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这几日在演武场冷啊,他让府里给他送衣服,结果就送来了这么一件杂毛鸡似的大氅,送来的那小厮还颇为为难地告诉他这是他最拿的出手的一件大氅了,他现在简直怀疑原主不是撞死的,而是穷死的。
“引领潮流,不与你们这种单色狐毛为伍。”
院子里的一个厨娘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笑了,这位小殷大人可真是有趣。
倒是阎妄川坐在了一侧喜平搬来的椅子上,伸手冲着炭火的方向,边烤火边出声:
“刚想说送你一件纯色的上等狐裘,没想到你就喜欢这样式的,也就省了吧。”
殷怀安立刻脸色一变,搬了小马扎坐到他身边,伸手去拉他,这一拉摸着他身上的狐皮都是油亮顺滑,忍不住悲催出声:
“别省,我不是不喜欢,我是穷,买不起。”
低低的笑声从身边传来,看着殷怀安这一身杂毛他又有点儿心酸又想笑。
殷怀安阴恻恻地盯着他:
“笑完了,给我换件新的。”
“喜平,快去吧,把殷大人这身杂毛赶紧换下去。”
喜平也憋着笑去取狐裘。
阎妄川挥退了厨房的人,自己上前烤那羊腿,殷怀安看着他动作熟练:
“王爷会的不少啊。”
“在北境时常打猎,猎来的东西烤着吃最是方便,我手艺还不错。”
他洒了酱汁调料,抽出腰间的刀,片了一片被烤的滋滋冒油的羊腿肉递到殷怀安唇边,殷怀安吃了一口,魂都快飞了,正宗,阎妄川看着他:
“要来点儿酒吗?”
殷怀安舔了一下唇角:
“来点儿吧。”
这晚月色正好,撒在院子里通亮一片。
殷怀安看着送过来的几种酒,忽然抬头问:
“有茅台吗?”
没准他喝完茅台就穿回去了。
“茅台?是酒吗?我没听过。”
“哎,算了。”
他低头看着几种酒,哪个都倒出来尝尝:
“给我也倒一杯。”
“你还有伤呢,别喝了。”
“就一口,好久没喝了,就最边上那坛烧刀子。”
殷怀安只好给他少来一点儿,他好奇,也尝了一口他说的那个烧刀子。
“呼,这么辣?”
阎妄川靠在椅背上,目光隔着月色落在他身上,露出些闲适慵懒的模样:
“这是北境的酒,将士御寒用的,格外辣些。”
“够劲儿。”
喝的时候一口肉一口酒不觉得什么,起身后才开始有些上头,回去的路上看着那个摇摇晃晃不倒翁一样的人,阎妄川不得不伸手抓着他点儿,就见殷怀安笑嘻嘻地低着头,一个劲儿摸自己身上的那件狐裘:
“我的比你的白。”
“嗯。”
“我的毛还比你的长。”
“嗯”
“我的更好。”
“嗯。”
殷怀安脑子晕的厉害,跟着阎妄川就回了他的寝殿,进屋就热的厉害,脱了大氅还不够,伸手就自己脱了外衣,阎妄川转身的功夫他已经把自己扒的就剩一个中衣了,他本来已经着人给殷怀安收拾出了一个院子,就在隔壁,但是这人好像脱完衣服就熟门熟路地往他床上爬。
他一把揪住他:
“去梳洗。”
殷怀安爬了一被人扯下来,然后领下去梳洗,被热水一蒸,更晕了,头发披散着出来,胡乱擦了一下,不耐烦地丢了毛巾:
“这头发怎么这么麻烦?”
他进屋阎妄川就看到了头顶鸡窝一样的殷怀安,还有后面小心跟着伺候的小侍:
“王爷,大人不让小的通发。”
阎妄川放下兵书叹了口气:
“将梳子拿过来吧。”
第36章 醉酒调戏 我就喜欢这种硬朗的长相,嗯……
殷怀安迷迷糊糊地坐在了床边, 微微仰着头,好舒服啊,第一次觉得梳头发这么舒服。
他身后, 阎妄川那拿惯了刀枪的手指握着一把檀木梳子一下一下帮他通开乱糟糟的头发, 他的余光扫过殷怀安那张喝了酒,沐浴后红扑扑的脸, 骤然想起小的时候,他也看到过他父亲这样给他母亲通发,恍惚间手上失了力道, 扯到了头发。
那迷迷糊糊的人睁开眼睛, 不满地转过身,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因为酒醉而蒙上了一丝水雾,衬的黑白分明的眼眸更加明亮, 阎妄川盯着他甚至忘了言语。
殷怀安转过身的瞬间就看到了阎妄川,皱着的眉头瞬间松开, 这张脸真是好看, 酒醉后的大脑失去了对行为的约束,他从心地抬手摸了上去,阎妄川竟然也没躲, 就这样让一个醉鬼摸到了他脸上。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
殷怀安笑起来眼中光华盛放,他抬手顺着他的额角摸到了他的脸颊, 然后停在了他的下颚线上:
“我就喜欢这种硬朗的长相,嗯, 你看你这下颚线就很自然, 一看就没整过,也不用硬凹。”
他像是酒后调戏小媳妇的醉鬼一样在阎妄川的脸上来来回回摸搜,没看到对面的人眼底越发浓郁的情绪:
“你以后别吃太多, 胖了下颚线没了就不好看了。”
“哎,你说话呀。”
殷怀安身子一晃,没坐稳就往后倒,阎妄川下意识搂住他,袍袖无意间拂掉了枕边的话本子,那几页尘俗小画散落在榻边的脚踏上,轻敞的衣襟的小像像极了怀里人的模样,胸腔中的跳动急促,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点儿恍惚,片刻后他一把拉好了殷怀安的衣襟,别开眼:
“梳好了,到里面睡。”
殷怀安困得厉害,倒在后面就要睡,阎妄川只好抓着他给人送到了里面,殷怀安头沾到枕头上就睡了过去。
阎妄川转身低头收起了那两张小画,越是不想看,越是忍不住地扫了两眼,只有那么一瞬他竟然将其中一人的脸看成了殷怀安,他连忙将画插入了话本子收好。
他闭上眼睛就能清晰地听到身边那个醉酒的登徒子的呼吸声,半点儿睡意也没有,脑子里的画面不断闪过,好似都是殷怀安的脸,他在狱里谄媚看向他的样子,出狱那晚喊的像是鸭子一样的人,出狱后大着胆子问他要人的模样,大沽港边脸色惨白的样子,城楼上拼死守城的画面。
他忍不住侧过头去,还说他长的好,他是没照过镜子吗?明明京中贵女更喜欢他这模样的。
第二天一早,殷怀安醒来的时候阎妄川已经起身了,屋内是喜平守着他。
“殷大人醒了。”
殷怀安热的厉害,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竟然像是一个春卷一样被裹在被子里,热的他浑身的汗,他费劲地爬出来:
“谁给我卷进去的?要热死我啊?”
喜平垂着眼眸,他今早伺候王爷起身的时候就看到了骑在王爷身上的人,王爷废了好大力气才挣脱开,随后就将人卷成了春卷,他不提这茬,笑着上前出声:
“殷大人醉酒,现在可头疼?厨房备了醒酒汤。”
殷怀安爬起来,就记得昨晚阎妄川好像送了他一件纯白的狐裘大氅,后来他好像尝了好多种酒,他就是奔着喝醉去的,可惜一睁眼还是焰王府,得,又没回去。
早饭他吃了四个包子一碗粥,又吃了点儿小菜这才觉得人活过来了。
“你们家王爷呢?”
“王爷已经去书房议事了,王爷交代等您醒了,由我带您去挑选您要的精兵。”
殷怀安撂下筷子就开开心心地穿上了昨晚阎妄川送的狐裘,摸了又摸,喜平看着他喜欢的样子开口:
“这狐裘的皮子是王爷亲自猎的。”
“阎妄川猎的?这狐裘他穿过?”
“没有,这是去年新做的,赶制出来北境天儿已经暖和了。”
殷怀安看着这通体雪白没有一点儿杂色的狐裘,很显然这皮毛是特意选过没有瑕疵的,他忽然想到什么出声:
“这狐裘不会是你们王爷猎给心上人的吧?”
阎妄川也一把年纪了,搞不好他这是夺人所爱了呢,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此刻的语气有些微酸溜。
喜平看了看殷怀安,戳着笑意出声:
“王爷没心上人,殷大人只管穿就是了。”
殷怀安自己披上了这狐裘,只觉得更喜欢了:
“你们王爷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也没娶亲啊?”
古人不是结婚很早吗?阎妄川今年27,按说孩子都该打酱油了,怎么他来王府这么久,也没见他有王妃。
“早年老王爷给王爷定了一门亲事,但是后来对方的父亲犯事被举家流放,这婚事也就吹了,后来老王爷去世,王爷守孝三年自不可能再议亲,老王爷的孝期刚过,先帝驾崩,辗转就到了现在。”
殷怀安忍不住又偷偷低声问:
“那他没有妾室什么的吗?”
古代这种王公贵族不都妻妾成群吗?
喜平笑着给他解释:
“殷大人有所不知,焰亲王府不比旁人家,多是一夫一妻,不纳妾的,老王爷一辈子只有先王妃一人,留下了二女二子,王爷上头的姐姐嫁给了平宁郡王为郡王妃,不在京城,妹妹嫁给了开元四年的探花郎,前年随孟大人调任应天府,也不在京城,王爷下头本来还有个弟弟,可惜小少爷8岁那年夭折了。”
“这么说这王府如今就剩阎妄川一人了?”
喜平叹口气:
“是啊,自从老王爷去世后,王爷常年在北境驻军,这偌大王府是一个主子都没有,算起来这几年,数今年王爷在京中的时间是最长了,又赶上了战事。”
殷怀安抱着喜平递过来的暖炉,忽然有点儿觉得阎妄川可怜,孤家寡人似的。
喜平偷偷瞧着他的神色开口:
“王爷一人在王府也是形单影只的,如今王爷位高权重,凑上来的多是贪图权势,唯有大人心思澄明。”
殷怀安点点头,那倒是,他又不图阎妄川什么,两人到了门口,喜平已经准备了马车带他去了京郊大营,到了营门口,喜平介绍出声:
“殷大人,黑甲卫奉王爷之命一部分赶赴南境,一部分撤回北境,这京郊如今只有500黑甲卫驻防,其余有3000多的北郊大营驻军,不过上一次北郊大营死伤太多,这3000中有伤兵,也有新补充的兵源,您看是从黑甲卫中选还是北郊大营中选?”
殷怀安出声:
“既然是选拔那就公平些,都参加,择优录取,我让人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都在军营。”
殷怀安效仿李云龙搞了个军中比赛。
第一项,比枪法,50米,100米的靶子,前300名者得10分,其后每100名降一分,最低得分为3分。
第二项,比投弹的准度,远近各放置五个篮子,由远及近依次是2-10分。
两者得分前300名录取。
这比试一直忙到了下午才结束,殷怀安一看成绩就知道这黑甲卫还真是人才济济,能拿到满分的就有三十多人,他不得不给这三十多人提高难度加试,最后点了成绩最好的王铁蛋为这三十多人的头:
“王铁蛋,你们今天就回去收拾一下行囊,明日一早到演武场集合。”
“是。”
喜平跟着殷怀安:
“殷大人可要回府?”
“先不回去,我得去火离院看一眼,你先回府吧,不用跟着我。”
喜平却出声:
“我送大人去,暗青那人榆木脑子,护佑大人安全还行,还是我陪着大人回去,正巧我也要去兵部帮王爷办事,晚间正好接大人回王府。”
殷怀安一听他顺路也就没反对,跟着就上了车。
车架送他到了火离院,他之前因为要测试武械和铠甲在演武场场地更大,这才常驻演武场,走之前,他将火鸢的改造图纸给了他老师秋正和,想来快十天过去了,秋正和带着火离院这些人应该将火鸢改造个七七八八了。
他刚一进火离院的院子明显感觉到了待遇不同,所有见到他的人都点头哈腰地主动打招呼:
“殷大人回来了。”
“殷大人。”
这热情劲儿可和他刚从牢里出来要看看武械都推推诿诿的样子差太多了,还不等他到秋老头的院子,迎面便看到了一个颇为谄媚的脸,不是别人,正是利用火鸢将原主送到牢房的火离院副院正卢云生。
“殷大人您可回来了,这一次守城之战,您可给火离院露了大脸儿啊,今晚我在醉仙居定了席面,给您庆功。”
殷怀安看着他这一副仿佛从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模样也挺佩服的,这在官场别的不重要,脸皮厚最重要,从前恨不得弄死他,现在怕是因为他和阎妄川走的近,忌惮阎妄川掌权才180度转脸,他似笑非笑地出声:
“卢大人,您这席面醉仙居也敢接啊?”
大沽一战死伤惨烈,阎妄川下令京城月余不得有宴饮,为将士致哀,他都要怀疑卢云生这政治觉悟到底怎么做到这个位置的了。
卢云生脸色一变,瞬间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不瞒殷大人,这京城如今都只有素席面,但是如此时候,吃素席面也万万不该,这一提到大沽港的将士我就,我就心痛啊”
殷怀安就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心痛的涕泪恒流,那眼泪说下来就下来,跟自来水似的,他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这是什么奥斯卡影帝穿过来了吗?比内娱哭戏还要滴眼药水的小鲜肉不知道强了多少,看看人家这演技,内娱完了
他只觉得多看一秒都伤眼睛,赶紧打发了这戏精去了秋正和的院子。
秋正和此刻头发蓬乱,像是从垃圾堆里钻出来的小老头,见他这幅样子打趣:
“见鬼了?”
“卢云生学变脸的?这见着我那个殷勤劲儿。”
秋正和哼了一身:
“没这变脸的本事怎么混到的副院正?别理他,倒是你,你怎么跑到摄政王府去住了?家都不回。”
殷怀安摸了摸鼻子,没提自己下了战场应激反应只有看到阎妄川才能好些的事儿,直接把锅推到阎妄川身上:
“他让我去的,谁知道为了什么?”
秋老头是个只知道钻研武械的一根筋,还真就信了,还给他找了个理由:
“应该是摄政王惜才,对了,摄政王伤势如何?”
“好多了,都能见朝臣处理政务了。”
“那就好那就好,如今这天下也只有摄政王担得起了。”
殷怀安陪着秋老头出去试飞了一下新改好的火鸢,别说,这老头还真是人才,有了他给的思路,立刻就能举一反三。
“这火鸢现在的缺点就是不能带太重的火.药,威力有限,不过可以带加了磷.粉的弹药,放火是一等一的好手。”
就像守城那天,殷怀安就是用这东西载着燃.烧弹炸毁了洋人的船。
殷怀安出声:
“没事儿,我们可以做出不同尺寸的火鸢,这东西在天上飞并不是越大越好,越大越容易被击落,反而像是苍蝇一样乱炸,或许更有效果。”
秋正和点头,确实,这好的射手能射老鹰,但是射苍蝇可就费劲多了。
“好小子,有脑子。”
殷怀安跟着秋正和回了屋子,两人又研究了一下图纸:
“这东西问题不大,明日我就将这图纸送到武械处,让他们按着这个尺寸照着做一批样品,然后统一实验。”
天擦黑下来,喜平就已经来接殷怀安了,秋正和眼神不好,眯了下眼睛:
“哎呦,那不是王爷身边常跟着的侍卫长吗?王爷有吩咐?”
殷怀安看了看正走过来的喜平:
“没有吧,他应该是来接我的。”
秋正和有些老花的眼睛又看向殷怀安,他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儿呢?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
殷怀安提了个晚上加班要用的箱子就和秋老头道别了,喜平笑着将人接出府,就在正要上车的时候,忽然扑过来一个人:
“少爷,少爷,您可出来了,伯爷这些日子想您的紧,今日您可有空回家看看?”
殷怀安被忽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你谁啊?”
第37章 殷怀安收拾便宜爹(教骑马) 马瞬间就……
这一句“你谁啊?”把眼前的老仆震在了原地, 他抬眼看了看二少爷,殷怀安眼里的陌生怵的他一惊,想起从前殷怀安和伯爷的不愉快他完全没往殷怀安真的不认识他的方向想, 反而以为他是在和老伯爷怄气。
“少爷, 我是徐清伯爵府的管家徐云啊,您小的时候我还照看过您呢。”
殷怀安扫了他两眼, 徐清伯爵府?是了,上次阎妄川说过原主的爹是徐清伯爷,他穿过来这么长时间, 和那伯爵府上没有半点儿的往来, 伯爵府好似也当没他这号人似的,怎么如今他这刚打了仗,升了官, 这原主爹就想他了?
他都还没倒出空来好好查查原主和徐清伯爵府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爹就送上门来了。
“有事儿吗?”
殷怀安面上没什么表情, 徐云见他的表情好似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心里咯噔一声, 这位少爷脾气自小就倔,不然也做不出独自叛家出府的事儿来。
“少爷,是您父亲和祖母想您了, 您这大战归来也不曾回家看看,伯爷和老夫人都惦念您可有受伤, 今晚夫人亲自下厨,就等着您回去吃个家宴。”
听着倒是挺合理的, 殷怀安不出声, 喜平却在之前奉阎妄川的命令查过殷怀安和伯爵府的过往,此刻没什么好脸色,看都没看那个管家一眼, 只拱手给殷怀安施了一礼:
“殷大人,王爷说有要事和大人商议,若无要紧事儿,还是先回府吧。”
殷怀安看出喜平的态度不对,那边徐云一听说这焰亲王有事儿找殷怀安商议,再不敢多出一声,别说是他,就是他们家老爷来了谁敢和如今的摄政王抢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殷怀安上了王府的车架。
殷怀安掀开车窗,看向骑马在外面的喜平,咕哝一声又没开口,他什么都不记得的事儿还是别往外说了,回去问阎妄川吧。
此刻书房中,兵部尚书赵纹成坐在阎妄川桌案下手,一张老脸都是难色:
“王爷您常年署理军务,下官不敢隐瞒,西南边军所在之地距中枢千里之遥,且多山脉阻隔,军中逃兵,兵猝者的数目不小,边军将领次次上报的数实则为虚,多出来的虚数都是用来吃空饷的。
早在先帝在时,臣就上奏派督军钦差钦点兵将数目,只是那等边陲之地,匪患横行,钦差去那山高水远的地方一来一往少不得依仗边军接应护送,哪个敢轻易得罪边军将领啊?如此一来,次次都是抓小放大,以至于如今,下官虽为兵部尚书,却连南境边军究竟有多少兵马都说不准,还请摄政王降罪。”
说着赵纹成就拜了下去,阎妄川抬眼:
“赵大人快快请起,我父亲还在的时候和大人相交莫逆,我知大人讲的是实情,不曾搪塞,这些年大梁南境安稳,少有战事,边军懈怠,这也并非您一人之过。”
他心里清楚边境将领有多少种办法可以应付朝廷派去的督军,好吃好喝的伺候,再贿赂上大笔银子,若是来者颇有气节不肯受贿,就南境那等烟瘴之地,想要一个督军病死实在是太容易了,即便朝廷走马将,换上来的新将领要不了多久,依旧还是会走前人老路。
赵纹成起身开口:
“王爷,如今大敌当前,军纪是不可不整了,南境军野马惯了,应付钦差的把戏一箩筐,如今怕是也唯有您能压住那些将领。”
焰亲王府世代掌军,北境军更是因为北边那一直不省心的邻居而常年备战,无论是武械装备还是铁血的意志都是大梁军中最强的,所以也唯有阎妄川能收拢南境军备,与洋人一战,也正是因为如此,赵纹成是双手赞成阎妄川摄政的朝臣,毕竟身为兵部尚书,谁希望脑袋顶上的是个只知道议和的草包呢?
殷怀安回到院子的时候,正巧这位老大人出来,殷怀安不认得他,但是赵纹成却笑呵呵地看过来:
“早就听说了小殷大人那次在城楼之上的战绩,今日一瞧,果然有当年威远将军的风采。”
殷怀安看他朝服的样式就知道是个大佬,正犹豫怎么开口,阎妄川便从屋内踱步而出,开口为他介绍:
“这是兵部尚书赵大人,与你外祖父曾在军中有袍泽之谊。”
殷怀安立刻有模有样地见了个晚辈礼,赵纹成笑呵呵的受了礼:
“王爷这可是过誉了,我从前在威远将军帐下历练,多亏威远将军看顾,小殷大人果然有其外祖遗风。”
从前殷怀安倒是不曾多想,如今却回过劲儿来,在这个出身更倚靠父族的时代,阎妄川介绍他身份的时候第一个提及的是他外祖父威远将军,这位兵部尚书也是见面就夸他有外祖风采,可见他那个亲爹肯定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点心了。
阎妄川看着一身纯白狐裘的人就想起昨晚的事儿来,有些不自在地转身回了书房,而喝断片儿的殷怀安完全没察觉他的变化,跟着也进了屋,就着桌子上的杯子就倒了杯水喝,边喝边出声:
“刚才徐清伯爵府的管家到了火离院去堵我,被喜平给挡了回去,你快给我讲讲,我和那伯爵府是不有什么过节?”
殷怀安抬头,就见阎妄川在桌案上一堆的奏折中翻翻找找,最后找出了一封奏折递了过来,殷怀安接过来,这是他那便宜爹上的折子?
“你看看。”
殷怀安只翻开了一瞬,瞧着那平次对齐,极尽彰显文采的折子第一行就有三个不认识的字,立刻眼睛疼了,眉头也皱了起来,写的什么玩意?他不好直说他不认字,只好忍着头疼的大致看了一遍,忽略了乱七八杂一堆堆砌的华丽辞藻和拍阎妄川马屁的话之后,终于算是读出了一个意思。
就是他那二弟已经17岁了,有乃兄之姿,想要为他在御林军中谋个差事报效朝廷,话里话外还想要个有级别的小官当当,他拎起这封奏折,抬头看向阎妄川:
“这里说的乃兄不会是我吧?”
阎妄川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
“靠,难怪这寻常人影的都不见的人,今天说想我了,要是我没记错,这个二弟不是我同母弟弟吧?我和徐府是有什么过节吧?”
阎妄川前些日子才查了查徐清伯的府内事儿:
“你母亲是徐清伯的原配夫人,育有一子一女,可惜你上面的姐姐早夭,留下的血脉就剩下你一人,如今的继夫人是你爹的表妹,你娘去世后被扶为正妻,如今她的长子殷怀路也算是嫡子,你娘走后,你爹想要越过你将爵位给你这个二弟。
但是你母亲是威远将军独女,虽然人不在了但是军中故旧不少,想要越过你传爵位给继夫人的孩子难上加难,唯一的办法就是你犯错,分府,后来他真的找到了个由头,就是你不肯入国子监读书一门心思研究奇巧,他便借着这个由子训斥你不尊父命,你也是个硬骨头,当下分府别居,因此还被御史参了不孝之罪。”
我靠,听到这里殷怀安的血压都高了,真是有后妈就有后爹,古代最重视孝道,他傻.逼爹真是为了小儿子连大儿子的命和前程都要毁了。
“那后来呢?我被治罪了吗?”
“后来是秋正和上书和先帝陈情,言说你资质非常,要收你做关门弟子,火离院本就与其他衙门不同,颇为看重资质和传承,秋正和当年就颇得成帝看重,年纪大了又从未收过关门弟子,第一次张口就要你传衣钵,先帝便许了他,从此你就搬离了伯爵府自立门户。”
殷怀安一把撂下了茶盏,气的胸口起起伏伏的,冷笑一声:
“伯爵府都是一堆什么东西?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玩意,现在怕是看我得了点儿微末军功,又傍上了你这一颗大树想着捞好处了,我靠,真是越想越来气。”
阎妄川在听到傍上他这颗大树的时候神色有些微妙,殷怀安气的头顶都要冒烟:
“你怎么回的?”
阎妄川听着他这么冲的语气,可不像是和大树说话的态度,不过大树有大量,不和他计较,当下还乖乖回话:
“没回呢,这不给你看看吗?”
“他这算盘珠子都打在我脸上了?一边说要去军中效命,一边又要调御林军这800年都不会上战场的地方,想得美,不是想要军功吗?给他机会,王爷不是这几日不是要从京郊大营中挑一些去大沽戍驻守吗?把他算上,从排头兵做起,想来王爷会措辞吧?”
他没见过那个异母弟弟,虽然他是那不值钱父爱的既得利益者,但要是真有上阵杀敌的本事他不会埋没他,但要是打着借着他的由子白捞功绩混个前程,他就让他知道战场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这种带血的算盘也敢打。
阎妄川点头,当下还真就回了折子,写完之后还递给殷怀安看了看。
殷怀安低头看,折子上的字迹铁画银钩,竟然有一种扑面而来的铁血感,比上面那软囔囔的字体不知道强了多少,阎妄川没有那么多话,只夸奖了一番伯爷深明大义,最多的笔墨就是用来夸他这个殷府长子如何的有勇有谋,如何的临危不惧于阵前,然后来了一句想来次子也如此,就给人弄到大沽港做排头兵了。
这折子看的殷怀安都觉得暗爽:
“不错不错,王爷本来就是带兵之人,想要从军报效朝廷,可不是排头兵最有这个资格吗?”
因着这个事儿,殷怀安当晚都多吃了一碗饭。
阎妄川提起了那300兵将的事儿:
“听说你在军中弄了个比赛,把最好的兵都挑走了?”
殷怀安一扬眉:
“是啊,我说了要尖兵,次一点儿的都不行,王爷舍不得了?”
“那倒是没有,不过我提醒你,越是有本事的兵越是刺头,你要用人,就得降得住这些兵。”
殷怀安有些心虚,他和阎妄川要人的时候说的是试验一下他那些新装备,没说要为他所用,阎妄川一眼看透了他所想,撂下了筷子:
“人我给你了,能不能收服就看你的本事了。”
这话一说殷怀安心头也涌起了一股斗志,不甘示弱地出声:
“我会让这300人成为无坚不摧的钢刀。”
“好,我拭目以待。”
殷怀安第二日着人找了一身束腰劲装,他看了看那白狐大氅,贵气有余威慑不足:
“换个大氅,要黑色的。”
他自然是穷的没家当,喜平立刻去找了阎妄川不曾上身的披风给他,出了府,殷怀安看了看等在门口的车架,迟疑了一下,他今日要是坐这车架绝对会被那群兵看轻:
“牵马来。”
他想起之前去大沽港的时候磨破的大腿里子的疼就倒吸了一口气,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踩上马镫上去,却不知他刚走不久,阎妄川便起身备了车架也去演武场。
他推开车架的门,远远看着前面晃晃悠悠的人,上次看到殷怀安腿伤成那个样子他就知道他不怎么会骑马:
“叫住他。”
殷怀安正小心地操控着马,结果就被人拦住了:
“殷大人,王爷叫你。”
他慌忙勒住了马,动作太急,引得马在原地急踏了几步,他吓得更紧张了,就怕它直接尥蹶子。
最后,那被黑甲卫护在中间的黑色车架缓缓上前,轿厢的帘子被掀开,里面那人一双漆黑眼眸中带了揶揄的笑意,殷怀安有些羞恼:
“王爷有什么事儿吗?”
阎妄川微微勾唇:
“看菜鸡骑马。”
殷怀安
“这么明显吗?”
那还不如坐车去了。
说完他就见阎妄川推开了车架的门,一身深靛色衮服外着玄色披风,他手搭在一旁亲卫兵的手臂上下了车架,抬眸间是天地独一份的尊贵,微微抬手就有人牵来了一匹身如墨缎四蹄踏雪的马,立刻有人换了双套的马鞍。
阎妄川这才冲殷怀安招手:
“下来。”
殷怀安仔细安抚了马,他每次下马的时候马都乱动,阎妄川见状过去帮他牵了马:
“下来吧,它不会动。”
殷怀安这才下了马,又看了看一边那四蹄踏雪的马,这人要教他骑马?
“上去,上马会吧?”
“你要教我?你伤还没好,能骑马吗?”
“无妨。”
殷怀安爬了上去,正有些担忧地看向阎妄川,刚想开口说要不换喜平教他也行,就见眼前一花,仿佛一阵风传来,下方的人就已翻身坐在了他身后,几乎没有喘息的功夫,那人就半环住他的身子拉动了缰绳,马瞬间就冲了出去,他整个人没防备地向后一仰,正撞到了阎妄川的胸口。
第38章 殷怀安不会喜欢我吧(收服黑甲卫) 我……
“屁股别全坐在马上。”
殷怀安都还没反应过来, 身后的人就一巴掌拍在了他屁股上:
“抬起来,腿用力。”
他顿时脸色就红了一片:
“跟着马的步子,对, 就这样, 保持住。”
阎妄川的话音刚落,便扬起了马鞭, 马瞬间加速,迎面过来的风瞬间吹得殷怀安的脑门都是一凉:
“啊慢点儿”
“你拿着缰绳。”
这一路上在阎妄川的速成班教学中,殷怀安的进步是神速的, 直到眼看着快到演武场了, 殷怀安才侧过头迎着风声喊道:
“一会儿你下去,我要自己骑马进去。”
“掉头,车架在后面。”
这一次缰绳和马鞭都在殷怀安的手里, 阎妄川怕被这个新兵蛋子给甩下马,伸手抱住了殷怀安的腰, 殷怀安没别的毛病, 就是浑身上下好多痒痒肉,阎妄川的手环过来,偏偏那力道还不轻不重的, 他就很想笑,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出声:
“你用力点儿。”
阎妄川以为他让他用力挥马鞭:
“马鞭在你手里。”
呼呼的风声中传来了殷怀安用力喊的声音:
“我让你用力抱着我。”
阎妄川的眉眼微动, 似是有片刻怔愣,常年在军中他所见所闻也不少, 这, 这小子不会喜欢他吧?他顿了一下随后双臂用力紧紧搂住了身前的人,寒风之下唇角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扬起。
殷怀安只觉得腰身像是带了紧箍咒一样死死被扣紧,喘气都费劲, 算了,总比痒强,他只好又用力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将阎妄川送到了后面的车架旁殷怀安勒了马,身后的人总算松手了,好悬,好悬没憋死,他白了一眼上了车架的人,怎么不勒死他呢?
昨日被选中的300名黑甲卫早早便已经从北郊大营到了演武场,见没见过血的士兵其实很容易看出来,宋鸣羽到了演武场上,看着这仅仅300人就自带一股子扑面而来的金戈铁马的肃杀感的黑甲卫眼睛都挪不开。
黑甲卫历来是镇守北境,除了成帝爷在位时争讨西域曾抽调过黑甲卫之外,这么多年黑甲卫很少离开北境,更不会出现在京畿周边,是以朝中的朝臣多数是只听过黑甲卫的名字,却没亲眼见过,除了那日九门外血战,宋鸣羽也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黑甲卫。
不免在心中徘腹,这焰亲王当真是喜欢殷怀安,连这以一当十的黑甲卫都肯拨来跟着他。
王铁蛋带着人到了大营不见殷怀安的身影,索性席地坐下,黑甲卫中有些窃窃私语:
“王爷派了沈将军去了南境打洋人,却把我们留下,说是护卫京师,但是如今怎么又将我们给了那个什么殷大人?”
“是啊,前几日听北郊大营的兄弟说起殷二炮,好似很了不得,但是昨日一见,那位殷大人生倒是俊俏,模样就像是大户家的公子哥,却半点儿都没有前些日子军中所传言的那神乎其神的样子。”
“约莫这京中大营里也好吹牛,信不得。”
“但是王爷要我们跟着他,该不会以后都不带我们上战场了吧?”
此话一出,300人的队伍立刻有些焦躁的声音响起,最后还是被王铁蛋喝住:
“都闭嘴,王爷的命令就是军令,王爷不会忘了我们的。”
“殷大人来了。”
殷怀安勒马在营门口停下,等到双脚终于踩到了地面上他才总算是放下心,还好,没出丑。
王铁蛋立刻领人上前,却未曾行礼:
“大人可来了,叫我们好等。”
殷怀安扫了一眼对面这一群人,王铁蛋笑着,大咧咧的汉子模样,而后面的兵将目光不住地打量他,虽然不曾挑刺,不过很显然也没太将他放在眼里,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大家来的倒是很准时。”
王铁蛋身后的一个人接了一句:
“王爷叫我们日后跟着殷大人,我们自然听殷大人的。”
殷怀安一扬眉:
“你们记着日后是跟着我就好。”
他看了看这连队都不曾列整齐的一群人,扫向了王铁蛋:
“我素闻北境黑甲卫军纪严明,这队列不会就是这个严明法吧?给你们半炷香的时间,给我理好衣冠站齐整了。”
他神色肃正,气势徒然压人,王铁蛋有些心虚,立刻转身整理队列。
殷怀安真的叫人点香计时,这些人不是散漫,只是在他面前散漫而已,果然,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整齐的队伍便出现在了他眼前。
这一幕唬的后面宋鸣羽看向殷怀安的目光都有些崇拜了。
殷怀安转身吩咐:
“铁甲都准备好了吗?”
宋鸣羽看他看着自己,立刻出声:
“准备好了,那些做陶器的匠人前日就送来了,冶铁司是昨天中午将铁甲送来的,我已经按着你之前教的方法让人将铁甲和陶器都组装好了。”
营里人多,一人分一件,一下午就弄完了。
“好,把铠甲连同之前我改造的那批火铳都搬出来。”
陆陆续续有演武场的士兵进去搬箱子,王铁蛋知道殷怀安是火离院的人,火离院惯是有好东西,这当兵的,尤其是有本事的当兵的,谁不喜欢好武器呢?此刻刚才还散漫的人顿时眼睛都黏在了那一个个箱子上面。
此刻演武场外,阎妄川下令:
“不走正门,绕到后面去。”
车架绕到演武场的后面才停下,阎妄川出了车架,拢了一下大氅:
“喜平陪我进去,其余人退后。”
“是。”
阎妄川也没叫人通传,带着喜平轻车熟路地绕过一排排的营帐,这才瞧见演武场正广场上的画面。
清晨的北风正凉,喜平出声:
“王爷,我们到前面那个大帐中吧,也能瞧见殷大人,还暖和。”
阎妄川转身轻叱:
“什么叫也能瞧见殷大人?本王是来看看将士们。”
喜平垂首认错,但是眼里的揶揄却半点儿不觉得自己错了:
“是,您是看将士,怎么会是看殷大人呢?毕竟天天都能看到殷大人。”
这话气笑了阎妄川:
“嘿,你小子,和谁学的这利索嘴皮子。”
喜平笑而不语,偷偷冲营中兵将亮了令牌,扶着阎妄川到了大帐里面,支起了窗户,视线正好。
演武场上,就见殷怀安叫人一一打开了那些箱子,看向王铁蛋:
“排队,每人一件铁甲,一把火铳。”
这帮血里打滚的汉子,别的不行,领装备的速度那是一绝,一个个从殷怀安的面前晃过去,都是见牙不见眼地瞧着新铠甲新火铳,恨不得立刻就上身。
王铁蛋更是第一个领到了宝贝,抱在手里都觉得肯定是好东西,等人都领完了,他终于有眼力见地出声:
“卑职替兄弟们谢过殷大人。”
“谢过殷大人。”
嗷嗷叫的士兵那股子热血劲儿震得树杈子都跟着晃,别的不谈,殷大人见面就送铠甲送火铳,他们也得知恩图报。
大帐内喜平一边将热茶递给阎妄川一边出声:
“还是殷大人有法子,得了殷大人的恩惠,这些人自是要卖力气。”
阎妄川接过茶盏缓声开口:
“想要这群兵俯首听命,尽忠效死,光有恩惠还不够。”
殷怀安听着山呼海啸的声音过去才开口:
“我知道你们现在肯定在心里想,被分来了我这里,是不是王爷不要你们了,是不是跟着我这个没怎么见过血的京城子弟以后就再也没有效命沙场,得立战功的机会了?”
他的话音落下王铁蛋闷不住出声,底下也静了下来,毕竟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才拿了人家的东西,拿人手短的,也不好出声啊。
“现在,所有人把原来的铠甲脱下来,换上新的。”
有殷怀安的话在,那换新装的速度不要更快,就见演武场上一个个的动作迅速,三下五除二就将原来的旧铠甲脱下去,换上了新的,这一穿才觉得不一样,好像厚了不少,但是又没有想象中的沉,甚至比原来的还要轻便一些,但是该护住的地方都护住了。
“来人,拿靶子来。”
就见两个兵将将靶子立了过去,殷怀安随便指了两个黑甲卫:
“你们俩,先给那靶子套一层衣服,再在靶子外面罩上铠甲,一个穿旧的,一个穿新的。”
那来人立刻领命过去,等套好了,殷怀安冲一旁的王铁蛋勾了勾手:
“火铳给我。”
王铁蛋下意识上前将火铳递到他手里,所有人都看向殷怀安,这位殷大人瞧着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打枪。
阎妄川也撂下了手中茶盏,在大沽港那晚他是见过殷怀安穿上铁甲开枪的,但是如此端着火铳的模样他却没见过。
就见演武场上殷怀安抬手撩开大氅,玄色的衣摆随风飞舞,露出了里面挺括的劲装,更显的身姿笔挺,俊华如松,他利落地拉响枪栓,抬手,低头,神情专注,不似那些世家子的花架子,只这一个动作,阎妄川就在知道他必然枪法不俗,片刻之后,场上那人勾动手指:
“砰砰砰”
接连六声枪响,中间连停顿都不曾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两幅铠甲上看,有人惊呼出声:
“中了,这个距离竟然都是正中心口。”
有离得近的人瞧见,那两幅铠甲左胸的位置各有三枚呈品字形排列的弹孔。
这个距离军中射击老手想要射中心口的位置倒是不难,但是想要连击三枪,其距离都一致地呈现品字形,就是黑甲卫中能做到的人也不多,原以为殷二炮名不副实,却不想竟然是真有本事,方才还有些轻视的兵将此刻看向他的目光都不同了。
军中敬畏强者,谁不愿意跟着有本事的人呢?
殷怀安射击之后便单手持枪而立,阎妄川看着他的背影,自己都没察觉出他的眼底尽是骄傲之色。
“将铠甲剥下来。”
立刻有士兵过去脱了靶子上的铠甲,这一脱有个将士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出声:
“这,这里面的衣服竟然没破?”
这句话一出,无数人蜂拥着去看那稻草扎成的靶子,旧铠甲下的布料早就被打破了,但是那新铠甲下面的布料竟然没破?
“让我看看,快让我看看。”
“真的没破,这新铠甲挡住了子.弹。”
就连阎妄川都忍不住站起身,他知道殷怀安这阵子是在弄什么铠甲,却不曾想真的会有这么大的效果,喜平眼睛一亮:
“王爷,这铠甲能在这个距离内挡住子弹,那战场上我方将士不知道会少死伤多少人。”
没有人士兵不惊呼,毕竟刀剑无眼的,他们是不怕死,但是能不死谁不想着活着立功挣个前程呢?
“这铠甲真的这么厉害?这真的就给我们了吗?”
他们都不敢想这么厉害的铠甲这位殷大人说送就送了?
殷怀安抬手,王铁蛋此刻的眼力见那是蹭蹭往上上,立刻命令底下的人站好,不得交头接耳了。
“这铁甲是我刚命人做出来的,整个大梁如今也只有300副,都在你们身上,这是一等一的装备,之所以给你们是因为你们是我选出来的强者,我认为也唯有强者才配拥有它们,从今往后,只要是我做出来的武械,第一批都会给你们。
我知道此刻你们未必瞧的上我,我也无所谓你们怎么看我,你们只需要记得,在我殷怀安的手下,就守我殷怀安的规矩,我不需要你们对我有多死心塌地,也不需要你们对我奉若神明,但是我需要的你们令行禁止,对我的命令不遗余力地执行,违令者,军法从事。
最后,我需要交代的是,我手下不养闲人更不要废物,大梁最好的武械给了你们,自然也有最凶险的战场等着你们,若有怕的人此刻出列,我原路送回,并且会和王爷言明绝不为难与你,若选择留下,来日战场,我会给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一番话说的在场所有人都是热血沸腾,家国有难,哪个有热血的男儿不图驱逐外敌,建功立业?底下的将士哪个心中不是堆了一堆待燃的干柴?而殷怀安的话就像是点燃这一堆堆干柴的火把,此刻干柴的火焰随风鼓动,瞬间便是燎原之势。
演武场上300黑甲卫齐齐跪下:
“我等誓死追随殷大人,建功立业,纵死不悔。”
第39章 慈不掌兵(王爷意识到了喜欢) 他合该……
喜平原以为他们家王爷来都来了, 怎么也要露个面帮殷怀安撑个场子,结果看到了这一幕他们王爷竟然又带着他悄悄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阎妄川倚靠在车架上闭目养神,喜平策马随在车架一侧:
“王爷, 您来都来了, 怎么不和将士见个面?不是说来看将士的吗?”
轿厢的车窗并未掀起就听到里面一声哼笑:
“他自己凭本事将人拿住了,我还露什么面?”
喜平在马上晃晃悠悠地扯着缰绳, 就知道王爷之前是口是心非。
阎妄川此刻拢着袍袖心底有些不甚平静,耳边总是回荡着殷怀安那句:
“我是叫你抱紧我。”
他常年在军中这等爷们儿扎堆的地方,自然对于男子与男子之间那些事儿心中有数, 殷怀安对自己真的会有什么旁的想法吗?脑子混乱了一路, 直到回了王府他才压下思绪,出声:
“一会儿你着人去趟演武场,将那新的铠甲拿回来一套我瞧瞧。”
喜平猜到王爷必然会对那铠甲感兴趣, 忍不住开口:
“王爷何至于看旁人的,前几日殷大人问给您修补铠甲的铁甲师亲自要走了您的铠甲, 估计要不了几天您那铠甲就会被送回来了, 定然比那给军中的300副防御效果还要好。”
阎妄川听完之后表情却有片刻的凝滞,声音不辩息怒:
“军中的铁甲师也对殷怀安无有不应吗?”
喜平瞧着他的面色也规矩了起来,主帅的铁甲自然是军中需要一等一严守的东西, 莫说是不可轻易交予旁人,就是旁人想要看一眼那也是需要戒备的:
“王爷恕罪, 殷大人乃是火离院的副院正,加之手持王爷的私印, 铁甲师想来认为殷大人是自己人, 这才将王爷的铠甲交予他。”
阎妄川坐在桌案之后盯着单膝下跪请罪的喜平,手捏着身侧的扶手,半晌他挥了下手:
“起来, 我并非冲你。”
喜平站起身还是忍不住开口出声:
“王爷,殷大人想来就是想要给王爷改造一副更耐刀枪的铁甲,绝不会有旁的心思。”
他们王爷这些日子待殷大人极其亲厚,怎么忽然防备起殷大人来了?不应该啊。
阎妄川盯着他片刻,知晓他是想偏了,半晌他轻敛眉眼,唇角泛出一丝苦涩:
“自古位极人臣者有几个有好下场?这300兵将我或许是给错了。”
古今帝王寒人心,且看狱中皆忠臣。
这句话或许太过火,也太偏激,但是这又何尝不是王朝权力倾轧之下的人心呢?任谁高居九重,能容得下功高震主的摄政王?他阎家如今除了他也没什么人了,他这一脉断尽也算给了与梁太祖歃血为盟的阎家先祖,给世世代代尽忠职守的阎家人一个交代。
但若是殷怀安真的对他存了那份心,而自己阎妄川深深叹了口气,脑中闪过了无数画面,他知道,他并不反感,甚至在那一刻他有些庆幸欢喜,但是这欢喜很快就被兜头的凉水浇灭了,他合该孑然一身,不该对殷怀安有半分招惹。
喜平被这一句话钉在了原地,原来王爷对日后也没有信心吗?难道这朝野上下容不得真的扶大厦之将倾的人?只容得下那些汲汲营营的庸才?
他自阎妄川小时便在他身边当书童,等小世子到了北境他又同他同往,这么多年他将王爷看做家人,王爷自也没将他当外人,他看出了王爷眼底的退意,忍不住上前一步:
“王爷,先不说那是日后未必会发生的事,就说眼下,殷大人确实有着不世之才,若要因为所谓保全而不让殷大人发挥其才能,难道不可惜吗?”
阎妄川对上他的目光,心里微动,是啊,那300兵将在殷怀安的手里或许作用还会大点儿。
喜平又道:
“而且如今殷大人拿着王爷的私印,住在焰亲王府,在旁人眼中他早就是王爷的人了,现在就算分割怕是都分割不清了。”
阎妄川手紧紧捏着茶盏,看着那泛起了茶沫微微凝眸,那双方才因为在乎而升起的怯意缓缓褪去,神色越发坚定起来:
“说的没错,既然分不清了,那就不用分了,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日,本王尽力护他周全就是了。”
他有意成立军机处收拢南境所有兵马,在南境兵权之下,那300人马想必也就不会看在旁人眼里了。
殷怀安晚间回来的时候身后果然带了一口箱子,喜平记得那日殷怀安取走王爷铠甲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个箱子,但笑不语,他正要上去和殷怀安搭两句话,却见他神色不大对,有些消沉低落。
“喜平,你去将箱子给王爷吧,那里面有我给他改好的铠甲。”
说完他就转身往书房相反的方向的地方去了,喜平带着箱子走了,还使了个眼色让身边的小厮跟了上去。
阎妄川从书房出来后便看到了门口的箱子:
“王爷,殷大人回来了,这是他改好的铠甲,让属下送来。”
阎妄川没有先开箱子看铠甲:
“他人呢?”
“殷大人往厨房的方向的走了,只是瞧着神色有点儿不太对,好像有什么心事。”
阎妄川微微皱眉,上午的时候那些黑甲卫都被他顺利收归麾下了,下午应该闹不出什么幺蛾子:
“我去看看。”
半路上却听人来报说殷大人到厨房自己提了两坛酒就走了,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去哪了?”
“梅林里间水榭上的亭子中。”
这大冷天儿的提着酒去亭子里吹冷风?
“去叫人备上兔子送到我院子里,架上火。”
“是。”
阎妄川到了梅林,隔着开的正艳的梅花就见到了那个坐在亭中的身影,阎妄川挥退了身后众人,一人穿过梅林步入水榭。
殷怀安今日心里头其实不怎么痛快,刚才拎着酒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这水榭的亭子来了,进来的时候想起之前做的那个荒诞的梦还有些失笑,他看着亭子四周纱雾似的帷幔,他竟然梦到阎妄川怀着孩子挑过帷幔向他走过来?
他对着帷幔嗤笑一声,这帷幔后还真走过来一个人?而这人怎么这么像阎妄川?他手一哆嗦手里的酒壶好悬没有掉在地上。
轻纱被人轻轻挑开,进来的人一身珍贵的貂绒大氅,束发高冠不是阎妄川是谁?他竟然还腾出眼睛在他肚子上扫了一眼,阎妄川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颊,又看了看他手边的酒坛就知道喝了不少,他缓缓走近:
“白日在演武场不是颇为意气风发吗?怎得刚进了府饭也不用就灌起了酒来?”
殷怀安往身边的柱子上一靠,微微扬眉:
“要来一口吗?”
刚说完他想起什么又将酒壶收回来:
“算了,你身上还有伤。”
却不想对面的人扯过了他的酒壶就灌了一口下去,阎妄川过来扯起了殷怀安:
“这寒冬腊月的,也不怕凉啊,想喝酒好歹拢堆火烤烤,随我回院子。”
殷怀安喝了不少,但是心中有数,上次是喝的太杂所以多了,今天就喝了一种,最多有点儿上脸,并没有喝醉,他跟着阎妄川回了院子,就闻到了烤肉的香气:
“烤的什么?”
“野兔,下午北郊大营的人过来述职,提了两只,正好今晚烤了吃。”
殷怀安看了看那已经被架在烤架上的兔子,有点儿刑啊,要是他没记错,一只野兔判三年呢吧?
阎妄川猜到他有心事,挥手让院子里的侍从都下去了,连喜平都没有留下,他亲自坐在了那炭火旁,殷怀安喝的身上热,手却冷,也坐在炭火旁边烤着手。
阎妄川一边翻兔子,一边侧头出声:
“人都下去了,现在没外人,说吧,怎么了?”
殷怀安想起自己的心思还有些别扭:
“没怎么,就是突然想喝酒了。”
“那群小子也算是被你折服,难道是下午又生了什么事儿吗?”
殷怀安看向身边的人,他前一日刚和他说了有本事的兵都刺头,今早又跟着他一块儿去了演武场,但是却自始至终没露面,现在又说那群小子被他折服,所以他去演武场就是怕自己搞不定那些刺头兵吧?后来看着他有法子才放心回府的?
阎妄川割了一只烤好的兔前腿吹了吹,待不烫手了才递给他,烤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喝了一肚子的酒,垫垫。”
殷怀安沉默的接了,阎妄川看着他这一脑门的心事,不指望他言语,自己出声:
“你且放心,军中将士比之朝堂上那些舞文弄墨的相爷们其实简单的很,今日你那番言论是将他们当做了军中的勇士相待,那一等一的军械赐下去,他们会对你感恩,你露的那一手也让他们知道他们日后效忠的并非庸才,日后,这些人会是你的臂膀。”
他这话刚说完,殷怀安骤然抬头,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般,声线带着酒后的沙哑:
“可是我却并未将他们视作臂膀,知道我给他们一等一的武械的时候在想什么吗?”
阎妄川看了过来,殷怀安自讽地出声:
“我在想这些人是在能征善战的黑甲卫中都能拔得头筹的人,如今有这些大梁最好的武械加持,来日在战场上一换二十,总是能换来的吧?你看,他们才第一天跟了我,我却连他们死了能换多少洋人首级都想好了。”
院子里寂静了片刻,只留下了兔子滴下的油落在火炭上的刺啦声,阎妄川倒了一碗酒,和他手中的酒盏撞了一下:
“有一句话你应当听说过,慈不掌兵,但是我却不这么认为,为将者的慈与常人不同,因为一位统帅的眼中不能光有将士,更要有百姓,要有身后的土地,家国,没有一场战争是不需要流血牺牲的,掌兵者能做的就是要用最小的伤亡换得最大的胜利,即便迫不得已牺牲了将士的性命,也要让他们死得其所。”
今日没有风雪,天上高悬了一轮明月,清亮的月辉映在阎妄川的双眸之中,殷怀安恍惚间想起了那日的大沽港上面对满地尸骨的阎妄川,他没有普通士兵的崩溃,悲愤,他的面容始终冷沉如水,他就那样身着一身血色的铠甲穿过尸山血海,一个一个辨认着每一个人的面容,动作轻柔地帮他们整理着衣襟。
他不心痛吗?肯定是心痛的,只是他将为将者的慈掩藏在了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因为他不能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为逝者而悲切上,他还需要打起精神守护身后的江山,百姓。
殷怀安吸了一下鼻子,用碗又撞了一下阎妄川的碗口:
“我明白这个道理,就是今日有点儿感慨罢了,这酒喝下去,一会儿我那点儿慈悲就都随着尿尿出去了。”
他不是那等死了蚊子都要悼念半天的性子,只是,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清平世界待久了,需要重新适应一下这外敌来侵,风雨飘摇的大梁罢了,原本他也只给了自己一晚上的时间,一晚上用来感慨,脆弱,emo。
等明日太阳升起,他依旧会为这与他有一样肤色,一样语言的国家百姓,尽他所有心力。
两人相视一笑都干了碗中的酒。
没一会儿殷怀安果然要跑茅房了,阎妄川还打趣他:
“快去把你的慈悲都放水放出去吧。”
殷怀安还没等回来南境急报就来了,喜平端着盒子脸色也不太好看:
“是四川都指挥使吴兵急奏。”
吴兵这个时候绝不会有什么好消息,阎妄川叹了口气:
“真是一顿饭都不让人吃好。”
殷怀安放水后回来就见阎妄川面色沉沉地握着一方信纸,那信纸下面隐约有印鉴,应该是边关急奏,他立刻凑上去:
“南境出事儿了?”
阎妄川将奏报给他,殷怀安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吴兵这次的信却难得的简练,没有废话,但是字越少事儿越大:
“南宁府,庆远府失守,广西大半沦陷。”
殷怀安抬眼看向阎妄川,他有一种预感,阎妄川不会在京城待太久了。
第40章 谁好人家泡澡穿衣服啊? 他们王爷直勾……
黔州军大营中, 一身墨色锦缎披风的宋玉澜收到了吴兵通报的兵报之后面色微沉,起身掀开了大帐帘子转头看向了隔壁的帅帐,正瞧到急匆匆迎面走来的小毛子, 小毛子一脸凄苦:
“王爷, 您去看看我们将军吧,他好像快被战报给气疯了。”
宋玉澜抬步往曹礼的营帐走, 还没进去就已经听到了怒骂声:
“老子就知道吴兵那个窝囊废是孔夫子搬家,净是输,这才几天啊, 先丢云南再丢广西, 再这么下去,洋人都要到他家的茅坑里拉屎了,败家玩意, 老子在北边千辛万苦地挡着洋人北上,那犊子倒好啊, 老子在前面打, 他在后面丢,老子”
不等他激情澎湃的骂完,大帐的帘子被掀开, 入目的人束发高冠,眉眼如墨, 面色还是惯有的苍白,可不正是宋玉澜?曹礼生生把后面的脏话给重新咽到了肚子里:
“王, 王爷来了。”
宋玉澜放下帐帘, 就见曹礼已经脱了铠甲,穿着里面的粗布内衫大马金刀地坐在桌案后面气的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缓步入内:
“我也刚收到军报, 来找将军商议后续应对策略。”
“对对,得商量策略,王爷请坐,小毛子,上茶。”
曹礼赶忙站起身,将宋玉澜让到了一旁的软座上,他这大帐内所有的椅子都是临时用木头搭的,往来的将领都是粗人,坐好椅子都糟蹋了,只有给宋玉澜准备的这个是中规中矩的椅子,他见宋玉澜老是咳嗽,这一月的天气,江边确实湿冷,他那宝贝的虎皮给他垫了褥子,铺椅子的就只好降格用了狐皮。
这椅子除了宋玉澜谁人也不让坐,前几日一个不懂事儿的竟然一屁股坐上去,直接就被曹礼一脚给卷了下去。
曹礼挨着他坐下,宋玉澜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药香气,不似那种旧病之人的颓气,却反而像是有一种安神定神的功效一样,曹礼坐在他身边闻了一会儿,刚才那暴怒的情绪都好了一点。
小毛子端了茶上来,宋玉澜自披风中抬手,修长的手指提了壶柄,给对面气呼呼的人倒了杯茶,素手轻抬:
“将军请。”
曹礼也不怕烫似的,赶忙双手拿起了杯子,暴怒的情绪已经好了大半了。
宋玉澜见他冷静下来了才开口:
“如今南宁,庆远失守,洋人必然北上增员,我们这里的压力会徒然增大,将军可有何打算?”
曹礼虽然心下恨吴兵的没用,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必须要想对策了,一想宋玉澜这等神仙人物还在军中他更是要稳妥,他站起身走到了沙盘前,宋玉澜也随他起身:
“王爷您看,庆远与我们之间虽然有300里,但是这300里间没有多少可以制约防守的天堑,所以我们必须要退了,否则刚刚攻占庆远的洋人与黎平的洋人左右夹击,绝没有我们的好果子吃。”
“你想退到哪?”
曹礼将小旗子插在了东北方向的靖州:
“靖州,靖州西北临沅水,东南都是大山,我们进可以阻敌于沅水,若是形势不好,嘿,我们就往大山里一钻,洋人在水上是一把好手,到了山里,哼,只要他敢追,我要他活到二更,谁也别想留人到三更。”
宋玉澜见他说的眉飞色舞岂能不知这位黔州都指挥使可不就是从山上发家的?
“将军思虑周祥,动身还需快。”
而此刻京城焰亲王府书房的舆图前,阎妄川的手指也点在了靖州的位置,殷怀安看了过去:
“你是说曹礼会退守靖州?”
“这是最好的选择,庆远失守,黎平就像是漏了口子的破布袋子,如何也不能待了,而且靖州多山,那是曹礼最喜欢待的地方了。”
殷怀安笑了:
“可是呗,山大王没有山怎么行?只是虽然退守靖州进可攻退可守,但是那里庆远方向增员的洋人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撕开曹礼这儿的口子,你觉得他能扛住多久?”
“十天,若无后援,曹礼能撑过十天已经是极限,我已经修书给江南水师提督,洞庭水师提督,湖广布政使,沿途布置兵力在沅水,节节抗击。”
殷怀安看了一眼地图:
“你为什么就这么确定洋人一定想要通过沅水抵达洞庭湖呢?他们已经占领了云南,那里也有水路直接抵达长江上游。”
阎妄川忽然侧头看了他一眼,笑了:
“没出过远门吧?”
殷怀安
“从云南随水北上自然也是可以,如果洋人真的要这么走,我真是做梦都会笑醒,你看,虽然云南被他们夺了去,但是贵州却还在我们手里,如今是枯水期,长江上游水量并不足以通过大型战船,即便他们勉强走了,看,走到这里,他们的战船怕是会摔的粉身碎骨。”
殷怀安看了一眼阎妄川指的位置,赫然就是三峡的位置,阎妄川开口:
“这里古称三峡,险滩极多,水流湍急,有地文水理的记载,光是前朝这里就发生了数次山崩,我见的地理图志中记载,山崩之日,水逆流百余里,涌起数十丈。”
殷怀安骤然心中一明,没错,这个时代的三峡可没有三峡大坝这样旷古烁今的核绑定工程,即便是历史上三峡通航也是危险重重,后来有了那举世震惊的三峡工程,才有了高峡平湖。
“所以这么说,洋人想要从南境抵达长江,非但是金沙这一段走不得,就是涪陵江段也走不得,只要是三峡的上游他们通通不敢走,这么算来确实沅水是最近便的路径了。”
阎妄川坐下看向殷怀安:
“不出三日,我应该就会点兵前往南境了,南境这些年少有战事,一纸调令他们未必肯尽心力。”
殷怀安早已猜到:
“三日是吧?我明日就准备,我随你一起。”
阎妄川有些不赞同,殷怀安上次从战场上下来的样子他还记得,殷怀安看着他的表情就出声:
“哎哎哎,什么态度啊?跟你出征委屈你了似的。”
“火离院本就不需要在一线,你在京中也挺好。”
殷怀安挑眉:
“火离院若是只能在后方发挥作用,那王爷上次在大沽港,在九门前难道就没用上我这应该在后方的火离院的人吗?”
阎妄川又好气又好笑,还真是没事儿阎妄川,急了就王爷,殷怀安有一股倔劲儿,他是知道的,算了,愿意去就去吧。
这一晚摄政王府急令第二日大朝会。
殷怀安和阎妄川从书房出来脑子也没做他想的就跟着他回了院子,他本来想着他这应激症都没了,不好住一起,但是又想着再有三天他们就出征了,好像也没啥必要再重新收拾寝殿住进去,算了,再睡三天好了。
阎妄川注意到他到门口的时候有些犹豫的时候便有些紧张,脑子里已经在想他要是想走要怎么留住人的托词了,却不想他犹豫了一下就跟着他进去了,他松了一口气,忽然他想起什么一样看向殷怀安:
“你喜欢泡温泉吗?”
殷怀安眼睛一亮,他是北方人,冬天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去温泉会馆,下大池子一泡,上来找一手艺好的搓澡大哥给他从头搓到脚,连搓澡巾他都要选最粗的,就是爽,上来之后做个大保健,是很合理合法的大保健哦,然后再去吃饭,他爱去的那家的餐饮一绝。
“这里有池子吗?”
“走。”
阎妄川吩咐了人去准备,一刻钟后带着殷怀安到了微雨轩。
半开放的温泉池子,设计的极其精妙,半遮池水的穹顶笼罩其上,雕栏一样的隔断将池子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室外,抬眼便可看到星月,一半在宫室中,连着暖阁寝殿,其布景并不极致奢华却简单风雅。
殷怀安眼睛都看直了,果然,封建王朝的王爷怎么可能没有大澡堂子,阎妄川竟然现在才带他来,这些日子住的终究是亏了,还有三天就要出去吃土了,他竟然才拥有这奢华私人汤泉?悲愤,悲愤至极。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阎妄川就眼睁睁看着殷怀安就地就开始宽衣解带:
“等一下,你”
殷怀安外袍都已经脱了下来,一边解中衣,一边看向阎妄川:
“等什么?你害臊啊?哎呦,上次你给我大腿里子上药的时候不是说军中大家坦然相对很正常吗?愣着干嘛?快脱啊。”
上次阎妄川给他上药劈着腿确实是有些难以接受,但是作为自幼长在大澡堂子里的殷怀安来说,只要一到池子前面,那谁不大大方方的,洗澡有啥值得扭捏的?他早就被人看习惯了。
亏得是阎妄川府上伺候的侍女少,此刻是喜平亲自带着人送了伺候的东西过来,这一进来,顿时天雷炸响在脑中,他们王爷直勾勾地看着已经,已经脱光了的殷大人?这这后面还是他能看的东西吗?
阎妄川看着喜平的脸色都能猜到这小子脑子里想了什么龌龊的东西:
“东西放下,都下去。”
“是是是,这就下,这就下。”
喜平目不斜视地将沐浴用的纱衣放在了殷怀安的面前,然后忙不迭地退下了。
殷怀安看着那个纱衣愣了两秒,然后抬头看向阎妄川又低头看向纱衣,又抬头看阎妄川:
“你们家泡澡还穿袍子?”
泳衣他可以理解,但是这,这袍子穿进去干嘛?
阎妄川也有些懵:
“你们家不穿?”
“谁好人家泡澡穿衣服啊?”
阎妄川
一炷香时间后,广袖纱衣的阎妄川下了水靠在水池边上,目光平静却不解,不解却又接受地看着那个犹如浪里白条在水里扑腾的人,殷怀安简直犹如鱼入大海,一会儿窜到这边一会儿窜到那边,一会儿脑袋都埋到水下,然后忽然在阎妄川面前冒出来。
血色极好的唇上沾了水光,浓密的睫毛上正落下了一滴水珠,阎妄川心头一跳,立刻错开目光。
殷怀安现在心情很好:
“王爷就是王爷,我那小三进的院子挖个荷塘养鱼都要留着果腹,等以后我有银子了我也要在家挖个温泉。”
阎妄川抿唇轻笑:
“那怕是不行,臣子府中私自修温泉算是僭越,若要泡温泉需要去西山的汤池子。”
殷怀安愣了一下:
“那这个?”
“这池子修于正德帝时期,那时的焰亲王在战场上落下了病根,腿有旧疾,犯起来的时候走路都艰难,泡温泉可以缓解一二,正德帝体恤王爷特意着了为宫内修筑温泉的匠人到府中,修造了这处温泉以让那时的焰亲王疗养。”
殷怀安趴到了水池边上,拿起了一边冰冰凉凉的果汁喝了一口:
“这个王爷就是娶了宁远侯的那位?”
“嗯。”
殷怀安转头看着这池子,只觉得真是奇妙,他老乡穿越过来老攻家里的温泉,时隔百余年被他泡上了?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又想到了成武帝留下的那画册子,想起阎妄川当时看到的时候那红头涨脸,非礼勿视的模样就觉得好笑,故意凑到他身边:
“哎,你说你家先祖和宁远侯那么恩爱,那,他们会不会在这里”
阎妄川听完脸都黑了,这要是换个人,他早让喜平拖出去了:
“不得轻慢狂谈。”
殷怀安也不怕:
“我没有辱没你先祖的意思,你想啊,他们两个男子成婚,又恩爱一生,这多难得啊,而且他们都是正常人,又没有隐疾,有些人伦情爱不是很正常吗?你看看人家成武帝,人家不仅爱了一个男人,还恨不得让后世子孙都知道他又多爱当年的宋督主。”
阎妄川看着他悠然地喝着果品,口中品评着那朝中朝臣提起都不敢分毫不敬的人就像是说着自家的邻居一般自然,殷怀安的身上有一种很奇妙的东西,他没有对皇权的敬畏,或者说在他眼里再是权贵也不过等闲。
心底细碎的念头在这一刻冲刷着心壁,让他终究没忍住问出了声:
“你喜欢那样明目昭彰的爱意?”
殷怀安晃了晃杯子:
“那倒也不是,看情况吧,比如正德帝喜欢他老师,就算是朝野上下都知道,他也不能明目昭彰啊,他难道真能娶了他老师?就算他有这个魄力,难道那位帝师甘愿沦于后宫吗?还有成武帝,一样的一代雄主,一样的爱惨了一个男人,但是也只能死后封王,终其一生也不能真的和宋督主有一个法理上的伴侣身份,但是你又能说他们不够爱吗?”
他转头看向阎妄川眼底璨若星河却又有一种不符合他现在年龄的超然洒脱:
“明目昭彰的爱是奢侈品,有了锦上添花,没有也并不影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