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她像是漂浮在这座城市之上,与星光平行
纪希颐与科恩集团相勾结的证据,当年被销毁得比较干净,但阿尔萨德团伙历年以来在金融市场为非作歹的事实,前几个月几乎都被卡罗尔团队挖了出来。
由此阿尔萨德立志要做污点证人,咬出他知道的所有事情和人。事实上他在被押送回M国的飞机上就想明白了这一切,如果检方没有致命证据,是不可能动用到国际刑警把他引渡回来的。
所有人的案子都串联在了一起。
蒂凡尼被指控一级谋杀未遂,庭审中,她的律师以她“刚刚被谋杀精神极其不稳定”以及“误认为鄢澜是凶手”为理由进行辩护。
最终蒂凡尼被判二级谋杀未遂,获刑二十年。
但这不是她的最终审判,她在科恩集团的罪行则要和纪希颐的案子一同审理。
时间到了六月底,C城的人就可以信心满满地说:夏天来了!
利曼珊说得没错,鄢澜不能错过C城的夏天,任何人都不该错过。
大湖上的风吹拂过摩天大楼林立的城市,穿过高架桥与街道,卷起水面的粼粼波光。湖水蔚蓝,映着天色,白色的游艇划破水面,在湖面上驰骋。沙滩上坐满了迫不及待要来晒日光浴的人,人们躺在松软的沙子上,看着港湾里停泊的一排排白艇。远处的摩天轮旋转,像是C城夏天的缓慢脉搏,一圈一圈,送走清晨,迎来黄昏。
C城河边的草地变得柔软蓬松,人们三三两两地躺在铺开的野餐布上,戴着墨镜,喝着冰镇汽水,狗狗们在主人身边欢快地跑跳,笑声和午后的微醺交织在一起。林肯公园的小湖泊倒映着枝叶繁茂的橡树,微风轻拂,湖面泛起轻微的涟漪,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绿意,混合着泥土和阳光的味道。
傍晚时分,密西根大道上的行人匆匆又悠闲,女人们换上了轻薄的裙子,男人的衬衫卷起了袖口,橱窗里霓虹倒映在玻璃上,映衬着金色余晖下的城市轮廓。热气从街头巷尾的披萨店和热狗摊升腾而起,C城特有的厚底披萨在橘黄色灯光下散发着浓郁的奶酪香气,而杰克逊大道上的爵士乐吧早已人声鼎沸,萨克斯的旋律从门缝里逸散开来,在空气里回旋。
39楼的泳池中,池水微微荡漾,利曼珊刚刚游完一圈,轻轻地撑着池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水珠顺着她的额角滑落,混着睫毛上的湿润,她抬起头,透过玻璃穹顶望向半黑的夜空,C城的灯火在下方璀璨,而她像是漂浮在这座城市之上,与星光平行。
她曾是泳池里的佼佼者,掌控着水的节奏,能够游上千米而不觉疲惫,而如今,短短一个来回,她已感到胸腔中隐隐作痛,左肺像是抗议一般,提醒她它曾被子弹穿透,曾在手术台上被缝合修复。她平缓着呼吸,手掌抚上水面,感受掌心下水的流动。
“阿珊,喝点东西吧。”
鄢澜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在空气中温柔地飘散开来。她蹲在池边,手里端着一碗温度刚刚好的雪梨糖水,银色的勺子敲在碗沿上,发出轻轻的叮当声。水雾氤氲,像是夏夜的温柔,弥漫在她的眼底。
利曼珊缓缓游到池边,双手撑着池沿,从水中起身,水珠沿着肌肤滑落,她低头看着自己肩膀与锁骨,左侧泳衣布料紧贴着皮肤,遮住了肺部的伤痕。她微微皱起眉,指尖缓缓滑过那片布料,眼神沉了沉。
鄢澜将糖水放在一旁,目光落在她的肩膀,像是读懂了她的情绪。她伸出手,手指轻轻拂过那片布料下的痕迹,仿佛在抚摸一件珍贵的艺术品,眼神温柔得能溺出水来。
“还在介意这道疤痕吗?”鄢澜低声问。
利曼珊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有点。”
她曾经无比骄傲自己的身体,而现在,这道伤口像是命运狠狠留下的印记,提醒她曾在生死边缘徘徊。她的自信被剥离了一部分,而她不愿承认这一点。
鄢澜笑了,抬手勾了勾她的下巴,指腹在她微凉的皮肤上轻柔地摩挲,“傻瓜,它是你救下我的证明。”
利曼珊盯着她,半晌,嘴角才缓缓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她伸手接过那碗雪梨糖水,低头抿了一口,甘甜顺着喉咙滑下,是温润的慰藉。
“你每天这么辛苦训练,迟早能恢复得和以前一样,”鄢澜看着她,语气坚定,“你做什么都是最棒的。”
利曼珊笑了一下,暖意划过心房,她端着糖水,一点点喝着。
“好喝吗?”鄢澜轻声问,伸手去替她拭去唇角残留的一点糖水。
指尖的温度略低,带着点凉意,落在唇上时,利曼珊微微一怔,目光定定地看着她,鄢澜也顿了一下,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可她的手却没有收回,而是顺着唇角的弧度缓缓下滑,轻触着她的下颌。
两人的呼吸交融在这一刻,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梨香,甜而不腻,柔和缠绵。
“你……”利曼珊轻轻出声,嗓音有些沙哑。
鄢澜没有回答,只是俯身靠近,一只手撑在她身侧,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肩线缓缓下滑,停在她的腰间,掌心贴着泳衣覆住的地方,那里隔着布料,却依旧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
她的唇贴近,先是在利曼珊的脸颊上落下一吻,像羽毛轻拂,随后一点点向下,落在她的下颌,最终停在唇上。
是一个极轻极缓的吻,没有侵略性,像是深夜里落在湖面的一滴水,浅浅荡开涟漪,却叫人心驰神荡。
利曼珊闭上眼,主动加深了这个吻,手轻轻勾住鄢澜的脖颈,将她拉近,让彼此的距离缩短到极致,彼此的气息交融在夜色之中。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等到唇分开时,两人的额头轻轻相抵,彼此的呼吸都有些紊乱,心跳仿佛在这片刻间无限放大。
“好些了吗?”鄢澜低声问,指尖缓缓摩挲着她的后颈。
利曼珊微微笑了笑,嗓音慵懒低哑:“还能更好。”
鄢澜轻轻叹息,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无奈又宠溺,“看来以后每天都得给你煮糖水。”
利曼珊唇角勾起,眉眼中透着一丝狡黠,“如果附赠这个服务,我倒是不介意。”
鄢澜看着她,眼底笑意渐深。
第二天上午,动议听证会在联邦法院正式开启。
由于蒂凡尼已经伏法,她和阿尔萨德交代的一些口供让检方对纪希颐的两项指控存疑,杰森抓紧机会提出动议,在正式庭审前要求检方撤回对纪希颐谋杀蒂凡尼以及伙同阿尔萨德共同绑架鄢澜的两项指控。
灰色大理石的联邦法庭内,气氛一如往常的冷硬而庄重。高耸的天花板下,冷白色的灯光洒在原告与被告席上,映照出一张张严肃的面孔。
同样面孔严肃的还有旁听席上的几人,鄢澜、利曼珊、查琳、纪希颐的父母。
法官端坐在高台上,手边摆放着几份厚重的文件,旁侧的书记员已经准备好记录今天的动议听证结果。
“本庭现在开庭。”法官敲下木槌,声音沉稳有力。
纪希颐坐在被告席上,一身深色西装勾勒出一丝冷峻,目光没有太多波动,只是微微调整坐姿,观察着自己一侧的律师杰森。杰森神色沉稳,手中握着几份整理好的文件,而对面,黑人检察官一如既往地锐利,双手交握,静静等待法庭程序的展开。
“尊敬的法官。”杰森起身,走向中央发言席,“我谨代表我的当事人纪希颐,向本庭正式提交动议,请求撤回‘谋杀蒂凡尼科恩’以及‘伙同绑架鄢澜’这两项指控。”
此言一出,旁听席上立刻响起细微的低语声,记者们迅速记录,而黑人检察官只是冷冷地看着杰森,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法官放下眼镜,“请说明你的理由。”
杰森微微点头,将手中文件递交给书记员,继续陈述:“首先,关于‘谋杀蒂凡尼科恩’的指控,默罕默德阿尔萨德已于一个月前正式认罪,并向检方与联邦调查局提供了完整供述,他承认自己为主谋,策划并直接下令对蒂凡尼科恩实施报复。”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对面的黑人检察官,随后继续道:“根据阿尔萨德的供词,以及他提供的通讯记录,纪希颐并未直接或间接下达任何有关杀害蒂凡尼的指示,她在蒂凡尼遇害当晚,甚至并未与阿尔萨德有任何通话或接触。”
他又顿了一下,继续强调:“除此之外,阿尔萨德一方的交易记录显示,他的手下单独向实施该行为的司机提供了资金,而检方目前并无任何确凿证据,能将本案与我的当事人直接联系起来。在此情况下,继续维持谋杀指控不仅不符合法理,也将浪费本庭与陪审团的时间。”
法官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杰森翻过文件的下一页,抬起头:“其次,关于‘伙同绑架鄢澜’的指控,我们同样认为这一指控缺乏法律依据。”
杰森的语速稍稍加快了一些:“检方的起诉书中,将我的当事人与阿尔萨德共同列为策划人之一。然而,最新提交的证据表明,绑架鄢澜的整个计划,是阿尔萨德个人策划与执行的行为,纪希颐在事后虽知情,但并未直接参与任何筹备、指挥或协调活动。”
黑人检察官皱了皱眉,开口道:“如果她真的无辜,为什么从未报警?”
杰森早有准备,声音没有丝毫波澜:“我的当事人确实在事发后第一时间得知了消息,但她所做的事情,是尽可能去周旋,而非直接参与。她没有向阿尔萨德提供绑架鄢澜的任何帮助,也没有提供任何资源支持,相反,她在幕后进行了数次谈判,试图阻止事情恶化。”
法官翻阅了一下手中的材料,眉头微皱:“你的意思是,她只是知情不报?”
“确切来说,她的行为最多只能算是延迟举报,但不构成刑法意义上的共谋。”杰森补充,“如果检方愿意调整指控,将其定性为‘未能及时向当局报告犯罪行为’,我们愿意接受庭审对该项指控的讨论。但目前的指控过于严重,与事实不符。”
检察官终于坐不住了,起身走向发言席,手掌撑在桌面上,目光锐利:“法官先生,辩方律师的这番言论过于轻描淡写,让我们一起听听被告纪希颐是怎样‘进行了数次谈判,试图阻止事情恶化’的。”
旁听席上,鄢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指尖微微发凉。尽管她早已在心里排演过这一幕,甚至无数次告诉自己要冷静、要镇定,可当真正面对时,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仍然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汹涌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想要移开视线,却又被法庭上那道身影牢牢钉住,逃无可逃。
她的手指微微蜷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像是要抓住什么,却又无从抓起。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悄然覆盖在她的掌心,指尖缓缓收紧,给予她安定的力量。
利曼珊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握住她的手,掌心相贴,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安抚。两枚铂金对戒相互摩擦,在寂静的法庭中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像是一道极轻的回响,却让鄢澜的心稍稍回到了现实。
她缓缓抬起眼,转头看向身旁的利曼珊,对方的目光沉静而坚定,像是一片不动声色的深海,稳稳地包容住她的所有情绪。那一瞬间,鄢澜仿佛找回了一丝平衡。她深吸一口气,手指终于不再僵硬,而是轻轻回握住利曼珊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第92章 受害人鄢澜,请上证人席
检察官扫视了一眼全场,调整了一下麦克风,声音沉稳而清晰,语调并无刻意的指责,却带着无可置疑的坚定。
“各位,我们今天在这里,不是为了揣测某些人的动机,而是为了还原事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法官,然后又看向被告席上的纪希颐,目光锐利如刀。
“这起案件中,我们的被害人鄢澜女士,在两年前的那场恶性绑架案中,被人剥夺了自由,遭受了严重的身心折磨。在她被非法拘禁的十天里,真正握有她生死大权的,不仅仅是那位已经认罪的阿尔萨德,还有——”他抬起手,指向纪希颐,“坐在那里的被告,纪希颐。”
法庭上一片沉默,有人轻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律师席上的杰森眯起眼睛,但没有打断。
“我们必须看清事实,”检察官继续道,“纪希颐女士是否亲手策划了这起绑架?目前的证据显示,没有。但请诸位思考,她是否在明知受害人被非法扣押的情况下,放任事态发展,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利用受害人的遭遇谋取自身利益?”
他停顿了一下,走近法官席,放低语调,字字掷地有声:
“我们手中的证据显示,在鄢澜女士被绑架后的几天,被告与阿尔萨德有多次通话,而在关键的第四天——也就是鄢澜女士受尽折磨、身心濒临崩溃的时刻,被告收到了一条视频信息。”
他直视纪希颐,声音低沉而强烈:“那是受害人被凌虐的画面。”
法官和几名书记员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人低头写笔记,有人抿紧嘴唇。
“在那之后呢?”检察官步步逼近,“被告有报警吗?有没有寻求任何执法部门的帮助?她有没有在第一时间联系FBI,或者哪怕是与受害人家属沟通,哪怕是做一点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去拯救这个她曾经熟识的女人?”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纪希颐,“她没有。”
法庭里一片死寂。
检察官收回视线,继续陈述:“在那个关键时刻,纪希颐女士的选择,是继续‘私下斡旋’。她试图用政治交易的方式,游说科恩放弃耀石收购案的获利,以换取阿尔萨德的放人承诺。但事实证明,这一策略完全失败,因为科恩拒绝让步,而阿尔萨德,也没有因此释放受害人。”
“于是,被告又等了几天,最终,她决定‘反水’科恩,答应阿尔萨德的要求。这是一个时间点非常值得我们注意的事实——不是因为她良心发现,不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受害人的处境,而是因为她在这场政治交易里,彻底失去了科恩的支持,才决定换一个靠山。”
他停下来,摊开手,沉默在法庭里蔓延。
检察官转身,回到原告席,双手撑在桌上,语气沉稳地说道:“无论被告如何为自己辩解,如何强调她的无奈与挣扎,都无法掩盖这个事实:在她有能力做出不同选择的时候,她没有选择正义,而是选择了权衡利弊,选择了她认为最有利于自己未来的路径。我们今天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衡量人性的复杂,也不是为了讨论她的内心挣扎有多真实,”他目光如炬,盯着纪希颐,语气坚定,“我们只关心一个问题——她有没有在得知受害人被绑架的情况下,虚与委蛇,甚至利用这个事件去达成自己的私人目的?”
“如果答案是‘是’,那么各位,法律将不会姑息。”
鄢澜睁开眼睛,平静地看着被告席上的纪希颐,却发现纪希颐也正看着她,触到鄢澜的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下一秒又转了回来,与鄢澜对视着。
两人的目光都是平静的,就像经历了一夜惊涛骇浪后平静的海面。
法官缓缓开口:“请被告回答,刚才检察官的陈述,符合事实吗?”
“法官大人,”杰森站了出来,“我不同意上述主观性强烈的陈述……”
“基本属实。”纪希颐却用低低的声音打断了他。
一时全场哗然。
查琳在刚才的那段陈述中已经骇然不已,焦急地等待反转,听到这两个词后更是惊*愕,一双蓝眼睛从杰森脸上转到纪希颐脸上。
“但我当时的考量并不纯粹从我的利益出发,我想保护每个人的利益,包括鄢澜的,”纪希颐继续说道,“我想的是,如果科恩能够妥协,事情可以很快在私人层面解决,我不用将它公之于众,鄢澜也不会被抛诸于大众视野,就像现在这样。”
“我承认我当时是有点天真的,前阵子我和鄢澜谈过,后面我决定揭露科恩集团的罪行,不是像检察官说的那样我‘失去了这个靠山’,而是因为我认清了科恩,对他失望。另外,我想请法官大人和各位思考一个问题:鄢澜被绑架后,科恩知晓了阿尔萨德想用鄢澜换取我对科恩集团的控告,那么我对于他来说不是一个危险的人吗?那几天我安全吗?我不怕科恩先下手为强,先把我控制住吗?你们光看到鄢澜在那几天里的危险处境,想过我的处境吗?那时继续和科恩斡旋,也会让我自己越来越危险,但我只是天真地希望,每个人都能把损失降到最小吧。”
检察官站起来,“你所谓的‘每个人的利益’‘每个人的损失’,都是合法利益吗?你保护的每个人都是无辜的人吗?”
纪希颐沉默片刻,“在那个当下,我以为都是合法的。”
“身为耶鲁法学院优秀毕业生,当时加州司法部长办公室的重要官员,你会以为那些都是合法的?”
法庭上又是一阵沉默,纪希颐只回答了一个词:“是的。”
法官轻轻敲了一下桌面,示意旁听席安静。
检察官迈步走向被告席,语气冷峻:“纪希颐,你的意思是,你真的相信,在那个时刻,你所做的一切是出于公正、合法的目的?”
“是的。”纪希颐的声音不疾不徐,但比刚才更低了一些。
“即便你拒绝报警,即便你将绑架案私下操作成一场利益交换,即便你看到受害人的衣物被剥落、听到阿尔萨德的勒索电话,你依然认为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
检察官的话如同锋利的手术刀,一点点剥开纪希颐最后的防线,她握紧了拳头,眼神冷静如常,但手腕上的微微颤抖泄露了她的紧张。
“我不觉得报警能解决问题,”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哑了一些,“科恩掌控着政商两界,他有足够的手段影响警方,我不信任司法系统。”
“可你曾是司法系统的一员!”检察官语调上扬,目光锋锐,“你在司法部入职时,宣誓要维护法律和正义,你曾经是大陪审团最强硬的检察官之一,现在你却站在这里,告诉我们,你不信任司法体系?你不信任自己曾经捍卫的东西?”
纪希颐的呼吸微微一滞,良久才吐出一句话:“法律体系从来不是绝对公正的。”
法庭上又是一片哗然。查琳低下头,看着自己十指交叉的手。
“很好,”检察官点点头,缓缓走回检方席位,“那么让我们回到一个更基本的问题,你的‘不报警’、你的‘私下操作’、你的‘斡旋’,在本质上是否已经构成犯罪行为?”
纪希颐没有立刻回答。她侧过头,看向旁听席,目光在鄢澜的脸上短暂停留。她试图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寻找一丝认可,哪怕只是微弱的共鸣,可鄢澜的表情依旧冷漠,她甚至没有正视自己,只是淡淡地看着前方。
检察官在沉默片刻后,缓缓转过身,看向旁听席。
“女士们,先生们,我们都知道纪希颐在案件中的立场,她认为,她所做的一切并非出于私心,而是为了‘最优解’,她认为她的决定是在‘保护每个人’。”检察官的目光在法庭上每个人之间来回扫视,声音平稳却带着隐忍的怒意。
“但她从未问过,那个被‘保护’的人,究竟愿不愿意接受她的方式。”
他停顿了一下,扫视全场,然后缓缓开口:“受害人鄢澜,请上证人席。”
一时间,整个法庭的气氛骤然收紧。
鄢澜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站起身。
她穿过旁听席,走向证人席,她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过去的阴影里,那些在暗无天日的房间中度过的时光,那些被迫的沉默和恐惧,全都随着她的脚步沉淀在她的身后。
纪希颐的手微微握紧,指尖泛白,她没有抬头,但她能感觉到鄢澜的靠近。
鄢澜在证人席坐下,双手交叠在桌面上,她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沉着,目光直视前方,没有回头看任何人。
法警走上前,递给她一份誓词文本。她接过来,声音平稳地念出:“我郑重承诺,我将如实作证,不隐瞒,不歪曲,不伪造事实,否则愿受法律制裁。”
誓言落定,检察官轻轻点头,慢慢走到证人席前。
“鄢澜女士,请你告诉我们,当你被绑架时,是什么时候第一次意识到纪希颐知道这件事的?”
鄢澜的指尖微微收紧,她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开口:“第三天。”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法庭里的每一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第三天,我听到阿尔萨德和她通话,”她深吸一口气,回忆的画面涌上脑海,胸口一紧,但她忍住了情绪,继续说道,“那天,我才知道,她知道我在哪,知道我发生了什么,知道他们想要什么。”
“她有立刻救你吗?”检察官追问。
“没有。”
检察官微微点头,缓缓地问道:“你怎么看待她的决定?”
鄢澜的目光终于落到纪希颐身上。她看着她,目光平静如湖面,没有愤怒,没有控诉,只有深深的失望。
“我想,正如她所说的,她在‘想办法’,”她的声音缓慢而清晰,“但她没有意识到,她的所有方法,都是错的。”
纪希颐的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曾经在黑暗里等着,等着有人来救我,”鄢澜的眼神微微闪烁,像是陷入遥远的回忆,“可在最初的几天里,我等来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交易,一次又一次的沉默。”
“直到后来,她决定反水科恩集团,才终于换来了我被释放的机会,”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坚定,“但请注意,是她决定反水的那一刻,我才被放出来。”
“这意味着什么?”检察官追问。
“意味着,如果她不反水,我可能永远不会被放出来,”鄢澜的声音冷静而残忍,“意味着,在那些漫长的日子里,我的命运不是掌握在法律手中,而是掌握在她的手里。”
她顿了一下,目光扫向法官席,声音比刚才更加平稳:“她说,她想要保护所有人的利益,但她忘了一点,她没有资格决定一个受害者的命运。那件事结束后,我和纪希颐分道扬镳,在她那儿,事情结束了,在我这儿,却只是深渊的开始。”
“为什么?”
“我罹患重度抑郁症,失去了生存的动力,在服用一年的精神类药物和持续一年半的康复训练后,才逐渐开始好转。”
法庭里,静得只剩下钟表的滴答声。
纪希颐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终于抬起头,嘴唇微微颤动。
查琳抬起头看着鄢澜,耳边响起利曼珊某一天对她说的那句:“查琳,别太疯了,爱情也是要仔细甄别的,它可能毁你半条命,我见过。”
而鄢澜并没有停止,她微微直起背,视线越过纪希颐,看向法官席。
她的声音沉稳,话语却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寸寸剖开所有人的神经:“你们以为这件事在两年前就结束了吗?如果她不做出那一系列错误的决定,蒂凡尼科恩早就该伏法,而不是在两年后折回,企图杀害我,伤及另一个无辜的人的生命。”
这句话一出,全场一片死寂。
“纪希颐的错误,不只是让我被囚禁十天,”鄢澜的声音变得更加沉冷,“她的错误,让一个真正的罪犯逃过制裁,让那个人有机会两年后带着枪回到我的面前——如果不是利曼珊挡下了那一枪,我今天根本不可能坐在这里。”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然后,她睁开眼睛,缓缓吐出最后一句话——
“她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可她最终掌控的只有更多的灾难。”
第93章 你想看的风景是什么?
法庭陷入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被冻结在鄢澜最后的那句话之后。
纪希颐的指尖微微颤动,她没有抬头,但眉头紧锁,似乎在回味这句评判的重量。
杰森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调整了一下西装袖口,步伐平稳地走到证人席前。他没有急着发问,而是轻轻推了推眼镜,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鄢澜女士,感谢你的证词,”他的声音低缓而稳重,“刚才的陈述,让我们对整个案件的时间线和背景有了更清晰的了解。我接下来有几个问题,请你如实回答。”
鄢澜微微颔首。
“首先,我想确认一下——事发时你和被告纪希颐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让空气微微一滞,旁听席上的查琳皱起眉,利曼珊的手指轻轻收紧。
“那时是恋人。”鄢澜回答,语气无波无澜。
“现在是否存续恋人关系?”
“不。”
“那么,你们分手的原因是什么?”杰森继续,声音不紧不慢。
鄢澜没有犹豫:“她出轨。”
法庭里有人低声议论,法官轻敲木槌,示意安静。
杰森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你提到的‘出轨’,指的是她和蒂凡尼科恩女士的关系,对吗?”
鄢澜微微顿了以下,“是的。”
杰森稍微调整站姿,换了个角度,似乎无意间挡住了纪希颐的视线。“那么,鄢澜女士,你认为,蒂凡尼科恩在你和纪希颐之间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鄢澜的唇微微抿紧,眼神第一次出现一丝犹豫。
“她……”鄢澜又顿了顿,“她是插足者。”
杰森微微颔首,像是在等这个答案,他沉默片刻后,继续问道:“你现在的伴侣是谁?”
这句话一出,旁听席的利曼珊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平静。鄢澜的神情未曾有丝毫波动,她看着杰森,淡淡地回答:“利曼珊。”
杰森轻轻点头,像是在思考,随即用一种似是而非的语气问道:“那么,你是否认为,你今天的证词,可能受到过往私人情感的影响?”
这句话像是一颗落入湖面的石子,激起无声的涟漪。
鄢澜看着他,眼神平静如初,“我的证词基于事实。”
杰森微微一笑,“但你无法否认,今天在法庭上,你所指控的纪希颐——是你的前任,而你的现任——如你所说,正是因为她的错误才遭受枪伤。”
他顿了顿,略微倾身,语气轻缓,“鄢澜女士,你对被告是否怀有主观的愤怒?”
鄢澜稍稍握拳,心脏跳动微微加快,但她的声音依旧冷静:“我当然愤怒,但我的情绪不影响我对事实的阐述。”
杰森直起身,轻轻推了推眼镜,收起微笑,语气转为正式:“法官大人,我的当事人今日在此受审,不是因为她的道德瑕疵,不是因为她的感情史,也不是因为她是否让某些人失望。我们只关心一件事:她是否在法律意义上参与了这场绑架。”
他缓缓退后一步,环视全场:“我认为,控方证据尚不足以证明她是共犯。”
法官微微颔首,沉思片刻后,敲下木槌,“关于‘谋杀’指控,本庭正式撤回。至于‘伙同绑架’指控,法庭将在进一步审理后决定是否进入正式庭审。”
这意味着纪希颐仍然要在正式庭审中为自己辩护,她抬起头,看向杰森,目光复杂。
法庭外,夏日的阳光炽热而明亮,仿佛要将一切情绪都蒸发殆尽。鄢澜走在大理石台阶上,身影被拉得很长,她的心跳仍未完全平稳,方才在听证会上,她将那些尘封的记忆一层层剖开,带着决绝与不容回避的勇气,而现在,现实却如同烈日一般扑面而来,让她有些恍惚。
“鄢澜。”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她停下脚步,回头,利曼珊站在台阶的阴影里,手中拿着一瓶冰水,眼底藏着柔和的光。
鄢澜伸手接过,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才让她意识到自己有多渴。
“你今天真的很勇敢。”利曼珊静静地看着她,语气里没有夸张的赞美,只有一份被她深藏于心的温柔敬意。
鄢澜抿了抿唇,低头拧紧瓶盖,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我并不觉得自己赢了什么。”
“你不是为了‘赢’才这么做的,对吧?”利曼珊缓步走近,站在她身旁,肩膀相贴,阳光透过树荫洒落在两人的发梢上,光点细碎,像是漂浮的思绪。
“我只是……”鄢澜轻轻吸了一口气,“我只是想让这一切有个交代。”
“那你已经做到了。”利曼珊的声音很轻,却像是一股温暖的潮水,缓缓涌入她的心里。
鄢澜转头看她,利曼珊微微一笑,“今天我请了假,不用再去公司,我们去湖边走走吧。”
法院休息区的角落里,纪家二老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沉默得仿佛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休庭后的喧嚣远远飘散,周围人来人往,可他们置身其中,却像被世界隔离了一般。
纪父低垂着头,双手交错在膝盖上,手背上的青筋暴露着他心底的压抑。
当年他站在法庭上,被判决的那一刻,他没有觉得自己输得彻底,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就是个棋局,有人赢,就有人输。他以为自己只是那场权力游戏的失败者,而非真正的罪人。可是今天,他坐在这里,看着自己的女儿站在被告席上,被检察官一刀刀剖开过去,直指她如何一步步走向深渊,他才终于意识到,失败的,不只是他一个人。
而是他们这一家人。
旁边的纪母,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指甲紧紧扣进手掌,像是要将自己从这片沉痛的泥沼中拽出来。她努力想让自己冷静,可心脏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困难。
她这辈子做过最艰难的决定,就是在丈夫锒铛入狱的那一年,带着年幼的纪晴,远渡重洋,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
她还记得那一天,飞机降落在夜色笼罩的城市,女儿握着她的手,怯怯地问:“妈妈,我们以后住这里吗?”她一边拭去眼角的泪,一边笑着点头,“对,住这里。”
可她怎么敢让女儿知道,这个万里之外的陌生国度并不会因为她们的到来而温柔以待?
她吃了很多苦头,她以为,自己做的一切,至少换来了女儿一个体面的未来。
女儿曾经是他们所有骄傲的来源,她是耶鲁的高材生,是州政府里的年轻权势者,是总统任命的联邦检察官,是他们亲戚朋友口中那个“光耀门楣”的孩子。
她以为自己在拼尽全力让女儿脱离泥潭,可她从未教过她,什么叫接受失败,什么叫停下脚步,什么叫做一个普通人。
“她在和谁比?”纪母笑得苦涩,“她是在和命运比,在和自己的过去比,在和自己的出身比。”
纪父低下头,久久没有说话。
晚风缓缓,夏日的余晖在天边铺展出一抹温暖的橙红,湖面微微泛着涟漪,倒映着城市的灯光,一点点亮起。
餐厅的露天桌椅缀满鲜花和藤蔓,利曼珊啜了口柠檬水,看向天边的晚霞,“好美啊,要不要走一走,消消食?”
“吃饱了吗?”鄢澜问。
“不能再饱了,走吧。”
她们在餐厅外的小路上缓步而行,地面微微泛着被日光炙烤过后的温热,而风里却已经带着些夜晚的凉意。
利曼珊的指尖不经意地摩挲着鄢澜的掌心,“我们是不是还欠对方一个约定?”她的唇角微微扬起,朝前方指了指。
鄢澜顺着她的手指望去,远处的摩天轮缓缓旋转着,灯光交错,宛若银河在夜空中流淌。
“所以,我们的摩天轮之约要在C城兑现了?”她问道。
利曼珊想了想,“好像每座城市都有一个摩天轮,我们可以从C城开始。”
鄢澜微微笑了,目光落在利曼珊的脸上,橙黄色的灯光勾勒出她的轮廓,眉眼柔和,眼里是让人沉溺的温暖。
“走吧。”
摩天轮的队伍不算长,风里夹杂着游人轻快的笑声,她们在入口处等候,利曼珊微微偏头,望着夜空,“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很喜欢摩天轮。”
“为什么?”鄢澜问。
“因为小时候觉得,摩天轮最高的地方,一定能看到全世界,”她微微扬起唇角,带着一点怀念,“后来才发现,最高的地方看到的,只有自己想看的风景。”
车厢缓缓停下,轮到她们时,鄢澜让利曼珊先进去,自己随后跟上,车厢的门在她们身后合上,整个世界仿佛被封闭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
车厢缓缓上升,城市的灯火在她们的脚下铺展开来,湖水倒映着繁星,连夜色都温柔起来。
“你想看的风景是什么?”鄢澜忽然问。
利曼珊轻轻转头,静静地望着她,眼神深邃而温柔。
“是你。”
鄢澜微微一怔,心跳似乎在那一瞬间慢了半拍,又在她的凝视里悄然加快。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伸出手,抚上利曼珊的脸颊,轻轻描摹着她的眉眼。
“你呢?”利曼珊低声问她。
鄢澜的目光落在她的唇角,停顿了一瞬,缓缓靠近,在这漫天的灯火下,轻轻地吻住了她。
没有急切,没有喧哗,只有温暖的夜风与彼此的呼吸交融,像是一场无声的誓言。
车厢缓缓降下,夜色依旧温柔,夏天的风轻拂过她们的发丝,像是时间也在悄然停驻。
一英里外的酒店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台灯,微弱的光线投射在查琳身上,勾勒出她轮廓分明的侧脸。她靠坐在沙发里,一只手搭在额头,另一只手转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缓缓晃动,映照着她的眼神——沉静、压抑、又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
玻璃杯壁传来的冰冷触感,像是在提醒她,她还没有醉。
她不能醉。
她已经在这场风暴里沉浮太久,她本该早一点抽身,可她却始终没能彻底走出。直到今天,坐在旁听席上的那几个小时,她才终于看清楚了某些自己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
纪希颐,那个她曾经以为无所不能、可以掌控一切的女人,今天坐在被告席上,手无寸铁,无法挽回自己的命运。
而自己呢?
看着检察官步步紧逼,看着鄢澜站在证人席上,用冷静而沉稳的语气,一点点把纪希颐推向更不利的境地。她的心情是复杂的。
她知道,纪希颐是有错的,她犯下的错误太多,错得无可辩驳。但她更知道,纪希颐曾两度告诫她,不要牵扯进来,所有事情都与她无关。纪希颐在保护她,哪怕她自己都身陷囹圄,仍然试图让她保持清白。
可自己真的清白吗?
她明明知道纪希颐在和一波势力勾结,明明知道她把锦衣夜行的秘密出卖给那些人,明明知道有人正在操控股市,甚至有人想让收购案彻底崩盘……可她做了什么?
她选择了沉默。她没有举报,没有揭发,只是辞去了CEO的职位,像个懦夫一样避开这一切,像是这样就能洗清自己的双手。
可她的手是干净的吗?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掌心。她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看上去一尘不染,可是她知道,她的手沾满了这个世界的污垢。
她还记得自己接到检方的指控时,那短短的几分钟,心跳快得仿佛要跳出胸膛。她否认了自己知道纪希颐的罪行,她用最精确的措辞,避开了所有可能让自己陷入困境的陷阱。
可现在,还能继续否认吗?
如果去自首,如果坦白自己知道的一切,她将成为纪希颐和阿尔萨德勾结的证人,帮助检方给纪希颐再加上一条罪名。
可这样一来,自己就真的成了背叛者。
真的要亲手把纪希颐送进更深的牢笼里吗?
查琳闭上眼,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的不是纪希颐,而是鄢澜那张平静得让人发寒的脸。
“如果她不做出那一系列错误的决定,蒂凡尼科恩早就该伏法,而不是在两年后折回,企图杀害我,伤及另一个无辜的人的生命。”
她的胃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整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
她一直以为,这场风暴只是关于金钱、权力、收购、市场操控,是一场属于商界的战争。可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商业游戏,这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涉及生死的错误。
她在内心深处寻找理由,寻找借口,让自己好受一点——可是她找不到。
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和纪希颐一样,是站在这世界金字塔顶端的人,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远远没有想象得那么冷血。
她还会疼,还会惧怕,还会失眠,还会在想到利曼珊胸口的枪伤时,心脏像是被人掐住。
她想要洗干净自己的手,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她坦白,就会成为罪证的一部分,成为那个让纪希颐彻底输掉这场战争的人。
如果她继续沉默,她的人生将永远背负这段秘密。
她忽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还是个初入游戏圈的创业者时,那个晚上,克洛伊坐在她的工作室里,看着她的一张张手稿,轻轻地说:“查琳,你是个天生的创作者,你是来改变世界的,不是来被这个世界改变的。”
可现在呢?她改变世界了吗?还是她只是被世界吞噬了?
查琳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夜色,指尖的酒杯微微颤抖,酒液在杯中晃出涟漪,像是她此刻被搅乱的内心。
她忽然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
她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屏幕停在卡罗尔的名字上。
她的指尖停滞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她还没有想好,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了。
第94章 而是一场更大的博弈
鄢澜并没有和利曼珊正式搬到一起,但这几个月有一半时间都住在利曼珊这里,方便照顾她康复。距出事也四个月了,利曼珊虽然没有恢复到以前的健康水平,但日常照顾自己也算没问题了。
七月的夜晚,利曼珊将落地窗开了一丝缝隙,微凉的湖风吹进来,轻柔地拂过纱帘,带着湖水的气息,城市的喧嚣在高空变得模糊而遥远。
利曼珊换了一身轻薄的家居服,倚在沙发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水杯的杯沿,目光落在窗外,似乎有些出神。鄢澜坐在她身旁,双腿蜷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却迟迟没有翻页。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着,像是许多不需言语的夜晚一样,只是今晚,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在空气里流动。
过了许久,利曼珊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迈克尔今天跟我聊了聊,他和董事会希望我尽快回香港。”
鄢澜轻轻“嗯”了一声,翻了一页书,没有抬头。
利曼珊看着她的侧脸,眼神微微动了动,没有继续说下去。她以为鄢澜会问她打算怎么办,可对方没有,依旧静静地看着书。
利曼珊收回目光,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仿佛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无关紧要的事情。
过了片刻,鄢澜才慢悠悠地问:“那你呢?”
“嗯?”利曼珊回头看她。
“你想回去吗?”鄢澜终于合上书,侧过身看着她,目光带着认真,却没有什么逼问的意味,像是单纯地想听她的答案。
利曼珊顿了顿,低头看着水杯里的涟漪,“……不知道。”
鄢澜没有接话。
“应该是要回去的。”利曼珊又补了一句,语气轻缓,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她。
“嗯。”鄢澜仍然只是应了一声,似乎没有特别的情绪。
窗外的风轻轻拂过,带动纱帘微微飘动,月光穿过薄纱落在地板上,映得夜色更加寂静。
“但我说过了七月吧,那桩案子不是七月庭审嘛,而且阿尔法最近又散布新闻,想进一步阻挠我们收购。”
“紫狐同意吗?”
“嗯,问题不大,再说我现在定期去医院复查,最好还是再在C城待着。”
鄢澜点点头,又想到自己以后还是得回纽约,不觉叹了口气,但转念一想,这些事情,大概都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怎么叹气了?”利曼珊向她伸出手,“是不是舍不得我?”
鄢澜依偎过去,“怕没人给你煮糖水了。”
“怕没人给我煮糖水?”利曼珊低声重复,笑意浅淡,温热的气息擦过鄢澜的鬓角。
“嗯。”鄢澜顺势在她颈窝蹭了蹭,声音里透着一点慵懒。
利曼珊的指尖慢慢从她的发丝间游移,轻轻划过耳后,沿着下颚滑落,最后落在她的唇边,摩挲着她的下唇,“我现在就想喝。”她低头吻了上去。
夜风微微拂动纱帘,落地灯的光影映在墙面上,摇曳不定。
鄢澜仰着头,感受着利曼珊的亲吻落在颈侧,温热而缓慢,带着让人沉溺的耐心。她的手指缓缓向下滑,抚上利曼珊的后背,触及衣料下仍然纤细紧实的肌肉,但她知道,这具身体才刚刚恢复到可以自由行动的程度。
利曼珊似乎察觉到她的分神,轻轻咬了咬她的下颚骨,声音低哑,“在想什么?”
鄢澜回过神来,唇角微微弯起,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按住了利曼珊的肩膀,将她向后轻轻一推。
利曼珊挑眉,刚要开口,鄢澜已经俯身压了过来,唇沿着她的锁骨缓缓游移,手掌贴着她的侧腰,一寸寸滑向她身后的靠枕,将她整个按回沙发上。
利曼珊眨了眨眼,没料到这个突然的转变。
鄢澜的声音贴在她耳边,带着一点笑意,“还是别逞强了,躺着,好好享受。”
她的语气轻柔,动作也温柔,却毫不犹豫。利曼珊的呼吸顿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出来,指尖缓缓沿着鄢澜的手臂滑下,落在她的腰侧,轻轻按了按,“你确定?”
“嗯。”鄢澜语气轻缓,手指却更加坚定地扣住她的手腕。
屋内的空气变得更加炙热,交错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光影落在她们交缠的手指上,映出细微的战栗。
利曼珊终于低叹了一声,像是妥协,又像是纵容。
她轻轻靠在枕上,眼神微微晦暗,唇角仍然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仿佛在等待鄢澜下一步会怎么做。
鄢澜没有再多说话,她只是低下头,亲吻落在她胸口的疤痕处,像是细数时间留下的印记。
一瞬间,利曼珊收紧了指尖,似乎想要阻止她继续,但鄢澜只是安抚地吻了吻她的锁骨,低声道:“很美。”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夜风拂过,落进耳畔,也落进了心底。她的吻继续向下,顺着夜色,细细地将所有爱意都倾注进去。
到了七月中旬的这天,凌晨一点,紫狐总部大厦的会议室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纸张翻动的味道。
大家被紧急召唤到公司商讨一个棘手的突发事件。
利曼珊坐在长桌尽头,双手交叠,指尖敲着桌面。妮可站在投影屏前,双手抱胸,脸色沉沉。律师团队坐在另一侧,堆积如山的文件摊开在桌面上,每个人的表情都透着疲惫和警惕。
“最新消息,FTC已经正式向联邦地区法院提交上诉申请,指控我们与联邦法官勾结。”妮可用遥控器点开屏幕,上面是刚刚传来的法院文件扫描件,字里行间写满了“利益输送”“私下联络”“不当影响司法程序”等重磅指控。
“指控依据呢?”利曼珊低声问道,嗓音有些疲惫,却依旧冷静。
“阿尔法提交了所谓的‘证据’,”维克多将一叠文件推向桌中央,“一系列照片、电邮、通话时间记录,全部指向——你曾在过去几个月内私下与纪希颐接触。”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们是疯了,”妮可冷冷地说,手里的笔在指间转动着,语气里带着掩饰不住的不耐烦,“一个已经被起诉的前司法高官,成了我们和权势之间的‘勾结’证据。”
利曼珊没说话,手指轻叩桌面,目光盯着墙上的投影,眉头紧锁。
维克多坐在对面,脸色沉着,翻阅着FTC的起诉书。他是这间会议室里唯一一个神情没有变化的人,作为多年处理过政府反垄断案件的律师,这种司法战术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们不需要真相,”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他们只需要制造一个可信的故事,让法官质疑紫狐收购的正当性,拖延时间,让市场失去耐心,让投资者失去信心。”
鄢澜坐在利曼珊身侧,眉头紧蹙,沉声道:“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直接反击,提交Sam的完整行程记录、紫狐的公司会议纪要、律师函往来,证明Sam的所有工作轨迹完全合规,她和纪希颐的接触没有任何影响收购案的部分。这个方法很直截了当,但有一个风险——纪希颐的案件仍在审理中,如果我们在没有经过她律师团队同意的情况下公布某些信息,可能会让她的案子更加复杂。”
“第二个选择呢?”利曼珊轻声问。
“第二个选择,”鄢澜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是让纪希颐自己澄清。如果她愿意站出来,正式声明她与你的所有联络都无关权钱交换,并且她没有向紫狐提供任何不*正当信息,FTC的起诉将会立刻失去支撑点。”
“哈!”妮可冷笑出声,“让纪希颐出面?开什么玩笑?她自己的案子还在审理,自己泥菩萨过河,哪可能跳出来帮我们?再说了,就算她真心想帮,她有信誉吗?”
“别急着下结论,”维克多缓缓说道,“别忘了,现在纪希颐面临的审判,也不只是金融犯罪,她仍然有可能面临更严重的刑期,她不可能不考虑她未来的命运,如果我们愿意和她的律师团队合作,或许可以在谈判里找到某种平衡点。”
利曼珊的眼神微微一动,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轻敲了两下。
鄢澜微微侧头,看向她,“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利曼珊缓缓开口,“那么隐秘的会面,阿尔法为什么能够精准捕捉,要知道那还是去年秋天,收购案刚刚开启的时候。”
妮可皱眉,“什么意思?”
“阿尔法找到的这些‘证据’,看似是他们‘意外’捕捉到的,但实际上,不论是纪希颐还是我,都非常小心,而且那时她有私人保镖,”利曼珊轻声说道,语气平静,“我猜想,她或许不介意让人看到她和我接触,但她希望这件事在特定的时间点被曝光……”她抬眸,嘴角微微上扬,“现在我开始有些好奇了。”
会议桌上的气氛微妙地变化了一下。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简单的法律攻防战,而是一场更大的博弈。
第95章 走到最后,才发现所有人都已经离席
接近后半夜,会议散了,只剩维克多、鄢澜、利曼珊三人坐在会议室中。
维克多看了看利曼珊,“Sam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利曼珊摇头,“眼下的每一分钟都很重要,我没事。”
鄢澜知道她打定了主意,也不再多说。她知道维克多必须要了解一下整件事,现在这个官司由他出面。
“纪希颐的官司,细节基本上都对社会公开了,所以想必你也知道了她和Lan曾经的关系。”利曼珊缓缓说道。
维克多点头,“那时Lan突然飞到纽约说要退出这个案子,现在我明白是为什么了。”
“对,那时我洞察到熔岩资本在背后搞鬼,就和妮可进行了秘密调查,我私下会见纪希颐,是想等我们拿到熔岩资本违法的证据后,将它交给身为检察官的纪希颐,”利曼珊顿了顿,“这一层其实是没有问题的。”
“事先和检察官通气,没有必要,但不构成违法违规,”维克多想了想,“你刚刚提到她和Lan的关系,这其中的联系是……?”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必须向你坦白,当时我希望跟她的合作可以换来她停止骚扰Lan,你也看到了Lan当时怕成什么样子,于公于私,我都希望Lan好好在C城继续紫狐的案子,不受任何影响。”
维克多陷入了沉思,半晌,“这件事如果公开,你俩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这样的交易,对于她那样一个身居高位的公职人员来说,影响更大,无疑是为她的滥用职权增添新证据。”
“所以我判断纪希颐并不是主动设的这场局,”鄢澜说道,“更大的可能是,纪希颐的保镖发现了阿尔法跟踪偷拍的事,他汇报给纪希颐后,纪希颐没有采用普通人会应对的方式去阻止,而是转而将这件事变成对她有利的事,你们看阿尔法也只能拍到或者追踪到纪希颐和利曼珊私下联系,但联系的内容他们并不知晓,这个主动权掌握在纪希颐手里。”
“换句话说,”利曼珊眯了眯眼睛,“帮不帮我、帮不帮紫狐澄清?多快澄清?怎样澄清?就看她纪希颐了,我猜……她在那个时候料想到将来有一天,她和阿尔萨德的事东窗事发,她将面临被起诉,于是这件事就成了她的后手,如果她曾接触过阿尔法,作为她的planB,我都不会惊讶。”
维克多的眉头锁得更深了,“她的诉求应该是让检方撤销一些指控,或者减刑。”
利曼珊倾身,脸上有一丝不解,“如果是紫狐对她提起诉讼,她的算盘或许算精准,期待我们坐下来谈一谈‘条件’,但现在是检方起诉,是不是超出了她的预期?”
维克多摇头,“她真是把检方的心态拿捏得死死的,我打算这两天尽快跟检方接触一下,试一试他们的态度。”
“好,”利曼珊觉得话都已经说透了,整理起面前的文件,“我明天就把那段时间的完整行程记录以及紫狐的公司会议纪要整理出来,作为证据先上交。”
第二天中午,午后的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青草气息,透过落地窗,阳光在建筑外墙映出流动的光影。会议厅内,法律研讨会仍在继续,外面的小型休息区里,人们三三两两地站着交谈着。
维克多走向落地窗旁的高桌,目光随意地扫过手中的黑咖啡,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休息时刻。但当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靠近时,他的嘴角微微扬了一下。
那个身影属于纪希颐案的助理检察官罗贝尔,他摸清了罗贝尔的行程,知道今天上午他要出席这个研讨会,便赶紧向主办方申请加入。这个圈子里大家都知道ST,也知道维克多,加塞进这么一场研讨会不是难事。
“C城的夏天真美啊。”维克多这么开启了这场“聊天”。
罗贝尔认出了他,微微一笑,“纽约的夏天也不错。怎么样?维克多,听说你最近很忙。”
维克多耸了耸肩,故作轻松道:“案件总是没完没了,尤其是当你的客户涉及数百亿美元的收购案时,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罗贝尔轻轻抿了一口冰茶,语调波澜不惊:“紫狐的案子,确实挺受关注。”
维克多随意地搅动着咖啡里的冰块,语气不急不缓:“你们也在关注?”
罗贝尔挑了挑眉,“FTC的诉讼本质上是商业纠纷,但诉讼涉及的内容,特别是紫狐与某些人的关联……却让一些人产生了额外的兴趣。”
维克多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某些人’?”
罗贝尔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道:“任何案件的发展都有可能影响其他案件,我们当然不希望看到司法体系因为无端的指控而失去公信力。”
维克多点点头,话锋一转:“那如果紫狐能够自证清白呢?”
罗贝尔的目光微微闪了一下,沉吟片刻后,缓缓开口:“如果紫狐没有违规,自然不会受到法律的阻碍。”
维克多敲了敲咖啡杯,似笑非笑,“你们当然希望所有案件都能在清晰的法律框架下推进。”
罗贝尔微微一笑,没否认,也没承认。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外面有人经过,带起一丝微风,吹动了休息区的窗帘。
维克多小声道:“如果这场诉讼被拖下去,可能会让所有相关案件更加复杂,不是吗?”
罗贝尔的眼神深了一分,“我们只关心案件本身。”
维克多轻叹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在法庭上,证据才是决定性因素。”
罗贝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是的,证据。”
维克多微微点头,“那么,如果紫狐胜诉,这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所有的案件都会沿着应有的轨道继续前进。”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维克多喝着他的冰咖啡,又低声问道:“如果某些人企图利用这场风波自保呢?”
罗贝尔的目光微不可察地一沉,随后却只是淡淡一笑,“我们处理案件从不受外界操纵。”
维克多轻笑了一声,“当然。”
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氛围。
片刻之后,罗贝尔放下杯子,站直了身体,似乎准备离开,“维克多,祝你们好运。”
维克多抬头,看着他走向会议厅的方向,随后收回目光。
这场谈话没有任何正式承诺,但已经足够了,如他所料,检方不会直接承认FTC的诉讼将影响纪希颐案,但透露了他们不希望案件失控。
他拿起手机给利曼珊拨过去:“如果紫狐能证明自己清白,检方不会介入,也不会被FTC牵着鼻子走。”
电话那端,利曼珊稍一沉吟,“明白了。”
一天后,利曼珊将所有整理好的证据交给了维克多,紫狐的法务团队迅速启动了新的应对方案,准备在法庭上驳斥FTC和阿尔法的指控。
而联邦监狱里,纪希颐终于等到了她一直在等待的那个转折点。
杰森带来了最新的消息,阿尔法向FTC提交了他们早前宣扬过的“致命的证据”,证明她曾和利曼珊多次私下联络,往轻里说,紫狐有妨碍司法公正的嫌疑,FTC再次向法院提出申请,要求暂停收购,进入调查。
“Yvonne,你我都曾坐在检察官那个位置上,深知检方的想法,像FTC那样的机构,我们都知道它想干什么,”杰森严肃地看着她,“我本以为你彻底失去了和检方合作的机会,可我没想到,上帝竟送来了一个机会。”
纪希颐牵了牵唇角,苦笑了一下,哪有什么上帝?她想,若真是有,大概自己就是上帝。
“我可以帮你给检方带话,看看如果你配合紫狐,证明你和利曼珊纯粹是私人接触,检方是否可以撤销一些对你的控诉,或者说将来在对簿‘滥用公职’时,稍稍放你一马。当然了,我所做的一切一定是合法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你都不问问我那时和利曼珊究竟为什么一再接触?”
杰森沉默了片刻,唇角紧紧抿着,随后一字一顿道:“你俩在聊私事,和收购案无关。”
纪希颐笑了,“如果利曼珊不这么说呢?”
“我会去跟她接触。就算你们聊了收购案的事,也不存在权钱交易,对吗?”
纪希颐想了一下,“不管你相信与否,这倒是真的。”
“我一直相信你。”
纪希颐眼微微眯着眼睛,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她等这一天等了很久,本该直接点头,顺着自己早已铺设好的路走下去。
但她却犹豫了。
“你在想什么?”杰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已经注意到了她的不寻常。
纪希颐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半晌,嘴角微微勾起,“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杰森皱眉,“时间不等人。”
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Yvonne!你到底在想什么?”杰森的声音依旧很小,但却字字不悦。
“给我一天时间考虑,明天的这个时候,我给你答复。”
杰森走了,纪希颐回到了那间简陋的单人牢房,厕所的水管这两天漏了,监狱的人还没来修,这会儿“滴滴答答”的让人心烦。
她闭上眼,尽可能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杰森说得好听,“和检方配合”,实质上不过是交换,如果检方不答应,按照常理,自己就要提供不利于紫狐和利曼珊的证词。
水依旧“滴答”下落着,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像某种隐秘的暗示。
她不愿承认,可有些情绪,是在某一刻不经意间渗透进来的。就像水浸透一张薄纸,缓慢却不可逆。
她的手指一顿,记忆如潮水般翻涌。
几个月前,阿尔法的高管“偶然”在一次慈善晚会上碰到自己,并跟自己暗示时,她对那个高管说:只要你们不让我陷入麻烦,紫狐也好阿尔法也罢,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言下之意,她可以帮紫狐,也可以帮阿尔法。
母亲那天探望她时,握着她的手,指尖冰凉,眼里是一种久违的脆弱。她以为母亲是来质问她的,来劝她认罪,来告诉她该如何收场。可她只是轻轻地看着自己,过了很久,才说了一句:“如果我没有带你来这里,如果你有一个完整的家,你会不会还是走上这条路?”
她没有回答。她那一刻才意识到,母亲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所有的执念、争斗、不愿低头的骄傲,从何而来。
她比谁都希望赢,因为她从未真正拥有过可以输掉的东西。
她一直在逃离,可是当她逃得足够远时,她发现自己早已成为母亲的影子。她用另一种方式,重复着母亲曾经的命运——出卖自己,让自己站在随时可能坍塌的悬崖上,在别人手里换取所谓的生存权利。
她讨厌失败,不是因为失败本身,而是因为失败意味着,她必须回头看向那个一无所有的自己。
她真的想赢吗?还是说,她只是害怕输?
查琳在听证会上的沉默,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沉重的沉默。
她们的关系从来都是带着火花的,或许称不上深情,但至少彼此坦然。查琳从未惧怕过她,从未对她有过道德评判。可那天,查琳没有责备她,也没有指责她。
她只是沉默,看着她,就像看着某种即将被风吹散的尘埃。
纪希颐原本以为,自己即使身陷囹圄,也不会成为父母之外任何人的遗憾。可她错了。查琳的沉默本身,就是遗憾。
她本以为,鄢澜会恨她。
可鄢澜没有,鄢澜只是失望地看着她,甚至没有给她留下辩解的余地。
如果鄢澜恨她,她还可以理直气壮地恨回去。可鄢澜只是失望,那么她连恨的资格都没有了。
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为的强大和控制,原来都只是一种近乎可笑的自欺欺人。
她曾经那么笃定地以为,鄢澜一定会被她影响,会在某种程度上妥协,可最终,妥协的却是她自己。
蒂凡尼倒下的那一刻,她隐隐知道,这场游戏已经彻底结束了。
如果她的每一个决定没有错,为什么这场游戏会走到这个结局?
为什么蒂凡尼会拿着枪回来,为什么鄢澜差点死掉,为什么利曼珊倒在血泊里?
她以为她走的每一步都无懈可击,可她却发现,她走的这条路,根本没有出口。
她设计了一切,可她算漏了一件事——她终究还是个人。
人是有重量的,感情是有代价的,因果是会轮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