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mega青年的容貌太漂亮了,一颦一笑都像是灼热的阳光,怦然明亮得索兰无法移开视线。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知识和经验无法为他解答。
“当然要当真了!”简秀说,“有意义的。”-
“孩子们,因为人类需要‘白昼’。”苏少桦说,“或者说——人类需要‘白昼’的意义。”
艾娜:“老师,没有白昼,我们也活得很好呀。”
她其实已经习惯了第九星轨永远贯穿整个穹顶的玫瑰色极光,现在的生活很好,他们每天都可以吃饱饭,也可以放心的休息,不用顾虑当下,不必恐惧明天。
很多外星域时期出生的人们也是这样想着的,这样就是很好的生活了。
“孩子们,‘白昼’并不是单纯等于日月更替,他有太多更深层次的含义。”苏少桦回身,再度圈起来了“洞穴”二字,“打个比方,在第九星轨尚未确定之时,外星域由星盗统治,你们就尚且处在‘洞穴’之中。”
“那个时候,孩子们,你们相信有不必依靠偷窃、骗局,还有任何恶劣非法手段获取财富的可能吗?”
孩子们乖巧的摇头,在这方面,他们的确感谢人类星联,第九星轨的建立,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更加公平的可能。
虽然他们仍然饱受虫族、磁暴、还有星盗的骚扰,但是这依旧令孩子们看到一个可能。
一个可以安全长大的可能。
“孩子们,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哪怕是宇宙之间强悍如虫族,他们依然何在恐惧着死亡,所以‘洞穴理论’中固守原地的人才会恐惧踏出洞穴,但是,人的一生其实就是在不断的踏出一个又一个洞穴。”
苏少桦一笔一画写下了“光明”这个词汇。
“洞穴是黑暗的,这个世界倘若没有光明,那么篝火也没有意义,那么黑暗就是黑暗,不会有人想到‘照明’、‘取暖’,或者’影子‘。”他解释道,“也就是说,其实当篝火存在,火光存在的时候,外界,势必有光明存在,而光明汇聚,即是’白昼‘。”
“第一粒小麦可以种植的时候,麦田有了可能,而饥饿有了天敌。”
“第一道伤口成功愈合的时候,痊愈就有了可能,而疾病有了治疗。”
“第一个智人仰望着星空并好奇的时候,航天有了可能,而星海有了今天多行星物种的人类。”
苏少桦回过头来,笑意淡淡。
“同学们,不要安于当下,我们永远要有质疑‘洞穴’,拥抱‘白昼’的勇气。”-
安知宜悄悄推开了门缝,瞧见了屋子里安静端坐着的青年背影。
他似乎在桌面前忙碌着什么,和安知宜记忆别无二致的寂静乖巧模样,氤氲的淡色灯光照了下来,将青年的背影勾勒上了一层暖暖的边缘。
安知宜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挪到了蔚起的身后。
蔚起睫羽微动:“哥,你来了。”
“小起。”自知难以瞒住弟弟,安知宜也不失落,揉了揉自家弟弟毫无表情波动的面孔,眼神格外的温柔,“才一个月,最近怎么瘦了?”
“还好,和上个月比,检测的体脂率起伏不大,应该是你的错觉。”蔚起倒并不诧异,手抖没有抖一下,任由着着自己哥哥在自己脸上揉搓捏堆,只有在快要挡住视线时,才稍稍推了推哥哥的手,“哥,你手挪挪。”
“在干什么呢?”安知宜将目光投到了蔚起的手上。
蔚起在做铅笔,很粗糙的手工铅笔,做法也相当的简单,就是将削好的石墨条塞入打好孔洞的树枝里,灌上胶水,风干以后,便是边境地区孩子们常用的木质手工铅笔了。
安知宜故意长吁短叹:“难得趁你休假,我从哨塔星那边赶过来看看你,你也不好好休息休息,做这些干什么?”
蔚起:“马上就好,五分钟。”
安知宜坐了下来,蔚起已经做了不少铅笔了,他便随意的摆弄了几只:“你们边境驻军已经困难到这个程度了?要不哥哥回去那边给你们批些笔过来?哎?不是有电子记录吗?”
蔚起:“不是我用,因为周期性的磁暴影响,每年第九星轨会和内星轨断联很长一段时间,边境学校的铅笔和水笔难以稳定供应,孩子们也很多没有条件来普及无纸化写字。”
他做完了最后一根铅笔,然后将它们整齐的摆到了自己的桌面上:“所以边境学校的老师会给孩子们做这种手工铅笔,休假的时候没什么事,我也会做一些。”
“我看苏少桦就是故意盯上你了,用这种方法来让你给他背书吧,手段倒是高明。”安知宜戳了戳蔚起的额头,“小起,你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心里门儿清!”
“苏少桦是一个好校长,也是一个好老师。”蔚起平静的说道。
“我没说他不是好人,就是看准了你的小心思有些讨厌。”安知宜气笑了,掐着自家弟弟的脸,咬牙切齿,却又舍不得真使劲儿,“不然他为什么三天两头、给你一个驻军的一线军官汇报情况,你又不负责教育部的事。”
蔚家三代以来,都在戍边,蔚起便是代表了如今蔚家在边境的视线。而自己这个好弟弟,什么都不缺,不可能用真金白银和权利美人来收买人心,更何况苏少桦也没有。
蔚起容易心软,那么边境学校的孩子,就是苏少桦最好的筹码。
“我并不介意苏老师这样做。”蔚起起身给安知宜倒水,“想要快速在第九星轨站稳脚跟,普通的官方背景很难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他必须找更为直接的力量。”
“完全无序的混乱区要向和平区过渡,民生建设绝对不可能停留在单纯的物质扶助上,思想观念也是不可回避的重点。”
说着,年轻的军官将泡好的茶水放到了安知宜面前。
“而教育,是最快从思想上弥补第九星轨和内星轨巨大鸿沟的办法,无论我支不支持,星联应该都会达成这个方面。”
安知宜冷笑:“少给我说的冠冕堂皇的!我不是你要应付的上级,别说这件事有理由了,就算再没理由的事情,到你嘴里都完全可以讲出道理来!”
蔚起是会哄人的。
不!蔚起是很会哄人的,唯一问题只看他想不想哄,愿不愿意哄。
也许是因为蔚起高敏感的精神海原因,他未?*? 必能够把对方说服得有多舒心,但不论如何,他口中说出的话,即便和听的人背道而驰,也可以品出三分真心来。
当哥的比谁都清楚自家弟弟的性格,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小声嘀咕道:“真是和你爸越来越像了。”
“嗯。”蔚起乖乖的坐好,勾了勾唇角。
“东部星区所有哨塔星的电磁频谱设备都已经安装完毕了。”安知宜终于将自己这次来的正题推了出来,“下个月所有设备的安全系统核查完,我在第九星轨的任务就结束了,也得离开了。”
“嗯……”蔚起点点头。
“你呢?小起,你什么时候回家?”安知宜有些心疼的打量着蔚起的眉眼。
这些年来,蔚起的气质冷厉了许多,甚至浸透着些许杀伐,墨色的瞳孔宛如一把绝对锋利的刀,视线割开了霜雪,照得人有些心凉。
现在的蔚起,和安知宜记忆里紫藤花架下端着一张专注的脸的柔软孩童几乎殊途。
“我不知道。”蔚起说,“哥,对不起。”
安知宜叹息了一声,低笑:“没关系……小秋阿姨和哥哥,都在等你,慢慢等你,乖,不要急。”
他没有提及蔚深。
在蔚起一毕业就前往边境线的这件事上,安知宜其实是有些怨恨蔚深的。
好像什么事情都在蔚深的掌控之中,任何东西都可以利用,也许唯一一个让他偏航的人只有秋芸,其他的任何人或者事,包括感情,都应该为了既定的目标而运行。
安知宜一直以为,会送往边境线的人是自己,应该在中央星系留下来的人,是小起。
可是不是,甚至蔚深看似给了他们选择,却又什么都没给——他率先征求了小起的选择,然后才是安知宜,其实根本没的选。蔚深知道小起和安知宜都会选择边境,只要他先询问谁,谁就是他选择的人。
那一天尚且年轻的安知宜难得挣脱在中央星系摸爬滚打出来的虚伪涵养,闯到了蔚深的面前,几乎是嘶吼:“明明我才是边境线的人,我才是最应该去第九星轨的人!你为什么要让你唯一的儿子去冒这个险!将军!他是你唯一的儿子!”
“小安,你也是我的儿子。”蔚深漫不经心的整理着被安知宜翻乱了的文件,“小起,也比你更适合边境。”
“他一出生就在中央星系!他懂什么!他没见过中央星系以外的世界!”安知宜怒不可遏,“你就让他这么走了?小秋阿姨怎么办?”
“小安,你到底是在恨我把我和秋芸的儿子送去了边境?”蔚深眼神淡漠,并不在意,“还是在恨我把你的弟弟送去了边境。”
蔚深几乎是一语道破了安知宜的心思。
他是真的在某一刻深重的恨过蔚深,人之常情。如果蔚深真的只是让他做一枚棋子,无知无觉也就罢了,他本就是边境线上苦苦挣扎的一个孤儿而已,活着就好,也许会麻木,但是不会去恨,因为本就不再期待。
可蔚深却偏偏要给他一切,他给了一个一无所有的蝼蚁一切,活着、尊严、能力、家人。倘若这一切都是虚情假意、惺惺作态,那么安知宜也可以安慰自己不过是互相利用,不必挂怀。
但一切却又是真的。
蔚起是弟弟,秋芸是母亲,蔚深是父亲。
这世间最能驱策人心的不是万钟富贵,而是人心本身。道似有情却无情,道似无情却有情;苏少桦与蔚深,不过殊途同归。
“蔚叔……我求你,让我去,如果蔚家一定需要一个守住边境线的刀,那让我去。”安知宜记得彼时的自己是苦苦哀求过蔚深的。
可为将者,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和老爷子都在边境线呆过,我们比你更清楚第九星轨会是什么情况,小安,你别去送死。”
蔚深的每一个字都有着绝对悯然的冷静。
“一个养子,在外星域,活不过三年。”-
“可是老师!既然人要去拥抱‘白昼’,为什么那个人还要回去呢?”阿米尔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个重点,“他明明可以自己奔跑到‘白昼’里,再也不回头,回去也面对的是质疑和责骂。”
如果是他,就跑的远远的,一定不会回头;阿米尔暗自想。
“阿米尔,你果然还是那么聪明。”苏少桦点头同意,“确实,如果按照你的说法,这样子他确实可以规避自己的风险。”
“但是,我们首先考虑的是,他是第一个看见‘白昼’的人,所以他并不知晓将‘白昼’告知回‘洞穴’会发生什么,从这个立场上来看,我们不能事后诸葛亮。”
又一个小朋友举手,问道:“诸葛亮是什么?”
苏少桦:“……一个历史上非常聪明的人。”
小朋友:“有多聪明?”
苏少桦:“几乎什么都能想到的那种聪明。”
小朋友:“那——”
“好了!课外问题课下来问老师,让我们继续回到‘洞穴理论’这个问题,告知大家会被面临指责的这个问题。”苏少桦敲了敲黑板,把孩子们的注意力拉回课堂。
“如没有人愿意把‘白昼’带回洞穴,那么洞穴里的人到死,都只会以为篝火照出的影子才是真实,如果没有外部力量的干预,那么从第三星轨开始,便是人类星联的终点,不会再有今天的内星轨。”
“在这个过程当中,有太多人遇见了责难、质疑、诅咒甚至杀戮,但是人类星联仍然坚持推进了下去,收拢无数人类松散的聚居区,持续至今,这是一个六百年的跨世纪工程。”
“万物皆向光明,人类永远不会放弃对光明的渴望,否则人不会成为‘人’,我们的这个物种,每一个时代,都需要敢于眺望星空与拥抱白昼的‘异端’。”
“有光的存在开始,黑暗就不再是宿命。”-
“你看!这是我的研究记录!”样本采集工作完毕,简秀热络的拉着索兰坐到了一块石头上,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来了自己的研究记录本,“‘夏洛蒂’的基因序列我正在找,只要找到可以影响到虫族和人类精神海的部分,就可以去尝试将两个生物的精神海结合。”
“如果虫族的精神海可以供以人类精神海驱使,那么就可以尝试以人工智能搭建精神海局域网,然后再反馈到生物能上。”
简秀翻动着笔记,将自己所尝试的每一种可能记录都推给索兰看。
“这样太麻烦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尝试‘夏洛蒂’和虫族基因同源重组,这样直接观察呢?”
“我一开始尝试过,然后那一批基因样本我全毁了。”简秀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虫族基因的掠夺性要远远超过人类基因,我在观察期间就发现‘夏洛蒂’的基因有一部分……在尝试兼容虫族的基因。”
他薄墨色般的眼睛看向了索兰:“我没有让这份样本继续下去,因为迭代速度太快,我不敢在没有任何防线的情况下继续下去,实验可以失败,但有更重要的东西必须要守住。”
索兰意识到了什么:“这是……”
是基因锁——他明白简秀停下来的原因。
其实每一个生物,都是基因的载体,身为基因工程学专家的索兰比简秀更为清楚这一点,生命在经历过基因早期野蛮的无限复制和残忍竞争以后,直到人类社会文明诞生,它们才进入到了一个更为温和稳定的选择状态。
倘若在此刻,基因重新陷入危机,重新疯狂无限的复制与崩塌中,生物与生物的隔离被打破,没有人敢去想象那到底会是一场怎样不可挽回的灾厄。
彼时的人类,还是人类吗?
“我确实认为研究需要敢于创新和突破,但是,也需要谨慎。我是在尝试一个可能,不是在毁灭一个可能,这是研究者必须要把握的界限。”
简秀放下了手里的研究记录,神情严肃。
“卢修斯,人类基因池不可污染。”-
苏少桦看了看时间,站定在讲台中央:“同学们,还有五分钟就要下课了,这段时间就交给同学们自由支配吧,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再问老师。”
其中一个小朋友对刚才的问题念念不忘:“老师!诸葛亮到底有多聪明啊!”
苏少桦:“……”
所以,怎么又折回来了?!
他哭笑不得的对那个孩子说:“提安,在下个月磁暴封锁航线以前,我会让采购组老师给你们带一批图书回来的,你记得去借一本《三国演义》,看完了,你就知道了。”
“好吧。”提安乖乖放下了手。
苏少桦连忙看向了其他孩子:“好了,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苏老师。”苏千幸静静的举起手来,“我能问您是为什么要来第九星轨吗?”
苏少桦一愣,确实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会在这里由一个这样小的孩子问出,这个答案其实并不复杂,也有很多人反复询问过他,甚至他也在报告与申请中反复提及过自己的动机。
但苏少桦并不想用这样的套话来应付她。
窗外的公共路灯的白色照明光照进了教室,落到了苏千幸的桌面上,也落到了一只有些泛黄的小木雕上——那是一只被摩挲得光滑的小猫木雕。
有那么一刻,苏少桦觉得女孩并不是仅仅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来第九星轨,同样也想知道蔚起为什么来第九星轨。
第九星轨——
人类星联迄今为止可能缔造和平区的最大公约数,它其实一直还处于动荡不安之中,没有人能够完全保证它的彻底安全,不过这是一个不可回避的过程,不是因为无法笃定就不再前进。
人生代代无穷已,后人已知前人事,前人知有后来人。
苏少桦语气异常的温柔。
“孩子,我们希望你们也可以看见白昼。”-
“哥?哥!”
蔚起的声音将安知宜从混乱窒息的回忆里拉扯了回来,他才恍然发觉自己现在还在蔚起的宿舍,距离曾经那些事已经过去了很久了,哪怕有什么,也早已经覆水难收。
安知宜:“啊?”
蔚起眸光晃动着浅浅的担忧:“怎么了?不舒服吗?”
回过神来,手脚冰凉的安知宜拿起面前已经有些温凉的茶灌了一口:“没事,走了一下神,可能是最近第九星轨的磁暴太密集的缘故。”
“我一会儿让医务室给你配一些缓释类的药剂,在第九星轨,太空城和小行星的保护层比不上中央星系,可能呆久了,会对身体有不适。”蔚起又给安知宜加上了一些热水。
这是秋芸教他的,水最好喝温热的。
“你呢?你会不舒服吗?”温茶渐满,安知宜将其抱入掌中,慢慢获取着热量,“你从小就在中央星系,一毕业就换到这里,不会不舒服吗?”
蔚起:“还好,我的体质和精神海都是S级,磁暴和恒星风对我的影响都不大。”
“心里呢?不会不舒服吗?”安知宜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么。
“哥,你知道的,就算在中央星系,我的世界也没有安静过。”蔚起凝望着安知宜,眸光浅淡,“我一直都感觉得到。”
安知宜突然止声。
他其实知道蔚起的精神海,极为稀少,属于通感类S级,绝对的感知是他精神海附加的先天条件,蔚起从小就很安静,一部分是性格使然,还有一部分——则是源于整个嘈杂的世界都在被他感知。
在蔚起还没有学会母语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够以另一种更贴近生命震颤的方式来与世界交流。
他感知得到生,也感知得到死。
甚至包括这一整个过程之中的每一份感情。
根据研究总结,所谓这样天赋的孩子很难在繁衍中活下来,大部分时候在母体时,胚胎就会因为承担不了这种外界的负荷而胎死腹中。
所以每一个通感类可以活下来的S级精神海拥有者,都是自然所钟爱的孩子。
蔚起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眉心,然后说了在安知宜与蔚起在紫藤花架下,帮蔚起辅导功课时,课本上一首诗中的一句话。
他说:“哥哥,我们都是自然的孩子,睡在宇宙的摇篮里。”
蔚起的精神海是由他的母亲,秋芸取的名字。
芥子。
一粒可以海纳百川的种子。
第148章 共犯(回忆章)
沉寂的域外星海里, 大大小小的星舰群落漂浮着,宛如漂泊海上的一团群岛。
塞壬之歌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艘星舰,规模甚至可以媲美人类星联有些投资的行星级战舰, 它也是在第九星轨以外星域赫赫有名的主要星盗战舰之一。
而塞壬之歌的主人, 扎克利正随意的仰躺在华丽的古典沙发上, 散漫的低头喝酒, 暗红色的酒液在灯光晃荡着诡谲的波纹。
“你说,你有办法帮我们?”扎克利把眼尾的余光撇到了身后静静等候的几人身上, 最后定格在了为首的苍老老者, “就凭你们?”
星环研究所的负责人:弗里德里希·康拉德。
“我相信能够成为一方星际霸主的扎克利先生不会肤浅的无视知识的力量。”康拉德微笑着说道, “毕竟当初,翡翠回廊的建构,是由您这方提出的。”
“别给我提翡翠回廊, 这玩意儿早就是历史了!”扎克利新红色的瞳孔骤然放大,脸侧青筋暴起, “都怪你们那该死的人类星联!他们拥有那么大片的驻地, 何苦和我们争夺财富!”
“你们给他取什么名字来着?哦?我想起来了——玫瑰之环?哈哈!毫无新意!”
他不能把那群星联的决策人怎么样?但也许可以把这个老东西的心肝儿切下来喂狗!他暴虐的思维疯狂地在神经上跳动。
“先生, 我想您误会了。”康拉德漫不经心的牵起了自己身旁少年的手,让这个孩子站在了自己的身前, “我和人类星联、或者说和我的学生们都并非为同一个立场。”
“什么意思?”扎克利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枪,大口径的手枪, 这样进的距离,足以让他把眼前的这两个人一枪穿透,心脏轰成血沫。
“您看, 这个孩子叫诺尔·伊凡·加百列。”
康拉德的手慈爱的抚摸过少年的头颅,他的力道是那样的轻柔和缓,目光深邃包容, 好像一个绝对慈爱悲悯的长辈。
“这个孩子的人类血脉的这一部分来自于早已沦亡的星际帝国殉国的圣子——以利亚·加百列。先生您知道他的,对吗?”
扎克利觉得康拉德的这句话措辞有些奇怪,或者说是有些诡异,人类血脉的一部分,难道这个孩子不是人类吗?
他当然知道以利亚·加百列,不是因为这个人是一代星际帝国最后的圣子,而是因为他的精神海在人类精神海的历史上,非常有名。
以利亚·加百利,是星际帝国时期的最后一位圣子,拥有着人类有史以来的第一个S级的通感类精神海。
这也是他成为圣子的原因。
尽管以利亚·加百列作为第一个S级通感类精神海?拥有者,他并不强悍,也无法拥有斩尽千军的能力,身体素质极为孱弱。但是,星际帝国皇家科学研究会依然这个年轻圣子的身上发掘到了几乎可以等同于“再新生”的?超强迭代能力与兼容能力。
不是任何一个具象精神海本身,而是精神海的起点。
他们给他的精神海初代取名为“众生灵”。
可惜的是,彼时星际帝国内忧外患?,早已摇摇欲坠。他们支撑不了这场深挖人类进化极限的漫长竞速,很快便就分崩离析,而这位自出生起就从未踏出过帝国缔造高塔的圣子也以身殉国。
而他宝贵的精神海,像水一样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之中,再也无法寻迹。
即便六百年过后,也时常有相关方面的研究专家,对此扼腕叹息,感慨人类错过了又一个飞跃的起点的可能。
“知道又如何,莫非康拉德先生认为我可以借助这个孩子,然后号召星际帝国快死干净的遗民?们去推翻现在的人类星联?”
他讥讽的看着眼前的老者:“别讲冷笑话了,教授。”
“我想我不应该在这里展示。”康拉德扫视了一圈装潢华丽的舱室,“会弄脏您美丽的地毯的。”
扎克利悠闲地把手里面的酒杯摔在了地上,很快,在吸水的古典羊毛地毯上酒液染红了华丽的地毯,四散蔓延。
“现在可以了,还需要什么吗?教授?”现在拥有着绝对生杀大权的星盗轻松的扭动了一下身子,换了一条压着的腿,“对于如果让我失望的人,我保证他不会想回忆起这一天。”
康拉德:“需要一只羔羊,活着的羔羊。”
扎克利看向门口的下属:“给他拉个货物来。”
羔羊在外星域是稀罕货,但是既然只是展示的话,自然有更加廉价好用的东西替代。
很快,一个狼狈的人被推了进来,他的手上还带着镣铐,衣不蔽体,在看到扎克利的一瞬间,他就开始呼吸急促,然后四肢着地,想要爬到他的面前。
“主人!主人——我就知道你还会想起我的——”
他的声音掺杂着过于惊喜的尖锐,听得扎克利有些刺耳,于是一脚把这个人踹开了。
“开始吧,教授。”他说。
叫诺尔的孩子沉默地上前了一步,与这个疯疯癫癫的奴隶对视,然后寂静如水的眸子闭合,单手做了个祷告:“愿上帝原谅我。”
所有人并不明白这个少年要做什么,但是下一刻——
这个少年的肤色瞬间苍白起来!几乎是以呼吸来记数,他的身体开始膨胀,皮肤开始撕裂,鲜红的皮肉组织像是粘稠的酱料一样挤了出来!但没有人来得及为此而恶心,少年的瞳孔不断地分裂,疯狂的叠加,原本清秀的面容开始扭曲,眼球几乎在下一刻要崩落到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奴隶惊恐的嘶吼着,爬动着想要后退,“虫——虫子!虫族!!!”
扎克利的眼神越发晦暗,少年这个情况异常像极了那些边境瘾君子,使用廉价盗版的事迹过度享乐之后的精神海失控,可是失控,并不会在生理意义上这样彻底完全的异化!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一只布满了细刺的节肢像是破壳一样,从软啪啪的皮肤里面探了出来,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那一瞬间绷紧——虫族!
扎克利立马举起枪来,想要射击,然而却被康拉德拦住:“请放心,亲爱的星盗之主,他不会伤害你的,诺尔是好孩子。”
好孩子?他把这个怪物称做好孩子!
但不等扎克利回过神来,犀利的哀嚎就已经从房间中央传来,血雾四散,奴隶已经完全被一只半人半虫的怪物给钉在了地毯上,?怪物的头部蔓延着隐隐的精神丝,将奴隶与他的大脑相连,不知有什么作用?
奴隶的四肢已经完全被怪物的肢体穿透了,半虫的腹部张开了一条缝,细细密密的触手从里面扭了出来,开始啃食他的内脏。
“啊啊啊啊——啊———啊——”所有人都倾听着这个俘虏的惨叫,极为可怖的是,整个过程已经持续了五六分钟,他的内脏已经被吃空了!
可是!他竟然还活着!
“杀——了——我——杀了我——”浓重的血腥气彻底充盈了整个房间,已经有些人背过身去不再去看,而扎克利只是毫无波澜的盯着正在进食的怪物,不知在想什么。
“先生,很抱歉。”康拉德语气真诚,“?诺尔是个文静的乖孩子,只是他融合的朋友可能脾气有些不好,而且实验还不太成熟,诺尔可能没办法完全控制好它。”
“呵呵……”扎克利冷笑出声。
“唔——啊——嗬嗬——”被当作食物蚕食的奴隶已经被吃空了,但是他还是没有死,他绝望的瞪大着眼睛,感受到有风穿透了自己腹腔的凉意!
“诺尔”心满意足地收回了自己的触手,然后将自己的尾刺完全刺入了“食物”腹部的空洞!似乎在往里面注入着什么?
“它在干什么!”扎克利厉声道!
“产卵。这是它们的本能。”康拉德认真地解释着,“由于女皇信息素的指引,每一只虫子都会想尽一切办法留下自己的后代。”
“啊——杀——我——唔啊——呃——”
他还活着!
“呕——!!!”已经有人听不下去了,浑浊粘腻的呕吐物覆盖到刚才喷出来的血斑上,酸臭和铁锈一起腐蚀。
?扎克利终于意识到康拉德身上浓重的怪诞气息是从哪里来的了,这个看似慈祥温和的老人,看所有人的目光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平静,一样的柔和,一样的毫无波澜,散发着毫无机制的?暗光。
这不是人类的眼神,扎克利年轻的时候遭遇过虫潮,他曾经远远的与虫族的女皇对视过,这是一种原始到没有任何意义的眼神,理所应当的睥睨着一切!
“好孩子,过来。”
康拉德伸出了手,“诺尔”果然停了下来,然后恋恋不舍地将自己的尾刺从自己好不容易打造好的“巢穴”中拔了出来,白色的卵伴随着粘液从血洞中留了出来,淌了一地。
“您看,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很听话,哪怕忤逆本能。”康拉德再度抚摸过少年的头,如果这能被称为头的话,“这个孩子是我根据当初的帝国圣子基因和虫族基因配合着兼容出来的嵌合体,我寻找到了还不错的中和剂,只要有条件,这样的‘加百列’我可以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你是什么意思。”扎克利明知故问。
康拉德:“先生,星际帝国的遗民已经愿意和我合作了,而我将这份诚意展现给您,我可以为你打造一份完整听话的生物军队,联合着他们,您和您的合作伙伴,可以向人类星联讨回您失去的一切。”
“可是你刚刚已经说过,实验还不成熟,我要怎么能保证这个军队能够为我所用?”扎克利并没有被眼前利益冲昏头脑,“万一,它们只听您的呢?”
“您当然不用担心,先生,诺尔只是我用来前期向您展示的一个小小的成果罢了,实验的目的并不在此,他不过是一个失败品。”
说着,康拉德怜悯的抚摸过“诺尔”的脸庞,在他指尖脱离的一刻,这只鉴于人类和虫族之间的奇异生物顿时僵硬!散发着血腥光泽的复眼黯淡,纤细的肢体再也支撑不住臃肿的身躯,刹那坍塌!
“当然,这些失败品也有作用,您其实不需要他们为您而驱使,我们可以把它投放到战场,只要先生您和您的伙伴身上涂抹特制的同位素,那么它们就不会攻击你们,当边防驻军费尽心机抵御虫族,这就是所有星盗们重新拿回第九星轨的机会。”
扎克利:很好的办法,但是——我相信世界上没有免费的买卖,你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
“我需要样本,大量的实验样本,绝对庞大的基数,现在,星环研究所的实验体,已经无法满足我的实验顺利进行了。”康拉德无奈的叹息,“我已经这把年纪了,我真的想要看到终点的一天。”
他用一种诚恳的态度向扎克利诉说着:“先生,你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家伙吧,每一个在真理追求道路上的科学疯子,都是不能被正常人类社会所理解的,我不需要您理解我,我能帮到您,不是吗?”
扎克利:“你需要多少样本?”
康拉德微笑:“十五到二十亿不等。”
他的神情,仿佛他在说十五到二十亿沙子一样轻松。
“……”久久沉默以后,?星盗才又问道:“你们的实验方向,到底是什么?”
“是人,我们后期的实验将会用于强化于人,但是打造一个半人半虫的怪物没有任何意义,毕竟真正意识主导的还是应该是人类才对。”
康拉德贪婪的注视着这具已死的躯壳,似乎可以从它身上看到什么极为美好的未来。
“曾经,小麦把智人牵引为社会物种,精神海将人类送往了星海。”
“而现在……?新的‘小麦’落下了。”
“你怎么就能肯定,你有生之年可以达成这个目标呢?”虽然是杀人不眨眼的星盗,扎克利同样对这个老家伙没有什么好感,只觉得一阵恶寒。
不过——
确实可以合作。
“可以的。”康拉德抬眸,“我有很棒的学生。”-
他们可是人类的天才-
简秀猛的睁开了眼睛!
“唔!!!呼——呼——”
青年整个人的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头痛欲裂,被昏昏沉沉纠缠着。
“怎么了?”守在他身旁的索兰注意到了简秀的异状,关切的靠近了过了,“做噩梦了?”
“我梦见——”简秀刚想要倾诉自己噩梦中的恐慌和痛苦,却在即将脱口而出的前一刻,愣在了原地,“我梦见什么了?”
梦中的一切如潮水般退去,他不知道方才让自己心有余悸的梦魇到底是什么,它们在他的脑海里完全消失,毫无踪迹。
“噩梦不记得就不记得吧。”索兰将几块糖放进了简秀的掌心,“吃点糖,你可能有些低血糖。”
“谢谢……”
简秀觉得自己的指尖有些僵硬,但还是强迫自己拆开了一颗糖的糖纸,然后吞了下去,甜味刺激着他的多巴胺,确实平和了不少。
“卢修斯,‘夏洛蒂-4号’?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无限迭代复制以后就开始大批量死亡了。”索兰将样本的发展成果推到了简秀的面前,“效率太低了,这点样本数据根本支撑不了‘夏洛蒂’的迭代速度,现在我们做得只是分母罢了。”
在简秀和索兰一起采集完样本之后,他们将两边的实验记录提交给了康拉德,康拉德大加赞赏了他们俩方的实验构思,并批准了二人的合作,几乎可以说是一路绿灯。
而在此期间,简秀也开始了对于基因工程学的学习,以便协助索兰的研究方向。
“应该还有其他办法,我再想想。”简秀并不意外实验的接连失败,失败才是研究的常态,没有事情是一蹴而就的。
曾经简秀不过是在走前人已经走过的路,所以无比顺畅,因为已经有人为他披荆斩棘。而现在,他自己便是那个先驱者,不论这是成功还是是错,都绝无可能说放弃就放弃的道理。
“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索兰坐到了他的身旁,“我要回去中央星系一段时间,同意书已经批下来了,实验拉的没那么紧,你可以暂时休息一下。”
“回去?”简秀侧目,“出什么事了?”
这个真的不是他在诅咒索兰,而是星环研究所本身就是绝对保密的存在。
甚至他们的研究项目都未必会在在世期间面世,主要的研究员更是每人配备一个仿生面具,化名已经成了他们的另一个身份,倘若没有什么特别的大事,基本无法发生请假回家这种情况。
“我妹妹生病了,我必须回去看看。”索兰攥紧了自己手心里的电子笔,“我必须回去……”
简秀默然的注视着他。
不知为什么,索兰和他在研究所接触的许多人好像都格格不入,他总是一个人,默默做着自己的工作,不和整个世界交流沟通。
曾经简秀以为这是这个人的性格使然,但是深入交流以后,他发现索兰很会照顾人?,知道很多Omega会顾虑到的问题和不便,口袋里常年会装着糖果,自己却从来不吃。
也有其他同事私下窃窃私语过,讨论索兰是不是出身某家的少爷,所以个性才那么高高在上,桀骜不驯。
甚至每隔一段时间,索兰都会消失几天,然后在困倦的回到星环研究所,有人无意之间发现过索兰脖颈上暧昧的吻痕和齿痕,关于“研究天才”和“名门少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去寻欢作乐,以此来缓解压力的说法就这么传开了。
也有人愤愤不平、将这个现象报告上去,但所有的一切都石沉大海,格外冒头的几个人还或多或少遭到了某些警告,从这方面来说又更佐证了传言。
时间一长,也总会有人拿着简秀和索兰比较。
毕竟所有人都默认,简秀也是一个从锦绣花丛中幸福无忧长大的孩子,甚至比索兰更干净,更天真,更符合大众预期里完美的天真优秀的小王子形象。
简秀很讨厌这种比较,也格外回避这种比较,因为恶意委实太过明显,?*? 那些人未必有多喜欢自己,更多的是厌恶索兰。
他们把一个人捧上神坛,是为了将另一个人踩进泥里。
“我,我的申请同意了的,流程是合规的……”
被简秀无声的盯着有些久,索兰难免有些不安,他下意识的想要去扯一扯自己的衣领,其实最近他刻意在穿高领的衣服,会将他的身体完全遮盖住。
为了交换到回去的条件,恩佐在他身上折腾了太多不堪的痕迹了。
他不想让简秀看见。
“不,卢修斯,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在担心你。”简秀意识到了自己目光可能会刺伤到索兰,立刻错开了视线,“更何况,自己的家人生病了,如果是我,应该也很难崇高的说绝不回头,我也会想尽办法回家。”
索兰:“你不怀疑是我为了回中央星系胡编乱造的谎言吗?”
“我觉得你不会,你可以有很多种谎言,你也可以说谎,但我认为那个主体应该绝对不会是你的妹妹。”简秀眸子弯弯,“你那么会照顾Omega,是因为你的妹妹是个Omega吧。”
索兰呼吸一窒,飘忽地错开了自己的目光。
隔绝着一层仿生面具,他似乎能够感受到橙花清亲淡雅的馨甜在若有似无的游动,慢慢悠悠地吹呼在他心脏瓣膜最滚烫的地方,然后一点点的收紧。
对了,他是Alpha,而简秀是个Omega。
一切好像没有什么不对才是。
他觉得那天自己就不该看见简秀的真实容貌,好像从那天开始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索兰不知道自己在懊恼什么,毕竟他什么都不应该肖想,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拼命在恩佐·科斯塔手底下苟延残喘直到约兰达自由为止才对!
牙齿咬破自己的舌尖,索兰才终于保持住了自己的清醒。
“谢谢你,颜明。”索兰说道,“谢谢你相信我。”
“这有什么!我们可是搭档!”简秀撑着下巴,言笑晏晏,“我在这里等你,多久都行。”
此言一出,索兰的心跳跳得很快,难以自抑。
他把自己的眼睛从简秀清澈干净的笑意上拔开,安静地望向了室外的星空,那里,有一整片连接着天际与地平线的玫瑰色极光。
黑海与瑰色汇聚,绵延成以光年计数的玫瑰星海。
“颜明,我——我不叫‘卢修斯’,我叫索兰。”
简秀瞬间愣住了。
告知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这是违规的。索兰知道科斯塔为什么会替他选择星环研究所,因为高度的保密机制和封闭环境,他根本不可能在这里搭建任何除了研究以外的关联,他不喜欢索兰被旁人注视——这是“觊觎”,他这样认为。
索兰无法与他抗争。
既然反正都没有正确选择,那也就不在乎了。索兰想,他其实没的选,即便初心懵懂,即便念念不忘,可那又怎么样呢?
“索兰·拉莫斯。”Alpha青年的眼眶逐渐发烫。
也许这就是自己微弱的一种反抗,就算颜明现在立刻检举他也没有关系。
无论如何,至少从此刻起,颜明知晓了自己的真名,哪怕分道扬镳,多年以后,他已经有了家庭和完美幸福的人生,这个小Omega在回忆想起自己的实验时,想起他时,一定一定……会记得,自己叫“索兰”,自己在他的记忆里是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
某种程度,研究者会忘记自己遇见过的人,但不会忘记自己的研究。
数据比情感更加忠诚。
“这是违规的哦,下次不要这样了,不要告诉其他人。”良久,索兰听见了Omega柔软的嗓音,“我叫简秀,简单的简,明秀的秀。”
他和他一起违规了,现在,他们是共犯了。
青年笑起来:“你好呀,索兰。”
第149章 夜莺(回忆章)
“今天上午的拉练结束!吃饭, 下午去机甲训练场,照旧的机甲训练。”
陈烁对着自己的通讯频道喊着,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场上新来的一批驻军长吁短叹地松懈下来, 大汗淋漓, 相当一部分干脆直接破罐子破摔瘫倒在地, 放任地面的泥水?溅了自己的作训服。
飞灰横溅, 草木皆乱。
边境训练的环境恶劣,强度惊人, 新来的这批驻军里, 没人结束时有多轻松的脸色。?
当陈烁也收拾收拾, 准备前往食堂用餐时,一颗糖从老远处飞了过来,?陈烁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反手就攥住了这直朝自己脑门砸过来的糖块。
陈烁张一看,呵!海盐芝士榴莲味!!
他最讨厌的味道!!!
现在, 有胆子这么干, 而且有闲心这么干的人, 他只知道一个。
“楚朝!你无不无聊!”陈烁瞥过去,果然看见几个二五八万的混小子互相攀附拉扯, 其中为首的那个年轻Beta乐颠颠的冲着他傻笑。
“队长!队长!”他满不在乎的甩开了身旁小伙伴,凑到陈烁身边, “今儿下午带队训练的还是你吗?”
其实陈烁不是他们的队长,而是目前东部星区在第九星轨图南星行军驻地第一特战小队的指挥队长,大家跟着喊, 喊着喊着,“队长”就像是陈烁的别名一样,稳稳地扣在了他身上。
“臭小子, 我?拉练你们拉练的还不够狠是吧?!”陈烁直接上手拍了一下身旁这只大二哈的脑门儿,“不是,是你们蔚少校。”
“啊——!!!”带着使命来的楚朝哀嚎一声,“可以换一个不?这可以选择调剂吗?”
“特么那是你长官!你当你大学选岗吗?调剂?我一会儿调你信不信!”陈烁经常觉得自己快要跟不上?这些新来的孩子的脑回路,仿佛蔚起那个时代安静乖巧执行力强的新人都是幻觉。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像刚才那一下子是砸在自己脑门上:“?怎么那么怂你们蔚少校呢??你知道他刚来的时候是个多乖的小孩吗?”
至少每次给他领糖的时候,蔚起都会把海盐芝士榴莲味的给拿出来!放到自己的配给里!
“那队长你知道他现在是个多么恐怖的长官吗?!”
楚朝目瞪口呆,觉得陈队长简直是何不食肉糜。不是?陈烁压根就是这个年纪和资历的便宜,所以根本轮不上蔚起拉练他!蔚起那个拉链强度是正常人受得了的吗?!
陈烁:“有吗?”
楚朝:“有啊,除了每天的定时训练量以外,他还会随机抽取小组进行?实战!战也就算了,全部打趴下以后!!!表现最差的还被要求重新复盘!”
陈烁不解:“那也还好啊,菜就多练。”
楚朝崩溃:“是亲身实战复盘!最菜的一天被蔚?少校拉着多练了十八遍好吗!最后是完全虚脱了之后才结束,第二天第一件事!就是拉着那位重新复盘!”
自认为也是在大大小小训练中多多少少摸过鱼的陈烁:“……”
陈烁:“……可能是有点精神压力。”
“这是精神和□□上的双重压力!不对!是压迫!!!”楚朝图穷匕首见,在陈烁面前耷拉着耳朵可怜兮兮的求情道,“队长——!!求你了,求求你了,求你去让蔚少校在机甲操练里——放点水吧——”
陈烁突然抓住重点:“等等。你说的那个人不会是你吧?”
“队长!”被拆穿的楚朝抓狂,“那个不是重点!”
“其实按照我对你们蔚少校的了解……”楚朝微笑的揉了透楚朝的头,“你们应该希望他放的不是水,放的应该是海。”
“——???”楚朝不信,“有没有这么夸张?”
陈烁:“你队长军衔什么?”
楚朝:“少校啊。”
陈烁觉得自己在陪傻儿子过家家:“你们蔚少校军衔呢?”
楚朝?:“……少……校……啊。”
陈烁微笑:“那不就结了吗?”
“呵呵呵——军队厉害人还少吗?也没见谁都爬他那地步啊。”楚朝满不在乎,“我要是有骆将军那样的——嘶!!疼疼疼疼疼!!!”
“楚朝,你刚才边境,很多事情不清楚,长官们也不和你计较。”陈烁眼神泛冷,狠狠的揪着这个傻小子的耳朵,压低了声音,“你最好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当成自己看到的样子,也别见着什么就瞎说什么。”
楚朝收敛了语气:“?呜——长官!真的疼……”
“啧,吃饭去!”陈烁甩开手,不争气地拍了拍手,“刚才别再让?我听见啊!”
“知道了,知道了!”心有余悸的楚朝应着,很快便就融入了离开的队伍潮流中,消失不见。
“这小子。”陈烁低估了一句,习惯性了把自己不爱吃的糖丢进了口袋里,准备找时间塞给蔚起。
一大早上蔚起就请假离开驻地了,也不知道是去干麻了。
原本还打算今天找个时间和他说些事的。
蔚起正在削铅笔。
锋利的军刀用在这种环境下绰绰有余,但是他削得很认真,笔尖是干脆利落的漂亮,原木的白色与实木的灰色交相呼应,泾渭分明。
“这样就可以了。”正在看课本的苏千幸分出注意力到了蔚起这边,“铅笔尖太细了,会不好写字。”
“嗯。”蔚起点点头,然后将铅笔递给了她,“试试看。”
苏千幸低头,端端正正地攥着笔,然后在作业本上抄写了课文上的几个字:“好用,谢谢。”
蔚起收好了自己的军刀:“不用谢。”
苏千幸:“……好。”
蔚起:“……嗯。”
两人就陷入了沉默中,是相当干瘪的沉默!一大一小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互相不知道说什么,在无声的氛围里安静的望着对方,一时有些尴尬。
苏千幸到底还是率先打破了僵局:“……你有喜欢的诗吗?”
蔚起:“有。”
苏千幸:“是什么?”
蔚起:“只有很短的一句,‘我们都是自然的婴儿,卧在宇宙的摇篮里’。”
苏千幸:“我也有,作者是卡尔·萨根,‘在广袤的空间和无限的时间中,能与你共享同一颗行星和同一段时光,是我的荣幸’。”
蔚起点头:“嗯。”
然后,两人又安静下来,只是不再那么尴尬。
“哎——小幸!吃饭了!今天食堂做了你喜欢的南瓜蔬菜浓汤和甜花酱饼!”苏少桦的出现才打破了这份沉默,“刚好,都这个点了,少校,你也别走了,一起把饭吃了。”
“嗯。”蔚起继续点头。
苏少桦已经习惯了这个少校有时候一闷棍下去什么也憋不出来的状态了,至少这个“嗯”字还有动作配合,算是蔚起直接的表态。
苏千幸乖乖的收拾好了自己的课本和铅笔才去的食堂,苏少桦和蔚起放慢了脚步,落后于她,在后方看着女孩纤细的背影。
“她一直是一个人吗?”蔚起问道。
“对,一直一个人。一个人上课、吃饭、休息。”苏少桦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了,“这里的孩子很大一部分可以活着的,都多少有父母的庇护,孤儿也有很多,但是他们也不愿意靠近她。”
“为什么?”蔚起不太能理解。
他能感知,可是人类社会,感知并不等于理解,已有太对复杂的意义冗杂在这个世界。
苏少桦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似笑非笑:“少校,这个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才是少数,虽然我不太能清楚,为什么你的?家庭竟然会培养出你这样的孩子——从教育学上解读来说,这其实是很难的。”
蔚起不语,静静等待答案。
“其实不仅仅是外部环境在孤立小幸,小幸也?自我选择了隔绝。”苏少桦解释道,“她曾经是‘夜莺’,这里很多家庭并不是很难看得起她的出身……说实话,很奇怪?,在合法区搭建起来以前,他们为了生存过得也并不光彩,为什么在合法区搭建以后?反而可以去轻贱一个同样苦苦求生的孤女呢?”
“……所以,没有人给她削铅笔?”蔚起问道。
今天,当他驻足在教室外看着写作业的苏千幸时,看了有一会儿,正当要离开时,苏千幸发现了他,两两对望之际,她才出声问道,“请问,您可以帮我削一下铅笔吗?”
“哦,你说这件事,我以为小幸不在意呢,是没有父母的孩子都得自己削铅笔。”苏少桦一愣,继而摇头苦笑,“有一个孩子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父亲帮他削的铅笔,你知道的,小幸一直住在学校里,和老师们一起生活。”
“但是生活老师们要照顾的孤儿或者留守儿童太多了,基本生活质量可以保证就无暇顾及那么多了。”
“同样是孤儿,为什么他们不能接纳她呢?”
“这就是我说到的另一种人了,他们毫不掩饰自己的怜悯,或者说有些人会下意识的在她身上找到优越感。”苏少桦眸光细碎,“因为环境恶劣,还有星盗会故意处理手上的俘虏,战后真正能够活下来的‘夜莺’非常少。这部分群体在这些孩子们中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有父母的孩子看不起战争孤儿,战争孤儿又瞧不起‘夜莺’,像是怪圈一样的诡异鄙视链,小幸很敏感,她感觉得出来这些。”
“有些人?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出卖身体过,还有些人看似同情怜悯,实则认为自己要高于他们,暴露出来的善意掺杂了太多高高在上的傲慢。”
“……”蔚起垂眸,沉默依旧,“这不是夜莺的问题。”
“是的,老师们也批评过这种风气,但是没什么用,只是从明面转为地下,世界也不是童话。第九星轨的弊病也不是仅仅只存在于星盗之中,孩子们的天真之恶和攀比心里无时无刻都存在,这本来就是成人的社会投影。”
苏少桦无奈的叹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改变一个地区的社会氛围的认知,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办到的,更何况,现在还不到10年。”
“但是,会好的。”他这样宽慰这这位年轻的少校,“会有下一个十年、百年的。”
蔚起:“……嗯。”
用过餐后,苏千幸又回到了教室,她的作业还没有写完,当然,她也并不是很想回宿舍休息,至少一个人呆着可以轻松一些。
不过,当她坐回自己的座位时,她发现自己的座位多了些东西。
是铅笔,削好的铅笔。
满满一盒削得非常漂亮的铅笔。
第150章 篝火(回忆章)
“离开?”蔚起听见这件事时意识也顿住了半秒, 但并不诧异,“下个月的事?”
蔚起知道会有这一天,陈烁不可能像某些军人一样在这里安身立命, 早在来第九星轨之前, 他就已经结婚了, 而且有了一个女儿, 据说是个非常可爱的Beta姑娘。
“是啊,也该回去了。”陈烁利索的擦拭着自己脸上的汗渍, 然后把毛巾随意一甩, 毫不顾忌的当着蔚起的面前开始换掉满身泥泞的作训服, “我在第九星轨呆了这么多年,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 家里那小闺女都不认得我了!”
他是个女儿奴,谁都知道, 基本上陈队长每次往家里联系, 一挂断电话, 就漫天散地的向所有人炫耀自己家小公主又多吃了两碗饭,多吃好, 多吃长得高,肯定能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虽然当时楚朝很煞风景的提了一嘴“难道多吃, 不应该是虎虎生风的大姑娘吗”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是蔚起第一次在下午训练时候对楚朝放水,因为为难一摊“烂泥”没什么用。
“嗯, 是该回家了。”蔚起点头,眸光澄澈,“这么多年, 辛苦了,队长。”
“……哈哈,小长官,我早不是你队长了。”陈烁笑骂着,把乖巧沉默的蔚起揽进自己怀里,不怀好意的勾肩搭背,“走!喝酒去!我请你。”
“我……”
蔚起有些犹豫,酒精控制住四肢百骸,然后昏昏沉沉的感觉其实着实不好受,尤其是蔚起的精神海本就敏感,在酒精的刺激下更容易兴奋,然后新陈代谢加速,大脑异常活跃亢奋,极容易不受控制——说人话就是,蔚起绝对是典型的“一杯倒”!
“小长官,别以为我不知道。”陈烁笑眯眯地掐着蔚起的脸,“上次拼酒,某人悄悄用精神海帮自己把酒精成分解析出来……然后看着我喝!”
蔚起:“……规定没有说喝酒不能解离酒精。”
“规定还说非必要不得以任何欺骗手段隐瞒上级呢!那个时候我还是你上级!”陈烁狞笑,“事后怎么不交代了?嗯?看样子咱们蔚少校当时也知道自己这事儿干得不厚道啊。”
蔚起:“……”
他确实觉得自己行为不太妥当,虽然彼时确实不知道不妥当在哪里。尤其是骆正庭在得知他用精神海解酒以后,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己时;但是后续,蔚起还是在漫长的军旅生活中、理解到了这一行为背后的意义。
身为从小到大都没有做过弊的好孩子,蔚起异常心虚。
“所以,去不去!这可是给你老队长践行!”陈烁开始打感情牌。
蔚起:“……去。”
闻言,陈烁笑的更猖狂了,蔚起这种人真的特别好对付,初见的冷漠锋利全是骗人的。蔚少校在竞技对战中看似战无不胜、难以攻克,但是在行为或者准则上,只要抓对了那个点,想干什么还不都是手拿把掐的,格外好拿捏。
“这就对了嘛!今天过节,酒馆的老乔给我们留了好酒!”-
“走!喝酒去!”-
“喝酒?”简秀捏着自己的试管,觉得这个说法异常的新奇。
“对啊,喝酒!”王思灿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诧异的,至少在他看来并不算特别,“你在学校的时候没有和同门们聚过餐吗?那个时候大家应该喝的都是酒了。”
简秀:“……我一般喝的是饮料。”
至少在简秀这么多年被呵护的乖宝宝生涯里,“喝酒”两个字压根儿就没有出现过,哪怕是学校里的聚餐,师兄师姐也都默认他喝的是饮料,完全没给他接触酒精的机会。
“那你去不去,大家都会去,今晚是第九星轨原住民的节日,潮汐祭,很热闹的。”王思灿压低了声音,“听说还会有篝火舞会,你要是遇见自己看对眼的人,一起跳支舞,喝杯酒,说不定就成了!说不定会有很帅的Alpha在等着——哎呦呦!嘶——”
“你在给小朋友灌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维多利亚一把拧住王思灿的耳朵,一手叉腰,气势十足,“况且在星环研究所大家的身份都是保密的!你想违规吗!”
“我我我我逗逗他!逗逗他!”面对这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姑奶奶,王思灿服软服得异常的快,立刻滑跪!
“不过,颜明,你去吗?”维多利亚看向简秀,神情瞬间流露出温柔颜色,“你别听这家伙胡说,不用喝酒也没关系,有饮料和点心的,而且这两年第九星轨安保工作完备了很多,今晚有公安安保巡逻,不会再出现以前那样的事。”
简秀还是有些犹豫:“倒不是喝不喝酒的问题,只是今天的研究工作——”
“去吧。”苍老慈爱的声音响起,插入了几个年轻研究员的对话,康拉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他笑眯眯的看着几人,“今天过节,也给大家放个假,大家一起去一起回来就好。”
“好耶!”终于没了后顾之忧的简秀立刻放下手中的试管,兴奋不已,“我早就成年了,可以喝酒的!话说酒好喝吗?”
“出门记得把仿生面具戴上,还有,和大家一起行动。”康拉德关切的叮嘱着,“思灿,你记得让大家看着他一点,只让他喝一点水果酒就好。”
“保证完成任务!老师!”王思灿年纪不比简秀大多少,却拽着跃跃欲试的简秀故作成熟的抖着机灵,“我肯定看好小明同学,不让他被什么Alpha给拐跑!”
“你才是最有可能被漂亮Omega给拐跑的人!”简秀力争抗议这种什么事情都用他当由头的恶劣行为!
“康拉德老师!您不和我们一起去吗?”维多利亚到底是比两个小孩要成熟一些,“您也可以出去看看走走的,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我也会去看看,不过我这个老家伙还是去找其他老家伙,就不拉着你们这群年轻人了。”老者话里话外全是体谅的关切,“你们年纪小,更有共同话题一些,走吧,去放松一下。”
“好,您保重身体。”维多利亚依然不放心的嘱咐着。
“康拉德老师!那我们先走了!”已经被王思灿牵着跑出去了好几步的简秀也是乖小孩,匆匆忙忙折过头来和康拉德告别,“回来我会把实验记录补齐的!”
“哎呦小祖宗怎么休息你还惦记自己的实验记录啊!”王思灿跟康拉德最久,比他们两都要大大方方的,只远远丢下一句,“老爷子!晚点我给你带吃的回来!晚上留点肚子!”
“好。”康拉德眼含笑意,目送几人离去。
良久,他才低声细语-
“玩的开心,孩子们。”-
“喝!蔚起!不喝就是——嗝!不给面子!”楚朝说完祝酒词,然后豪迈的开始仰头痛饮!“今天,大家都不白来啊,不醉不归啊!”
一杯酒尽,楚朝已经有些醉意了,他没大没小的把自己粗木杯子撞到了蔚起的杯子上,明晃晃的残余酒液飞溅出来,酒珠倒影出露天空地上团团围住的一群Alpha和Beta。
“是兄弟就喝!喝——干了才见感情——”
他们都是边境驻军的一员,今天轮休,便服出行,聚到这个熟悉的老乔木酒馆,为即将离开的陈烁送行。
“好!”
“喝!长官——喝!这是敬给队长的——”
“别、别怂啊——嗝——喝!!!”
一群年轻人起着哄,鼓动着坐在人群中心安静昏沉的蔚起,换做平时,他们绝对没有这个胆子,只有选择借着酒劲,夹在人堆里热热闹闹、隔着陈烁的名义,他们才敢在蔚起面前放肆。
酒鬼陈烁大大咧咧的和老乔木酒馆的老板老乔正在划拳猜酒,两个酒友相逢,哥俩好着,完全没有把平时一半护犊子的注意力分散过来。
“好。”
说着,蔚起默默点了点头,然后仰头,学着刚才楚朝的样子灌酒,他喝的很认真,像是小学生听话的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白皙的喉结上下起落,滑落了连绵酒痕,哄抬声渐渐消失了,连带头的楚朝眼神都清明了几分。
话说回来,他们的长官虽然是个Alpha,却是是个长得很好看的Alpha……
今天外出,蔚起照旧戴了仿生面具,但所有人似乎仍然可以从这幅平平无奇的淡漠表象下看见凛如刀锋,艳如醉雪的面容,也许那双清冷的墨色凤眸,眼尾还正氤氲着淡色的红。
“……喝完了。”蔚起低下头,沉默了数秒,又抬头默默看了一眼突然安静的众人,“一二三四五……第七杯了,所以,下一杯?”
完了完了,这眼神清澈得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众人终于从这句话里面觉察出来,蔚起的状态似乎并不如表面上的那么云淡风轻。
“呃——长官——你看这是几?”其中一人咽了咽唾沫,在蔚起面前晃了晃五根手指。
“二!”蔚起眸光坚定!毫不犹豫的说道!
“完了!智商都喝掉了,真喝醉了。”那人抱头痛呼,“呆会儿回去、把长官带去赶紧洗干净藏好,千万别让骆将军看见!楚朝!你挑的事你也得负责!”
“这才几杯啊,平时我们都是对瓶吹的!”楚朝委屈,“而且长官看上去也不像是不能喝的样子啊。”
大家预料过蔚起会被灌醉,但是没有预料到不会这么快被灌醉!
谁知道一脸高贵冷艳的蔚少校连喝醉酒都是个是?个闷葫芦款,不声不响安安静静地被灌了七杯酒,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醉的,一杯一杯复一杯,全程没有多余的一句话。
“二。我是说你。”蔚起目光不改,盯着刚才讨嫌的那个人,执拗道,“你二!”
“……”二货泪目,这到底醉没醉!
“噗哈哈哈哈哈哈!”见他吃瘪,众人哄堂大笑。
“干什么呢?”年轻人的笑声太嘹亮了,引得露天广场上的许多人纷纷瞩目,穿过重重酒瓶和人群,有些微醺的陈烁挤了过来?,“什么热闹这么好笑?”
还不等有人回答他,他就率先捕捉到了坐在一群“二哈”中央呆呆望天的蔚起。
见陈烁来了,刚才还发着呆的人静静地举起自己空了的粗木酒杯:“队长,再来一杯。”
陈烁:“……”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眼神看着不太清晰的样子。
他连忙转过头,随便就近拉了一看就不怀好意的楚朝:“他喝了多少?”
楚朝不说话,只是抬手比了个七。
“七瓶!一个小时不到七瓶?楚朝你个大二傻子,你有病吧!”陈烁大惊失色,“不是!你们蔚少校以前没怎么喝过酒啊?!水果酒也不能这么灌啊!”
“……不是,七杯。”楚朝更委屈了,“还是小孩装果汁的那种杯子!”
蔚起捧着小朋友专用果汁杯,眨巴着眼睛,所以还有人给他倒酒吗??
陈烁哑然:“……那是挺不能喝。”
得亏蔚起看上去比较冷漠,人缘比较一般,驻军逢年过节聚餐也没人敢灌他酒,否则这小孩酒量迟早被一堆无赖给灌趴下去,陈烁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每次在家里吃饭都坐小孩那桌?
“哎哎哎!长官!冷静!”人群突然传来了惊呼。
陈烁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蔚起已经自己站了起来,找到了一瓶开过的水果酒,满满当当的给自己的儿童杯倒上了,眼神淡漠平静,一斟满杯,气势倒是挺足,旁边一群人认识没一个敢把他拉住。
“你小子——”
陈烁一把丢开楚朝刚要去拦蔚起却看见蔚起在人群中精准的锁定了他,率先过来,面对着面,直直地盯着他。
“干,干嘛?” 蔚起专注的眼神实在是太过于明亮,连长年没脸没皮的陈烁都有点招架不住。
“队长,我敬你。”蔚起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他不喜欢喝酒,也不太能喝酒,但是因为是为陈烁饯别,所以无论再难受,蔚起也没有使用精神海来解离酒精。
“……傻小子,不能喝酒别喝呀。”
陈烁扯了扯嘴角,不过他一个老酒桶也不能被这个傻小子给比下去,索性从旁边看呆的一人手中抢过一瓶酒,咕咚咕咚的对瓶吹!
第八杯下肚,蔚起显然到了极限,整个人都摇晃着踉跄了一下。
“长官!”身旁人一惊!下意识想去搀扶。
“还好。” 蔚起一把站住!抬手稳稳当当地挡住了所有的帮助!脸色依然是白皙的,眼神依然是稠黑的,语气依然是明晰的,除了异平时的措辞和稍微有些慢般拍的反应,几乎没有人看出来和他喝醉了。
“行不行?不行就让他们送你回去。”陈烁得意的挑了挑眉毛,终于让他找到一件事不至于被这小孩打击的体无完肤了!
“……还行。”蔚起冷静地推开所有人,这样被沉闷压着的空间实在有点不舒服,他想要透透气,“我去洗把脸。”
“吐了记得叫人啊!”陈烁在他身后喊道。
蔚起离开的背影连晃动都没有晃动一下,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进去。
不过因为潮汐节,人员往来络绎不绝的昙花集?属于边境警察的重点关注区,而蔚起自己实力也并不弱,哪怕喝醉了、也够锤一个连,陈烁便有就没有多操闲心。
“来,我们继续喝!”-
“喝!!!全部给我干了!”-
简秀站在自己这桌前,眼神睥睨的扫过所有已经喝趴了的同事们,直接端着一大汤碗的酒,大手一挥,气壮山河:“不是要喝吗?来!继续!”
“不行了不行了……”王思灿已经开始有些后悔带颜明来喝酒了,“你赢了,你赢了,老大,?你是老大……”
谁知道身为Omega的颜明这么能喝啊!
他发誓自己再也不刻板印象了!
一开始大家都还很矜持,颜明也是很乖巧的拿着自己的小杯子小口小口啜饮着水果酒,这也不知道是谁开了个头,开始划拳拼酒,好奇的颜明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加入游戏,直接制霸全场!
谁知道平时看着文文静静沉迷研究的Omega青年竟然也不是个书?*? 呆子,一上场就灌倒了一半人,大家见智取不行,便改强攻,说光猜拳没意思,毕竟一直都是简秀一个人赢,于是干脆直接拼酒!红的白的甜的辣的混着喝,哥们姐们都是人类星联的一线人才!就是要多角度全面发展!
然后,简秀成功把另外一半人给灌趴下了。
现在场上还立着的,都是不怎么喝酒的几位了。
“起来!喝!”简秀喝的正尽兴,这边扯扯一个那边拉拉一个,愣是没有一个有再战之力。
“噗!颜明,你就别折腾他们了,已经吐了五个了。”其中一个酒精过敏的青年莞尔一笑,简秀记得、他叫艾文,“你不难受吗?”
“还好,没多难受。”简秀坐回自己位置上,给自己塞了几筷子菜,“就是整个人有点烫,脸也有点热。”
“那休息一下。”褐发蓝眸的青年温声劝道,“你看,篝火已经点起来了。”
简秀捧着自己的碗,小口小口的喝着碗里的酒,视线寻着艾文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在整个昙花集广场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篝火堆,人们已经把它点起来了。
篝火熊熊。起初但见几点火星,须臾之间,火星四溅,翩翩起落,在暗夜里添上点点暖光,带着木柴的馥郁。夜风轻吟,零星的辉光篝火旺盛之时跃动升腾,划亮寂静天幕。
一圈篝火周围火星纷飞,不知它缘何独灿。
“颜明,你知道吗?在第九星轨建立以前,火焰,就是外星域主要能够获取热能的原始方式,所以每逢重大节日,他们都会点燃篝火。即便现在已经有了公共供暖,第九星轨的原住民也依然没有改变这个习惯。”
化名名叫艾文的温和青年音色散漫在夜风里,仿佛在诉说悠长的民俗曲调。
“潮汐节,就是他们重要的节日之一。”
“因为当时外星域的原住民,他们的初代祖先是当年星际帝国建成以后,流亡至此的罪犯或者难民,还有一些是其他小型政权崩塌以后不愿意成为星际帝国子民的遗民。”
篝火附近,一家名叫老乔木酒馆的门口,有一个脸上有一些雀斑的年轻姑娘坐在那里,格外引人注目。因为她抱着一把精致崭新的木质的吉他,在整个第九星轨,这都是极其少见难得的。
“他们在这片荒芜之地上求生,这里没有太阳,而且可食用的植物或者动物都非常少,能量、热量、微量元素都无法补足。但所幸,他们还有这片星空。”
女孩低头试了几个音,然后开始弹唱起来。
是很清澈的民谣小调。
“附近的小行星和太空城,就近的范围以内有一颗垂暮之年的白矮星,虽然其实并不能照明,但是能够为他们提供有限的能源,他们也会在那一年之内用各种设备采集购物足够一年生活的能源,那颗白矮星距离他们太远,一年之间,航道轮转,昙花集就是图南星最近能够采集到能源的地方,也正这样,才会再这样的一个苦寒之地诞生一个昙花集。”
艾文望去的目光格外温柔,女孩面部轮廓在背景的篝火下逐渐柔软,脸上的雀斑也刚刚好,漂亮得像是星星。
“所以他们把临近那颗白矮星的那段时间中,热能维持最长的一天,命名为潮汐节。”
“这就像海洋的潮汐一样,星空的潮汐为他们创造了活下去的条件,哪怕昙花一现,星海之中,他们作为人类一个小小分支,竟然也依旧绵延下来,并形成了自己的独特文脉。”
简秀已经迷迷糊糊地喝完了一碗酒,很奇怪,刚才各种酒液混在一起,他不知道喝了多少,也没有丝毫醉意,但现在就在艾文仿佛诗歌一般,娓娓道来的叙述中,他似乎有些醉了。
“艾文,这是谁告诉你的?”在感情方面单纯得有些不谙世事Omega觉得自己脸和耳尖都是滚烫,“知道的这么详细。”
“一个姑娘告诉我的。”艾文微笑,“一个喜欢民谣的姑娘,是酒馆老板的女儿。”
青年的解释和女孩的歌声重叠到了一起。
也许只有星星在悄悄诉说着心事。
“据说,这一天,篝火面前,青年男女们可以互相邀请,做什么都好,跳舞也行,唱歌也行,或者就这样坐着静静的聊天也行,一起共享这片寒冷星海中少有的温暖。”
“因为热能,在这片土地上和生命等同,共享同一片温暖,等同于与对方共享余生。”
“篝火燃烧的时间,也是给年轻人们自己选择的时间,篝火燃尽,还没有分别的一对,就会有在场年长的长者赠送他们编织好的花环,祝愿他们未来,永不分离。”
“所以有人把潮汐节这个民俗,称为‘瞬间婚礼’。”
“你喜欢她?”后知后觉,简秀终于注意到了艾文的目光投向了何方,吉他姑娘已经谈完了一曲,眼神的余光时不时瞥了过来,似乎在等待什么?
“她也喜欢你!”简秀欣喜的回头,和伙伴分享这一小小喜悦,“艾文!你不过去邀请她吗?她在等你!”
“我不能过去,至少,我不能用‘艾文’的身份和她共享这份温暖。”蓝眸青年笑意盈盈,眼底却也是淡淡的遗憾,“规则就是规则,保密就是保密,虽然我们现在投入的研究,硬性要求已经没有曾经特殊时期的严苛,但是研究员也有基本不能跨过的红线。”
“……对啊。”简秀愣楞的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那个姑娘,胸口却酸酸涩涩的,说不出的失落。
吉他声再度响起,女孩又唱起了下一支歌。
艾文认真的聆听着。
不知怎么的,简秀觉得自己好像醉了。
他站起身来:“我……我有些头晕,我去走走,吹一下风。”
艾文:“早点回来。”
简秀:“好。”-
悠扬的歌声飘逸在星海的夜风里,抚过少年人的心事-
昙花集的基础建筑设施不太完善,还没有做到一个店面一个厕所的程度,但所幸在官方的注资下、有完整且非露天的厕所,蔚起借着夜风冲洗了一把自己的脸。
冷水的刺激一下,大脑似乎清醒了一些。
蔚起真的不太喜欢喝酒,所以也就不急着回去,放任着现在安静静谧的夜风拂过,自己慢慢随意地踱步,然后找到一个角落安静坐下,旁观着眼前烈烈的篝火,还有一起歌舞摇曳的男男女女。
这个距离,火焰的热度刚刚好,是恰到好处的暖。
蔚起是真的醉了,整个人都有些呆呆木木的,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凭借本能行事,大脑在此刻彻底的放空,精神海像是落下的一颗种子,瞬间生根发芽,细细的朝四周绵延。
星星低垂着,昙花集上,每个人的心跳跳得都比他平时能够听到的更快、也更密集。有人举杯畅饮,有人低语聊天,年轻的男女嬉笑打闹,孩童穿梭在人群之间,雀斑姑娘似乎在气恼什么,连弹奏木吉他的指尖都有些愤愤的在用力。
蔚起唇角轻轻浮起。
整个世界都在悄悄地向他喧哗,生命在蓬勃生长,用他们的喜怒哀乐演展指出,这一片小小的天地。
“很不礼貌哦。”有一个人突然坐在了他的身旁,属于Omega信息素的气息漂浮了过来,但是隔着一层屏障,闻不出来具体是什么味道。
这种靠近,平时的蔚起应该早在百米之内就能觉察到,但今天他醉了,刚才他的精神害又聚焦于太多太广冗杂的人群和角落,没有办法专注,所以直到Omega青年坐到了自己的身边,他才发现。
“用精神海去偷听偷看,很不礼貌哦,小哥哥。”Omega的风貌非常普通,但是现在那一双眼睛相当灵动,像是灰白的土地上一泓清泉,平白无故的就让那张没什么特点的脸鲜活起来。
“你感觉得到?” 蔚起没有解释,或者说现在他被酒精麻痹了的大脑完成不了解释这么复杂的一个工作。
“不要以为你的精神还很厉害,就没有人感觉得到。”Omega撇撇嘴,“不要以为你是Alpha,谁就都不如你了。”
蔚起认真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我没有这个意思,Beta和Omega也有很厉害的人。”
“咦?”Omega注意到了什么,靠近了过去,认真端详着蔚起,“你是不是喝醉了?”
“不知道。”蔚起没有避开,现在他的身体和大脑分成了两半,互不干涉。
两个都被酒精影响了的人,就这么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相对视了许久,像是在玩什么不要离开目光的游戏,最后,Omega率先笑出声来。
他笑得很甜,像是一只偷到了小鱼干的猫咪。
“哥哥,你就是喝醉了。”
蔚起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和这个集市上来来往往的人一样,突然也跳动的快了很多。
他说:“也许吧。”
沟通结束,Omega依然没有离开,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和他一样,注视着明亮炽热的篝火,放任着视野里人来人往,好像可以这样静谧的坐一辈子。
蔚起问道:“你不走吗?”
简秀回头,歌声早就停了,他看见女孩已经气鼓鼓的起身,朝淡笑不语的艾文走去了,两人在交谈着什么,女孩逐渐红了眼眶,艾文无奈的叹息,最终抬手,可停在半空中许久,也没有落在女孩的肩上,最终,只是摘落了她鬓角的一片飞灰。
其实简秀可以上前去制止,但是他不想。
艾文很清醒,他不会犯错。
“不回去,那儿要留给更需要的人。”简秀说道,“哥哥,反正你也一个人,我们俩做伴呗。”
“哦。”蔚起点了点头,继续缄默。
他并不觉得有一个陌生人坐在身边冒犯。
星海。长夜。极光。篝火。
这些都是宇宙俯仰间自由的一物,是原子与原子在孤寂星海的短暂一吻。
蔚起不能主宰他们的去留,同样也无法主宰自己身侧到底坐了什么人,因为身旁的人也是自由的,他愿意停泊下来,那么他们就只是恰好在此刻汇聚,然后恰好共享了一段时光。
简秀有些困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也有可能是身边这个人太安静了,静的他整个人都泡在安宁祥和的气息里,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彻底模糊了意识。
自己的肩头突然一重,蔚起没有侧过头,他感觉得到,是这个Omega睡着了,然后靠在了他的肩上。
可能是今夜的第九星轨太温柔,蔚起没有推开他。
两个陌生人就这样倚靠在天地之间。
不知何时开始,也不知何时结束。
直到潮汐节即将接近尾声时,四周的人分分合合,蔚起有些看不明白,有些人自始至终都在一起,有些人却互相接连换了好几个同伴,他觉得很有意思,旁观了很久。
篝火已经只剩下零星的热度时,有一位年迈的婆婆走近了他们,眼底是慈祥的笑意,她手中挽着一篮还粘着露珠的鲜花手串。
“嗯?请问,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帮您吗?”蔚起问道,他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出于尊老爱幼,他依然很礼貌。
“好孩子,篝火结束了,按照习俗,要给你们系上花串。”
老婆婆微笑着,给蔚起系上了鲜花手串,然后又靠着他肩头浅寐的Omega青年也系上了鲜花手串,也许是看出来这两个人都是东方人的缘故,她特意选择红色的花,也特意选择了不同的手,这样一眼看过去,白皙的手腕被鲜艳红花系上,像是缠绕着红线。
“孩子,祝你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