83章 木瓜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83.

裴晵面色煞白,瘫软在地,骨烂如泥。

而宁离已经不再看他一眼,他胸中有一团四窜的怒气,烧得心火皆起。触目所及,乐坊阁楼,锦天绣地,只觉得处处皆污浊不堪,教他霍然拂袖,下楼而去。

冷风卷面,冬日清寒,没有了甜腻的香气,直到这一时,他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宁离负手立在原地,神情凛冽如寒霜,一时教来往歌姬乐工皆退避,有人悄悄瞧着,不知这位世子,是被谁惹着了,动了这么大肝火。

不多时,身后有人追来:“阿离,你且等等我。”

“走罢。”宁离道。

两人当即出了乐坊,到得杨青鲤府上。侍从奉上热茶,酸甜可口的,安抚人气性。

杨青鲤问道:“他怎么惹着你了?你怎的发这么大的火?”这模样,当真是把他也吓住了。

宁离啐道:“我多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那一日,他第一次往建初寺时,裴晵使了侍从来请他,当时弹的就是这一曲。

宁离愤然道:“我那时还未见过他,他就与我说些屁话,什么月露知音,今日才遇到了知音……竟当我是傻子么?演什么知交相逢的把戏,真当我要感激涕零?他也不看看他那样子,他也配?”

污浊恶臭,蝇营狗苟。着实令人倒尽了胃口。

裴昭屡次假意相逢,与他弹《高山流水》,难不成真觉得自己会沉溺于他的画皮?这样算计着想要与他相交,又是想要借他的手做什么?

那一时他胸中鼓噪,彷佛有一腔意气喷薄而出,久召不至的长剑体会心意,竟然就那样回到了他手上……

杨青鲤低声道:“你下来后,那随坊主害怕得很,当时就跪下了。我问了他几句,因为你这些日在寻访乐师,一个都瞧不上眼,他实在寻不到人,又舍不得你这桩大主顾。刚好魏王府前来牵线,京中都知魏王琴艺出众至极,他便动了歪心思,安排魏王冒充琴师来弹了一场。”

这胆子当真是大得很了。

“他瞧你脾气好,为人和气,何况魏王也隔着帘子,魏王许诺他事成之后,还有好处。”

“什么好处?”宁离冷冷道,“他不敢作弄魏王,就来欺瞒我吗?”还说什么新来的琴师,只怕仗的便是他好说话,用那一道珠帘裹饰罢了。

如果他当真被琴音打动,那便是半点隐忧都没有,坊主只等着接下泼天的富贵。

杨青鲤道:“魏王或许想以此与你熟悉几分。”

宁离道:“难道我打了时宴暮的名头还不够响?他自忖是亲王便来触我的霉头?”

杨青鲤叹道:“便是不响,如今也响了。你那一剑砍了魏王的琴,只怕建邺上上下下,都是要传遍了。”

宁离根本不在意。

他早就看那粉|腻画皮不顺眼了,偏偏这人心术不正,还要舞弄到他跟前来。

只是……

他小心藏着的心意,彷佛被人玷污了一口,教他思之都觉得作呕。

他这如今,又要如何是好呢?。

这样想着,眉间不慎,便带出了几分怏怏。

教杨青鲤悉数看在眼里,一颗心缓缓地沉落下去。

“那把琴……”杨青鲤吐了一口气,道,“是有什么要紧处么?”

宁离微滞,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杨青鲤低声道:“我在崇文馆进学时,曾听先生谈起过,元熙帝陛下时,曾有一次夜宴,赐琴给当时的齐王世子,也就是当今陛下……赐的那把琴依稀便唤作‘月露知音’。”

他小心翼翼将人望着,只觉得自己彷佛窥到了一片幽然的隐秘,那浪涛之下所潜藏的、隐匿的席卷着要将人淹没。

尔后,他见得他对侧,宁离坦然的点了点头。

杨青鲤一路麻到了天灵盖,倒吸一口冷气。他没想到自己窥得的竟然是真相,一时没忍住,咬住了自己舌头:“你……”

宁离说:“那本是行之的琴。”

杨青鲤对他慨然面色,刹那间,当真不知说什么是好了。半晌,他勉强道:“所以这些天你寻曲子,是想弹给他听。”

宁离面色分明是默认的意思。

“你想好了?”那是御座上的皇帝,丹阙间的君王,九州四海权势最盛的人……又哪里是好相与的?

宁离微微一笑:“难道我便是好相与的?”

情意已定,心共神飞,他又岂是那等瞻前顾后之人?。

当晚,乐坊的消息就传入了宫内。

暗卫只道宁王世子与魏王起了冲突,一剑劈了对面的琴。宁王世子一怒之下拂袖而去,而魏王瘫软原地眼角含泪,怔怔好似被吓住。

“月露知音?”裴昭神情复杂。

“可不是么?”张鹤邻轻吸一口气,“当时魏王弹的正是这把,被世子一剑斩了。”

裴昭睨他一眼:“你又与他胡说了什么?”否则无缘无故,宁离怎么会去砸裴晵的琴?裴昭道:“他纵然性子不拘些……可也不是这样骄狂恣意的人。”

“奴婢哪儿敢呢?”张鹤邻连忙道,“那日陛下弹琴后,世子问起,奴婢不敢隐瞒,只得说了。”

裴昭面色一丝不动,淡淡道:“他胆子倒大。”

张鹤邻知晓这语气,定然不是对着宁离。

果然听得裴昭道:“才将他从凤光殿放出去,便招惹是非,真是半点也不安分了。”

他心中暂且给魏王记上一笔,先小惩大诫一番,只等秋后再行发落。

只是这空荡荡的殿里,也望不见人。裴昭蹙眉道:“宁宁呢,又往何处去了?”

张鹤邻回禀道:“当时先去了杨世子府上,后面便自己打道回别院了,教人捎了个话,说他今日不进宫。”

这说出来不免有些面色发苦,这好几日了,宁离都不曾留宿宫中。日日这话捎着,陛下虽然面上没什么变化,可是他们这伺候的奴婢,哪里看不出来呢?

那宫外的天地虽然新鲜、顽著有趣,但多少也等一等,见一见陛下呢?

点了碧海燃犀灯便不见人影了,彷佛躲着陛下也似。

裴昭道:“他都去乐坊做些什么?”

张鹤邻是仔细打听了才回宫的,当下回禀说:“世子前些天都在乐坊听曲,那乐坊坊主说,世子要听个蓬勃热烈、清新明快的曲目,最好还能传达心意,但究竟是什么,却没有细说的。”

“世子听了一圈,一个满意的都没,却是这满城的乐师都看不上,只因他听过更好的。”

裴昭眉间终于露出些笑意:“竟然挑剔成这样。”

见得他神情舒展,张鹤邻连忙道:“可不是么?听说最后是杨世子给他出了主意,定的首《关雎》。只是如今闷在别院里,乐师也不招,一个人也不愿见了。”

“气成这样了?”

张鹤邻看他神情,道:“奴婢还打听到了一件事,陛下可还记得,腊八那一日世子也曾去建初寺游玩?当时便在法华阁上遇见了魏王。魏王打发了时家二郎,抱着月露知音,给世子也弹了首曲子,和前日弹的原来是同一首。”

“什么曲?”

“依稀是《高山流水》。”

这小郎君,怕是被恶心坏了罢。

裴昭心中微叹,面上却露出些笑,已是起身:“备马。”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且让他去看看,那小郎君如今忙着什么才是……

山间别院,夜色幽朦,踏在青石径上,裴昭忽然又觉得,自己着实是冲动了些。院墙那处只见得寥寥几盏灯火,照映过寥落院落,亭台楼阁,只怕那府上的主人,如今正在酣甜的梦乡里。

他沿着梅林走过,自嘲一声,心道自己如今竟也似毛头小子,做这般傻事。

那把月露知音他早不在意了,不过一把寻常的琴而已,可是他知晓,宁离生了那么大的怒火,无外乎给他出气。

他见过宁离好几次怒意咻咻,竟然都是为了他。

这般念来,心中竟有种微妙的快意与甜蜜。

梅林中有一亭,如今正架着一把连珠式古琴,裴昭随意抚过,雄浑低沉,声若龙吟。

四方上下谓之宇,往来古今谓之宙。心随意转,海上潮生,天涯此时……这正是他心中小小的一方世界。

香雪海里,几度相逢。

枯木龙吟,几照惊鸿。

琴声自澎湃转到低处的时候,院墙外的梅枝忽然轻轻地颤了一下,彷佛鸟雀飞过,惊落了簌簌飞雪。紧接着,一枝又一枝梅花便轻轻摇曳起来,直到一处银朱的袍角,如同熔金落日般浓墨重彩的绽开。

来人轻轻巧巧,翕忽坐在了他的身侧,玉骨纤长,端起了案上 的果子酒。晶莹的果酒剔透如玛瑙,那是特意酿制的,度数很低,便是喝上几盅也不会醉。

琴音停止的时候,来人抬起了眼眸,明亮胜过漫天星子。他似乎因为果酒醉了,双颜也染上酡红。

“你弹的什么?”

“没有曲名,随意弹的。”裴昭微微笑道,“可还能入小郎君耳朵?”

他彷佛山间的琴师,随意拨弄着七弦,等着狡魅的精怪来相会。不知那精怪是否会前来,他却踽踽的弹奏着此间心意,教琴声散作了山风,又化作了明月。

夜色那样好,风也淡淡,月也溶溶,氤氲过此间山水。

“我要听别的曲子。”

“好。”

“什么曲子都能弹么?”

“是。”

宁离眸光潋滟地看来,彷佛亦是含着水,澄明空蒙。

他其实也不是那般不学无术,其实也还记得下来一些书。

宁离说:“我要听《卫风》的最后一首。”

话音落下,便见得裴昭指尖一颤,竟然是滑了一个音。

“当真?”裴昭眼眸深深:“若教我弹这首,小郎君便再走不了了。”

亭台楼阁间,那些朦胧的光晕彷佛都暗淡下去,天地万物彷佛都寂静了下去,唯有两人的眼眸,似乎闪烁着火光,那样幽微,又那样不容错认。

那双素来平静的眼眸墨色沉沉,却彷佛有一团灼人的火在其中燃烧,攒动着、汹涌着彷佛有暗潮。烧得宁离手中的酒樽都发烫,彷佛自指尖、至耳侧、至面颊……一路都艳红似火。

他忽然羞恼,生出嗔意,袖中小巧的硬物不听话的将他硌着,而眼前人彷佛不解风情的泥雕木塑。

“你弹么?不弹我走了!”

深深地目光彷佛要将他刻印,雍容曲调霎时变换,寤寐辗转。

金石之音破开冬夜寂静,惊起梅间飞雪,却化作绕指柔,旖旎于琴尾衣袍相接处。

宁离屏息敛首,郑重的行礼,广袖如云垂落,似花瓣般散落一地,他双手翻覆,举至眉心,一枚玲珑的玉佩赫然现于掌上,彷佛是随意雕成双鱼的样式。

他听见裴昭声音,很涩,很沉,那彷佛是极艰难从胸腔中逼出:“宁宁,你想好了吗?”

宁离顿首:“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第84章 鲤 不知今夕何夕

84.

宁离跪在原地,迟迟的没有听到应答,不免有一些胡思乱想。那夜色安寂得很,只能听到清浅呼吸声……似乎是有一些急促的,又十分有力。

行之应当是愿意的罢,总不至于不愿,那他怎的不接过去……难道行之不喜欢吗?他不应该欢欢喜喜的把这枚玉佩接过去吗?是行之给他弹的《凤求凰》,他又没有听错,他绝不可能会错了意!

忽然感觉有一根修长的手指挑起了下巴,下一刻,他被迫抬头,对上了一双墨色眼眸。极深极沉的颜色好像一个漩涡,望不见底的要将人给卷进去。

宁离怔了一瞬,下一刻,只觉得自己被温|热的气息笼罩,那张俊美的面孔在他眼中放大。

裴昭印在了他的唇上。

是微微有一些凉的,但是又很温|软,比从前尝过的、汁水最丰沛的果子还要甜美。可再要描摹,却说不出了,那不是他从前曾体会过的任何一种,那样的陌生,教人无所适从。

好像思维都被汁水黏糊住,那样迟钝而又缓慢。宁离只觉得自己的唇|瓣在被轻轻的描摹着,有什么在他的嘴唇上辗转,忽然间,像是想要撬开他的齿列。

他迟钝着,蒙昧着,忽然间醒悟了,于是跌跌撞撞,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小兽,稚嫩而快活的迎了上去。他抓住了裴昭坚实的臂膀,大胆的探出舌尖,去描绘那双形状优美的嘴唇。浅淡的颜色,令人吃惊的丰|润,初遇那一日,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出这样的事。他不知道原来唇舌相交是这样教人沉迷,耳鬓厮磨是这样的教人快乐。

迷|乱之中不知撞到了何物,耳边听得一阵七零八落声响,器物滚落了一地。宁离伸手,迷迷糊糊间想要去扶,却被人轻柔而强硬的拽回,他被扣着手,被抵在嶙峋的亭柱间,被笼罩在深深浅浅的青色袍裾里。

喝下的那点子果酒似乎有点作怪,明明没有喝多少,怎么会生出些头晕目眩。迷茫间抬起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和裴昭滚到了木亭的另一侧。

水晶壶落在地上,教剔透的酒液沾湿了衣袍,深青与银朱交叠在了一处,氤氲作了深暗的色彩。

身下不知道是硌到了什么,热热的,硬硬的,却还在作弄他,教他浑身发热发烫。宁离有些不悦,扭动着想要避开,却被一双手紧紧按住,耳边的呼吸声刹那间更加低沉。

“……行之。”他低声说话,懵懵的将人看着,浑然不知道,这个时候他的声音是多么的甜美,几乎要教人的魂都沉醉。

于是拥着他的臂弯骤然收紧,那道身影又将他笼罩,深深地压下来。舌尖扫过上腭的力道彷佛勾起心中某种欲|念,教他想要反客为主,教他探出舌尖、依样画瓢,却被人勾住。席卷、纠缠、吮|吻,就那样不经意间将自己完完全全送了上去。

怀中小郎君浑身发软,面颊是霞色的潮红,胆子大得很,还凑过来吻他,结果连舌尖都被吮的发烫。醉红的嘴唇上是湿|润的水光,教人只要一眼便想起来,适才是如何的辗转厮磨。

热情成这样?

裴昭伸手,轻轻地拭去了他眼尾的一抹湿痕。宁离靠在他的怀中,眼眸雾蒙蒙的,过了好些时候,彷佛才终于凝聚起一些焦距。

然后,亭中的狼藉便悉数被纳入眼底,杯盘、美酒、果子洒落一地,半点不似几刻前琴师独奏、那般雅致潇洒的风景。

宁离:“……”

宁离:“这些都是我做的吗?”罪魁祸首除了他还有谁?

裴昭胸腔震动,似乎是低低的笑了笑,为他此刻的窘迫,却贴心的没有揭穿,问道:“今晚怎么还没睡?”

宁离试图找回一些气势:“那你不也还坐在这里弹琴?这大晚上的,夜深露重。”

裴昭叹道:“我只是心中所动,并没有想着将你引过来。”

宁离轻轻“哼”了声:“那我也是心中所动,所以就来了呀?”

大功告成之际,忽然听得梅林深处杳杳琴音,冥冥之中,一切彷佛天定。

对了,他有正事哩!

他面上忽然浮现几分着急,四处摸索着,不知在找什么东西。可他原本就和裴昭紧贴在一处,当下,只听得裴昭低低的闷哼一声,猛地抓住了他的手。

“宁宁,你做甚!”

宁离道:“我的玉佩呢!”去哪里了,怎么找不到。

裴昭递给他:“这枚吗?”

那玉佩上还有浅淡的玉屑,似乎没有吹拂干净,随着动作扑簌扑簌的向下掉。

终于找到了,宁离却没有接:“给你的。”

他见裴昭不说话,顿时小脸垮住了,撇了撇嘴:“我随便雕的,手艺不是很好,你要是不喜欢,扔了就是。”

这听着鼓鼓囊囊似要负气了,将裴昭也他逗得笑了起来,惊起梅枝簌簌,却教宁离恼了,这笑是笑什么?

下一刻,却被爱怜的握住了手。

裴昭温柔道:“宁宁心意,我当珍之重之。”。

夜色袅袅,月色皎皎,雪貌朱唇的小郎君便依偎在他怀中,裴昭轻轻地摩挲着宁离柔软面颊,目光逡巡,又落在水润的唇|瓣上。

“行之。”宁离若有所思,“我们这也算得是两情相好了罢?”

他快活的投去目光,期许的将裴昭望着,见那眼眸里点点笑意,却也不觉得羞、也不觉得窘了。阿耶教他上京时与他说,让他在京中寻一个人……他也已经寻好了,又体贴,又温柔,无论何处都是那样的称他心意。

——那便是如意郎君罢?

那指尖仍轻柔将他摩挲着,温情而又爱怜,宁离不假思索,张开嘴唇,便咬了一口。他侧身过去,忽然蹙眉,只觉得彷佛还有东西将自己硌着,且愈热愈硬,便要将之拨弄开……

却见得裴昭从容的面色,只是眉眼间有些隐忍的意思,彷佛在克制,又有些难受似的。

忽然间醒悟过来,顿时脸烧得通红冒烟,他本以为自己再不会羞窘了,这一下,吃吃的,话也没说得出来:“你,你……”

一溜烟的要起来,却也没人将他拦住。

“去沐浴罢,小心着凉。”。

这别院亦修的有汤池,正是引山间温泉水所建,此刻水雾蒸腾,热气氤氲。

侍从早已备好了一应洗沐物事,无声无息间退下了,不敢打扰此刻光阴。

宁离顺着洁白的石阶下到汤池其中一侧窄处,将自己隐在扶疏花木间。他断断不愿意去看汤池另一侧,只要想起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事,便是向来大方,也仍觉眼花耳热。

他虽未通晓人事,可他到底也知道那是什么。怎么还三番两次拨弄,还想要让行之把那物事收到另处……打住,打住,且莫再想了。

温泉水湿热,却比不上他双颊颜色,宁离听闻那侧动静,水波漫了过来,有人步入了汤池内,他也不肯去看。

彷佛听到了一丝轻微的笑声,在寂静的夜色里,响在耳边也似。

侧目望过去,正可以见到一具优美的男性身躯,线条起伏犹如山峦。

宁离有点目热,又有点头晕,他心想裴昭看着是一副清瘦模样,没想到脱去衣物外饰后,却也有结实肌理。转念又想起裴昭也是学过武的,自然不像那些文弱书生、弱不禁风。紧接着他又想自己这是在想什么?这乱七八糟的念头……

当真该摈除掉。

……么?

水热得很,好像比他身体还热,宁离去端一侧的果酒,倏忽间却被人按住。

裴昭彷佛是蹙着眉的:“都喝了好些了,不许再喝了。”

宁离哪里肯,便要将那只按住自己的手拂下,两人推脱间,却不知道按到了哪处,听得裴昭微微哼声,半是警告半是克制:“宁宁。”

就喜欢唤他名儿,总喜欢唤他名儿,吐出“宁宁”两字,后面的却压下了不说,一个字也不给,一句话也没,好像他就应该懂得似的。

宁离心道,他才不懂得!

他翻手按住了裴昭,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提起了酒壶,对着壶嘴便饮了一口,醇厚的滋味入喉,便笑吟吟的望过去,大有挑衅的态势。

却不知此时面颊酡红,双眸如星,双唇微微张着,彷佛某种甜蜜的邀请。

下一刻,头顶处笼罩一片阴翳,月光彷佛都黯淡去。

裴昭恣意的吻住怀中少年,感觉到有一股陌生的欲|念自丹田窜起,沉寂已久的身体在夜色中缓缓苏醒,彷佛了上了弦的弓箭般勃然待发。

他稍稍放开了一些,凝望着怀中已是被吻得喘|息不止的少年,指尖轻轻拭过雾蒙蒙的双眼,沿着秀挺的鼻尖向下,滑过修长的脖颈。那是少年柔韧纤长的身体,肌肤如玉一般晶莹,被泉水熏出了淡淡的红,粉致生晕。

就那样依恋的在他怀中,亦然苏醒。

水波浅浅的漾着,荡碎一波又一波轻吟。

修长的手将人笼住,轻缓而不容拒绝。裴昭从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情,此刻却好像无师自通。他本该觉得此事肮脏污浊,此刻却忖出几分美妙,和乐仙乐,莫不如是。就那样挑拨着,逗|弄着,将人揽在臂弯,困在怀中,掌控着,抚慰着。

见着宁离双目阖上,眼尾也沁出了湿|润的泪光。

细细碎碎的呜咽,混合著柔软的哭腔,被他尽数吞入了口中。

就那样享受此刻他给予的欢愉。

不知今夕何夕。

第85章 石榴酒 细细描绘那弧度优美的嘴唇

85.

宁离是千杯不醉的酒量,然而此时此刻,他十分怀疑,自己或许是喝醉了。

否则,怎么会这样?

在那座小木亭里,他激动得很,像个毛手毛脚的小子,扑上去亲吻行之的嘴唇。说是亲,其实大概是用咬的,他没有能控制住自己力气,好像磕出了些血腥气。

那莽莽撞撞的样子,却换来了轻快笑声,低沉的响在他的耳边,就像那雄浑的琴音一样缭绕。

然后,唔……

行之又与他说了什么?天冷的,且去汤池中沐浴,莫要着凉。

自己顺从的起来,笨手笨脚的去了汤池边,馋那甘甜的果子酒,彷佛有些石榴的香气,又想要去抢,却被人按住了手腕,将酒壶也夺走。

就那样被按在汤池边沿狠狠地亲吻着唇,彷佛要将他从头到尾都吃个干净。混混沌沌里自己的思维彷佛都黏着了,像一尾不知事的鱼儿,被夺走了水,只能贪婪渴求行之赐予的甘甜。

或许是抽噎了,或许是哭泣了,软语咕哝着不知说些什么,有一只手走遍了全身,惊起一片片火花与颤栗,带来全然未曾体验过的感觉。

宁离脸一阵阵红一阵阵白,他说自己酒量好,那是真的好,从来都不会闹着、醉着的,便是醉了,那发生的事情也会尽数记在脑中,不会有丝毫遗漏。

可是此刻他却有些恨自己这好记性,将那发生的一切悉数带回了脑中,强势的掌控,不容拒绝的桎梏,有条不紊的操纵……

从来温和的人变得强硬而不容反抗,紧贴的胸膛炽|热滚烫,那甜美而颤栗快感彷佛还在体内沉醉,教他沉溺于中,甚至还有几分回味。

打住,打住!

宁离心中哀嚎了一声,翻身想要起来,天光已经大亮成这般了,外面似乎又下了雪罢?那雪光都透过窗纸要照人的眼睛。

什么时辰了?他……是没有脸面再继续躺下去的了。

可微微一动,便察觉到了一侧箍着坚实的臂膀。他此刻竟然仍被牢牢地困在怀中,略一抬头,便能感觉到耳边一阵温|热的吐息。

后来怎么从汤池回到屋中的他已经不记得,原来他此刻和行之躺在同一张榻上。

他便那样咕涌了一阵,也没有听见人说话,幛幔紧紧地阖着,无人打扰,这一方小小的世界,明亮温暖的天光,便只照映着两人。

裴昭大概是困着,此时仍不曾醒,只是一只手搁在他的腰间,将他牢牢握住。

宁离脑中自我谴责了一会儿,便已经想开,不再羞窘了,反倒是生出了一种盎然的玩兴来。他从前没有与裴昭同睡在一张床上,也不曾有这样能见着裴昭安然睡颜的时刻。

他艰难的支了支身,试图腾挪出一些空间来,好去打量裴昭的面容。他生得极是俊美的,并不是那等少年柔和秀丽的五官,而挑出些峭拔的弧度,若睁眼时必是端肃威仪,而此刻因在睡中,未觉得有半点冷冽,反是一派宁静安和。

眉峦似飞,骨清而峻,漆黑的发丝在身后散落,连洁白的里衣也不曾系好,微微敞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胸膛。

都是被他扯的……

宁离忽然没有忍得住,悄悄凑过去,亲吻那双淡色的嘴唇,他记得那滋味极好,像美酒一样甘醇,使人回味的。可那已经是昨夜的事情了,被汤泉的雾气蒙了一层若有若无的薄纱,教他的回忆也若隐若无,时隐时现。

最初时只是想轻轻地碰一下,可没体会出些滋味,便想再厮磨几分,嘴唇印着,触碰着,终于悄悄地探出舌尖,细细描绘唇片最中央处、那弧度优美的尖尖,微微隆起的,那样的软,还因为他昨夜的莽撞,咬出一道细小的口子。

他未免有些愧疚,轻轻抵着,小心翼翼的舔|舐。又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做坏事的小馋猫,趁着人梦中未醒,偷偷地揩香窃玉。直到忽然间触碰至更深处,身下人不知何时启唇,反客为主,毫不客气的夺取了他的呼吸。唇舌相交,气息相融,不可停歇。他的手蓦地被人扣住,直到修长五指,根根楔入了他的掌中,将他牢牢握住。

宁离:“……!”

他便是做这事前,知晓或许会将裴昭弄醒,可真把人给弄醒过来,又觉得甚是不好意思。

裴昭伸手,拂过他额头细细薄汗,眼眸中点点笑意:“我说梦中怎么有只小猫儿追着我的下巴啃,教我睡梦里也不得安生……原来是宁宁这只小猫。”

悄悄做了坏事,还不知道跑,还这么光明正大的把他瞧着。

宁离支吾道:“你……你怎么醒了。”

裴昭轻轻点他唇尖:“被你这样亲著,便是个瞎子都睡不下去了。”

宁离顿时双颊又变得通红,眼神乱飞着,似乎想要找些言辞给自己辩解。可他这小脑瓜,搜肠刮肚又想得出来哪些?本就是自己亲身亲力做下的,难道还要他扯些幌子胡沁不成?可说一千道一万,他想来想去,都是他自己被美色所惑,没有把持得住……

“我只是想着你怎么还没有起?都这个时辰了,竟然还与我一道躺着。我是个懒懒散散的,但是行之……”话没有说得完,忽然极吃惊的垂下眼,正对上裴昭双目,“行之!”

“宁宁?”

宁离简直要说不下去,昨日里教他方寸大乱、一时间羞窘不堪的物事,居然又那样,直挺挺的将他贴着。

可裴昭神色还一丝不动,若无其事地问他,若不是那坚热的触感,他险些要以为什么都不曾发生。

他只要微微一动,那感觉变越发明显,可便是这般不动,却也半点都不能忽视。可裴昭还噙着笑意,自若的将他望。

宁离面色越来越红,有心想要挣脱些,可十指是与裴昭紧紧相交的,他轻轻挪了挪,实在避不开,忽然又生出了几分狐疑。那点子疑心一起,便越发不能控制,使得他不由自主将裴昭盯着,仔细打量。半晌,吞吞吐吐道:“行之,你身子……该不会是有毛病罢?”

裴昭眼眸微挑,目光斜飞,纵使不知宁离为何有此问,依旧是从容克制的好脾性:“怎的了?”

宁离脱口便要说出来,又觉得要是当真如此,着实有些伤人,切莫大声说出来,伤着了裴昭的面子,便低首凑过去,附到裴昭耳边,轻轻耳语数句。

他含羞带怯模样,容光如雪晶莹,裴昭还以为他要说甚?正是心魂自荡之际,忽然听得那几声疑问,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宁离小心翼翼打量他神色,细声细气道:“那不然昨夜,你替我……之后,我见你自己也并未排遣。若真是有些不适,千万要说出来,不要讳疾忌医。”

裴昭:“……”

裴昭气得险些笑了,他体谅宁离年少,宁离居然还怀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