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挣脱地球的脐带,踏入星海以来,光阴已经飞跃了千余年。以整个宇宙为奇点,我们的时间变得廉价而又贫瘠,地球上人类视角的漫长岁月坍缩成短短一瞬。”
“星历纪年以来,人类内部:一百年的彻底停滞,一百五十年的散乱摸索,五十年的割据混乱,两百年的帝国统一,七十年的民主抗争,二十年的分裂重组,十五年的休战发展,三十年的重整河山,人类星际联合政权正式建立,时至如今,六百余年。”
“六百余年,是宋元时代到地球现代的距离。”
“一周以前的七十二小时,对于整个人类历史来说,也许连停顿的一粟的重量都无法企及,但对于星联的六百余年的军事守备来说,是一道绝对的割裂线。”
“扪心自问,中央军校学子,身为未来星联之剑的你们,是否守护住了身后的人民呢?”-
言云鸣目送着天空的白鸽远去,双眸泛着空洞的寂静,仿佛魂魄分割为二,一半飘零良久,一半只能怀念。
“言,我不想看见你这样的眼神。”加德纳抬手,这次,他轻而易举的捂住了言云鸣的双眼,“别看了,言,别看了……”
言云鸣轻声道:“加德纳,你还记得你军校时期的那些老师同学吗?”
加德纳眼眸微垂:“……记得吧。”
言云鸣:“可是我不太记得了。”
难得的,在言云鸣面前向来侃侃而谈的加德纳一时语塞。
“这些孩子们,他们真的明白这个选择加注在自己身上的责任是什么吗?”言云鸣的嗓音缓慢而清晰,“其实我在想,我推辞开所有战争英雄的优待,留在了这里,但我却在一天天的忘记他们,只记得恐惧,这到底算是逃避还是豁达?”
当真正认清一切残忍之际,是没有后悔余地的。
加德纳的掌心有些湿润。
而被他珍而重之的人继续缓缓说道:“加德纳,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自欺欺人是一场灵魂上的刻舟求剑,没有意义,无法自洽-
“亲爱的孩子们,作为未来医疗工作者的预备军,在那样的七十二小时里,可能是你们第一次面对这样密集的阵痛与死亡,但请你们记住——”
“这才是医疗的常态。”
“不论你们是出于何种立场选择了这个专业,不论你们未来是否从事这份职业,不论是否给予希望或是彻底绝望。”
“这些天的志愿活动,同学们,你们应该已经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人定胜天,逆风翻盘;现有水平的医疗技术依然有太多局限。”
“生死,是从医者必须敬畏也必须面对的界限。”
“人类依托自然而生,但绝不屈服于命运,医学,本就是命运抗争而生的产物。”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阿纳斯塔西娅顺着哀悼的人群缓步向前,指尖白花上的露珠伴随着步伐颤动,摇晃着滴落下来,碎得像泪。
头顶白鸽振翅的声音翻飞盘旋,像是生命离体的剥离声。
她的呼吸发紧,但没有哭,她要把这支花放到遇难者的纪念处前,做一点实际的事情,至少比眼泪实质。
终于轮到她了。
面前是满地的花,各有不同,各有意义,这里还有很多其他物品,信封、书籍、食物,还有漂亮的饰品,似乎每一个都寄托了不一样的哀思。
突然,她的目光僵硬在了某一个角落。
?角落里放着一盒精致的蓝莓塔,智能保鲜盒的透明包装在阳光下折射着甜美的光。
那是凯莉婆婆的蓝莓塔-
……
“在最快时间以内,我们必须要给所有星联公民一个交代,无论你们觉得这是告慰亡灵还是安抚民众,这次的事件必须要有一个结果。”
“没有结果你们就是结果!”
……
“彻底清查内部叛徒,所有关联者必须接受调查,暂时搁置他们,五年内不许有任何调动。”
“他们的苦衷难道就可以和人民的苦难置换?”
“没有无辜,中央星联出这么大一个岔子,这个时候想着全身而退了?想都别想!要么自己想办法给个交代,要么我们给他们交代!”
……
“负责对内的公共服务资金再拨专款用于本次恶性事件的建设扶助,补贴必须下放到位。”
“特殊时期,请各星区看好自己的人。”
“边境立刻收拢对创世纪和星盗的压制,直接武力打击,最快速度内保证对这部分势力的清剿,社会舆论向星际帝国妄图□□方向引导,从思想上深化星联政体的稳定与合理。”-
隔音密闭的会议室将各方所有意见和不满全部都包裹住了,长时间呆在其中,吵得恩佐头疼,他走出军部大楼时,才终于觉得呼出了一口浊气。
头顶飞过了今天为了哀悼而放飞的白鸽,白羽落下,恩佐拧起了眉,避开了即将落到自己军装上的一片羽毛。
“一堆事情下来压得人头疼。”理查德在他身旁发表着意见,“安稳日子到头喽。”
“中央星系就是这么麻烦,他们安逸太久了,所以显得人命金贵。”恩佐评价道,“第九星轨就好很多了,每天每时每分每秒都在死人,几千几万不过都是数字而已。”
“还是在第九星轨的时候自由,前线后面呆着就好。”理查德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脖颈,“没人在乎那些数字,我们也不必这么麻烦。”
恩佐没有说话了,他心底涌动起一丝暴虐,因为他现在只想回家,长时间的公务应酬使得现在本就缺乏耐心的他格外暴躁,但一切都被恩佐森冷英挺的皮相给藏住了。
理查德:“你待会怎么安排?”
“回家。”恩佐的舌尖弥漫起一丝血腥,说道,“索兰在等我。”
“哦,我记起来了,你还把那个小玩意放在家里的。”理查德轻佻的吹了个口哨,有些暧昧的调侃,“这么多年了,你居然还没腻?”
恩佐无所谓这种轻蔑的暧昧:“有意思,干净。”
理查德恶劣的挤眉弄眼:“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听话点?”
“听话多了。”恩佐斜了他一眼,“尤其是床上。”
我的床上。
第107章 相逢
蔚起站定在原地, 一只白鸽停顿在他面前的墓碑之上,懒懒地扇动了一下翅膀。
“很久没有见你来过了。”一位有些苍老的长者微笑的站在蔚起的身旁,与蔚起一样, 衣着正装的军服, 脊梁笔挺。
蔚起垂眸:“嗯。”
老者摇了摇头:“哎, 就算二次分化成Omega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一闷棍下去也不吱一声。”
蔚起:“……嗯。”
“不过, 他们应该也没有想到, 再见你的时候, 你已经是Omega了吧。”老者平静慈爱的凝望着眼前林立的碑石,这里是中央星系最大的官方墓园的烈士纪念区,他有一半的学生都长眠于此。
蔚起:“我也没有想到。”
“小言告诉我, 你现在被调任到了中央军校任职。”老者关注着蔚起的近况,“感觉怎么样, 在边境呆了那么久, 又赶上了分化, 回来还适应吗?”
蔚起点头:“适应。”
老者:“蔚起,你现在的岗位太委屈你了, 哪怕二次分化,星联中央也并不是没有给Omega军人发光发热的地方, 甚至更多,如果你有需要,我——”
“不用的, 周老师。”蔚起半蹲下身,捡起了落下的洁白鸽羽,“现在的岗位有星联自己的考虑与安排, 我接受这个安排。”
老者:“你的能力和成就……”
蔚起:“至少百年以内,星联不需要这些出现在阳光下。”
“如果不止百年呢?”老者嗓音有些感慨,又有些像惋惜。
蔚起站起身来,他面前方才与他对视的那只的白鸽抖了抖羽毛翅膀,然后振翅离开,蔚起凝视了眼前墓碑上刻痕数秒。
——蒲明秋。
在蔚起的印象里,他应该是一个很容易害羞的人,不善言语,能力在同期的同学里并不算多么突出,时常都是以沉默的学习代替自己的一切争辩,他在最后一年成为了狙击类兵种的综合素质第一,超过了同期全科综合素质第一的蔚起。
他取得那次成绩以后,面向蔚起,很羞涩的笑了一下。
蔚起说道:“那就百年之后再说。”
这个墓园太大了,大到周老和蔚起缓步漫行了一个上午,也没有找全曾经的战友们,一个又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从他们的身侧穿过,仿佛是问候又是告别。
今天,整个中央星系都在哀悼。白鸽不断从空中盘旋而去,又翻飞折返,不知疲倦,他们目送着它们的归去来兮。
“蔚起,在战场上亲眼目睹生命在眼前离开,是一种什么感觉?”周老温和的问道。
他属于军事技术类兵种,主攻军备研究优化,战时也投入的是后方战场,由于优秀卓越的主导研究能力,他一辈子都没有被安排上过前线,也许他研究的武器间接剥离过前线生命,但他其实并没有真正亲身体味这种感觉。
更多时候,周老对于战争死亡的实感,其实和绝大部分内星轨的居民一样,只来得及停留在死亡名单上的一串串名字上了。
“我说不出来。”蔚起说道,“太快了,也太频繁了,我来不及去感受。”
周老叹息:“这样啊。”
不等他说什么,他的学生突然站定在了原地,这个动作没有任何前兆,实在是太过突兀,周老下意识的顺着蔚起的目光看去,只见眼前不远处,某个某个墓碑前,站定着两个欣长的身影。
一个苍白清瘦,一个暗淡低调。
他们似乎也注意到了这里,循着视线看了过来。
两个人,一个Alpha,一个Omega,其中,那个Alpha格外惹眼,容貌秀美惊艳,眉眼如花,眼角下朱砂色的泪痣楚楚,竟然比在场的几个Omega都要更动人几分。
雪色的白鸽飞落,停在了他的身边,有意亲近,而Alpha目光柔而软,愣愣地粘在这里。
人老了,瞧事情也明白几分,周老看了看这个漂亮精致的Alpha,又瞥了瞥自己身旁站定不语的学生,从中咂摸出一点别样的味道来。
周老:“认识的?”
蔚起:“朋友。”
周老:“……”
周老不信。
说罢,蔚起并没有再做多余的解释,主动向眼前人走去。
Alpha还滞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整个人似乎都有些恍惚,直到蔚起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时,他才来得及恋恋不舍的地把自己的思绪从偶遇蔚起刹那的欣喜拉扯开来。
蔚起望着他:“好久不见,身体还好吗?”
简秀眼眶一热。
其实不算久,才一周左右,他这样告诉自己。
原来终于重逢的一刻,眼泪会比言语先抵达,但是简秀不敢哭,也不能哭,江雪知还站在他身口,整个星联有太多人还注视着这里。
他不敢上前,也不敢回头。
“还好。”简秀回复着蔚起的问候,顿了顿,又有些不放心一般,补充道,“我很好,上校。”
简秀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蔚起。
当他今天终于得以被准许踏出监禁他的医院时,就望见了远处天际边群起翱翔的鸽群,今天的中央星系随处可见这些寓意和平与悼亡的白色飞鸟,它们闯入了他的眼底,然后久久不散。
下意识的,简秀有种落荒而逃折返回那个封闭压抑的密室的冲动。他没有说谎,他真的没有再负担任何一个生命的勇气了。
最终,他来了墓园。
他站在了一个有些年岁的石碑前,沉默的与厚重岩石上含着温和笑意的老人对视着,老人生前对他很好,几乎是极尽宠溺的好,所有师兄师姐都惯着他这个小师弟,就算肆意妄为也可以有各种理由。
即便是绝对不能用餐的实验解剖室,老师都不介意他带的豆包,最后看他实在噎得慌,还很是无可奈何让师兄为他倒杯热茶进来。
但他连老师最后一程都不曾送过。
现在,面对他的老师,简秀连呼吸都不敢放肆。
“老师,我很没用。”简秀低声道,“我不敢去面对那个孩子,所以来面对你……像是在钻空子一样,永远在用一件事逃避另一件事。”
明明知道老师最偏爱自己,落荒而逃一般,仗着这份偏爱,遮掩自己的所有怯懦不安,好像自己也还是学生,自己也还是孩子,可以有持无恐。
“老师,我没有照顾好我的学生,她才十九岁,很小。”他低低地呢喃,“对不起,老师,我什么都没有做好,做学生不合格,做老师不称职。”
他背对着江雪知,看不见Omega担忧痛惜的目光。
四周的白鸽来去纷飞,它们喜欢汇聚成群然后一起滑翔?于空中,这应当是很多群体动物的本能,简秀恐惧着它们的这份本能,又惴惴不安的逼着自己面对,却又无法彻底坦然,仿佛自戕者夹杂在一个濒临崩溃的临界点。
他在面临高强度的审讯时,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压抑。
然后,便遇见了蔚起。
上校依然是穿着利落挺括的军装,非常好看,冷清淡然的眉眼依旧如星如月,气质沉稳如剑,缓步朝他走近,即便简秀可以感受到屏蔽贴的限制,但白檀的气息仍然愈发明显。
简秀其实想不通,为什么自从这个人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以后,自己总是在最狼狈最无助的时候遇见他,简秀想要脱离一切去正视自己的感情,但是从心理和生理上上苍都没有给过自己这个机会。
吊桥效应几乎将他们绑定。
以蔚起为圆心可以画出一个圆满的安全线。
蔚起抬眸,穿过简秀,与他身后的江雪知对视。两个并不柔软的Omega就这样汇集上了目光,都很沉默,却又各不相让。
周老笑眯眯地看破了这三人之中的端倪,但身为蔚起的老师,自然也是立场明显,他漫不经心地咳了咳,踱步上前,看向了江雪知:“小伙子,陪我这个老人家聊聊。”
江雪知摇头:“抱歉,我有任务在身。”
周老:“我知道,执行厅的。”
江雪知瞳孔微缩,这才将目光彻底分给了周老。
这是一个非常儒雅的Omega老人,纵使戎装裹身,也有种散不开的书生气。
周老语气和蔼依旧:“你现在身上贴的‘仿生面具’,在中央星系,一般是执行厅用的多,更何况你身上的气质也很像。”
江雪知依旧没有动摇:“任务在身。”
“你不需要离开,我也不会让你逾矩,只是让你陪我这个老头子走一段而已。”周老并不觉得冒昧,“我的学生会帮你看住你的任务对象,相信我,不论任务是监视还是保护,在他身边一定是全星联的最高级别。”
江雪知觉得这几天自己这句话几乎都要说得有些无力了:“他是我的任务对象。”
“我们只是协助你而已。”周老微笑着走近了江雪知,敲了敲耳边,“更何况不是有远程监视吗?你的上级并没有反对。”
这一刻,江雪知背后陡然一寒,某种不可言说的冷包裹住了他。
他安静的后退了一步,腾出了空间,算作是默许。
“您怎么看出来我贴了‘仿生面具’的?”江雪知今天的衣领紧扣至最上面的一颗,按理来说,没有人能看到他锁骨处贴着的仿生面具。
“‘仿生面具’初版是从影视行业上流行起来的,但是弊端非常多,也并不完善,后来运用于官方途径,包括军用,所以,我接到了受命优化它的任务。”周老并不掩饰什么。
江雪知瞬间明白了眼前人到底是谁,也许寻常人未必知晓他是谁,因为属于他的身份文档还处于高度保密状态,但伴随着老人的逐渐退位,军部内部也有部分人员了解他。
中央军工东部星区研究院、中央星联科学院院士、当代军事武器的工业泰斗,周行渊。
难怪这个老者对于介入他与简秀之间有持无恐,恐怕现在这四周已经被两批人同时盯上了,一批属于监视简秀,而另一批,则是保护周行渊。
哪怕是在中央星系,周行渊所受的保护也是最顶级的存在。
周行渊不慌不忙的解释道:“所以,我在那段时间了解了一些关于人体面部生长与身体骨骼分布的研究,从皮相上看不出来,但是从生理上来说你现在这张脸和你的骨骼相连得太不自然了。”
江雪知语气干涩:“很抱歉,我刚才……”
周行渊笑得得意:“不过,我现在只是一个在帮我这榆木脑袋学生开开窍的糟老头子。”
江雪知:“……”
只是蔚起关注的这个漂亮孩子,有些眼熟啊;周行渊没有收回自己眼角的余光,如是想着。
榆木脑袋的蔚起和漂亮安静的简秀沉默的并行着,他们与不远处的周行渊和江雪知保持着一点微妙的距离,两厢情愿,各不打扰。
“需要我做什么吗?”蔚起主动问道,他的语气很稳很平,完全听不出和寻常一句问候有什么区别。
简秀一愣:“什么?”
蔚起耐心地解释得更加具体:“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或者,我能帮你什么?”
简秀胸口一热:“我不太明白,上校。”
蔚起:“简秀,这可以是机会,也可以是利用,你甚至把它当作一次示好也可以,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吗?”
“……不需要,蔚起。”简秀垂下了眼睑,“这个婚约存在的本身,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现在,我也是在依靠着蔚家和简家的这层渊源的蝼蚁,苟延残喘;简秀无声自语着。
“这是简家和蔚家的婚约。”蔚起说道,“我是问,蔚起可以为简秀做些什么?”
青年唇角紧绷:“如果我拒绝你的帮助呢?上校。”
蔚起静静地看着他,呼吸自然,此前此后没有任何差别的淡然,这使得简秀不受控制的攥紧了手心。
其实很不公平,不知道为什么,蔚起似乎总能从他的信息素里捕捉到情绪的变化,可是简秀自己却从来不能感知白檀天然吸引以外的异动。
蔚起,太过于稳定了。
“这是你的选择。”蔚起并没有多余的情绪,“我无权干涉。”
简秀唇角一动,眉眼弯弯:“那……倘若我接受呢?”
蔚起:“需要我做什么?”
简秀站定原地,指了指已经快要抵达尽头的出口,笑的格外温柔:“我渴了,也累了,上校,请我喝杯果汁吧。”
蔚起深深的望着他:“只要果汁?”
简秀眼神宁定:“只要果汁,就好。”
第108章 尴尬
“噗咳咳咳——”
言主任还没来得及将最近的资料报告整理汇总, 就被刚才听见的话给惊得呛出了一口热茶,好一会儿都没有缓过劲来。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咽下口腔里的残茶:“把边境实践课程提前?”
“嗯, 军部和校方都是这个意思。”终端频道中传来了中央军校副校长刘和昶的声音, 他的嗓音有些困倦和疲惫, 想来是连夜密集的会议造成的。
言云鸣扶额:“教育部怎么说?”
刘和昶叹气:“中央军校又不主归教育部管, 他们还能怎么说?只要不影响大的招生和毕业,就随军部和校方安排了。”
“可现在大一的那一批都还没来得及接受正式的边境实践课程训练, 这又不是青少年研学过家家!”言云鸣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的弦又崩断了几根, “东部星区没人反对?还有, 其他星区的话事人怎么说?”
刘和昶:“有啊,强烈反对,反对无效, 待定。”
言云鸣:“……”
刘和昶:“北部星区非常赞同,认为实践是最好的老师。”
言云鸣:“……”
呵, 一群毛子。
言云鸣:“西部星区呢?”
刘和昶:“阴阳怪气了几句, 谴责了一下, 还是同意了。”
言云鸣:“……”
特么的,敢做不敢认的小人。
言云鸣还抱有最大希望:“南部星区呢?”
刘和昶:“少数服从多数。”
言云鸣:“……”
好好好, 更没用的废物出现了。
刘和昶平静劝慰道:“小言,冷静, 别这么大怨气,你少骂几句吧,好歹中央星系大家都在呢, 中央军校同事们大家也抬头?*? 不见低头见的。”
言云鸣诧异:“不是,我不是还没骂出声吗?”
刘和昶语气有些沉痛:“言云鸣同志,你的抵抗情绪现在已经非常实质了, 隔着网线我都感受到了。”
言主任只感受到了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小言,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但是这个选择,也绝不是军部在草菅人命的基础上提出的,军部有军部的考量。”刘和昶压低了嗓音,“这次的事件影响太恶劣了,内部的背叛要远比外部的袭击所造成的损失要高,甚至裂缝还是处于我们最为信任的一线军官之中。”
“我知道,但是边境……”言云鸣其实完全理解中央军校内部需要有一场清洗,所以要有一个合理的借口将这些牵扯其中的军官隔绝开权利中心、却又无法脱身。
就近的边境实践课程就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边境地区的实践课程主要针对于边境虫族与前线战场的实地认知与勘查,为了保证学生的安全,一次边境实践课程需要至少八成的教师力量陪同?,而这种高严密的群体行动几乎将所有个体绑定到了一起,几乎很难做到毫无声息的脱离。
刘和昶打下了最后一层保险:“这次,边境军会协助接管。”
言云鸣呼吸急促起来:“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可是那些学生他们还是孩子。”
“孩子?不小了。”刘和昶语气有些发冷,“小言,你们那一届最早牺牲的毕业生,当时也才不过二十三,小言,他是我的学生。”
言云鸣的双耳嗡鸣,身型摇摇欲坠:“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小言,你情况特殊,我们不会派你前往边境的,你放心……”刘和昶宽慰的话语越飘越远,言云鸣已经听不清了,他颤抖地扯开面前的抽屉,翻箱倒柜的寻找着什么。
——“言,你知道蔚起喜欢什么口味吗?”玛希模糊的侧脸在阳光下格外明妍,她本就是个好看的姑娘,但言云鸣记不清了。
言云鸣浑身震颤,开始不受控制的干呕。
——“阿言,你说我们还得在这里喂多久蚊子啊。”息泽脸上脖子上都涂满了迷彩,凑近了揽着他,呼吸的热气一点也不避讳的打到他的脖颈上。
我的药呢?我的药呢?言云鸣反复诘问着自己。
——“帮我保密好不好,阿言,不要让他知道。”蒲明秋惯常羞涩的脸上是自然明亮的笑意,没有任何阴霾。
我保密了,我没有告诉他,一句都没有。
言云鸣无力的半跪在地上,额头死死的扣在冷硬如铁的实木办公桌的桌沿,指尖?压迫成极度压抑的青白色。
——“言云鸣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又串通起来控分!”李秋白气得直抓狂,“给我轮流当第二是吧!志气呢?骨气呢!”
教官,言云鸣无声的笑了,但是又想哭,他心脏剧烈跳动着,生生撕裂的痛。
“言云鸣。”一个清寒微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和刘和昶宽厚低沉的音色格外不同,非常清晰,凛冽如冰,“言云鸣,吃药。”
蔚起?
言云鸣呆愣地抬起头,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蔚起扒了下来,终端通讯已经关了,而自己却不知觉的紧紧抱着蔚起,蜷缩成了一团,打翻了的茶水、冷汗与眼泪混乱糊了自己与蔚起军装一身。
蔚起一手扣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捻着一颗熟悉的胶囊,语气平静温和:“言云鸣,吃药。”
“你什么时候来的……”言云鸣没有拒绝,吞下了胶囊,静静等待着熟悉的镇定类药物起作用。
蔚起:“刚刚。”
言云鸣陡然攥住了蔚起的衣角,脖颈紧绷:“蔚起,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知不知道,你绝对不能死!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
“言云鸣。”蔚起并没有推开突然失控的言云鸣,“我还活着。”
这句话仿佛拥有着某种魔力,顷刻间,言云鸣像是骤然松下的线软了下来,蔚起抬手稳稳地扶住了他,令他不至于狼狈的瘫软在地。
言云鸣:“军部决定提前边境实践课程,为了揪出创世纪的内线,可是那些孩子,还没有在边境线上真正自保的能力。”
蔚起:“放心,我也在。”
言云鸣阖上双眸:“孩子们不能有事,你也不能有事。”
“你们在干什么!”不等蔚起再说什么,安静之中插入了一个突兀刺耳的质问,当言语脱口而出时,加德纳才发现自己在其中裹挟的酸涩厚重得可以猛然坠地。
言云鸣大脑受药物影响,有些发懵:“加德纳……”
当加德纳注意到言云鸣这里的异动赶来时,便只来得及看清这两人紧紧相拥,耳鬓厮磨的场景,优秀的精神海促使着迷糊的话语更早传入他的耳中,方才零星的“你不能死……我只有你了……你不能有事……”等字句飘忽着刺激着他的理智。
浓烈的嫉妒宛如沼泽,难以自拔。
言,凭什么他是特别的,他不过就是运气比我好,先一步遇见了你,先一步与你有过几年的校园共处时光罢了。
明明我也可以和你一起有很多年,明明我也可以陪着你,明明我也可以是你的战友……
加德纳快步疾行至两人面前,此时言云鸣已经借助着蔚起的扶助踉跄着站了起来,他慢慢推开了蔚起的手,但还来不及解释什么,就又是一阵力量的拉扯,旋即天旋地转,栽倒进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怀抱中。
薰衣草的气息瞬间浓郁!
“杜兰上校。”蔚起眉宇微蹙,非常不赞同他的冲动。
“蔚上校难道不就是喜欢这种掌控弱小的戏码?既然已经有一个了,还和别人拉拉扯扯,似乎不太好吧。”加德纳紧扣着言云鸣,波澜的海色双眸是明白直接的尖锐,直刺眼前人,“还是说,那位简教授弱不经风、空有皮囊,所以您现在还想着齐人之福?”
这话说的太难听了,至少在蔚起听来,之于简秀太难听了。
简秀从来不是空有表象的花瓶美人,即便他是,也不应该是他人这么置喙的理由,这样的指摘,太不公平了。
蔚起眉宇间没有什么变化,气息却极冷:“不论你对我有什么意见,都不应该牵扯到其他人。”
加德纳笑得讽刺:“我能有什么意见?谁都觉得你很好,谁都向着你,我就不明白了,怎么你一个什么都有的人,偏偏所有人都向着你捧着你,倒是觉得你最委屈?”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来时,所有人都愣住了,言云鸣喘息着粗气,双目通红,早就已经狼狈地挣脱开了加德纳束缚一般都怀抱,刚才打了眼前人一巴掌的的右手还有些颤抖。
“道歉!”言云鸣咬牙切齿地说着,眼神几乎凶狠。
“言,这是你为了他第二次和我动手了。”言云鸣那一巴掌没什么力气,并不疼,但却极为难堪;加德纳僵硬的转回了自己的目光,强迫自己与现在的言云鸣对视。
言云鸣深吸一口气:“道歉。”
“凭什么?言,凭什么?”加德纳笑了,他从来不会拿一张冷脸对着言云鸣,“他还和另一个Alpha拉扯不清,难道就因为他是Omega?就算简秀快死了他连被标记都不肯,你觉得你指望他躺你身下——”
啪——
又是清脆利落的一巴掌,完美地打散了加德纳的后半句,和刚才的一巴掌形成了极为对称的两半。
“滚。”言云鸣身型再没有摇晃了,他坚定地站在原地,隔绝于蔚起和加德纳之间,挡住了一切可能指向蔚起的恶意,骨节分明的指尖指着门口,一句话也不想多说,“给我滚!”
“凭什么是我滚!”加德纳同样振臂指向门口处,“要滚也是他滚!你的办公室是我先来的!这里还放着我的水杯!”
蔚起:“……”
好无聊且幼稚的理由。
“就凭这是我的办公室!”言云鸣不和他鬼扯,“你的水杯我呆会就扔!”
“咳咳。”门口处,俊秀青年有些尴尬的咳嗽声打断了这一山更比一山高的对峙,“那个——”
简秀手里还捧着两杯果汁,站在门口被两人齐齐指向处,姣好姝丽的面容浮动着浅浅的无奈,“要不,我先滚?”
言云鸣:“……”
加德纳:“……”
蔚起:“……不用。”
第109章 卿我
当“玩弄弱小”的蔚起、“空有皮囊”的简秀并排坐在了办公桌前时, 空间竟然显得有些拥挤。
相当大一部分原因则是在于对面相隔老远“不明所以”的言云鸣和“两面开花”的加德纳;其实如果这二位可以像平时一样黏黏糊糊一些,那么这个红木质地的办公桌还是很够用的。
简秀笑眯眯的咬着果汁吸管,眼波流转的瞥一瞥同样在喝果汁的蔚起, 眉眼弯弯的笑着, 皎洁得像是月亮。
而蔚起低头认真严谨的喝着果汁, 他倒是没有咬吸管的习惯, 每次匀速的保持着每一口果汁的摄入量,严谨克制到几乎一板一眼。
“要不, 我们还是先走吧。”简秀微笑着提议道, “这样闷着也不是什么办法。”
言云鸣神色上有些挂不住, 终于瞄向两颊还顶着红痕的加德纳:“道歉,现在。”
“我为什么要道歉?”加德纳两手抱胸,别过头不去看此时的言云鸣。
“不道歉就给我滚!”言云鸣怒道。
加德纳倔强的转过头:“不滚!也不道歉!”
言云鸣:“我都说了是吃药!”
加德纳:“吃什么药还要卿卿我我!”
“……你特么别给我说中文!”言云鸣已经快要被这个脑子抽了的鬼才的词汇运用给气死了, 恨不得想将当初那个一激灵抽风了想要学中文的加德纳给掐死在摇篮里!
蔚起不愧是蔚起,一口纯黑大铁锅砸下还是云淡风轻、面不改色, 照旧默默匀速吸了一口果汁, 嗯, 又绕回原点了。
简秀笑意倒是没有散开,不过在加德纳的言辞脱口而出之后, 水眸之下的暖光凉却了几分,仿佛某种晦暗之地的水生植物缓慢生长。
“杜兰上校。”简秀缓缓吐出吸管, “不论蔚上校和言中校有什么纠葛,我又怎么执迷不悟,但我觉得您始终弄错了一个点。”
“什么?”面对简秀, 加德纳勉强还能维持几分表相的风度。
“您中文学的不太好。”简教授放下了手中的果汁,“您说的卿卿我我,源自《世说新语》, 它指的——”
话音未毕,简秀突然抬手揽过了蔚起,贴身而上!
同样正在放下果汁的蔚起并没有料到简秀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肌肉下意识地想要绷紧,但伴随着橙花的介入,?白檀瞬间软化下来了戒备,连带着毫无声息的放松了下来。
青年另一只手也没闲着,纤细的手灵活的攀上了军装,指尖扣住了上校原本端正的领结,巧妙的抽了出来,绕着指节旋转,然后暧昧的牵扯着衣料。
一切很快,快得蔚起还没有彻底明白简秀的意图,下意识的被那道原本可以轻易挣脱的力道带离了原本的轨道。
蔚起的目光与简秀的眼神撞到了一起。
在年轻军官清冽的目光注视下,俊秀柔美的年轻教授笑的格外温柔,他说:“谢谢配合,上校。”
其实原本简秀不说,蔚起是会及时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的,刹那间恍惚已经足够他自我检讨自己对自身控制的不足了,但是他偏偏就说了,笑意盎然,如花如梦。
然后,简秀吻上了蔚起的领结。
所有人都怔愣在了原地。
“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橙花带着柑橘科植物的清香,口腔内残留的橙汁也弥漫着浓郁的甜,从头至尾,简秀都没有偏移注视着蔚起的视线,眼底如三月里飘着桃花的春水,潋滟明亮,碧波荡漾。
“卿卿是你,我我是我。”简秀轻轻的说道,“……上校,这才是卿卿我我。”
他说的是哪个“上校”,已经没有人去细究了。
欲说还休,点水?成波,这比直接吻上还要令人心痒。
蔚起唇角微抿:“有闲心这么捉弄人,你的身体确实是好多了。”
“我只对你这样的,上校。”简秀眨着眼睛,无辜的为自己抗辩,“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对别人这样的。”
说着,青年借着蔚起的领带开始绕圈。
蔚起:“……”
总感觉刚刚这句话有点内涵的幽怨。
然而,还没等蔚起说什么,一旁的加德纳再也憋不住的一句“我的错!非常抱歉!”砰然坠地,当蔚起简秀朝他们方向看去时人已经没了,包括言云鸣在内的两人落荒而逃一般闪出了门口,“啪”地一声撞好了门,十分狼狈。
“这是言云鸣的办公室。”蔚起无奈的叹了口气,却也并不急着将自己的领结从某人的手中拯救出来,“你怎么老和我军装配套的领带过不去?”
“哦?”简秀歪头浅笑,“上校的意思是希望我和您的军装过不去一些?”
蔚起:“……不是。”
除开简秀病怏怏的样子以外,有时候蔚起其实还是很想念这个人安安份份的时候的。
简秀笑盈盈的放开了手,他刚才的抓取力道很有分寸,手中的领结并没有变形,轻轻抚平了领结褶子,然后才慎而重之的征求着蔚起的意见:“可能有些歪了,上校,我可以帮你重新系一下吗?”
蔚起眼睑垂下,用余光扫了一眼自己多灾多难的领结,并没有直接拒绝:“简教授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亡羊补牢,犹未迟也。”简秀细致的解开了蔚起领口的扣子,抽出内里的领结,眼底滑动着丝丝缕缕的暗光,“上校,我的手很笨,系领带只会平结。”
“我也只会平结。”蔚起说道。
年轻教授笑出了声,他认真的解开了被拉紧的结,一丝不苟,苍白纤细的手指偶尔擦刮过蔚起的喉结,惊鸿一点的痒。
蔚起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感,自然的任由着简秀上下其手。彼时简秀在月桂树下感知到的那种缄默无声的纵容再度流淌着,涓涓细流。
“你的本身专业并不是语言文学类专业,尽管你这方面学的不错。”蔚起突然说道,“你的毕业记录有问题,只是有人把问题给遮掩住了。”
“您去查了中央大学的毕业记录?那点小手脚确实瞒不过你。”简秀整理好布料,研究着从何处下手,神情无比专注,“那还查到了什么?”
蔚起:“你现在可查的档案记录,从大学开始,到现在为止的二十五年,都是假的。”
简秀的眼神淡淡:“对,都是假的。”
蔚起所谓的问题不过是一份被替换伪装的档案罢了,一段完全虚假、与他实际人生背道而驰的二十五年。
有专业的侧写师与规划者结合了多个实际存在的案例样本来设计了简秀这段求学光阴,他在这些文字、视频、图像,证书中贯穿过的数年,成为世界一个温文尔雅、成绩优异但又恰好低调、不足以声名鹊起的普通Omega教授。
为了符合简秀惊艳的外表,他们甚至安排了在他感情方面的追求者,完美演绎了其中几段追求而不得无疾而终的暗恋故事,哪怕有心人去查,也可以接触到这些真实的暗恋者或者表白者。
而大大小小的经历成就,不过都是为了让“中央大学文学系教授”简秀这个名头看上去更加合理。
感情可以作假,荣誉可以虚构,阅历可以伪造,其实人类就是这样,与历史共生,任何一个时间节点,都只不过是几页纸笺而已。
这是星联内部需要绝密掩盖身份的手段一种,蔚起也曾深入接触过,所以十分熟悉他们的操作流程,编造一段完全不曾存在的人生,并且严丝合缝的卡入接受者原本的光阴里。
家世优渥,事业有成,容貌出众,这就是资料文件上的简秀在过去二十五年虚假岁月里的模样,人人羡艳美丽,璀璨得足以相配简秀这样的人,初见时调查简秀,蔚起并不了解这样一个人,也并不觉得这些字句有什么异常。
但当蔚起再度翻阅过这些资料时,匆匆阅过,便就放下了。
这些都很好很好,却不是简秀的人生。
简秀正在打结:“上校,有没有觉得很失望,我这个人浑身都是谎言,什么都是假的,专业是假的,身份是假的,笑是假的,连和你的初遇,都是假的。”
蔚起:“还好,人倒也还是一个真的人。”
简秀:“……谢谢夸奖。”
蔚起:“……嗯。”
“蔚起,如果我真的是那个‘简秀’,该多好。”青年忍俊不禁的眉目隽永秀美,指尖完美的打好了一个规整漂亮的平结,“这样,我就可以以一个真正的简秀的面目来见你了。”
“你没有那么乖,更不会那么循规蹈矩。”蔚起平静的说着,“那只是他们希望的你而已。”
“上校难道不希望吗?”简秀呼吸一滞,眼神却愈发清澈明亮。
蔚起:“是简秀就很好。”
“那你知道我大学本身专业是什么了吗?”简秀自己都不知道,在询问的尾音里他夹徐徐雀跃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寸期盼。
蔚起:“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简秀恋恋不舍的将指尖从蔚起的领结处移开:“嗯?”
“今天,你在墓园悼念的人……”蔚起注视着简秀,“是钟斯年教授。”
青年彻底的顿在了原地。
蔚起:“在当代,他是在精神海研究方向上绝对的权威之一,社会舆论上谈及该领域时,几乎没有人能够想象超越他成就的可能,单是钟教授对虫族精神海的基础理论研究,就促使了生物技术对工业技术对发展,基本现代依赖虫族精神海仿生学的研究都有他理论的影子。”
他继续说道:“他是你的老师,是吗?”
一切都像是骤然偏离的航道,却在须臾之间撞破了重重雾霭,简秀抬起沉重的指尖,想要触碰蔚起的眉眼,有时候,这个人实在是太冷太淡了,不见半分温软,但是他却偏偏又太容易拨动别人心弦。
月华冷练,菩提无心,似悲似悯,慈悲不言。
简秀干净的嗓音有些颤抖:“蔚起,我现在终于发现了……原来信息素,才是阻隔着我们的最大障碍。”
说罢,他停住了手。
然后,缓缓收回,稳稳的放下了。
“他对他的每一个学生都很好,有很多优秀的学生,也不差我这一个。”简秀说道,“我不是什么很值得被记住的人,也没有值得期待的研究,更也不是一个好学生,经常很任性又肆意妄为。”
“是我辜负了他的教导。”
在蔚起看来,一种名为“愧疚”的浓郁冰凉液体弥漫在青年的皮肤表面,将他粘稠的包裹在其中,附着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
霎时间,蔚起的后颈一痛。
牢固的屏蔽贴下滚烫的翻滚着白檀的波澜,但是很快,一秒不到,又寂静下来。
陷入沉思的简秀恍惚了一瞬,思绪被打断,总感觉刚才周围好像有什么抽动了一下,但是当他凝神注意四周时,却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是我老师们比较优秀的学生之一。”蔚起斟酌着自己的措辞,“但我不是任何一个老师最偏爱的学生。”
简秀莞尔:“一个都不是?”
蔚起:“一个都不是。”
“为什么啊。”简秀有些好奇,“老师不都应该喜欢你这样的吗?自律、严谨、认真,成绩也好。”
你还长得这么好看,他在心底默默补充着。
“因为我没有让他们可以偏爱的地方,不是很好或者最好,就是值得偏爱的。”蔚起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人是有感情的物种,远近亲疏是人之常情,”
当偏爱之所以是偏爱时,就已经注定了不是常规的公平换算了,未必最好,但最是青睐,人类的情感混沌又复杂,没有一个切实的值可以恒定换算。
简秀像一只悠闲自在的小动物,蜷成一团,两眼亮亮的盯着蔚起:“那什么样的学生是你老师偏爱的呢?”
“言云鸣吧,他是机甲课李教官最偏爱的学生,李教官对他更严格,经常会被单独留下来训练,他的汇报批语在没有特殊情况下,总是会更多一些。”蔚起回忆了一下,“哪怕是李教官的选修课,无论学分够不够,言云鸣必须都选课。”
简秀:“……如果不选会怎么样?”
蔚起:“他试过,假装忘记了选课时间,没有选所有的选修课,然后李教官找教务处再开了一次选课通道,直接把言云鸣加进了自己班。”
简秀:“……言主任,当年也怪不容易的。”
蔚起:“但是李教官真的很喜欢他,我们班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如果有什么集体问题需要申请,让他去开口,不影响原则,李教官都会同意。”
简秀听出来了深意:“所以你们经常让他去?”
蔚起点头:“百试百灵。”
简秀都想替言云鸣掬一把伤心泪了。
“还有吗?除了言主任呢?”简秀有些好奇蔚起的过去,他其实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他无法对蔚起坦诚,但在蔚起揭露开自己的假象后,忍不住想要再多了解一点蔚起的过去。
蔚起摸索着自己的回忆:“还有贝蒂,负责特种作战指导的普里特教官会比较注意她,她是女性Beta,并且相较于其他同学,体质还比较偏弱,这一点在特种作战中非常明显,但她韧性很强,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一百次,如果需要一千次,体一定会站起来一千零一次,所以教官会对她格外重视。”
“如果我是你的教官,我也一定会特别喜欢这样的学生。”简秀赞同道。
“是啊。”蔚起点点头,轻声道,“他们都很好很好。”
好得多年以后。
面目如初,从未褪色。
第110章 正轨
不知不觉, 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了。
喻柏花再度低头看了看工作终端上收到的临时更改的教学计划,叹了至此以来的第十四个气。
她不是个爱叹气的人,喻中校虽然是个面相柔软的Omega, 但却鲜少为困境所恼, 相反, 一次又一次的挑战才能让她觉着出斗争不息, 其乐无穷的兴味。
但现在不一样,要直面挑战的不是她, 而是她那群连初出茅庐都还算不上的学生。
说实话, 也许别的专业未必, 但实战科一类,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弄虚作假的余地,自己的孩子有几斤几两, 这是和学员们同吃同住同训的教官们最清楚,现在的课程被提前压缩, 很多前期为了边境实践的实战类的铺垫课程根本没办法循序渐进的深入进行。
虽说也不是没有过特事特办的情况, 但依旧也无法阻止喻柏花的担忧。
这就好比自己带出来的崽, 你知道他已经进步到可以捏死蚂蚁了,身为老师的你天天鼓励他们“很棒棒”、“真不错”, 但是现在你要看着他,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拿上小木剑, 骑上风车摇摇木马,一边喊着“必胜”一边毫无清晰认知的冲向传说中的大虫。
结果等到了那批傻孩子才会发现,大虫不是虫, 而是老虎。
指望他们?那不如更庆幸一下自己可以上前线保家卫国。
这样想着,喻柏花叹了今天的第十五口气。
“喻中校,你叹气的频率不要那么高。”一旁的海伦少校压低了声音悄悄在她的耳尖低语, “你学生一直偷看你表情,他们似乎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已经失误好几个细节了。”
喻柏花:“……好。”
完了,更不放心了怎么办?
中央军校的边境实践课算是中央军校多年以来雷打不动的教学内容之一,享有“星联之剑”盛誉的中央军校秉承着实战实训的传统,坚持绝不教出一群只会纸上谈兵的废物的原则,从大一开始就会为各科安排实地学习课程。
其中最为硬核的,便就是实战科四年如一的边境实践课程。
本门课程一共分为三个阶段,在第八星轨与第九星轨的交接带,四大星区都会有实训基地,在中央军校接受了初期的边境实战的模拟军事训练后,学生们会被送往该基地,进行实训,直到最后一个阶段,才是由教官带领着学生,进行边境区域的划定考察。
全程下来,整个教育活动所牵扯到的军事力量?调配足以等同一次全星联的小型备战,目前看来,只有中央军校有这样的能力与财力可以支撑。
而中央军校会根据不同年级制定难度不同的考察任务,但没有任何任务可以说多么轻松。
从在这门课前一个月各路教官在自己科目平时分的宽容就可以看出来,这门课的最终结果将会是无一例外的惨烈,否则这门课程的数据会相当难看。
不过喻柏花注意到了,还没有到正式扣分的时候,有一个班的数据始终低落得很突出。
“咦?10班怎么回事。”同样也有人注意到了这一点,切斯特中校小声的嘀咕,“他们整个班的平时分比同期其他学生的……平均低了六点七分左右?”
海伦也有些好奇:“是哪个教官卡得这么严?”
喻柏花默默转头,她其实很想告诉海伦,这很有可能已经是那位教官放水的结果了。
毕竟据说,蔚起有过操练边境新兵的经验。
切斯特认真思考着原因:“也有可能是表现确实不佳,据我了解,10班很长时间都有些小问题。”
前期负责多个班教学任务的喻柏花默默打断了所有人的思路:“……咳咳,目前最大问题应该是这个教学计划,有点压缩的太密集了,不知道学生们受不受得了。”
所有人当下的思绪顿时被喻柏花提出的主要矛盾所吸引。
海伦:“我班上很多孩子属于稳扎稳打型,这次的教学计划临时改版太突然了,打乱了很多学生的原本节奏。”
切斯特:“我这边也是,孩子们已经在调整了,还是尽可能给他们一周过渡期。”
喻柏花:“我?我只是突然想叹第十六次气了。”
于是,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最终,齐齐叹息了一声。
正说着,所有教官的工作终端都收到了一条信息,来自于教务系统,喻柏花现在看见教务系统四个字都没有什么好感,一阵胃疼,还是打开了自己的终端界面。
信息很简单,是明天实际操练的对阵名单,这是本门课程的惯例,战争是两军对弈,现实永远是现实,自然不可能以和AI虚拟战争为主,所以按班级为单位,各级会以抽签的形式与对手在不同地图进行作战。
为了保证后期教官带队的组织协调,其中几场是有各班教官进行带队,指挥作战,可以说是学生和教官的双重考验。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喻柏花立刻去寻找自己的班级,确定了自己对面的班级不是蔚起带队的10班,然后很不厚道的松了口气。
“巧了,我对面刚好就是10班哎。”切斯特中校只觉有缘,“刚还说他们呢。”
喻柏花:“……可能这就是说曹操曹操到吧。”
她决定在这门课结束以前少念叨几遍蔚起和10班那群小兔崽子!
“我查了一下,蔚起上校的课程基本聚集在单兵作战和特种行动上,那这次的统战指挥应该会比较限制他发挥吧。”切斯特已经在为自己学生侦查情报了,自己都没有知觉的下意识松了口气,“而且蔚上校是个Omega,10班的平时分也比较落后,可能两者还在磨合期。”
闻言,喻柏花到底还是顾虑了一下几年的同事情谊:“切斯特中校,那个,你有没有听说过东部星区的一句话……”
切斯特:“什么?”
喻柏花:“一切以实物为准。”
乐观的切斯特中校:“啊?”-
零:“时间结束,10班对16班,16班全员阵亡,10班无人折损,10班胜。”-
乐观的切斯特中校:“啊?”
喻柏花别过脸去,简直不敢看,无他。
太凶残了。
自始至终,蔚起坐镇于原地,几乎只负责了几个关键点点简单提点,眉眼淡然如水,场上的学员们便以断崖式的差距碾压了全局。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真正的差距不在指挥上,而在于学员本身,蔚上校从头至尾都把握住指挥的恒定水平,?*? 无论切斯特中校如何使劲,也无法弥补非自我的缺陷。
心有余,力不足。
零无机制的播报结尾声还在继续,而海伦下意识的抬手掐住了喻柏花,嗓音干涩,颤声道:“喻中校……”
喻柏花拍了拍海伦,安慰道:“没事,别看。”
海伦:“今天,我班上的孩子们也赢了……”
喻柏花不明所以:“那很好啊。”
海伦:“所以明天我们班和蔚上校对上了……”
喻柏花没控制住抖了个冷机灵:“那个,要不咱们先闭眼,别要三天光明了。”
海伦:“什么意思?”
喻柏花其实也觉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就是海伦·凯勒不是写了《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吗?还是东部星区语言教材必读书目呢……”
“……好冷。”海伦少校打了个哆嗦,只觉得喻柏花有些时候的杀伤力比蔚起还强大,说不出是火上浇油还是雪上加霜,“但是我提醒你一句,如果我倒下了你赢了,下一个就是你。”
喻柏花:“……你撑住!”
“扑哧!”青年忍俊不禁的笑音打破了僵局,将两位Omega军官的注意给带到了身旁。
“谐音梗是要扣钱的,喻中校。”简秀说着,眉眼都是?笑意。
青年教授抱着水杯乖乖的坐在她们两的旁边,说来也奇怪,身为一个Alpha,在两个Omega身侧,竟然完全不觉有什么突兀,隐性柔和的气质反而融汇到了一块儿。
“他是谁?”海伦压低着声音问道,后半句刻意用精神海遮掩,“这个Alpha长得好漂亮啊,这么乖的小蛋糕,你认识居然都不下手?”
喻柏花有点想装作不认识她:“咳!这是选修科的简秀简教授……蔚起上校的邻居。”
海伦少校瞬间闭嘴,有时候美色也是不必那么动人的,她悲伤的发现她头一次感受到了原来自己也没那么看脸。
简教授笑意盎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正聊着,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眼底突然一亮,紧紧攥住自己手里的保温水杯,欣喜雀跃的想要一下子窜起,似乎又意识到了四周的嘈杂,耳尖红红的坐在了原地。
年轻教授这比Omega还要宛转柔和的情态瞧得常年在军校摸爬滚打的海伦少校心里一痒,怔怔的思考,其实不就是邻居吗,也不是不能克服,对吧,也就只是邻居而已……
下一秒,文弱秀气的简教授朝不远处小声喊道:“上校。”
海伦:“……”
蔚起从她的身侧走过,礼貌的朝正在和简秀对话的两人颔首问好,然后平静的接过了简秀递过来的水杯,两个人殊为克制避让开了身体的接触,可指尖却在这小小的互动中拉扯,瞬息一顿,又匆匆撤开。
蔚起正在低头喝水。
不知怎么的,简秀的耳尖更红了。
海伦仿佛看见了自己读书时候同班东部星区的小情侣,喜欢可以是楼道里一点余光,可以是分发作业时特意的停顿,可以是故作姿态的的眼神错位,也可以是喧嚣里的沉默。
含蓄和内敛仿佛是这个民族要刻进骨子里的东西,连同基因一起代代相缠。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一句话,一个拥抱,或者一个热吻就可以概括的东西,要被他们拉扯得格外复杂,磕磕绊绊得几乎要去解译任何一个瞬息,任何一个偶然。
不成文的秩序束缚着他们。
秩序之内的人又妄图着秩序之外的紊乱。
如果是自己,海伦想到了这里,思绪有些飘飘然,她是Omega,可其实只要是人都有掠夺性的,因为生育能力而被社会教化强行赋予的柔软早就在多年军事生涯中被磨砺了干净。
对一件事物丧失热情的最好办法就是拥有,所以她也有想要攀折美丽花枝,扼死可爱动物的刹那,其实强势对弱势的欺压就是可以博得人类动物性中最原始那部分血猩的多巴胺兴奋。
海伦眼神不由自主一暗,如简秀这样无害美丽的Alpha,稀少得可怜,更加引人猎奇的施虐欲。
蔚起喝完了水,合上了盖子,没有回头,但白檀的木质调精确的飘逸开来,冷凛的寒意渗透进了原本和煦的风中。
喻柏花叹了口气,扯了扯海伦,压低了声音:“别看了,否则我保证,明天的你一定比今天的切斯特过的更精彩。”
海伦一愣:“我的眼神这么明显?”
喻柏花微笑:“如果是谁当着我面这么看着漆岚,我一定会在合法范围内剥了他的皮。”
海伦瞥了一眼蔚起,突然祸水东引:“如果是蔚上校呢?”
“第一,我相信蔚上校不会;第二,我很抱歉,如果必须这样假设——”喻中校倒是不卑不吭,笑容不改,礼貌地看向了蔚起和简秀两人,以眼神致歉。
蔚起没有什么表情。
简秀莞尔,朝她无声摇了摇头,示意无事。
喻柏花说道:“那么,可能就需要非合法范围的手段了。”
……
次日,零的播报声在度无情地穿过整个广阔的军事训练场,完美的收音系统与回音设计使得这一切没有任何遮掩的可能。
一丝都没有。
零:“时间结束,9班对10班,9班全军覆没,长官被俘,10班无人折损,10班胜。”
“太险了。”切斯特中校心有余悸,“原来蔚上校昨天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至少他那里没有发生什么“长官被俘”的惨剧,两边还有各自的体面。
蔚起依旧只负责指挥,仍然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原点,海伦教官被俘的整个过程都是由10班学生代劳,团团包围,人海战术,敌退我进,倒反天罡,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喻柏花微笑着和脸色还有些苍白的切斯特坐在教职工观众席上,一起默默喝了一口今天特意准备好的热茶。
很香,压压惊。
“你不担心?”切斯特好奇喻柏花的稳如泰山,“明天就到你了,你不担心明天蔚上校手段更凌厉?”
“我又没得罪他。”喻柏花挑眉。
“奇怪?海伦得罪他了?”切斯特不明情况。
喻柏花轻描淡写的捕捉到了人群中清俊身影,今天他并没坐在喻柏花附近,而是选择了另一道可以更加直观看清蔚起的角度。
有些远,却足够A+级精神海的喻柏花看清。
虽然是个Alpha,但皮相骨相确实是个美人。
天光云影照在青年的笑貌之间,恰恰好好的勾勒成画,眼低流光,顾盼生辉,气质是文学类工作者常有刻板形象的斯文儒雅,却唯独投向某个固定方向时候隐隐攒动着丝丝缕缕晦涩沸腾的温度。
顺着简秀的视线,喻柏花看见了蔚起。
年轻的Omega军官稳稳的坐定大局,眉宇薄寒,凤眸乌瞳,恍如暗星,无色无相般的不知喜怒,却有种冷潋潋的艳。
他眼尾的余光略略扫过一个方向,又瞬息收回。
正是简秀所在的方向。
“好有意思。”喻柏花饶有兴致,又喝了一口热茶。
切斯特愈发理解不了喻柏花的深意:“什么好有意思?”
“我笑这一出戏,好有意思。”喻柏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花开两朵,各表一支,一个面热心冷,一个面冷心热。”
一个了然在悟,一个执迷不悟。
近水楼台,偏不得月。
祸水,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