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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雀没有时间和安知宜扯皮,语气急迫而严肃:“厅长,驻军已经到了。”

安知宜:“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到才不正常好吗?”

银雀咳了咳,换了一种语调,意有所指般的叙述着:“是西部星区的驻军到了,并且主动在协助我们的工作。”

“……”安知宜眼皮子动了动,“我就知道西泽·柯林斯不是个安分的。”

“厅长?”银雀试探性地呼唤道。

“定位,一会我直接过来。”安知宜冷声道。

银雀:“已经发给您了。”

“呵,真是巧了。”安知宜面沉如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同唤明月处得来的差不了多少距离的定位,眼底涌动着看不清晰的暗光。

银雀直觉安知宜语气不善:“厅长?”

安知宜没有回答他,又陷入了沉思。

他想起来了很多事,譬如这极度稀少的百分之百契合度,又或者……这位年轻的简教授,是一位相当惹人怜惜的美人,勾魂摄魄……

而二次分化,置换了两人的身份。

小起,你别做傻事。

否则,哥哥可就不能保证他的安全了-

挂断与通讯以后,没来由的,“银雀”,不,或者说是江雪知,他总对于安知宜最后看见坐标以后的沉默有些发虚,突然觉得这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现在的情况也容不得他在做其他选择了。

这里是在中央军校恢复通讯以后依旧处于断连状态的区域,而眼前这家装潢唯美的咖啡馆已经被严密包围,此处是由最高卫星通信中心在重重屏蔽下捕捉到的一闪而过的芯片信号点,而芯片携带者,死生不知。

几个西部星区精通爆破的兵种正在就3D的立体建模地图反复推算什么,各方的营救人员提出自己的意见,平日里从事于星联最高精端点技术工作人员一脸严肃,正在通过着设备寻找可以捕捉到的一丝一毫微弱信号。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似乎十分可靠,但无法分解江雪知现在的不安。

这里迅速的人员中,除开就近赶来的一小部分,绝大部分都来自于西部星区对于起点星就近的驻军。

这非常不正常,这个任务虽然归属于中央执行厅,但东部星区对于任务的绝对主导权是毋庸置疑的,哪怕就近驻军需要辅助公安进行营救,也不应该是西部星区的人这么热心。

这样思考着,江雪知将目光定格在了距离自己不远处安静听着行动部署的一位军官,格罗佛·贝克大尉。

虽然江雪知的军衔要高于他,但江雪知本身隶属于执行厅,在驻军部队中没有调动权,而这位贝克大尉却是起点星西部星区就近驻军文森特上将动副官,更何况紧急状态下,这样的协助合法合规,挑不出什么错处,很难说这次行动背后没有更高的授予。

似乎是注意到了江雪知考究的目光,这位大尉怀着泰然的神色走了过来,主动与他攀谈:“您似乎很担心,少校。”

江雪知不动声色道:“我的任务对象在里面,现在情况不明,安危未定,我担心是正常的。”

贝克笑眯眯的转述着方才专家团队给出的方案:“不用担心,营救专家已经分析了现在的情况了,即便有毒气体和一定程度的塌方堵塞了营救渠道,但AI扫描已经得到了现在内部情况的立体建模图,分析出爆破点以后,只需要定点爆破,通过两个点抽取有毒烟雾,一个点输送氧气,最后一个点开始挖掘搬运,智能作业下,不到一个小时,你就能见到你的任务对象了。”

“等等!”江雪知眉毛一拧,“爆破?和?*? 营救对象这么近的距离你们就直接爆破?”

“对啊,爆破的速度最快。”说完,贝克瞥了瞥身后提出此规划的营救专家们,故作无辜,“我们选择了北部星区的爆破技术,他们对此很有经验。”

江雪知脸色相当难看:“我不同意!”

贝克挑眉:“可是,少校,刚才还恨不得直接闯入险境的人似乎是您。相比之下,我们到底谁更不理智呢?”

“那是我的任务对象。”江雪知的声音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大尉!少校!接收到了地下空间的信息!”远处的信息技术工作人员远远的朝着在场两位主要话事人喊着,急促的跑了过来,“我们和内部取得联系了!”

江雪知脸色一紧:“是我的任务对——”

“不是。”信息人员打断了他,节省一切可以节省的时间,“我们联络上的是军部的通讯信号,属于中央军校特级教官,蔚起上校;目前,您的任务对象正和他在一起。”

“他没事吧。”江雪知说不清自己是该以警惕、还是失落的心情面对这个消息,“他……他们目前怎么样。”

“直接选择定点爆破营救。”不等该信息人员回答,他手上的军用终端通讯便传来了一个冷清平静的声音,“该任务对象精神海受创严重,此前至少超负荷使用了两个小时,这里没有舒缓剂……他撑不了多久,必须尽快得到治疗。”

江雪知依然不能放心下来:“等等,太近了!而且现在我们手上只有塌方后初步扫描演算的内部结构图,哪怕是再精准的定点爆破也不能保证完全没有……”

“没事。”蔚起的声音很淡,“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蓦然间,江雪知胸口一震。

第96章 淡吻-

简秀的声音很哑, 已经几近于无意识的呢喃:“蔚起……好疼……”

“我知道。”蔚起轻轻拍打着怀里人的肩,“简秀,疼是好事, 你现在不能睡。”

简秀唇角已经被咬破了, 一点殷红晕染于唇角:“疼……”

“别咬自己。”蔚起解开了自己的领结, 卷成一卷, 隔开了简秀的唇齿。

简秀:“唔……呜……”

蔚起垂目:“简秀,再等等, 再等等。”

事实上, 如果简秀还能保持一个基本的清醒, 会发现此刻的蔚起唇角已经有些泛青,在他们二人的周围,精神海撑起的屏障已经远远非原有单纯的隔绝外界频波干扰的薄薄一层, 而是浓郁的深蓝,厚重的包裹着他们, 牢牢阻隔着外界的一切震动与伤害。

蔚起并非不知晓这样对于精神海的使用是一种极不可控的消耗, 但他说过, 自己不会让简秀有事,那么他便不会去赌这个概率。

可除此以外, 更多的,他也无能为力。

简秀躺在蔚起的怀里, 他们贴的很紧,但这样一个怀抱与亲昵温情似乎并无关系,他与他, 抵死相拥,躯体之间,却隔绝着一把冷硬的枪支, 一个人扣着扳机,一个人靠着枪口,只要任何失控的可能发生,只需一个瞬间,那么枪膛中的子弹就会送入这颗微弱的心脏。

可能一息不到,这个人就会彻底死亡。

蔚起觉得有些荒诞和讽刺。

很早,他就明白,生命是由无数个瞬息组成。

他来不及记下母亲花架上的每一朵紫藤花,也记不起星际远航时窗外的每一粒星尘,蔚起回忆起旧时旧事,发现很难将其连贯,那么多人,那么多事,现在记起来,居然都是瞬间。

他其实也记得简秀的瞬间,很多。

譬如这个人在课上泰然处之的安然模样,譬如他吃着甜点时的瞳光明亮,譬如他在自己所长领域运筹千里的自信;太多种种,譬如朝露,刹那可远,却又成为了蔚起记忆里的瞬间之一,不知要历历在目多少年岁。

明明他们才相识数月罢了。

不过这样短但时间里,他和简秀的相处竟然在无声处,积沙成塔。

正当蔚起注视着简秀的眉眼思量时,侧上方一束强光伴随着落下的碎石和漂浮起来的尘埃照进了蔚起与简秀的方向,外界嘈杂欣喜的呼叫与汇报声交织在了一起。

蔚起抬手擦过简秀额上的冷汗:“简秀,别睡。”

许是受到了外界骤然喧嚣的影响,简秀眉宇紧紧一蹙,眼睑颤动,似是想要睁开双眼,却在下一刻又被一只手捂住了,白檀散逸的气息非常熟悉,方才他想要侧首去看看莎莉时,也是这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你在黑暗里呆太久了,阳光太刺眼了。”上校的声音传来,“不要急着睁眼,先慢慢适应,不怕。”

简秀扯扯唇角,其实蔚起忘了,现在他已经看不见光了,又或者是担心他的视网膜还可以看见残存光影再受激刺,蔚起仍然在下意识按照自己的救援习惯做,简秀也不出声打断,贪恋着此刻肌肤相亲的几寸温暖。

蔚起……我担心不是这些……

简秀模糊的想。

最先来的,会是谁呢?

当一切责难和质疑席卷而来时,蔚起又会怎样看待他呢?-

“找到他们了!”随时实时检测着内部情况的工作人员兴奋大喊道,“障碍已经推平,搭建好救援通道,救援小组准备!医疗队准备担架!还有——”

“等等。”一直好整以暇的贝克突然出声道,“似乎……不对劲。”

江雪知眼神深冷,他的精神海为A+,同样在天长日久的训练下,属于佼佼者一类,早在打通两个空间的那一刻起,他便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颤动。

战栗,飘忽,挣扎,撕裂,最后又重组。

类似精神海的感觉他曾经也见过不少,大多数都是精神海处于即将崩溃边缘的失控者,这样岌岌可危,几乎分崩离析,只需要稍微一摇晃,便会引出滔天巨浪。

在场同样也笼罩着源自另一个人精神海的威压,厚而沉的精神海屏障以一种在场大多数人都未必会得见过的强横向四周蔓延,几乎在场精神海评估稍微低一些的工作人员已经彻底与自己的精神海失联了,但即便这样强烈的压制下,方才窜出的一点摇晃的频波毫无顾忌的四散着。

这一缕微弱扭曲的诡异颤动,又这样熟悉。

江雪知曾经亲身感受过。

这是属于顶尖S级精神海将要崩塌前的可怖前兆,表面孱弱,却又无孔不入,是一种看似温和无害却极度高危的能力——“解析”。

曾经执行厅相关专家曾就这个精神海主人手术中抽取的脑脊髓液进行分析推演,只需要失控的一瞬间,他造成的破坏不亚于在这样一个人群密集的狭小区域引燃一片高浓缩的微型核弹。

简秀。

“离开,让所有精神海评估A以下的人,离开这里。”江雪知脸色很不好看,“然后,直接就近联系所有可以联系的A级以上精神海评估者……接替工作。”

贝克挑眉:“接替?”

“对。”江雪知深吸一口气,冷汗不自觉爬满了整个后背,“之前执行厅的特派组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现在我们需要控制好场上情况,先对以此为圆心的大概三百米为半径……不,五百米,所有无关人等,全部撤离……”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呢?”贝克很是困惑,冷冷的笑依然挂在他的脸上,“精神海本质是源自于大脑中枢神经系统的外化功能,只要直接解决源头,那么一切安全隐患不就可以排除了吗?”

江雪知眉宇泛冷:“他还没有失控。”

“哦,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向来以铁律严谨著称的执行厅这么仁慈了。”贝克耸了耸肩,仿佛不觉得现在的情况有多严峻,“即便他现在没有失控,那你能保证他接下来不会失控,这样子的压制下,连你我的精神海都不可能有任何对于的外放,他却还能逸散……怎么?和你任务对象相处太久了,对S级的精神海认知已经麻木了?”

“我的任务对象不能死。”江雪知突然平静了。

贝克有些好笑:“所以别人就可以死?以前面对这种特殊情况,执行厅处理的似乎非常果断利落。”

“那是确认失控不可逆的情况。”年轻的Omega少校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我的任务对象现在不符合其相关标准。”

“什么时候符合?S级精神海,等到他真的符合的那一刻是多少人来给他陪葬?”贝克嘲讽的看着江雪知,“少校,一个把公众安全置之任务之后的军人,我很质疑您的职业素养。”

江雪知不再和他争辩了,无言之际,他的目光巡视了一圈。

如他方才所言,在场精神海评估低于A的人已经逐渐退场,甚至有些低评分者还需要别人搀扶才能离开此处,但贝克所带来的人,只是轻松而又象征性的寥寥几人,九成的A级以上,所离开的有生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现在,几乎是西部星区的人占据了绝对主导权。

他们早就料到了现在这种情况,或者说,他们早就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谁。

江雪知脸色煞白:“大尉……这么拖延下去……”

贝克微笑:“我知道的,少校。”

贝克根本不在乎现在在场还留下人的安危,包括他自己,此前一切所谓站在大义上的争论担忧,不过皆是道貌岸然。

现在事情已经发生,只要东部星区还选择将简秀划入自己管控范围一天,西部星区就有文章可作,只是要根据最后结果来判定可大可小的范围罢了。

西部星区想要的其实并不是简秀的命,他们只是想要从东部星区手中获得最大的话语权。

江雪知:“他是东部星区的人。”

贝克:“但这里是中央星系。”

百年以来,人类共治之所-

蔚起低着头,静静注视着自己怀中孱弱的青年,他的精神海像铺展开的海浪一样将四周覆盖,所有人的反应与言辞都被他轻而易举的纳入了脑海之中。

他们等了许久的救援,他告诉简秀很快就好。

草木纤毫,却无人来救他怀里的简秀。

他……不也是需要保护的人吗?

撤出部分低段评估者的行为,蔚起非常能够理解,倘若是他,他也会做同样的选择;不过,在场A级以上精神海的高级军官不少于二十五人,而有能力且有职责实施救援者,至少有十五个。

事情远远没有到最糟糕的一步,周报的驻军有施救的能力,而同为S级的他正距离简秀最近的地方,压制着简秀介于崩溃边缘的精神海。

但是,没有人来救简秀。

他们不是怕死,他们只是另有所图。

似乎其实他们来到这里,将这里包围环绕,目的都明确的离谱,他们不在乎这个人失控与否,是不是失控他们都可以从中谋取到不一样程度的利益,但把主动权交出去,他们未必可以做到最大收益。

无论是简秀死,还是他们因简秀而死,都可以达成殊途同归的目的。

简秀,你会对人类失望吗?

蔚起不自觉的压低了头,呢喃了几个字音,却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简秀,我只是来不去感慨,也来不及去停顿。

有太多希望寄托于我,又有太多绝望加注于身,我从未在这个自己所诞生成长的群体窥见完美无缺的一刻,裂痕才是常态,每个视角都有自己的抉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逻辑,似乎所有人都可以自洽自己的无辜。

可是,我该怎么救你?

蔚起只觉得荒唐,白檀浓郁得仿佛要凝成实质,酸涩厚重成另一番深苦,可纵使千思万绪,自始至终,他的枪口都未曾离开简秀的心脏。

青年冰冷的指尖死死攥住了自己扣住扳机的手,抵于生死之地,没有偏移一寸。

一旦简秀失控,蔚起便是简秀的刽子手。

此时的简秀看不见,但是他离蔚起太近了。

真的太近了,他听见了蔚起带着水汽与热度的呼吸声,他嗅到了白檀积重难反的厚重压抑,他感到了掌心逐渐失去温度的指尖。

他们本就拥有百分之百契合度的信息素。

好像从很久很久以前,要漫长到亘古之极,在人类还未曾萌生的基因之海,他们就已经是完丝合缝了一体,在无限的分裂与重组中别离,途经了亿万年的迁徙与进化,要有着无数生物畸变的恰巧,得以与宇宙的一粒尘埃上相遇。

简秀原本逐渐下坠的意识骤然一顿,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松开了一只手,摸索上了蔚起的脸庞,他知道在哪里,毕竟,他的妄念里,早已触及了千万遍。

蔚起没有躲开,他一直很安静。

简秀挣扎起来,却不是为了挣脱,而是主动将自己送入了蔚起怀里的更深处,蔚起防止他咬破嘴唇的领结早已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枪口紧紧挨着他还尚且跳动的胸膛。

他却来不及恐惧,他找到了上校的眼角,手指小心翼翼的摸索着蔚起的睫羽。

蔚起眼尾湿润的热气太浅,转瞬即逝。

橙花摇曳着,贴近了白檀。

简秀吻上了蔚起的眼睫,很轻,恰好够吻去蔚起淡不可闻的一点咸腥。

他说:“上校,你可以哭的。”

第97章 哥哥-

亚希伯恩站在松了一口气的加德纳身后, 呆愣愣地目睹着眼前这一切。

眼前的简老师与蔚教官,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从不知晓,原来眉目永远婉转多情的简老师, 其实会有这样专注虔诚的一面, 他竟然也会这样诚挚的捧着另一个人的脸庞, 将要剖析开自己一般, 只敢吻一点零星的眼睑。

而这个人,居然是他的教官, 蔚起。

蔚起垂眸凝望着他, 神情寂静依旧, 可总有几分说不出的深切颜色,氤氲在漆色的瞳孔中,只够盛下简秀一人。

他们就这样依赖着对方, 宛如一双浑然天成的璧人。

亚希伯恩说不出来自己胸口里咕嘟咕嘟翻起又破裂的小泡是什么,饱胀的酸涩感充斥着他的一整颗心脏, 他想下意识再靠前一些, 想离简秀近一些, 明明现在的画面他不忍去看,他却依然克制不住自己想看看简秀更多的样子。

绝不会呈现于他眼前的专注美好模样。

“别过去。”加德纳抬手拦住了他, “他快失控了。”

亚希伯恩怔在了原地:“什,什么?”

“你感受不到吗?你们的简老师, S级精神海,即将崩溃失控……”加德纳眼神静谧无声,“而你们蔚教官的枪也正抵在他的心口。”

亚希伯恩豁然一惊, 他来不及惊讶简老师S级的精神海,猛地转过头去,目光死死锁在了简秀的胸口, 一把枪,横亘在他与蔚起之间,严丝合缝,没有任何间隙,一旦扣下扳机,不会有任何生存之机。

不,不要,不要这样对他。

他的简老师那么孱弱,那么需要保护……

这个思绪模糊却直观的贯穿着亚希伯恩的脑海,他颤抖地想要冲上去将简秀与蔚起分开,如果是他,如果是他……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丢开任何负累,他不会让任何威胁靠近这个人,他的怀抱里不会有任何可以伤害到他的这个人的东西……

可是!他一步也跨越不出去。

无形之中,绝对的禁锢压制在了他的四周,他没有办法挪移一步,这种完全压制的感觉与他平时可以接触到的蔚起的精神海很相近,但却又格外不同。

“杜兰教官——”被庞大重压死死控制在原地的亚希伯恩从牙缝里挤出支离破碎的单词来,“放开我,求——你——”

“放你去送死吗?”加德纳分了一点余光给他,“好好看看,康纳,在场的人里,最弱小的人,只有你而已。”

亚希伯恩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但在加德纳的提点下,他依然将目光投向了四周,敏感地觉察出来了不对劲。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在蔚起与简秀S级精神海的压力下正常行动,每一个人都是高级军官,每一个都带给了亚希伯恩无法窥视的莫测感,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简秀,所有人都在戒备,没有一个人焦虑,也没有一个人施救,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冷漠冷静中。

他们,不恐惧,不主动,不悲观。

太诡异了。

亚希伯恩:“他们,为什么……不救救他?”-

加德纳冷笑,笑得疏离讥讽。

“他们在等。”-

所有人都在等待,放任等待自己怀中苦苦挣扎与失控边缘的简秀最后的结果,蔚起这样想着。

那个代号叫“银雀”的东部星区执行员,成为了在场少有一个东部星区的A级以上的有生力量,但他也只来得及警惕着他身边那位为首的大尉了。

支援已经到了,可依照这些所谓支援现在的态度,即便是这些人主动上前,蔚起也并不放心将简秀交付于他们手中。

简秀现在所能依赖的,只有持枪威胁着他生命安全的蔚起。

而在场死一般的寂静,很难不说是否有着对于蔚起忌惮的原因,两方就宛如差别寸许的天平摇晃着的两端,僵持着毫厘的平静。

但很快,这份怪诞的平静就被打破了。

一架小型的轻型武装的可载人机甲飞速的划过众人的头顶,驾驶者在诸多遮蔽与障碍物之间稳稳的低空飞行,足可以看出其驾驶技术的精湛,逐渐拉低了与地面的距离。

这架高调的机甲在出现的那一刻,就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给分散了出去,它稳稳落地,满地尘埃飞起,扑散开一场浑浊不堪的尘雾。

很快,机甲停稳了,舱门打开,一个人从副驾处跳了下来。

非常明显的东部星区相貌,五官说不出哪里有什么出彩,却也并不平庸,恰好揉成一种风流洒脱的气质,细看时会惹人多留意两眼,衣着是笔挺端正的墨蓝色军装,少将军衔的肩章。

贝克微眯起双眼,打量着来人,直觉事情未必会按照他们所期望的发生,他知道来人是谁。

执行厅东部星区总厅厅长,安知宜。

按道理来说,众目睽睽,这样难以形容的沉闷压抑中,一个人的加入根本无足轻重,可安知宜是个例外,他大步流星的穿越过每一个严正以待于原地的人,疾步踏过了这些目光与揣度,目光自始至终都从未离开他的正前方。

那里,蔚起正抱着简秀,寂静端坐。

没有人敢拦下现在的安知宜,素来一副闲散度日的他此时正装加身,一丝不苟,仿佛之前那个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模样从未存在,此时的他,才是那个真真正正的东部星区执行厅厅长。

把控东部星区执行厅七年,无一纰漏。

他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终,停在了蔚起面前。他垂着眸,视野低低地凝望着眼前的两人。

“小起。”安知宜轻声呼唤道。

安知宜的心情多少是有些复杂的,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小起了,自从小起离开中央星系远赴第九星轨以后,除了五年前他前往边境申请与小起见过一面,匆匆一别,他们便再没来得及重逢。

虽说是家人,聚少离多,才是蔚家的常态。

况且,不敢面对蔚起的,不止蔚深一人。

闻言,蔚起沉如霜雪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的颤动,顿顿上移,与正面相对的安知宜对视,语气喑哑:“哥。”

那一刻,安知宜被蔚起眸子里浓稠的深黑色给刺痛了。

而同样令他难以忍受的是,蔚起的衣衫潦草的拢着,依稀可以透过布料翻折之间的部分空隙窥探到冷冷的肤色,染着血痕,血肉被咬破的齿痕还停留在蔚起的肩上。

现在四周,白檀与橙花两种信息素正暧昧的融汇在一起,两个人挨得很紧,似乎比彼此的信息素还要亲密,血迹斑斑驳驳,染红了银白与墨蓝的正装,不知道是谁的血。

安知宜目光难得的会在蔚起在时投向别人,死死的锁在了已经失去意识的简秀身上。

“他标记你了?”他的嗓音很轻,也很凉。

他最重要的弟弟和这个最有可能毁了他的人离得如此之近,甚至可能已经走到了那一步,蔚起的命脉被另一个极度不可信不安定的人给攥住……星联可能会利用这一点来深入利用蔚起……

一想到这个覆水难收的可能,安知宜的思绪就开始抑制不住的燃烧起来,所有的谋略算计通通都被延后了。

错了,大错特错,自己不应该听取蔚深安排的,更不应该自以为是的默许星联的安排,觉得可以利用简家的需求令小起脱离边境,自己一开始就应该直接把所有威胁小起的人统统都解决掉,左右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星联不可能杀了他。

比如说现在,如果已经标记了,那是不是只有杀了这个人……

不过数秒,安知宜就在大脑里面构思了不下五种能够借刀杀人除掉简秀这个威胁并且将小起摘干净的计划。

他并不是什么好人善类,他本就出生于尚未建成时期的第八星轨,在第九星轨没有诞生以前,那里就是曾经的星联边境线,蔚深没有收养他的时候,安知宜最年幼弱小的时期,他已经在那里生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相比较于在役第九星轨的蔚起,安知宜才是那个货真价实脱胎于烂泥里的人。

“哥。”蔚起打断了安知宜逐渐弥漫而起的杀意,“没有。”

安知宜:“……”

安知宜笑了:“嗯。”

他半跪下身来,拉近了自己与蔚起的距离,温声道:“小起,把他交给哥哥吧,好不好?”

蔚起没有说话,又再度低头,看了看此时的简秀。

其实安知宜觉得胸口闷得慌,他一向觉得蔚起喜欢什么,想要什么,他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为他争取过来,可这次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人,偏偏是这个百分之百契合度的简秀?

但是,即便是简秀,他的弟弟这样的乖,这样的安静,安知宜又如何忍心见蔚起求而不得。

“我保证,他不会有事的。”安知宜很少对人这么真切的柔和,“小起,我向你保证,他一定会没事的,他的主治医生和必要的制剂还有一分钟抵达,同时东部星区执行厅会直接接管这里……你放心,我会把他好好还给你的。”

蔚起:“……他不是我的。”

早已习惯了蔚起厚重道德感的安知宜微笑:“好。”

终于,蔚起松开了第一根指尖,紧接着是第二根,安知宜松了一口气,连忙从蔚起的怀里接过了昏迷的简秀。

蔚起:“哥。”

“嗯。”安知宜耐心的听着。”

“在注射阻隔剂以前先注射释缓剂,最后注射抑制剂,分批次加重药量。”蔚起说道,“他怕疼。”

原本想让简秀在治疗过程中受一些罪的安知宜依旧保持着温和无害的微笑:“好。”

蔚起:“可以进食以后,可以准备一些甜味营养液,他也怕苦。”

安知宜:“好。”

蔚起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交代什么了,他不知道以自己的身份立场,自己有资格再说什么,似乎什么都不合适,最终,也只是宛如叹息般的说道:“……没有了。”

安知宜:“好。”

与此同时,他们的远处天际边滑翔而来了一架重型武装机舰,东部星区的军事标记,声势浩大的准备降落。

这样急速迫降带动了一阵强风,安知宜凝视着衣襟被吹开又散落的蔚起,少了这点布料遮盖,白檀的气息更加浓郁,像是一团化不开的香料,怎么也逸散不开……它们被蔚起控制在了自己精神海的外放领域内。

安知宜平静道:“小起,你的精神海需要休息,你现在也需要抑制剂的介入治疗。”

蔚起:“……嗯。”

贝克百无聊赖的从简秀身上抽离了目光,安知宜不可能孤身前来,在这里他所代表的是中央星系的东部星区军事力量,现在,局面已经不归他们掌控了。

可惜了,原本没有这个人,贝克盯上了沉默的蔚起,如果没有他,这个东部星区的特级任务对象,本不应该支撑这么久才对。

“贝克大尉。”正抱着简秀朝身后的武装机舰走去的安知宜停在了贝克的身侧,意味深长,“我在东部星区没什么别的本事,闲散人员一个,但开几个会,随随便便敲定几个出头鸟的来路倒是没有问题的。”

贝克脸色一黑:“安厅长说笑了。”

安知宜莞尔,眺望着远处朝这里跑来的东部星区驻军与随行军医,:“请帮我转告柯林斯厅长,我在执行厅恭候大驾,毕竟,这里是中央星系。”

人类文明的共治之所。

第98章 相信

玫瑰极光带浓郁的充斥在整个第九星轨的星云群之间, 仿佛盛大的玫瑰星野,飘逸浩瀚,瑰丽的颜色里浮动着几许斑驳色彩的小型星云, 远远近近, 晦暗地照亮着磅礴宇宙中的黑暗角落。

在星联历史上, 第九星轨享有着“玫瑰之环”的盛誉。

但慎独一并不想欣赏这片壮丽夺目的无人之境, 毕竟这对于内部星轨来说少见稀有的玫瑰极光,对于他们这样常年驻扎的边境军人来说, 早已司空见惯。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样的幽深寂静的极光并不意味着什么平静美好, 这是第九星轨这个辽阔庞大的外星域以目前星联的人力物力和实际环境情况无法建立如内部星轨一样完美的外太空臭氧隔离带的结果。

这一条最边缘的星轨,长度围拢了内部的八个同心圆,以光年计数, 贯穿了无数辐射虫族的无人禁区与曾经外星域汇集着的星盗无难民等无户籍人口的非法太空城。

最终形成了现在这样一条被人类星联以血的代价而串联起的无境边界。

它太绵长了,长得人类星联用了近三十余年, 通过军队、教育, 基建……也未曾能够将这里打造成为像内部星轨一样可以供寻常百姓安居乐业之所。

——而被某些天文地理频道所津津乐道的“玫瑰之环”, 不过是第九星轨不得已的产物。

为了最大范围构建一个基本的人类生存空间,边境线上, 星联放弃了曾经人造小行星两端建设磁力防护点的传统构想。

同样的地球磁极原理下,第九星轨每隔一段距离会由人造的磁力共频点来阻隔恒星风, 磁暴与太空辐射,它们的诞生,使用着最低功耗与最高效率的方法对边境线上每个区域的星球与太空城群落进行保护与供氧。

相应的, 在散落星球与某些太空城附近,人类活动的氧气粒子与第九星轨常年特有磁暴现象结合,才出现了这样不同自然形成的玫瑰极光, 如果想要在第九星轨看见星球极地区域的绿色极光,需要非常靠近共频点区域,在那里的较低海拔,才汇聚着绿色的极光带。

窥见玫瑰极光时,慎独一总还有丝恐惧。

长年累月的磁暴带来的不仅仅是绵长的玫瑰极光,磁暴来临时,无论是地面通信还是卫星信号、航空设施,以及绝大部分功能性设备,几乎都将受到毁灭性的打击,除了少部分有高成本维系的严密防护区域外,智能AI与无人机根本无法大规模使用,只能由人类驾驶机甲进行作业。

这是当代除了战争以外,有生力量折损最迅速的方式之一;曾经有人感慨,第九星轨目前的一切基础建设,每一个基建点,都是开荒者的坟墓。

缱绻绮丽的瑰色尘埃里,埋藏着多少人的骸骨。

“嘶……疼疼疼疼……”景飞白呲牙咧嘴的喊痛声拉回了慎独一的思绪。

他回过身来,就看见了景飞白捂着之前伤口的地方,脸色惨白地推开了医疗舱的门,在席泽的搀扶下跌了出来。

景飞白:“慎哥,慎医生,咱们商量个事儿,下次咱们就别用医疗舱了吧,太疼了……”

“医疗舱使用的是细胞再生技术加速分裂重组,对可愈合的伤口进行修复,这种非自然催化的速度,疼是正常反应。”慎独一检查着景飞白的伤处,确认着他的愈合状态,“你这次的伤太重了,等着自然愈合就是等死。”

说着,慎独一抬手戳了戳景飞白刚愈合的白嫩皮肤。

景飞白“嗷”的一声瘫倒进了病床上,席泽在他砸下去前眼疾手快地堆了一层枕头,这才防止了“二次伤害”。

慎独一满意道:“还行,有基本痛觉,恢复得不错。”

景飞白:“…?*? …”

他现在是连中指都竖不起来了。

席泽咽了咽口水:“以前长官总是不声不响的,我还以为没多疼……”

景飞白的能力与个性席泽都是了解的,能不叫出声的疼痛都是嬉笑怒骂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基本能让他出声的痛感,想来也不会有多好受。

当席泽提及“长官”二字时,军医室突然沉默了一瞬,三人都知晓这个“长官”并非是景飞白与席泽此时的上级,而是由于二次分化,早已离开了此地的蔚起。

其实,在蔚起没有离开以前,医疗舱的常用者是他。

“如果是长官……”景飞白喃喃,“他是不是会做的更好。”

“疼了就得喊,伤了就得说,学他做什么,给我增加工作难度吗?”慎独一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想再一天天的撬哑巴的嘴。”

席泽哑然:“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确实不是这个意思,慎独一知道,但他其实也想不出其他方法来更好的安慰眼前的这两个人,或许不仅仅是他们两个,还有更多人,蔚起在第九星轨呆了二十一年,占据了他整个人生最年轻的大好年华,也占据了第九星轨的大部分时光。

一朝离开,不适应的人总有很多。

景飞白眼神是阵痛过后的发空,他说:“我想长官了。”

慎独一找着针管试剂:“别老想着他,想想你们自己吧,也别老把期望寄托在他身上,他背着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我不是把期望放在蔚起身上——”景飞白还想争辩几句。

“即便你们不会,别人也会。”慎独一配比着药物,透过淡粉色的试剂,观察着室内冷白的光,“只要他还存在一天,这种情况就不可能避免,只要你们需要,他就会把你们纳入自己的责任范围。”

“……好累啊。”景飞白眼神暗了下来,“这样活着好累啊。”

“我们是不是给长官添了很多麻烦?”席泽戳了戳景飞白的脸,手感有些好,又忍不住再戳了戳,然后被不耐的景飞白一巴掌打了一下手。

“麻烦?”慎独一笑了,抓住景飞白缩回来的那只手,找准静脉,驾轻就熟的扎入进去,“你们从来不是麻烦,麻烦是蔚起,是那个人本身,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一堆不痛快,不知好歹,你们跟着瞎起哄干嘛?”

“喂。”景飞白小声抗议,“长官才不是不知好歹!”

“慎医生,我总感觉你好像对长官的意见有些大。”席泽也小声嘀咕。

“医生对每个不听医嘱的患者意见都挺大的,比如说现在。”慎独一准备拔针头了,温声道,“是不是啊?飞白。”

景飞白眨巴着眼睛,乖巧地缩着。

席泽默默往后挪了一小步,有时候,他总觉得慎独一和颜悦色的样子比蔚起安静淡漠的样子更可怕。

慎独一对他们现在的安静听话的态度相当满意,拔了针管,平静的摁上了棉签:“蔚起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也有很多办不到的事,只是他的能力会高出大部分人,所以解决了太多人解决不了的问题,所以这部分人都习惯相信他了,又或者说,他们只是选择了相信利益最大化。”

“什么意思?”席泽有些发懵,“相信这种东西难道不是主动自发的吗?”

“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只是付出了信任,就可以换得自己不能达到的回报,倘若蔚起愧对这份信任,也只可能是已经死了,他们的损失也就到此为止了,他们还可以选择下一个。”慎独一放下了所有的医疗器械,“很多人说信任可贵,也许吧?反正我看不出来。”

在慎独一看来,某些盲从一般的浅层信任,像是廉价又致命的病毒一样可怖。

宛如皈依者的狂热。

他继续说道:“因为被相信者要背负的责任太多,所以人类,尤其是生活在被划定于安定环境下的人类,惯于选择相信他人,即便失望也可以谴责,即便失败也可以唾骂,他们本身没有更切实的损失,这是一种更为隐晦的利益最大化。”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长官的所有信息一直都是保密了。”景飞白恍惚了片刻,他其实曾经也为了蔚起一切功勋不见天日而愤愤不平过,“那长官他知道……”

慎独一:“他知道。”

景飞白不知该说什么了:“那他还……”

慎独一叹了口气:“他只不过是从来没有相信过人类罢了。”

景飞白语塞了,也不再抗议挣扎,老老实实地躺在病榻上,席泽不声不响地帮他整理着被子,他漫无目的的想着,现在的蔚起,在做什么呢。

他的思绪随之空成了一个大洞,眼底乌蒙蒙的注视着头顶的天花板,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盏格外明亮的灯-

灯光带着医疗室刺骨的白,冰凉的洒落下来-

灯下的蔚起容色宁静,睫羽上仿佛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蔚上校,您还有什么补充的吗?”坐在蔚起病榻前的问询员客气的问道。

蔚起:“没有了。”

“好的,您好好休息,祝您早日康复。”问询员点点头,不作任何多余的质疑,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准备立刻离开。

他的速度很快,快得隐约可以从这样的一丝不苟里品出一丝狼狈。

这简直是他做过最诡异的问询,在他的正对面,不过蔚起上校躺着的一个病榻之隔,一个面容温和宽宥的中年男性Alpha一直坐在原地,五官与被问询的蔚起有七分相似,但总是含着和煦包容的笑容。

要么剥个水果,要么喝口茶,再悠闲不过的模样。

这个人他认识,东部星区重权在握的将领之一,蔚深,同样,他也是他这次询问对象蔚起上校的父亲。

一屋子三个人,两个是父子,但却只有自己在说话,一旦他停顿下来,这两个人也就都平和的看着他,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问询员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自己这次只是来做个例行的情况问询,蔚深来从头至尾没有打扰任何工作,蔚起上校也不属于任何非法者,他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将蔚深给“请”出去。

山不转人转,做完问询后,他实在受不了这样诡异的父子氛围,以最快的速度匆匆离开了这里。

等到门口的声息彻底寂静,蔚深才终于有了多余的动作,他把水里刚刚处理好的橘子放进了蔚起微微弯曲的指尖里。

蔚深:“感觉如何。”

蔚起:“还好。”

青年低下头,掌心的橘瓣冰凉清新,令他想起了简秀身上总是缭绕着的雪色橙花的气息。蔚起并不觉得蔚深是个不在乎细节的人,这更像是蔚深浅淡的某种刻意提示。

但他依然保持着沉默。

见状,蔚深问道:“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

蔚起:“可以回答?”

蔚深微笑:“适当范围内。”

蔚起:“为什么创世纪的目标会是简秀。”

蔚深:“……”

不愧是他自己生的儿子,其实半点也不知道委婉,一有机会就直切要害,所有的精准直接全都藏在了表面这种乖巧之下。

面对这样子的蔚起,蔚深不知道自己是该欣慰还是该头疼,也就只有安知宜会把他当初温和无害的小白花在看了。

蔚深再度强调道:“……适当范围。”

蔚起表示理解,然后体贴道:“那就适当范围内的答案。”

蔚深:“……”

“这个答案你可以自己去找,小起,我允许。”蔚将军滴水不漏的答道,“蔚家不会干预你的这个选择,但你不能从我这里得到答案,现在还没到蔚家在明面上站队的时候。”

蔚起有这个能力,蔚深知道,他这个孩子无论是能力还是心性都是令他难以置信的优秀,有太多可以恣意妄为的资本,只是他一直把自己活在规训之中。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本可以被他轻而易举挣脱的东西被他挂在身上了,责任、规则,道德。

事实上,蔚起不是一定需要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只要没有束缚桎梏,再无言隐晦的事物,他随时可以利用自己的资源摸索到边缘碎片,然后由他那敏感到可怕的思维重新复盘整理出真相。

他不去主动追寻,不过是职责告诉他不去追寻罢了。

“我不代表蔚家?”蔚起反问。

“你不一样的,小起。”蔚深笑眯眯的看着他。

蔚起不再说什么了,也不再深入要求蔚深的答复了,而是轻轻分下方才蔚深放入自己手中的一瓣橘瓣,然后放入口中,沉默的细细咀嚼。

“喜欢吗?”蔚深意味深长。

“没有资格。”蔚起又吃了一瓣,很认真,“是我没有资格。”

蔚深笑了,他理解蔚起的意思,类似的话,蔚起的爷爷也曾对他说过,不过,蔚起所要面对的问题,与他和秋芸并不相符,也不能这样粗暴的套入这样一个定势。

“小起,谁是谁的负累还不一定。”蔚深又从果盘中拿了一颗橘子,饶有兴致地把玩观察着,“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基因把你们串联在了一起,你现在的一切情绪真的是你想要的吗?还是真的是你喜欢而又心甘情愿的呢?”

蔚深:“信息素是你基因选择的外化表现,事实上,哪怕你不是你,只是数亿年前森林里的一只蝴蝶,一旦到了繁殖季,遇见另一只和他有着一样基因的蝴蝶,你们也会被无可救药的吸引。”

“你真的喜欢他吗?”纵横权利中心的将军的嗓音有着某种醇厚的蛊惑,“还是说,不过是……你的基因喜欢上了他的基因?”

“这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年轻军官吃完了手里的果肉,态度淡然,语调清晰,没有任何一丝犹豫迷惘,“我没有去证明它的必要。”

病房中沉默了下来。

“好点了,回家里吃趟饭。”蔚深放下了手里的橘子,拍了拍蔚起的手背,“我们一家人很久没有一起吃过一顿饭了。”

蔚起应了一声:“嗯。”

第99章 困顿

外面的天际下着大雨, 但依然没有影响大灾过后的安置工作,不同职业的官方工作人员们冒着大雨指挥着现场,中央军校未受伤的学生也加入了志愿者行列进行灾后恢复工作。

亚希伯恩已经做完了自己的工作, 被强制分配去里就近的一个教堂休息, 哪里收留了很多伤员与暂时无处可去的人, 草坪上也搭建起来了临时的援救胶囊。

现在的科技力量足够应付多种突发情况, 中央星系在建立之初也早已构想过各类极端环境,所以对于各个公共场所的人员收纳都不算吃力, 甚至环境不错, 都没有不可控因素影响教堂内部庄严肃穆的礼堂。

也许是因为这里零散祷告的每一个人都太过安静, 与外界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亚希伯恩就在这里选择了一个位置坐下了。

他呆愣着仰望着礼堂前方垂眸慈悲的圣母像。

亚希伯恩并不信仰教义,尽管他有一个虔诚的外婆, 但他不是教徒,从小到大, 他连礼拜都没有去教堂做过。

曾经全知全能的上帝在某一个社会时间段被过渡为一种性质, 信与不信似乎都不影响人类对世界的认知;甚至捧着《物种起源》一边研读一边做祷告都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问题。

用简秀在课上的玩笑话来说, 这和东部星区的学生会一边盯着自己的科学课程的实验报告一边哭爹喊娘是一个道理,其中母亲居多。

尽管在细解的两种语言释意上, 母亲与上帝并不能彻底意义上的等号。

唯有真实理解了两种语言的深意,才可以更深切的认知这不同名词背后同样的悲喜, 这也是语言学的魅力——这也是简秀告诉他的。

简秀,简秀,简秀……

还是简秀?

为什么他老是会想起简秀?

想到此处, 亚希伯恩坐在神像的下方,低垂着头,不自觉的笑, 笑着笑着,他的眼泪竟然不自觉的濡湿了脸庞。

有人坐到了他的身旁。

亚希伯恩下意识地睁开湿润的眼眸,看见了一位慈祥的面容,他是一位神父,穿着深黑色的神职人员外袍,平静而又安宁的望着他,深邃的眼神似乎能够包容一切。

他应该是来例行安抚礼堂内的信徒的,毕竟上帝的存在就靠他们这些人来代言。

神父说道:“孩子,是什么让你感到如此痛苦呢?如果不觉冒犯,也许我可以倾听你的倾诉。”

“不,不用了,神父。”亚希伯恩摇了摇头,“自我出生起,我没有信仰过一天教义,我不是上帝的信徒,我现在身处于此处不过是在寻找一个可以暂时安静的地方,对此我很抱歉,我很快会离开……”

他快要说不下去了,嗓音喑哑得几欲窒息。

“孩子,我可以认为这是上帝的旨意让我们相遇,让我宽慰你,那是因为我是教堂的神职人员,我信仰上帝并遵守教义。”神父笑道,“可既然你不是,为什么你不就将其当做一次偶遇,一个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想听听你这个年轻小伙到底有什么苦闷,什么跨不过的坎?”

他故作滑稽的幽默道: “说不定我还能给你一些我这个老古董大半辈子的人生经验呢!”

偶遇?听清了这个词汇的亚希伯恩一愣。

他又想起来了简秀,想起来了苹果树下的那一次偶遇。

苹果花细细碎碎,像是无声的雪。

让思绪紊乱的亚希伯恩获得了刹那的宁静。

亚希伯恩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我遇见了一个人……我想,我应该是很喜欢他……”

“喜欢一个人不是坏事。”神父温和的说道,“因为你们有了真正初步爱人的能力。”

亚希伯恩:“初步爱人?”

神父:“是的,孩子,这与友情爱情与否无关,只要喜欢这个情绪诞生的那一刻起,你有有了对于除了血脉至亲以外另一个独立个体所联结的渴望,这不是社会意义附加给你们的,而是你们自己去选择的,而喜欢,是爱的一个初期过程,也许会继续蔓延,也许会就此终止,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对你来说是一种成长的能力。”

亚希伯恩:“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

神父:“但那还不是爱,孩子。”

话音落定,亚希伯恩怔愣在原地,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感情到底算什么,原来我还没爱上吗?简秀。可是如果这是一个起点,我应该怎么终止呢?我可以怎么终止呢?

“我该怎么终止这个起点?”他慌忙地问道。

神父轻声道:“你应该好好正视自己和这段感情。”

“我……”亚希伯恩呢喃着,脑海中的记忆之流中,反复冲刷着旧时的基石。

神父湛蓝温和的眼眸闪动着明亮无奈的光:“孩子,喜欢是很难过度为爱的,不是所有的喜欢都可以长久不消,与此同时,当其要滑向爱意时,也是无法控制的。”

喜欢很轻易,但爱很难。

很快,亚希伯恩又想起来了简秀在蔚起怀里轻薄得几乎消失的呼吸,想起了蔚起抵在简秀胸膛的枪口,想起了简秀在濒死之间落在蔚起眼睑上的一吻。

哪怕生死悬命,他却依然对蔚起说,“上校,你可以哭的。”

“我迟到了。”亚希伯恩有些惶恐地喃喃,仿佛是呓语,“苹果花凋谢了大半,我没有提前进入教室,我迟到了。”

他似是哭又似是笑的望向眼前的神父,在圣母像悲悯的神情下,不间断的重复着:“我迟到了,一开始就迟到了。”

记忆中的苹果花悄然落下,渐渐枯萎,悄然零碎-

我在,哪里?

简秀思绪冰棱棱的疼,但非常清晰,在一寸一寸的昏沉中起起伏伏,然后逐渐挣扎攀升,想要逃脱四周的溺水般的沉重。

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有些僵硬麻木,但知觉在回笼。

“醒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伴随着纸页辗转翻动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非常熟悉,熟悉得简秀浑身不由自主的一个激灵,彻底从长久无神的困顿中醒来。

不知为何,在他睁眼的一刹那,所有与身体纠缠共存的倦怠痛苦都统统褪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度的白色曝光刺痛了简秀的双眼,逐渐恢复视觉时,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同于他昏迷前所预设都任何一种状况,他并没有躺在病榻上,而是坐着的,此时的他坐在一个开着细碎白花的木质椅子上,强烈的日光闪烁着整个天际,远处的高大树木爬满了天空,他的脚下是可以倒影出一切的水镜,在和风的吹拂下泛着浅浅的涟漪。

翻阅纸页的声音再度响起,简秀这才恍然的意识到这是一个双人椅,还有一个人坐在自己的身旁。

他僵硬地转过头去,看清了此刻身侧的人。

这是一个两鬓已经有些斑白的慈祥长者,但他呈现出的气质并不行将就木,反而精神矍铄,穿着实验室里常见的白大卦,内衫是得体沉稳但深色衬衫,鼻梁上挂着淡色的金属眼镜,可以透过透明的镜片看见他蓝绿汇聚的特殊瞳色。

简秀在看清了这个人的一刻就开始呼吸停滞,伴随着他的眨眼,眼角余光逐渐偏移,然后停顿,与此时的简秀撞上,隐隐含着笑意,简秀四肢百骸开始渗透出了森森冷冷的寒意。

“康拉德……”日光炫目,但青年却只觉得冷。

“简,你应该叫我老师。”长者并不觉得有什么冒犯,他转过头,笑盈盈的端详着简秀,“你见过那个孩子了吗?劳伦斯,一个很像你的孩子,他也是我的学生。”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像我,我也不会像任何人。”简秀的强迫自己与他对视,“你利用了他,就像你利用了我一样。”

康拉德赞许道:“当然,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再像你一样了,简,你是我最特殊也最偏爱的学生,没有人能够取代你。”

说着,他合上了手里的书。

简秀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目光顿了一瞬,这本书他异常熟悉,甚至翻阅了千百遍——《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美好的事物都是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标,

一切笔直都是欺骗的,

所有真理都是弯曲的,

时间本身就是一个圆圈。”

康拉德复述着书中的句子,语调优美,仿佛在吟咏诗歌。

“闭嘴吧,我不会再相信你的任何一句话了。”简秀垂下头,略长的碎发遮挡住了他的眼眸,“我也不会再让你伤害我身边的人了……”

“真的不会吗?”康拉德幽幽地叹息,“你的学生怎么样了呢?”

简秀心脏骤然而又猛烈地收缩。

莎莉。

“你看,孩子,你依然没有真正的从世俗中的束缚挣脱出来,你之前的人生太过光辉美丽,所以才让你有了一种自己足以把握世界的错觉。”康拉德笑道,“你的自我局限因为你的富裕人生而被你无限的忽略,你以为自己是个天才,不在这世俗中,不屑于神明,也不拘于常规。”

康拉德:“所以我选择了《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与你沟通。”

简秀:“你在诡辩。”

康拉德没有被简秀打断:“尼采的精神三变不是说了吗?骆驼、狮子,孩子……我希望你能真正获得你自己的自由啊,简,你早就不是一只骆驼了,或者说……你从来都不是,你很早就是一只狮子了,但是你的内生动力中赞许上帝已死,却从未想过去制定自己的规则。”

简秀:“闭嘴。”

“你听从于傀儡与宿命太久了,你的才华与实力不应该局限在现在呀,孩子,人类太渺小也太卑劣了,时间愚弄了你,这个智慧物种的劣根性是天然自带的,他们所创造的神明不过是虚无,实际上的权力在历史上随时可以打散洗牌。”

简秀:“滚!”

“没有什么是永恒,瞬间拼凑成了时间,却有人以为这些瞬间就是永恒。”

简秀呼吸开始困难:“……”

“他们不配困住这样出众的你,你本不应该有此境地,你本不是蝼蚁,为什么不愿意超脱自己,真正的自由呢?”

长者的话语如同悼词。

“哈哈哈……”简秀抬眸,泪和汗混合在了一起,“所以,所以……这就是你选择抛弃了人类,和那些虫子一起共生的原因?”

康拉德看着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简,你在这里问我这个问题不会得到任何实际意义上的答案,哪怕我回答你,也不归是你自己思维的自洽罢了。”

简秀冷笑:“我发现了。”

他站起身来,踏出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水波自他脚下荡漾成破损的涟漪。

简秀:“康拉德,你对我的引导不过是加之了一个所谓自由意志的表象,你只是同样再利用,利用这个世界本身存在的阴暗面来驯化我,并合理化你附属在我思维上的‘应当’。”

“你用‘宗教’来驯化劳伦斯,用‘自我’来驯化我。”他回过身,再不躲避,直挺挺的与康拉德对视,“一个侍奉上帝,一个上帝已死,你不矛盾吗?不,你不矛盾,因为这不过是你针对不同对象的不同工具罢了。”

“人类有的劣根性你也一样不少。”简秀张开双臂,却并不是为了拥抱谁。“你根本没有真正明白这本书,但那都不重要了。”

“你我,不正是这个‘劣性物种’本身吗?”

他闭上眼睛,向后倒去。

原本可以承受起人类身体重量的水镜被青年的躯体砸开,清澈的镜面由实质化为了水,简秀放任这种溺毙感冲进了自己的口鼻,窒息的压抑重新附着在了他的躯体上。

醒过来吧,简秀;他这样告诉自己。

蔚起,我真的很想你。

第100章 选择

距离创世纪针对起点星的那场恐怖袭击, 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了,蔚起并没有受什么太重的伤,只是精神海疲劳过度与在契合度过高的Alpha信息素环境下呆了太久, 有一些后遗症。

当然, 这是他自己认为的。

匆匆忙忙被调动来为他看诊的祝行君倒是脸色很难看, 勒令他这些天不能离开医院。

蔚起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所以祝行君真正忧虑的事情应该与他的生命安全无关,所以他并不觉得会什么大事。

毕竟, 像他这样数十年反复在生死边缘倾轧过的人, 已经足以看淡了许多东西了。

但是, 有什么不一样。

这样想着,蔚起把玩着掌心的橘子,这是蔚深离开后的那天他养成的习惯;很难得, 他恍惚了一瞬,指尖的橘子滚落, 轱辘轱辘地滚向了门口。

明黄的亮色慢慢地滚向了门口, 蔚起看向了门扉处, 也没有起身,而是静静地坐着, 似乎在等待,等待着有谁推门而来, 用纤细暖白的手捡起这颗圆润饱满的橘子,递给他。

然后是温暖又柔软的笑。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良久,蔚起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准备自己去捡起那颗橘子。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简秀睁开了疲惫的眼睛,入眼的大片白差点令他以为自己还没有真正彻底的醒来, 可是后脑随之而来的深切钝痛提醒着他现在他的身体状况。

这次并没有什么诡异怪诞的场景,雪白的病房布局,身体内部还沉淀着药剂逐渐消退后,刺痛与麻木呼应的诡异感,简秀下意识想要抬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才发现自己的手臂根本抬不起来,沉沉的压在柔软的床上,几支软管针还扎在血管里,源源不断的输入着什么药物。

“醒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这熟悉的开头令简秀总有种自己还没挣脱梦魇的错觉,但很快,他又放松下来。

不是康拉德,这个人不是康拉德。

这个陌生的男人穿着墨蓝色的军装,手里没有捧着书,目前是开了好几个副屏的悬浮屏,他似乎已经呆在哪里有一段时间了,因为他手边透明茶杯里的茶已经因为被反复冲泡得不再出色了。

他关上了悬浮屏,停下了自己正在做的事,格外有闲心地抿了一口冷茶,想来对于此刻已经恭候多时了。

简秀:“你是……咳!谁?”

“简教授,您好。”男人姿态舒展的撑着自己的下巴,半点没有与自己这一身制服相配的规整,言辞中的每一个字的尾音都提着别有的意味。

“我是现任东部星区执行厅总厅厅长,安知宜。”

简秀扯了扯嘴角:“之前还不是你。”

安知宜:“十一年前太久,我是七年前到的执行厅。”-

“进。”蔚起又坐了回去。

“上校,你还好吗?”祝行君推开了门,他不怎么敢正视现在的蔚起冷清清的目光,也就下意识的低眼,发现了门前圆润饱满的橘子。

“这是……”他捡起了它,“橘子?”

“嗯。”蔚起默默伸出了手,“谢谢。”

祝行君没有多关心这个小插曲,走上几步,坐在了蔚起的身旁,将橘子放入了他的手心。

他也没有想到再见到这位上校时,竟然是这种情况,作为东部星区军区附属医院的医生,在特殊时期是服从调动的,所以也在紧急应召中前往了起点星,对其医疗压力进行分担。

刚到了不过两天,就接到通知,有一个一个信息素紊乱方向的患者需要治疗,情况有些复杂,恰好祝行君是此方面的专家,也就来了。

“您知道您的身体状况吗?”祝行君翻阅着自己手上的病例表,神情复杂。

“没有生命危险。”蔚起平和地说道。

祝行君深吸一口气:“如果医生可以掐死自己的病患的话,您现在有了。”

蔚起:“我以前的医生和您说过类似的话。”

祝行君:“……您真幽默。”

蔚起:“……嗯。”-

简秀醒来以后,勉强着自己操作着悬浮屏,抬起了自己身下的床,使得自己得以强行坐起,与安知宜的目光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安知宜从头到尾都悠闲自得地抱手旁观,瞧着他的艰难行动,完全没有说照顾一下病患的自觉,目光闪烁着别样的光。

简秀平复着自己的喘息:“我会配合安排的,您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

安知宜笑了,眼底浮过一丝嘲讽。

“是吗?配合?”他说,“那我要你离他远点呢?简,教,授。”

“谁?”简秀眸光一凝,多少有了一点猜想,但并不敢确定。

“再深入的自我介绍一下。”安知宜温和地微笑道,“蔚家蔚姓的孩子,确实只有小起一个,他也确实是蔚将军与秋夫人的独子,不过我是蔚家早年收养的养子,比较低调,所以许多人不太清楚也正常。”

简秀有些愣:“蔚起的……哥哥?”

安知宜勾唇:“他是这么和你介绍我的?”-

祝行君:“我记得在上次会诊结束以后,我告诫过你,在您没有下定决心,所有事情都尚未成为定局时,离那个人远点。”

蔚起:“嗯。”

不知怎么的,面对蔚起这种乖巧但绝不听话的病患,眼前皮相再是俊朗好看,祝行君也都难以控制住自己想要一巴掌呼过去的冲动……唔,不过考虑到蔚起眉宇里天然的那股子冷,他不太敢。

“蔚上校,我在和你强调一遍!”祝医生几乎听见了自己后槽牙咬碎的声音,“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你们两位天然的基因就在互相吸引着对方,哪怕现在不是信息素外化的时代,你们也会受到彼此基因的操纵而无可救药的受到对方的影响,更何况是现在是ABO的多性人类的时代!”

祝行君:“你们的信息素契合度太高了,哪怕没有标记,这种假性的抚慰暗示与实质没有得到满足的剧烈落差,会导致你的腺体分泌不正常量的信息素!这个强度的分泌量,当时但凡再持续这个状态十分钟,你和直接注射了几支违禁类兴奋剂有什么区别!”

蔚起:“我注射过类似药物负荷性使用精神海,在可控范围内,不会失控。”

祝行君:“……”

心好累-

“远不远离他……不是由我说了算。”简秀卸下了语气中的部分不善,“我预想过很多种我清醒以后的情况,倒确实没想到,率先丢给我的问题居然会是这个……”

“不由你说了算?”安知宜玩味了一下,“小起这个人看着冷清,但是却比谁都要顾虑得多,即便是只小猫小狗奄奄一息都未必会坐视不理,更何况……一个大活人。”

他似笑非笑:“简教授,?*? 到底是你身不由己,还是说,你根本就舍不得呢?”

简秀眸光一转:“舍不舍得,也不该由安厅长说了算吧。”

“但是——”他抿着冷茶,姿态轻松,“你知道现在你为什么还能这么安安稳稳地坐在我面前呈口舌之快吗?”

简秀没有回答他的这句话,只是沉默的与他对视着。

“只要我现在走出这个病房的门,很快,有的是人会来接管这里,也许是星联中的任何一方,看谁的速度更快。”安知宜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踱步至简秀的病床前。

他自上而下的俯视着这个青年。

扪心自问,在看到简秀的资料时,任谁都会被他资料照片的姝丽眉目所吸引,哪怕是在单调的平面图像,也掩盖不住美人芳华颜色;即便如此,实际生活中切切实实的与他相对而立时,旁人依然会为眼前美人如斯鲜活惊艳的情态所恍惚。

按照简秀的人生轨迹来说,倘若他没有优渥的家世与足够利用的资本,甚至还是一个Omega,这个所谓的天才,早就在那十年不知被谁连皮带骨头的啃食干净了。

所以,对于蔚起的态度,安知宜其实是再理解不过的。

但是,太危险了。

“有的是人想要你百口莫辩,也有的是人想从你身上榨取一切价值,他们不需要你的解释,因为现在没有人会在意你身上到底是冤屈还是清白,你的人生走向与否对他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意义,只有可以谋取到的实际利益才是真实的。”

安知宜:“现在,如果没有东部星区的庇护,简家根本不可能在中央星系保住你。”-

祝医生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努力冷静:“二次分化以后你的体内第三性征激素一直处于一个相当脆弱的水平,而信息素联结与精神海直接挂钩。”

祝行君:“而你!居然就在这种高兴奋高透支的状态下压榨性的使用精神海?当时情况,普通剂量抑制剂对你已经没有效果了,用的是针对精神类病患的特殊类抑制剂和镇定剂,才安抚下来了你的信息素!”

他尽可能清楚的想要为眼前这位视一切为无物的上校解释清楚他所作所为的后果。

“嗯。”似乎是觉得面对情绪这么激动的祝行君,自己几次回复连续都说同一个字不太合适,蔚起还配合性的点点头,以示自己在认真倾听。

祝行君已经学会无视蔚起的态度了:“信息素的问题并不是一次两次的药物压制就可以解决的,现在它要不了你的命,但是就相当于在您的身体内部置入了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引起相关并发症的风险。”

蔚起:“因为他?”

祝行君莫名觉得蔚起的反应似乎不太对,说安静,却并不是单纯的一个气音,说激烈,却又见不到多少情绪外溢。

“二次分化以后,你们双方彼此的信息素本就有一定的紊乱概率,百分之百契合度和你们双方精神海的不稳定,都推动了这个可能,但现在也只是有这个趋势,只要及时疏导干预就好。”他斟酌着语气。

“所以不能怪他。”年轻的上校突然说道。

和那个“他”到底有什么关系?祝行君不太能理解蔚起的所思所想。

蔚起低头,修长的手指捏着圆润的橘子,指腹擦过清新明亮的表皮,不知是在想什么。

“谢谢,请将这一点详细记录于我的病例上。”-

“可不同样也是你们把他推到我的面前的吗?”简秀眼底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很平,也很稳,仿佛没有听到安知宜言辞中的威胁。

青年笑了,美人顾盼,皎皎生辉。

“他分化成了Omega,几个月不到,就被外力推到了我的面前,我不信中央星系没有调取过我们的信息素进行比对。”他一字一句,“你们明明知道这有可能会毁了他,那为什么还要他出现在我的面前呢?”

简秀:“蔚家和简家有什么区别?”

安知宜冷冷地看着他。

简秀:“同理,东部星区选择了我,某种意义上也只是因为我和我背后的简家有足够的价值罢了,安厅长请不要混淆概念。”

“混淆概念?”安知宜挑眉,“简教授不要太高看自己,事已至此,我只是在单纯的威胁罢了,不需要混淆这个概念,如何定义此前的行为目前对我想要达到的效果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简秀微微侧头:“安厅长,我现在还能对您保持基本的尊重,不是因为您是执行厅的厅长,而是因为您是上校的哥哥。”

安知宜回敬:“同理,简教授,我现在还在好好的用言语手段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不是因为你是什么重要对象,而是因为你是小起救下来的人。”

兜兜转转,两人的交锋似乎又绕回了一个原点。

蔚起-

“总之,不要再出现类似情况了。你们这次的接触虽然没有标记,但也已经可以看到彼此基因的绝对性影响……”祝行君叹了口气,有些无力。

哪怕科技发展至今,人力依旧有太多不可及,基因的影响几乎是致命的。

“AO之间的影响,一般是随着信息素的匹配度而决定的,甚至,绝大部分实质性的生理性影响,都发生在永久标记以后,但你们……你们是特例,不能够以此来定夺……”

蔚起闻道:“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终于从蔚起嘴里听到了本次见面以来最主动关心病情的一句话,祝行君有些激动:“要么坦然接受,要么……永远别开这个头,离得越远越好,用你的余生去和你的基因抗争。”

蔚起抬眸,直视着祝行君。

“我为什么要和我的基因抗争?”

祝行君没有反应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