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心动
雨下的很大, 喻柏花撑着下巴,靠着窗口,静静地听着窗外雨滴打落树叶的声音;雨幕密集, 看不清窗外有什么, 但室内的倒影却格外的清晰。
“喻, 喻?喻柏花——”一个清甜的女声在她的身后拉长了音调, 呼唤自带着斯拉夫这个民族语言特色的弹舌转折,格外的清晰。
喻柏花拉回了自己恍惚的神思, 回国了头:“叶卡捷琳娜?怎么了?”
“你又在发什么呆, 小组作业的军事汇报写了吗?”叶雅捷琳娜抱着自己的笔记本坐到了喻柏花的身边, 琥珀色的瞳孔倒影着连绵的雨光,宛如流动的蜂蜜。
“我早就写完了,发你们所有人终端一份了, 你翻翻你的学习终端,我没发私人终端。”喻柏花撇撇嘴, 再度折回来了头, “我是那种最后一天赶作业的人嘛?”
“不好说。”叶卡捷琳娜打开自己的学习终端, 翻找着自己想找的文件,“最后一天赶作业已经快成你们的民族特色了。”
喻柏花小声嘀咕:“刻板印象。”
叶卡捷琳娜:“我听得见。”
喻柏花吐了吐舌头, 不再发表意见。
“雨有什么好看的,你发什么呆呢。”叶卡捷琳娜探头探脑的往窗外瞧了一会, 也没有瞧出来窗外有什么。
喻柏花摁住了动来动去的她:“别动,作业做完了你就早点回宿舍休息去,在这里瞎折腾什么。”
“不对劲, 明明是你的作业先做完的。”叶卡捷琳娜挑眉,“你怎么不回去休息了?而且为什么每次你来图书馆都是这个位置?这个位置有什么特别的?明明我给你占了坐的。”
喻柏花:“……我还想再看看雨。”
叶卡捷琳娜:“雨有什么好看的?谁和我说浪费时间等同于浪费生命的?”
“不解风情,不和你说了。”喻柏花侧过了眉眼继续看向窗外, “晚点一起吃晚饭,我请客。”
叶卡捷琳娜:“咳咳,那我机甲课的陪练——”
喻柏花好笑:“七点以后。”
终于把安抚好了朋友,喻柏花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她继续瞥过眼角的余光,看向窗户,在重重光影的折射之下,隔着层叠的书籍与设备,青年低头记录笔记的侧颜可以倒影与此。
青年的五官并不出彩,恍惚扫过,只会觉得泯然如众,是一个非常普通的男性Beta,但眉目确是舒服无害的模样,细致扫过,很容易博得好感的温和,低眉顺眼的翻阅资料时,室内的光会勾出他没有棱角的轮廓。
她当然没有再看雨,只是在看人。
漆岚。
其实单从皮相家境的角度,太多人觉得漆岚与她并不匹配,也有人认为自以为是喻柏花大小姐当的太久了,一定要自讨苦吃玩玩情感的游戏。
可漆岚真的很好,喻柏花这样想着,是她庆幸自己发现了的好,好过了很多Alpha。
不知是不是她的视线定格得太久了,或许也只是学习太久了,漆岚放下了笔,抬起头,目光转动,恰好偏移向了喻柏花的方向,正正?借着镜面与喻柏花的目光撞上。
猝不及防,喻柏花胸口一跳,赫然睁开了双眼!
她感觉自己的一切轻松飘忽的感觉都伴随着这茬然的转折落到了一个沉重的实体,脑袋昏昏沉沉的,压在头下的手臂传来了血液不通的麻痹感,一阵一阵的发麻刺痛。
“唔……我睡着了?”喻柏花揉了揉眼睛,想要伸个懒腰,却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件衣服,墨蓝色的男款军装,大校肩章,也是她熟悉的码数。
这是?
她猛地抬头,却又赫然顿住,不为其他,她的对面,不过几厘之差,漆岚安静的阖着双眸,单手撑着额角,呼吸轻而匀的小憩,可即便如此,他的眉宇也是微微皱起,仿佛睡梦中也在思索着什么难办的问题。
喻柏花屏住了呼吸,却又不敢挪开视线,生怕惊了这个人。
她记得,自己在睡前是在临时的安置所整理这些天的物资周转和中央军校的受灾情况,在层层提交之前,她得把目前手上这批冗杂的资料全部过一遍,确保没有问题。
虽然AI已经整理出来了物资的确切数据,但周转安排和受灾分析还是不能完全依赖AI,并非是其做不到,而是人类并不完全信任AI,所以需要人力再筛查一遍——这是人类历史上“智慧危机”所得到的惨痛教训。
此刻,她的终端已经熄屏,而漆岚的面前却还亮着大大小小的几个悬浮屏,正是她睡着前正在处理的工作,除了这些,还有她负责的本职专业的学员情况以及相关后勤调动,想来是在她睡着以后,发送到她工作终端上的任务。
但现在,它们都已经被处理好,分门别类整理保存,只差最后的汇总。
怎么办呢?漆岚。喻柏花悄悄的缩回了身子,唇畔是一点淡淡的笑意,梅花暗香浮动,这让我怎么想放开你呢?
她的指尖缓缓向前探去,轻轻的关上了还尚且散着淡淡光晕的悬浮屏,避免这些光线影响到漆岚的睡眠,为了不影响喻柏花,这些光线都是单向朝向他自己的。
其实自己真的很难不喜欢上漆岚,喻柏花这样想。
他未必最优秀,也未必最出彩,甚至可能有些普通。
不过,喻柏花从来不需要一个世俗意义上成功的伴侣,她自己就可以很优秀耀眼,她不需要这样伴侣为自己装点,更不可能成为其的附庸。
她很容易为漆岚的平和包容而动心。
漆岚永远注意得到许多格外的细节,竭尽全力做到自己所能做到的尽善尽美,无论他人如何,关心别人都快成为这个人一种习惯性的常态,细节很小,不在言语上提及,总有人觉得呆在这样的人身边很舒服,却从未注意到他无声的迁就。
喻柏花眼睛有些酸。
可就是这个人,一直规避着与她的未来。
漆岚其实从来没有让她受过什么委屈,永远会顾虑她的感受,无论喻柏花多出格,他也会永远处理妥帖,不会有任何闲言碎语沾染到她身上,哪怕拒绝也从来不令她难堪。
他明明也是喜欢着自己的,喻柏花落寞的用目光描摹过漆岚浅眠的眉眼,她不是一个自作多情、死缠不放的人,倘若一段感情没有意义她不会纠缠在这上面徒增烦恼,可是……他明明也是喜欢自己的。
在喻柏花的学生时代结尾之际,中央军校会在毕业典礼的夜晚点燃绮丽的烟花,一个小时的烟花璀璨如星幕,盛大的送别这些即将奔赴星野的年轻军官。
彼时漆岚作为往届校友受邀回校参与送别仪式,喻柏花刚刚作为专业优秀学员代表致完辞,她刚离开大众的视野,就在校友代表中寻找着漆岚的影子,不知为何,漆岚并没有按时出现在他的座位上。
此时头顶烟花盛放,她被炫目的烟花吸引了两秒注意,也是那一刻,她注意到了一道视线——慌忙、焦急、迫切,滚烫。
漆岚一身匆忙,胸口参加完某个重要会议的身份牌还没来得及取下,风尘仆仆,刚一结束便赶来参加这届毕业典礼。
所有人都在仰望头顶芳华绚烂的烟花,唯有迟来的漆岚定定地注视着她。
这一定是漆岚计划外的一秒,这一秒,他来不及错开对视,来不及整理好心情,来不及掩饰好一切情思,没有朦胧懵懂,没有不知所以,喻柏花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在漆岚的眼里看见他对自己的专注。
一秒里的眸光太熟悉了,就像是喻柏花在和注视漆岚的自己对视一般。
原来,那些喻柏花感受到的好不是因为他对谁都格外的好。
原本,她都打算放弃了的。
明明你也是喜欢我的,明明你也是有偏爱的。
喻柏花的父母给了她绝对的感情自主权,她并不需要委屈自己的任何情感,如果是两情相悦,那么,她没有任何理由来放弃这段感情。
漆岚,我可以很勇敢,也可以有很多爱。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顾虑来放弃与我的可能,但是我没用这样的理由,所以我再多主动一点……再多主动一点……
喻柏花轻笑,眼底涌动着细碎的光。
漆岚睡得有些不太安稳,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喻柏花觉察到了他的呼吸改变,立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坐回了原位,立刻打开自己的终端,心虚的翻动着自己的工作界面。
漆岚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面前的悬浮屏已经被关上了,他寻着光源望去,看清了对面故作认真的喻柏花。
“你醒了。”喻柏花仿佛刚注意到一般,关上了自己的悬浮屏,“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不用,我一会还得去严重受灾区现场看看。”漆岚看了一眼时间,“刚才中央军校给你安排了学员的情况整理和汇总任务,我也要整理这个划区的受灾情况,所以顺便一起做了,你不用再整理了,后期汇总过一遍就好。”
“哦,谢了。”喻柏花点点头,暗地里却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昨天晚上她就已经和中央军事行政方面的工作人员对接过了,这个划区根本不归于漆岚负责。
这个人就是这样,即便是对她好,也从来不愿意主动让她多想一点。
漆岚起身准备离开:“你还可以再睡六个小时,不用把时间压得这么紧,我先走了。”
“漆岚。”喻柏花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你来是为了什么。”
漆岚顿在原地:“工作需要。”
“……嗯,工作顺利。”喻柏花深呼吸了一下,“我已经提交了今年的结婚申请。”
漆岚回过身来,神色自如:“喻中校,婚姻不是儿戏,我觉得你应该再冷静思考一下,我并不是什么良配。”
“那你可以把我的结婚申请再打回来一次。”喻柏花微笑,“漆岚大校。”
“您这样,容上将会心疼的。”漆岚错开了自己的目光,“喻中校,您很优秀,也很漂亮,有的是更好的人在望着您,大可不必将时间耗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她很支持我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喻柏花笑意不改,“我的妈妈很爱我,当然,我的父亲也是。”
漆岚不再纠葛于此,转身离开:“我先去工作了。”
喻柏花目送着他的背影,意味深长:“漆岚,你不是不值得的人,但是,我不一定会一直在你回头的地方。”
漆岚的背影僵硬了一瞬,但很快继续向前走去。
他没有回头。
第102章 矛盾
西泽·柯林斯正在做咖啡。
他取出滤纸, 叠好放入了滤杯中,然后开始磨豆。咖啡豆并没有选择自己平时常喝的深烘,而是中烘, 带着浅淡自然草木质的茶香, 他准备待客, 自然也选择尊重客人的喜好。
西泽一直有喝咖啡的习惯, 并不是安知宜那样的半吊子,手摇的动作熟稔, 姿态轻松自然。
咖啡粉被细腻的研磨好, 此时水温也已经到了恰好的温度, 他在滤纸里均匀的放入适量的咖啡粉,87度的热水分三次加入了滤杯中。
1:10的比例,一杯浓郁的咖啡完成。
西泽·柯林斯轻轻呼出一口气, 缓缓转身,看向自己身后的人。
这是一张五官相当没有特色的一张脸, 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总会让人觉得仿佛在某个转角的路人身上见过。
事实上, 西泽也确实见过类似的脸,执行厅出任务时很多人会用仿生面具的时候会生成这样一张脸, 悄然无声,尽可能不留下多余的痕迹, 很显然,他也戴了仿生面具。
这个人踏入门扉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没有打扰西泽·柯林斯, 而是礼貌地找了一个位置坐下,静静的等待,自这一刻开始, 不必回身,西泽·柯林斯也知晓这个人不会是安知宜。
倘若是安知宜,尤其是在西泽·柯林斯这里没有讨到好处的安知宜,他只会百无聊赖地拉过一把椅子,然后就近的抽出一本书,啪哒啪哒的翻看着,无所顾忌的压出椅子的嘎吱声,恨不得天下全不太平。
“我以为会是安知宜。”西泽·柯林斯笑了笑,这样和善的笑容在他脸上有些生硬,将咖啡拿起,然后放到了这个人面前,“草木香,中烘,1:10浓度。”
“谢谢,安厅长现在有些别的事要忙,所以将军安排了我来,您可以叫我白铭。”他双手接过了西泽·柯林斯递来的咖啡,礼节性的微微点头。
相比起安知宜,这个人在修养上实在是有点过于冷漠的滴水不漏了。
至于将军是哪位将军,自然不言而喻,西泽·柯林斯缓缓坐下:“将军看来是格外重视这件事了,居然让白副官亲自来跑一趟。”
“哪里。”白铭捧着咖啡杯,似是在轻嗅杯中浓郁的咖啡香,却一口未动,“阵前小卒,无名之辈,不值一提。”
西泽·柯林斯开了一罐速溶给自己,因为他现在并没有什么心情来做第二杯咖啡。
“早知道是白副官来,应该准备些好茶的。”他语气轻松道。
“柯林斯厅长亲自煮的咖啡已经非常好了,早就在军部听说柯林斯厅长煮的咖啡是一绝,没想到今天竟然还有这样的殊荣。”白铭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咖啡杯,微笑道,“可惜我今天来并不是为了喝咖啡的,否则一定和柯林斯厅长好好交流心得。”
西泽·柯林斯内心里再度强调,在礼节上白铭比安知宜确实强了不是一星半点,哪怕来者不善,开头也是针对性的宽慰服帖,但愈是这样,他也就愈是不安,白铭未必就比安知宜难对付多少,可更多的是陌生,这令人难以琢磨。
白铭:“更何况,厅长用咖啡来待客,我自然是客随主便,毕竟,倘若厅长是客人,我当然也是用香茗来招待厅长,这样都很好,并行不悖,君子美美与共,和而不同才是。”
西泽·柯林斯放下了咖啡。
他听懂了白铭话中有话的意思,看似简单的咖啡与茶之分,不轻不重地敲打了西部星区对于东部星区任务的干预,隐隐牵扯到了各星区之间的主权问题的角逐。
“这可真是……受教了。”西泽·柯林斯叹息一声,好大一口帽子,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扣了下来,这次的未经授权干预东部星区任务执行的事件太过中立隐晦,却又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人,可大可小。
但无论是何种方向,都必须要有一定代价来平息东部星区的怒火。
不过,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后悔这个选择。
他本就是西部星区权利中心的白手套,他有自己的家族与责任,即便他自己的未来就此停滞不前,他也已经在这次事件中为西部星区谋取到了入局的门票。
——九号试剂再度被拉到了名面之上,而在十一年前那位星环研究所最重要的幸存者重新被三大星区所注意,东部星区再无法毫无声息的保证占据其先机,倘若他们想要革新现有第九试剂,绝对不可能甩开西部星区。
他并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会导致整个宏观意义上精神海的研究发展受到拖累,但不患寡而患不均,他为西部星区争取到了目前的最大利益。
但这已经足够了。
哪怕自己离开了现在的位置,也不过是柯林斯家族放弃的一个小小棋子,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替他的。
“不同的民族会影响会在不同程度上影响每个人的选择,文明会更迭会毁灭,但是某些根植于血脉的东西却不会改变。”西泽·柯林斯直视着眼前的白铭,“据我所知,您所在的民族一直为自己从未断代的古老文明传承而自豪,相比之下,应该更能明白我的选择。”
“很感谢您了解我民族的文化,我也为此而深深自豪,但在宏观意义上,我们都是人类,不是吗?”白铭并没有接下西泽的捧场,“更何况,即便从民族考虑,在我母语中有一句话影响深远——‘侧塌之地,岂容他人酣睡’。”
白铭故作姿态的感慨:“中央星系,人类文明的共治之所……星联的权利机制给了四大星区太多势力某些高度自主权,让他们忘记了共治一词背后的真正的意义。”
“这对群体道德的要求太高,是不可能实现的乌托邦罢了。”也许是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西泽·柯林斯不再注意自己的言辞,直白的抒发自己的想法。
“天下大同是理想。”白铭没有认可他的说辞,委婉的反驳,“但未必是虚无。”
“看样子,我未来会有很长一段清闲的时间了。”西泽·柯林斯摇摇头,转移了话题,“开个私人咖啡馆的计划可以提上日程了。”
“这是您的原定的退休规划?”白铭眸光真诚,似乎是一个认真倾听的老友,“听起来很不错。”
“这是我十五岁时的职业规划。”西泽·柯林斯笑了。
“那么,祝您得偿所愿、未来顺利。”白铭颔首,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比起您在第四星轨对阿奇柏德提出的交易……我觉得,我们已经算是手段温和的文明人了。”
“文明是虚伪的。”西泽·柯林斯眼神寂静,“人类本身即是文明最强烈的载体。”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安知宜还在我这里寄存了一个条件,我一直在思考他会在一切发生以前的哪一刻向我提及,甚至考虑过如何毁约,但没想到直到我将要离开这个位置,他都还没有向我开口。”
“这是安厅长自己的事。”白铭站起身来,再度微低身体,向他浅浅行了个礼,“据我了解,他并不是会做没有把握事的人,你可能需要继续等待,直到承诺兑现的那一天。”
西泽·柯林斯陡然眯起了眼睛,那双如鹰隼一般的眼眸闪过了一丝锐利的光:“你的意思是,他知道我会毁约,所以并不选择在此时动用这个条件?”
“这是您自己的理解。”白铭淡然,“我无权解释。”
西泽·柯林斯:“我未来已经不会再是执行厅厅长了。”
白铭:“您依然姓柯林斯。”
西泽·柯林斯:“太狡猾了。”
白铭:“不值一提。”
确实如白铭所言,西泽·柯林斯突然想起来了阿奇柏德·扬·米尔。
这个西部星区的分区执行厅厅长沉溺于权利带来的巨大财富与虚假的无所不能,肆意的挥霍自己的欲望,而自己却来戳破了他这份权利狐假虎威的表象;而自己却是明知一个选择对自己不利,出于对西部星区的考虑,却依然选择了选择这条路,主动成为了可被放弃的一部分。
他们二人,完全不同,却又殊途同归。
不一样的是,阿奇柏德只能选择死亡,而自己还有柯林斯家族最为最后的保护屏障。
某种意义上,即便是强权,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在此也可以明显的体现出来,仿佛历史永远都在重蹈覆辙,走在这怪诞的循环里,永无休止。
“……我知道了。”实在是太荒唐了,西泽·柯林斯这样想着,他低头啜饮一口自己面前的速溶咖啡,“我会耐心等待的。”
白铭笑笑,不再言语,回身离开。
从此以后,西泽·柯林斯只会是执行厅的历史。
西泽·柯林斯将自己的咖啡一饮而尽,然后愣愣地看着对面、方才被白铭捧在手里,大加赞赏的一杯手冲咖啡,杯壁的温度已经逐渐温凉,不过,依然寸许不少,他一口都没有动。
当走出沉郁憋闷的室内空间以后,白铭呼出一口气,侧目望向长廊外,密集的雨幕。
大雨滂沱依旧,不减分毫。
这场雨,还会下多久呢?
第103章 应该
“资料显示, 这个学生与您关系交好。”
“您可以再解释一遍为什么您没有在第一时间联系官方帮助吗?”
“这个理由还需要商榷。”
……
“劳伦斯选择以咖啡甜品和为伪装,而您的生活习惯上喜欢去光顾比较有特色的甜品店,是有什么特殊目的吗?”
“可以详细复述一遍当时的情况吗?”
……
“您为什么选择去见劳伦斯?”
“是什么书?”
“定位芯片的失联真的与您毫无干系?”
“请明确您的答案。”
……
“真的只是您平时会用的缓释药物?”
“对, 我们会对那个孩子做尸检, 之后会有专业人士恢复她的身体, 再转由家属认尸, 这不是您应该关心的问题。”
……
“您不选择标记蔚起上校的动机是什么?明明由此对您更加有利。”
……
“需要为您注射镇定剂吗?您的生理体征有些失常。”
……
“请您再复述一遍当天的情况。”
“打断一下,您刚才的的措辞和您第二遍的复述有误差, 请您重新解释一下当时您这样选择的理由。”
……
“真的只是为了学生?”
……
“待定。”
“抱歉, 还不能让您休息。”
……
“再复述一遍。”
“请再复述一遍。”
……
江雪知有些僵硬的坐在原位, 眼睛都有些疲乏的酸涩了,但他还不能起身离开,因为终端内传来的实时问询还没有结束。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 四个小时已经过去了,针对简秀的问询还没有结束。
四个小时内, 简秀水米未进, 全靠点滴内的强效营养剂维持能量, 其中还一定的兴奋剂成分。
简秀中途好几次思维涣散,但只能停顿注射微剂量的镇定剂保持清醒,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叫停这场讯问。
按照惯例,这场讯问开始了就无法中止, 以防受讯者在中途再度复盘自己的说辞,完善欺骗,尤其是面对明显的高智商受讯者。
曾经在星联问讯史上就有过这样一位高智商犯罪者, 通过间断的休息空隙不断复盘审讯过程,反向摸清楚了不同问讯者的基本心理和问讯套路,从而在针对几位问讯专家而编造令人信服谎言, 严重影响案情调查,甚至导致恶性事件接连频发。
自此以后,执行厅便更改了讯问规则。
非正常时长的讯问,缩短思考时间空间,与其说这是一场讯问,倒不如说这是一场审问。
几度反复的复盘,不断的打断重提,诱导式的反问,极端恶意地揣测,毫无隐私的窥探……无一不是一场缓慢而精准的审讯手段,每一个字都仿佛是手术刀的细密切割,形成精神上的心理凌迟。
“再问一个问题。”其中一位问讯专家宁定地注视着简秀。
他叫梵生春,是本次问?*? 讯小组的组长,他主导着本次问讯,场上的很多苛刻问题,几乎都由他来提出。
梵生春瞳色无波,无悲无喜,不冷不热,身为要与罪犯直接心理接触的职业,他们是不被允许有任何多余感情外溢的可能的。
与此同时,与梵生春相对着的简秀,神情同样单一而稳定,不过不同的是,他一直保持着礼貌温和的笑意,四个小时一直如此。
尽管这场问讯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与体力,青年苍白纤弱得像是一盏一吹就坏的美人灯。
简秀眼眸清澈:“您请问。”
“在第三小时四十七分零九秒的时候,你……”梵生春眼睫眨动了一下,依然是毫无悲喜的模样,但声音却渐渐沉寂下去,“……不必了,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了。”
伴随着这句话的结尾,他才终于说出了那句在场所有人都等候良久的结束辞:“简教授,问讯结束,感谢您的配合。”
简秀微笑着,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身形轻轻颤动着:“这是我应尽的义务。”
梵生春点点头,带领整个问讯小组收拾好自己面前的事物,安静而沉默的依次离开,没有多少人在意他刚才在最后结尾前莫名其妙的一问,在审讯手段中翻来覆去的诈问很常见,有可能是攻破心房,有可能是反面佐证。
太多时候没有人知道这群人的某个问题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又是因和而产生。
但江雪知只觉得隐隐不对,直觉告诉他,方才梵生春确实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他翻动着自己终端接受到的问讯记录,在问讯开始以后的第三小时四十七分零九秒,他们所问的问题是……“您不选择标记蔚起上校的动机是什么?明明由此对您更加有利。”
这是整场讯问中,第一次提及蔚起。
不知为何,也许是幕后有人有意指示,目前的这场讯问,似乎在刻意的规避着这位年轻的上校军官。
江雪知并不太喜欢这个人,在寥寥的几次碰面,都是在重重隔阂下,他对这位年轻有为又出身斐然的Omega军校教官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飘渺敌意,很淡,却又切实存在。
简秀是怎么回答的……“我认为在那样的一个情况之下,我必须保持冷静,我需要一个清白的证人,无论是我还是蔚上校,一旦在标记以后,所针对对方的言辞都不会被采纳,所以我选择了赌星联营救的速度,而蔚起上校身为一名优秀的军人,选择尊重我的选择。”
没有问题,没有任何问题。江雪知眸子闪烁着,那到底是哪里令梵生春觉得不对劲?他又知道了什么答案?
简秀的生理事实检测数据没有任何过激起伏,一直保持着一种平和稳定的状态,是一个非常安全的数值。
江雪知抬眸,凝望着此时阖着眸子闭目养神的姣好青年。
简秀,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安知宜:“想吃苹果吗?哥哥给你削一个。”
蔚起:“不用。”
安知宜:“小秋阿姨给你炖了板栗乳鸽汤,要不要再喝一碗。”
蔚起:“喝过了。”
安知宜:“病房会不会很闷?要不我把通风开大一些。”
蔚起:“现在就很好。”
安知宜:“想看电影吗?哥哥陪你。”
蔚起:“不想。”
安知宜:“我给你带了一些罗兹玛丽星的小玩意,要看看打发时间吗?”
蔚起态度终于有了一点改变:“第四星轨的罗兹玛丽星?”
“对,来,你看。”安知宜注意到了蔚起的兴趣导向,非常自然的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一堆零零散散的包装礼品,不知是什么时候被他塞进去的,“这颗小行星的一个主要城市盛产迷迭香,这是当地的迷迭香精油和香包,还有一只小熊,是……”
“苏珊·罗莎的案子,是你亲自过手的?”蔚起问道。
安知宜:“……”
有时候就是不能在弟弟面前太放松。
“咳咳,小起,现在你在休息的时候,咱们就没必要那么考虑工作。”安知宜眼神发虚,“你看这只小熊啊,它其实是用香料种子填满的……”
蔚起:“她很重要,因为九号试剂。”
安知宜还在继续装死:“所以,只要把这个小熊放进培养液里……”
蔚起:“创世纪的态度,九号试剂和简秀有关。”
这个死是装不下去了,安知宜:“……”
蔚起:“所以,之前你转告我关于苏珊的尸检——”
“小起!”安知宜打断了他,他很少会像现在一样这般突兀的打断蔚起的话,可以说,此前安知宜的人生轨迹里,他对蔚起几乎是难以想象的纵容。
蔚起也不再言语,抬眸与此刻的安知宜直直对视,瞳孔漆黑宁静,宛如幽邃的夜。
“小起,一定得是他吗?”安知宜叹息着,指尖抚上了手心中呆呆的香草小熊,“就算你明知道现在的他对你来说是一个火坑?就算你想要,也得等等哥哥……”
等哥哥把他的刺拔个干净,所有威胁全部排除,再把一个完全无害也掀不起任何风浪的小美人送给你。
无论你想要什么,哥哥都会送到你面前来。
安知宜没有说出后半句话,微低下的头挡住了眼底流转的暗光。
“我未必要选择他。”蔚起抓住了安知宜的手,慎重地摇了摇头,“和那些没有关系,目前也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以内。”
“那你是什么想法?”与蔚起有了目光交流,安知宜摁迫使自己下了心底深处的晦暗。
“即便这个人不是简秀,即便我没有二次分化,即便他是一个信息素契合度与我完全相悖地人——”蔚起一字一句地说道,“可他是一个可能无辜的人。”
可能无辜的人——
安知宜下意识有些恍惚,十一年前,蔚起还在虫族危机的边境线上摸爬滚打,在生死之间翻覆了好几轮,所以按理来说,对中央星系的某些情况所知是十分有限的。
他相当清楚蔚深对小起说过什么,小起会开始着手调查真相也在他预料之中,但是他也无比确定,在此之前,小起在明确了中央星系官方对于背后真相的态度以后,会绝对克制自己的行为。
蔚起是一个军人,不需要他知道、不应该他触及的地方,他绝对不会逾矩,这也就是说,小起目前所能触及的线索极为有限。
但现在,蔚起的措辞,精确到可怕。
“在我可控范围没有明确的情况下,我不做雪上加霜者。同样,我自己的能力可及的以内……”蔚起的态度相当理所当然,“我不去做袖手旁观者,这本就应该。”
这样的蔚起太熟悉了,熟悉得令安知宜骨子里渗透出细细密密的冷来。
应该?
什么是应该?
凭什么是应该?
“小起。”安知宜清楚的品尝到了自己唇齿间的血腥气,“你的‘应该’,对你自己来说,压的太重了。”
“对蔚起来说算不上应该,对军人来说算不上不该。”蔚起摇头,道,“哥,成为军人的那天起,我就应该先谈责任,再谈蔚起。”
字字句句,安知宜下意识紧闭上双目。
太像了,蔚起和蔚深,太像了。
第104章 暗涌-
言云鸣:“喵。”
蔚花花:“喵~”
言云鸣:“喵喵喵。”
蔚花花:“喵喵喵~”
言云鸣半靠在窗口, 一手抱着怀里的乖巧圆润的小猫,一手捏着从蔚起处顺来的鳕鱼干在它面前晃悠,学着猫咪的叫声逗弄着蔚花花。
此刻很安静, 他垂目浅笑, 怀里的小猫懒懒散散, 背后是雪白色的窗台, 恰是春日草木正好,阳光迟迟, 草木喧哗。
加德纳刚从厨房出来, 瞧见的便是这一幕。
“言, 我煮了热可可。”加德纳微笑着拿着手里的杯子,湛蓝色的瞳孔内闪烁着温柔的光,“我来喂它吧, 你去洗手喝一点。”
“不要。”言云鸣果断拒绝,沉溺于吸猫无法自拔, “蔚起托孤的时候我以为他养了什么洪水猛兽, 结果居然是只这么天真无邪又可爱的小猫咪, 和他的画风真不符。”
“不符吗?我倒不怎么意外。”加德纳无奈的坐到了言云鸣身边,轻轻吹凉, 然后递到了言云鸣嘴边,“我还以为这是蔚上校对于弱者的个人偏好呢。”
下意识啜了一口热可可的言云鸣听出来了某人话语中的意有所指, 放下了鳕鱼干,使得一直巴望着的蔚花花得逞,看向了加德纳:“你是说……简秀?”
“嗯哼。”加德纳附和他, 哄着道,“再喝一口。”
言云鸣又喝了一口:“你什么意思?”
加德纳放下热可可,从就近的餐盘中切下一块杏仁小蛋糕, 再度送到了言云鸣嘴边:“哪怕有两姓婚约与百分之百契合度的前缀,也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要知道,菟丝花是可以勒死巨树的。”
言云鸣推开了杏仁蛋糕,他还是不喜欢太甜的点心:“即便简秀并不如他表面上看着的那么无害,但在这个时候,让蔚起放弃他,也不可能——这和外物无关。”
“谁知道这个选择到底是值得还是负累呢?”加德纳眉眼弯弯,宛如精灵般的容颜笑容璀璨,“毕竟,言,你也感觉到了,有太多目光注视着现在的中央军校了。”
“这似乎不劳你挂心吧。”言云鸣的指尖在蔚花花的头顶绕着圈,“杜兰……上校。”
蔚花花顺势蹭了蹭:“喵呜。”
“我可是中央军校的教官。”加德纳悄悄拉近了自己与言云鸣的距离,“况且,言,你为了他对我动手的事,我可从来没有计较过。”
言云鸣错开目光:“抱歉。”
“尝一尝,这不是买的,是我根据你们饮食习惯做的,没有那么甜。”加德纳并不在意言云鸣为自己好友的辩解,“我请喻中校试吃过了,她的评价很不错。”
“但是,加德纳。”言云鸣挡住了加德纳的诱哄,坐直了身体,“西部星区会是什么态度,我猜得出来,你呢?你是什么态度?”
加德纳无奈:“我是什么态度不重要。”
言云鸣:“你的态度不重要,那就在我面前收起你对蔚起的敌意。”
此前加德纳与蔚起隐晦的争锋相对,言云鸣还以为这是两个S级的精神海的生理互斥。
但这个解释其实很不对劲,不提蔚起已经二次分化,单是蔚起这么多年以来的训练,就已经足够他无视这种表层的生理现象,而加德纳在这方面的能力并不会逊色于蔚起。
太多被感情偏向疏忽的细节浮出水面。
言云鸣放下了蔚花花:“你作为西部星区杜兰家的独子,家中三代功勋,而你本身也是战争英雄,作为朋友,我并不在乎你个人的立场,但是也请你明白,我是中央军校的总务主任,也是东部星区的军人。”
“言,别这么看着我,我会难受的。”加德纳叹息着抬手,想要挡却言云鸣此刻的目光,但被他躲开了,于是,加德纳也只能就此作罢,放下了自己的手。
言云鸣避开了加德纳的触碰后,自觉这个姿态有些僵硬,便顺手拿起了桌上的热可可,慢慢喝起来,掩饰着两人之前的不虞。
加德纳:“言,我的态度真的不重要,因为他取决于你。”
“噗——”被眼前人语出惊人的言云鸣猛地咳出了一大口香醇绵密的热可可,“咳咳咳咳咳!不是!咳!你——”
“喵呜!”一直乖乖窝在言云鸣怀里的蔚花花被吓得不轻,一个激灵四只爪子蹭的一下从肉垫里伸出,想要在这地动山摇里抓住一些可以攀附的地方,加德纳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的后颈的软肉将它拎了起来,防止它抓伤言云鸣。
“噗咳咳咳咳!你放开它……”言云鸣终于缓过劲来,连忙将已经在加德纳手下炸毛的蔚花花救了下来,“蔚起亲闺女,别吓着它。”
“好的好的,我的错。”自觉没什么地位的加德纳乖乖松开了手,做举手投降状,“需要再给你倒一杯吗?锅里还有,你去换件衣服——”
“你什么意思?”言云鸣喘息着擦拭过自己脸上多余的污渍,但顾不得这些。
“很简单的意思。”加德纳含笑凝视着他,摇了摇头,从身上摸索出一方手帕,为言云鸣擦拭脸上的可可。
他擦得很轻,也很认真。
“言,我确实对蔚起抱有敌意,但这份敌意并非你想的那样,我保证,我不会对他有任何不利。”加德纳的指尖隔着一层细腻柔软的布料,勾勒过言云鸣的唇角,缓慢摩挲,“我不能决定西部星区的态度,但是你可以决定我的态度。”
“那个,我自己来——”自觉两个Alpha此举又些暧昧的言云鸣下意识想要避开这个动作。
不等他挣扎,加德纳便已经擦拭完了,大大方方地抽离开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加德纳不慌不忙的收好手帕:“况且,言,有些对蔚起的敌意你是挡不住的。”
言云鸣继续逗弄猫咪,故作冷漠。
加德纳意味深长:“比如亚希伯恩。”
“康纳?这些事情关他什么事?”言云鸣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他的家庭应该不会让他趟这趟浑水。”
加德纳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这可就不得不说人类自古以来的爱情悲剧了,少年爱意求而不得,那么对于自己的情敌应该很难抱有什么什么平和态度了。”
“……有学生喜欢上蔚起了?”言云鸣愣在了原地,“还是康纳的暗恋对象?等等!谁那么英勇?被揍的那么凄惨是怎么喜欢上的?”
“噗!”加德纳忍俊不禁,“言,你有时候灵光乍现的想法……真的,真的非常可爱。”
“加德纳!”言云鸣非常抓狂。
蔚花花:“喵呜?”-
“啊喷!”亚希伯恩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背后一个激灵,但回过身去,却什么也没有。
“感冒了?”乔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凑了过来,“要不要找去护理区拿一些药,西娅就在那里。”
“不用了,我没有什么感冒的症状。”亚希伯恩拒绝了,继续老老实实地操作着自己面前的智能面板,他和乔负责这片区域的所有军用侦察无人机的作业,即便有AI辅助,他也不想太掉以轻心。
看他没什么事,乔也不再多说什么,将注意力转向了自己的控制面板。
其实除了某些重要缺口岗位,已经没什么部分需要他们这些军校生来做支援工作的了,乔和亚希伯恩现在的工作,说是志愿,更接近于他们二人在危险时期不听指挥的惩罚。
原本,乔是不用和自己一起站在这里的。亚希伯恩用眼角的余光瞥过自己身侧的朋友,心下一片愧疚。
“乔,对不起。”他低声道。
“没事。”乔早有预料亚希伯恩会吐露他的歉意,或迟或早,并不意外,神情轻松,“兄弟,你可欠我未来一学期的下午茶!”
“打开点格局。”面对好友的狮子小开口,亚希伯恩有些好笑,“整个大学期间都行。”
这样的补偿令乔大为满意:“要不你再揍我一顿,把我大学期间的伙食费一起包了怎么样?”
亚希伯恩微笑:“滚。”-
阿纳斯塔西娅正在替一位伤员清创,女孩,Omega……伤处,面部。
她是和自己的导师同学一起来帮忙的,这片划区是受灾情况最为严重的区域之一,离中央军校很近,也受到了不小的波及。
中央政府已经明确提出本次受灾中的一切损失将由官方收管承担,所以现在起点星所有公立官方医院的医疗资源都在超负荷运行,包括中央军校的附属医院。
灾难过去,但灾难遗留下来的阵痛与疮疤无法轻易平息。
就像她现在手上患者需要切割而下的烂肉一样,即便现在的时代拥有着基因细胞的再生技术,整容修复手术,仿生手术,也未必可以完好无损地恢复掉激光或者某些毒素腐蚀后彻底坏死的部分,哪怕再修复,无论经济还是心理,也将是不小的负担。
就在这一块肉被酒精沾染的手术刀切割剜去的一刻,就已经是难以言语的阵痛了。
不知,当麻醉消退,恢复期时,这位伤者是否能够面对这样的痛苦。
阿纳斯塔西娅垂下眼眸,遮挡住了眼底的情绪,她的手很稳,希望尽量使伤口看上去不那么狰狞。
随着越是需要情绪保持冷静的场合频发,她越是能理解蔚起教官低眸的习惯。
当阿纳斯塔西娅做完了自己的工作,离开了这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医疗胶囊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暗淡了,倒不是时间很晚了,而是乌云压顶,所以显得黯淡无光,为了避免大雨影响灾后重建工作,这片划区已经开启了巨大的电磁避雨屏障,她不必担心自己被淋湿。
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还不够疲惫,也许是积压着心事,明明已经有了新的一批轮值医疗人员接替了她的工作,按照安排,她现在需要休息来保持一个清醒的状态,她却没有什么心情。
但她也不想呆在这里,四周有医护人员焦急交接忙碌的声音,有胶囊病房内病患惨烈痛呼的哀鸣,其间甚至夹杂着某些稚嫩的童音,撕心裂肺,血腥味与消毒水冗杂沉淀进人心,嘈杂不堪。
拿不起,放不下。
很快,阿纳斯塔西娅逃跑着跨越了医疗安置区,这旁边就是针对受灾民众设立的休整区,嘈杂依旧,却没有了方才那么强烈的心悸。
休整区的氛围要比医疗区安详很多,孩子们拿着工作人员派发的果汁和牛奶互相嬉戏,成年的大人互相有些愁眉苦脸的抱怨着这次受到的影响与损失,却又可以明显感受到这部分人对于劫后余生的庆幸。
“医生。”一位疲惫的老人注意到了衣服上有着医疗救护标识的阿纳斯塔西娅,“我的心脏有些难受,可以为我检查一下吗?很抱歉,我实在有些累了。”
“我还不是……”
阿纳斯塔西娅下意识想要去纠正,但却又意识到这种无意义的谦卑其实没有什么分别,无论她是医学生还是医生,站在这里,便就是服务群体的志愿者,不应该由称呼改变而改变。
“我先为您做一些简单的检查,我给您留一个就近的医疗小组联系终端,如果情况恶劣的话,还是得联系他们。”她半跪下身,打开了自己的工作终端的医疗模式,为眼前的婆婆做了一些简单的医疗筛查。
“是高血压,您最近情绪波动可能有些大,请尽可能保持心情舒畅。”她觉得自己在说一句废话,现在这种情况,很难有人能够保持情绪稳定平和,“既不要大悲,也不要大喜。”
“好的。”老人温和的看着她,苍白的鬈发透着淡淡的光晕,“我会注意的。”
“我记一下您的终端号,一会儿会有医疗点的智能AI为您送来相关药物,这两天的医疗支出可以走公民医保报销,不用担心。”阿纳斯塔西娅交代着嘱托,“您叫什么名字?我记录一下。”
老人微笑道:“凯莉·法斯特。”
“好的,我记下来了,凯莉婆婆。”阿纳斯塔西娅如是说道,然后她注意到了老人身旁的智能保鲜盒,透过透明的盖子,可以看清是几块蓝莓塔。
这绝对不可能是由星联支援的物资,虽然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中央星系向民众发放的物资是相当不错的,但是绝没有这样的精致。
这盒蓝莓塔一看就知晓这是精心烘焙制作的,被烘烤过的芝士泛着漂亮的黄,细腻雪白的糖霜细细的筛过,撒在了蜜色的酥皮上,新鲜的蓝莓和薄荷叶被特意装点成别致花形,覆盆子明艳亮丽的点缀其间,看上去格外可口。
“要尝一下吗?”凯莉婆婆笑眯眯的问道,“我给我孙子烤的蓝莓塔,在袭击之前就烤好了,已经放在智能保鲜盒里两天了,吃之前可能需要再烤一下。”
“额,不,不用。”阿纳斯塔西娅有些哑然,“您孙子是失联了吗?”
“失联?不,他的同事告诉了我他的消息。现在情况这么糟糕,他被调动到更需要的地方去了,也许赶不上这盒蓝莓塔了。”凯莉婆婆慈爱的瞧着盒子里的蓝莓塔,“不过没关系,他属于政府雇员,就是负责公共服务方面的,这是他的职责。”
“嗯……对……”阿纳斯塔西娅默默垂下眼,不让凯莉婆婆看见自己眼底的不安。
通讯已经恢复了,一切基建的基本运转恢复了正常,据她所知,现在已经过了万分紧急的时期了,每一个政府部门安排的工作者在投入自己的岗位前,都会被留有时间向家人报平安。
阿纳斯塔西娅:“您的孙子……叫什么名字?”
“伊莱。”凯莉婆婆说道,“他叫伊莱·弗里曼。”
第105章 克制
唔——
我在——那里——
嘶……好疼……怎么会这么疼?
薇薇安意识非常模糊, 说不清楚自己是在哪里,为什么会这么疼,但昏沉的脑海中一阵一阵的电流攒动而过, 刺激着她醒来。
“薇薇安, 薇薇安……醒醒……快醒醒……”
一个焦急的女生在她的耳畔呼唤着她, 音色又细又甜, 非常熟悉。
“没事的,她很快就会醒了。”
另一个温和清淡的男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离她很近, 清澈明亮, 仿佛月光下的银色莲花,次第盛开。
不知为何,就像是不想辜负这句期待一般, 薇薇安挣扎着自己沉重的眼皮,想要迫使自己睁开双眼。
“不要急, 不要急。”清和的男声安抚道, “慢慢睁开, 没事的,现在很安全。”
不, 我不是在担心危险;蓦然间,这个想法涌动上了薇薇安的心间, 她并不是担忧,甚至并不恐惧,纵使疼痛和困顿充斥于体内, 她也不害怕。
恍惚间,像是终于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一般,薇薇安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拥有着温和蓝灰色目光的青年柔柔地笑着, “薇薇安。”
目之所及,薇薇安终于将眼前人和一个有些陌生的名字连上号:“你是……莱安。”
她记得,她和莱安互相配合,莱安与她共享了精神海的侦察视角,但在她放倒那个可疑者之前,他体内的微型激光压缩弹便已经炸开了,有了莱安的辅助,她的反应速度是平时的三倍,不过瞬息之变,自己立刻选择由突刺转为防护。
最后一刻,她并不知道自己竭力展开的精神海是否可以阻断那个人自杀式的袭击,但她无疑是离得太近了,近得最先受到了波及。
薇薇安:“他们……”
莱安知晓她的意思,他轻声安抚道:“没事的,很及时,薇薇安,你的预判相当敏锐,没有人身亡,基本都是轻伤……你保护了所有人……”
“薇薇安,你吓死我了!”眼看着好友终于醒了,伊莲娜控制不住的哽咽,抱上了薇薇安的脖颈,滚烫的眼泪落下,“你流了好多血……是莱安给你做的急救……”
“没事的,伊莲娜。”薇薇安扯动了此刻还有些僵硬的脸,“我很好,没事的……”
说着,她也看向了身侧一直噙着温柔笑意的莱安:“也谢谢你,莱安。”
“不必谢我,薇薇安。”莱安眸光流转,“是你自己保护住了自己身后的所有人。”
包括我-
“冰淇淋要开心果仁的还是巧克力的?”宋衡滑动着送餐界面,体贴的征求着竺平安的意见。
“都可以都可以!”竺平安忙着大快朵颐钟成嘉病床旁水果零食,这其实是他和宋衡买来的,这次每位受伤的同学老师他们都已经去看过了。
甚至面对薇薇安身边守着的那位温柔关切的Omega小哥还大吹特吹薇薇安在同专业中有多受欢迎,甚至有隔壁Omega区的同学恋恋不忘,建议小哥把握机会。
“你们够了。”脑门上还缠着厚厚绷带的钟成嘉一脸嫌弃,“说好看望病号的呢?”
竺平安就像是完全没有看望病号的自觉,带来的慰问品十分之八进了自己的肚子不说,甚至还格外不觉有什么问题的抬头一问:“冰淇淋你要吗?我觉得开心果仁的就很不错!这样我要巧克力的,可以尝两种味道!”
?“我求求你有点医学卫生常识好吗?”钟成嘉只觉得自己本来就已经隐隐做痛的脑门更加脆弱,青筋骤起,“有谁会让一个颅骨受损的病号来吃凉的?”
“没事,买两份。”宋衡平静道,“我吃。”
“那就这么说定了!”竺平安心满意足,“你看,你看我们多体贴。”
钟成嘉只觉自己被竺平安气得牙疼头疼胃疼眼睛疼,索性别过头去不想再看这气人玩意儿多一眼。
“话说回来,最近复课了吗。”同病房内,安静低头翻阅书籍的蓝斯突然开口。
宋衡:“已经复课了,目前先在临时的教学区进行教学工作,中央军校还需要进行三轮地毯式复查确保毫无问题。”
蓝斯:“但我看教务系统的安排里,没有关于《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的课程安排。”
宋衡:“确实没有,我问过Omega分区的同学们了,他们也没有,好像是简老师那边暂时无法进行正常的教学工作。”
“无法正常进行?”蓝斯拧起了眉,“什么意思?简老师出事了?”
竺平安喝了口水:“你不是不喜欢这门课、也不喜欢简老师吗?关心这干嘛?”
“我没有不喜欢这门课,更不是对简老师有意见。”蓝斯嘴角抽动了一下,“我只是之前觉得可能和我的规划有些冲突,所以希望适当调整。”
竺平安:“所以你这是把自己调整了?”
蓝斯:“……”
他现在有些能理解钟成嘉的郁卒了。
“但最近确实也和之前有些出入。”宋衡平静的指出问题,“最近教学安排已经调整完善,恢复正常状态,但蔚教官的课程却是由杜兰教官接手,我和平安看望过了这次受伤的所有同学和老师,大家都在,但我们并没有见到蔚教官和简老师。”
“你们干这么无聊的事,就是为了查证这个?”钟成嘉克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僵硬的瞥过自己的目光,却发现被沉思着的蓝斯合上的那本书,正是《古地球文明文学概论》的实体书课本!
合着这病房里还正常的人就只有自己了!
钟成嘉只觉得两眼一黑。
宋衡:“我如果没记错,两位老师都是同期接手我们班的。”
话音落定,原本还不觉有什么问题的蓝斯和钟成嘉猛地一愣,意识到了其中可能有些什么。
尤其是蓝斯,曾在蔚起课上与简秀的回忆霎时涌起:“他们……”
“嘘——”竺平安微笑着抬指抵在了自己的唇上,嘴角蛋糕卷的奶油还没有擦干净,“保持安静哦。”
这里可是,中央军校-
“好了,无论如何,这件事就先告一段落了。”安知宜放下手中刚刚签完字的文件,笑眯眯地盯着眼前的江雪知,“开心么?劳模?”
“……他可以回家了吗。”江雪知垂下眼眸,不想和此时的安知宜对视,“他不会想呆在那儿的。”
安知宜:“当然可以。”
“谢谢。”江雪知深吸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江少校。”安知宜突然叫住了他。
“厅长,请问还有什么事吗?”江雪知停在了原地,但没有回头。
“你应该明白,星联为什么会让你接手这个任务。”安知宜关上了办公室内的监控设备,“这么多年,也算是你的老上司了,告诫你一句,不要越?*? 过红线。”
江雪知:“……既然您已经注意到了,为什么还不将我调离这个岗位。”
安知宜摩挲着文件的封面:“因为目前你在这个职位上,可以保持现有局面最大的稳定性,现在,你走以后,会有数不清的人想尽办法将这个位置占为己有……难道,你放心将他的安危交给四大星区的权利斡旋?”
江雪知垂眸:“我知道了。”
当江雪知踏出安知宜的视线时,背后那种黏附着的炙热焦灼感都未曾消散,扪心自问,江雪知自觉自己不会背叛星联,更不会背叛自己的信仰。
但是应该是从很早开始,他也知晓,自己确实没有作为一个合格监视者的资格,严格中立,极端冷静,独善其身……他没有做到。
彼时,简秀还未二次分化为Alpha,还是一个?孱弱纤细的Omega,自己才是那个绝对抽离了性别去注视着他的人。
不过是信息素……
江雪知低低的牵动唇角,后颈的腺体滚烫肿胀,贪婪与不甘被拘禁于小小的一方屏蔽贴下。
谁都可以,偏偏他不可以。
安知宜会注意到异动江雪知并不奇怪,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早。
以防有谁会觉察出自己对于工作中心的偏倚,江雪知故意保证了自己对每一项任务……哪怕只是一些可以随意应付了事的小事的完成度,竭力为所有人都营造一副自己原本就是如此的模样。
他甚至在监禁降级以后,缓慢逐步的减少了与简秀直接接触的频率,就是为了防止任何人觉察其中的纰漏。
不闻不见,无声无息。
恍惚间,?切肤的痛忽然快速地划过了他的大脑,迫使江雪知的心脏骤然一窒。
简秀在四个小时的审讯中,心跳呼吸哪怕是大脑神经都处于一个绝对稳定平衡的状态,任何问题,任何恶意或者私密的问题……他都报以最大的温和坦然,是为了什么?
他要藏起来的是什么?
梵生春在第三小时四十七分零九秒的时候问出的问题……是……是蔚起。
他与蔚起本就是绝对契合,百分之百的契合度,基因会通过信息素永远吸引着他们彼此,他们在生理上对对方有着极端实质性的吸引。
可简秀的一切生理反应都平稳的可怕。
一个荒诞不经的的嘲讽在江雪知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他一直在防备着自己的本能。
自始至终,都在思念,从未停歇。
第106章 白鸽
星历1702年, 4月27日,早上10点。
被人造太阳照彻的整个中央星系肃穆沉默,洁白的白鸽漆黑的瞳孔中倒影出天地之间整片流动的黑白色, 空旷冷清的天空飘荡着哀婉的?悼歌。
今天中央星系的人群, 十有九素;长风如泣, 飘渺得很远-
“在过去的七十三小时以前, 中央星系历经了本个世纪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恐怖性打击。”
“自中央星系建立以来的六百三十二年以来,起点星作为初始人造行星, 象征人类这一渺小物种征程星海的漫长起点, 哺育文明之种, 时至今日,它肩负有重点高校的教育职责,依然是整个人类群体的希望摇篮。”-
衣着丧服的涓涓细流汇聚为绵长不息的海洋, 人们手中的白花零落成雪,悠长的钟声在高处厚重的嗡鸣浩荡, 在这片星海之滨的尘埃中心鸣响着蝼蚁们的丧钟。
寂静之海的星辰无声, 亘古不变, 好似一个物种的悲恸不过是须臾-
“在此之前,它从未遭遇任何?战争的创伤, 是和平与安定的代名词。”
“但在过去的其中的七十二小时,起点星所遭受的袭击, 是一个世纪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这次对于中央星系起点星的袭击,死难者共计四万八千三百二十三人,主要涵盖有云华星, 布拉赫曼星,曦和星,伽拉克西亚星, 爱达荷星,阿伊莎星等七个小行星的居民……”-
风吹散了白色的花瓣,湮灭于天空-
“其中……”
“未成年者,四千九百零五人。”
“高校师生,一万三千二十六人。”
“……”
“社会各界人士,三万九千六十一人。”
“社会志愿者,三千零七十四人。”
“……”
“治安工作者,两千零三十九人。”
“医疗工作者,一千八百五十三人。”
……
“紧急救援工作者,两千一百四十八人。”
……
“至此,人类星联历史上,将永远铭记这一天。”-
颜姝一袭黑裙,端坐于政商文体各界代表人群的前列,她半垂着眼眸,苍白的沉默着。
她背后有遥远隐晦的啜泣声,不知是谁的孩子,伴侣还是父母,被埋葬在此刻无力又单薄的数字之下,久而久之,将会凝炼成了无人关注却又漫长潮湿的剧痛。
棋盘面前的操盘手只有命运,恶劣的嘲弄着大大小小的棋子。
她久久的无声,然后叹息-
翁隆一声,丧钟彻底鸣响!
与此同时,无数白鸽哗啦飞向天幕,密集的振翅声消长起伏,宛如一把白色的巨剑直刺天际,张扬着渺小生灵对死亡不甘的号叫,飞鸟的翱翔彻底遮挡了整片天空,羽翼翻飞落下,飘渺于人间。
人群中有人彻底崩溃,借着这一刻的喧嚣嚎啕大哭。
没有人知道那是谁,没有人知道那来自何方,但这哭声太突兀又太应当。
在压抑了迫切的七十二个小时之后,在相隔休整数天的麻木以后,在无数的大局与责任之后,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之后,众目睽睽之下,终于得以爆发一点属于个体的嘶鸣来。
原来个体的痛哭可以这样撕心裂肺,宛如呐喊。
痛苦无声至此,群体才终于听见。
明明白日尽谙,明明绿草如茵,明明是人间的一切好光景-
索兰扶着镶嵌有华丽图案的透明玻璃窗,愣愣眺望着天空中翱翔的飞鸟,他发干的唇角有破损之?后尚未愈合的痕迹,开开合合,呼唤着什么。
青年低哑?疲惫的嗓音反复辗转着一个单词。
“约兰达,约兰达……”
索兰太疲倦了,几乎要站不稳。
但近在眼前,一片洁白的羽毛轻轻摇曳在他的眼前,他顿时屏住呼吸,生怕惊动了这一点轻而软的丝缕,下意识的,他想要抓住这一寸无暇。
可是,他只来得及触及封死了的窗户一片冰凉。
飞羽飘落,什么也都没有了-
“校园里的一个小时,可以是一次测验、一节大课,或者是一段午休;至此以后,也可以是永别,语言的苍白无力永远无法赘述真实一刻的痛苦,在一周以前的七十二小时,我们失去了很多。”
“孩子们失去了同学师长,老师们失去了学生同事,父母们失去了孩子,孩子又失去了父母。”
“我们不知晓历史需要耗费多少时间来凝结疮疤,又需要等待多少变迁抹平疮痍,但是,伤口可以愈合,伤害不能忘记。”
“死亡并不是生物的终点,山河草木,天空星辰,物质不灭论奠定了生死相伴的科学基础。”
“逝者并未远去,生者应当铭记。”-
“妈妈。”身穿黑色西装的Beta少年有些不安,一手紧紧抱住了一本书,一手牵住了身旁的女人,他小声问道,“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姐姐啊?”
女人双目通红:“莎莉,她……”
“夏……先别问了。”男孩的父亲将手放在男孩的肩上,“妈妈现在……有些难受。”
夏佐被四周沉重郁闷的气氛压得有些喘不上气,他依旧是声音小小的:“爸爸,我带了姐姐送我的书,我还写了读书笔记夹在书里。”
“好孩子。”男人喑哑道,“姐姐会开心的。”
他说道:“那我和姐姐告别的时候,我可以放进去吗,姐姐说要检查我的笔记。”
男人顿时语塞。
“夏……”女人再也控制不住,捂住了脸,失声哽咽。
明亮的阳光下,白鸽划过了他们的上空,夏佐胸前的金属身份铭牌模糊的倒影出它飞翔的轨迹,上面清晰的铭刻着他的名字。
夏佐·休·伯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