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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你们,他对你、不对!等等;是你,对他……你们,到哪一步了?标记了吗?”言云鸣磕磕绊绊道,“是不是信息素影响?双方自愿的吗?他没事吧?你……你会面临军事法庭的指控吗?也不对……好像《星联Omega保护法》现在保护的是你……等等,你不会……”

蔚起:“……我觉得我应该不是那种人。”

言主任被蔚上校一句话拉回了现实,重新对上了蔚起那双依旧乌黑雪寂的凤眸,清冷依旧,与素日不同,此刻呈起了淡淡的少许无奈。

“我知道你不是。”言云鸣长舒了一口气,紧绷了许久的思绪才终于放松,“但是,百分之百……太高了,真的太高了,这个数据饱和到我连赌都不敢赌,真的,蔚起,没有任何人敢赌。”

蔚起沉默不语。

“我后来去查过基因契合度为百分之百的资料,真的相当的稀缺。”言云鸣撑起自己的额角,“但是三个世纪以前,确实存在这这样一起案例。”

蔚起:“我知道。”

那是一起相当恶性的AO匹配案例,在祝行君那里了解到之后,他便调取过相关资料以作了解,了解这场生物基因意义上的配对惨剧。

同样是Alpha与Omega,同样的百分之百基因匹配度,他们穷尽一生来摆脱信息素绝对契合的枷锁,一死一疯,不得善终。

自此以后,百分之百的基因契合,可与疾病并列,且暂无解法。

信息素为人类扣上了生物意义上的锁链,可人心微茫,福祸焉知。

“我很担心你。”言云鸣说道,“蔚起。”

蔚起低声:“嗯,我知道。”

相顾无言,言云鸣这才注意到了,蔚起正拿着的不是什么工作资料,而是一本纸质的书籍,精装封皮,与他素日公文资料放在一起,泾渭分明,呈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

“你从图书馆借的?”言云鸣好奇道,“什么书?”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蔚起说道。

言云鸣:“怎么想起来看这?”

蔚起:“随便看看。”

正在此时,零的汇报声忽然响起:“蔚上校,您有一份会面申请。”

蔚起:“申请人?”

零:“雪川。”

“通过申请。”蔚起点头,看向言云鸣,轻声,“你先去忙吧。”

“好。”言云鸣起身,这个“雪川”并不像人名,反而更接近于任务代号,而言云鸣也无意让现在的蔚起多加苦恼。

而就在他准备离开前的那一刻,身后蓦然传来了蔚起的声音。

他说,“谢谢。”

言云鸣扯了扯唇角,抽身离开。

第56章 圣子

今天的天色不怎么明朗, 劳伦斯挂出“暂停营业”的招牌以后,他便安安静静的做着一些轻松缓慢的小事,放松着心情。

他的小店也不若营业时分一般灯火通明, 只有临近前台的一排氛围灯还敞亮着, 使得此刻的劳伦斯半张脸淹没在昏暗中, 于黯淡的灯光下, 时隐时现。

劳伦斯擦拭着面前的茶杯,他擦拭得很认真, 仿佛要将其上的一切尘埃都抹去, 他一边擦拭着, 一边轻轻哼唱一支歌。

此时,“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风铃声没有响起, 不是前门,今天没有营业, 所以前门没有打开, 被推开的是后门。

“你来晚了, 本店今天打烊了。”劳伦斯先生微笑着,看向了来人。

“出差, 刚回来。”来人是个男性Beta,眉眼间有些风尘仆仆的疲惫, 手里还拿着一支半开的百合花。

男人听着劳伦斯的话,只是笑了笑,平静的坐到了他的面前, 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公文包,礼节性的将百合插入了前台的花瓶中。

他绅士的说道:“有点不巧,但实在是想喝一杯。”

劳伦斯的目光停滞在了那一支百合花上, 很新鲜漂亮的百合花,还带着晶莹的露珠,纤细美丽,清雅低调,与花瓶中其他的花束浑然一体,仿佛一直都在那里。

男人敲了敲桌面,提醒一般的笑道:“老样子。”

劳伦斯收回了目光,耸了耸肩,利落的为男人取来了一只高脚玻璃杯。

他调着酒,继续哼唱着刚才的那支歌。

男人此时才得以听清歌词。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Tell her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Without no seams nor needle work,

Then shell be a true love of mine.”

歌声悠扬,遣词优美,却平白缱绻着某种不可言语的伤痛。

“这是什么歌?”男人问道。

劳伦斯:“《斯卡布罗的集市》。”

男人:“很好听。”

“是一支非常古老的歌,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地球时期的公元后十三世纪的英格兰。”他继续说道,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后又在文明的迁移争戈,不断辗转中,渐渐融入了维京人和凯尔特人的风格。”

“你向来在这些事情上用心。”男人笑容不改。

“谢谢夸奖。”劳伦斯弯起唇角,却没有笑意,眼底有些发冷,他熟稔的将接骨木花糖浆倒入了杯中,为调酒打底。

随后,青柠朗姆被他注入了杯中。

随着酒液渐渐漫上,男人不慌不忙的把玩着花瓶里打着卷的花瓣,眼神落到了被放置在一旁的崭新的书籍——《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男人意味不明的说道:“这本书不适合你。”

劳伦斯眼神一挑:“不劳你费心。”

说罢,他将已经调好的接骨木花的特调酒放在了男人的面前,这便是男人平日里来时常饮的酒。

“这么费劲心思的将别人的影子刻进自己的骨子里,有得到你想要的吗?”男人语气带着淡淡的讥讽,他看向了劳伦斯右眼眼尾的那一颗黑色泪痣,“加百列,或者说……圣子阁下。”

“我不是圣子,我爷爷才是,而他,早就死在了帝国覆灭的那一天。”劳伦斯冷笑一声,拿走了男人的公文包,“而我,不过是一个侍奉神明的信徒罢了。”?*?

“唔。”男人慢慢的啜饮着杯中酒,“?是吗?所以你现在的所做所为,都是为了你的神明。”

“衪安睡于神国,而我们,衪最忠实的信徒,我们会唤醒衪。”劳伦斯平静的收好那本书,毫不爱惜的扔进了就进的抽屉中,“到那个时候,就像大水洗去洗去污秽一样,众生会明白,神明是可以消去人世间的一切苦厄争端的。”

男人:“我以为这不应该是一个生物制药学博士该说的话。”

劳伦斯:“知识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

“可能吧。”男人已经喝完了自己的酒,转移了话题,“你已经去看过了多米尼克了?”

“是的,我还在他的墓穴上放了一支百合花。”劳伦斯又为他续上了一杯,这次没有过多的调和,很随意简单的将糖浆与朗姆兑好,“希望他能喜欢。”

男人:“我看不会了,之前我还说你不会再去面对他了,毕竟你杀了他耗费一切心力也要保护的人,话说,即便这样,你这样也算是神明的信徒吗?”

“多米尼克犯下了背叛的罪,我同样有杀戮的罪,我们都是罪人,不同的是我会潜心忏悔,但我不会停止。”劳伦斯又开始擦拭手中的茶杯。

他说:“我为他祷告祈求神明的原谅,但我不需要神明的赦免,我可以为了衪重回人间,扫清一切的障碍。”?

男人再度拿起杯子,朝垂首低眸的劳伦斯遥遥的敬了一杯酒,道:“敬你,疯子。”

劳伦斯:“感谢称赞。”

男人将酒一饮而尽。

“你该走了。”劳伦斯垂下眼睑。

男人的指尖摩挲着杯口的边缘,不急着离开:“他让你帮忙转达一句问候,给……‘那个孩子’。”

“好的。”劳伦斯的唇角轻轻扯了扯,神请中带着某种幽邃难言的诡谲,“我会带到的。”

一定,亲口带到-

“伊凡中尉,喝杯水吧。”一位年轻的执行员递给了伊凡一杯水,“您已经有九个小时没有合眼了。”

伊凡看了一眼这个年轻的执行员,Omega男性,是那种相当平淡的五官,唯一的两点便是唇角浅浅的酒窝,气质极为无害;他又看向了这一杯水,澄澈透明,仿佛是极为单纯的一杯水。

伊凡:“不了,我的肠胃比较脆弱,喝不惯别人的水。”

说罢,他靠上了椅子,眼神就再没有离开眼前的悬浮屏,其上播放的,正是针对摩西和那个自杀未遂的黑市杀手的监控视频,他们现在就拘禁在距他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以便倘若出了意外,他也能随时赶到。

他说刚才这话时,完全不觉得自己之前在阿尔文面前的几被凉水下肚有什么问题。

“中校是怕我们下毒?”小执行员笑了笑,将手中水饮下一半,再度放到了伊凡的面前,“很干净的,中校,多少还是喝点吧。”

伊凡冷冷的瞥向了一旁的他:“你终端坏了吗?”

“没有啊。”小执行员不明所以。

伊凡:“那怎么你的同步传译听不懂人话呢?”

“……好的,我很抱歉。”年轻的执行员也不恼,拿走了水杯,离开。

他走出去了一步,伊凡渐渐挺直了身。

他走出去了两步,伊凡的手也停顿在了腰侧的口袋。

紧接着,他走出去了第三步,眼看着即将离开这个房间,伊凡的手肘处青筋开始炸起。

“呜呜……啊啊啊——”

骤然间!摩西的惨叫声自监控和不远处的走廊中传来,声嘶力竭,仿佛要被什么诡异与未知所撕裂一般,惨痛绝望!

与此同时!伊凡身后的执行员猛地回身,杯中水被他泼向了他!

某一刻,伊凡确实被这声惨叫分散了一直紧绷着的注意力,但下一刹,常年的作战意识瞬息已经迫使他就现在的情况做出了最直观的判断!没有选择,他迅速飞身离开,抽出口袋中的枪,一脚踢翻了椅子,挡住了大部分水花!

也就是在这时,他才看清,水中掺杂着某种无色透明的黏稠粒子,极为不显,在随着水被泼出的一刹那,它们迅速的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成为极细的丝状,如蛇如电,蜿蜒着,朝自己袭击而来!

伊凡思绪一动,精神海被凝练为数道精练的半透明刀刃,迅速绞碎了这些诡异的细丝。

他呼吸有些急促,透过零星浮动的微小粒子,伊凡瞥清了眼前这位执行员眼底的惋惜。

这是,他的精神海?

无色粘稠,扭曲弯绕,是极为诡异的外化形态。

伊凡心底一阵恶寒,如果他真的饮下了方才那杯水,现在,自己又会有什么后果?

“你本来可以不用那么痛苦的死的。”这位有着浅浅酒窝的执行员叹息一声,原本讨喜眉眼轻轻弯起,眸底闪烁着森然的光。

“怎么,罗兹玛丽星的执行厅已经按耐不住了?”伊凡冷笑道,“小朋友,说话不要太狂了,也不知道今天,咱们是谁先死。”

“我不是小朋友,中尉,您可以叫我为艾伯特。”他微笑道,“ 我的精神海评估在执行厅内部其实挺一般的,只有A-,从资料上来看,您的精神海比我优秀得多。”

“你们罗兹玛丽星分厅的人,其他本事没有,这些勾当到查得熟练。”说着,伊凡已经为自己的手枪上了膛,手臂笔直,其间的的肌肉绷起,他的指尖死死的扣住了板机,随时准备开枪。

他的多年经验积累下来的预感告诉他,眼前这个人,远没有他看上去的模样无害。

艾伯特抿唇淡笑:“这不照样是执行厅的本职工作吗?”

一边说着,他拿出了一管针剂。

“伊维格!”伊凡眼瞳猛然收缩,“作为执行员!你们现在可真是一点底线也不要了!”

“有什么分别呢。”艾伯特乐出了声,“罪者无功,已经确定是死刑的人,还在乎多一点或者少一点罪吗?”

下一秒,他将冷冽的药液全部注入了自己体内!-

凯尔安静的睁开了假寐的眼睛,瞳光淡漠,与床榻之上还在修养的黛安娜对视了一眼,目光相接,相顾无言。

伊凡出事了。

本次任务,他们精神海链接同频器,共享了彼此各同伴的生理监控,很多时候,身体的指标数据是不会说谎的,他们能够在最快时间借助同伴的生理指数简单了解对方情况。

现在,伊凡的心率与肾上腺素飙升,大脑皮层的神经活性更是瞬间呈指数状上升,无限趋近与他使用精神海攻击的状态。

黛安娜默默的从一旁的医疗置物台上拿起了一支便捷注射器,打开针头,准备注射;这是一支0-6号试剂,本次任务行动特批的,只是她没有想到,是自己先用上了。

“黛安娜。”凯尔低声打断了她,这次,他没有叫她的任务代号,“你受了伤。”

“嗯,我知道。”黛安娜将注射器藏入了袖口内,以便可以随时注射。

凯尔没有再阻拦,事实上,已经容不得他的阻拦了。

就在此时,原本灯火通明的室内骤然断电,仅仅还尚余几缕昏暗的应急光,医院AI的通知声响起:“警告,警告,受不明影响,本院运行电路受损,现紧急断电,请各位患者不要轻易移动位置,避免受伤,我们的医护人员正在赶往。”

“ 劣质的把戏。”黛安娜嗤笑一声,坐直了身体。

凯尔已经来到了门畔,侧身伫立于其旁,呼吸停滞,心跳极为平缓,将自己的存在感压抑到了最低点。

“您好。”门后传来了清澈的女声,“我是本院的护士,很抱歉因为不正常停电为你们造成了麻烦,需要我进来帮忙吗。”

黛安娜将目光移向了窗口,窗外,圆月高悬:“不需要。”

“好的,那我──”

“哗啦!!!”

她的话尚且未说完,破窗声掩盖了她后半句的声音,高强度的凝合度玻璃材质在此时所受到的攻击受到了超越了可承受他自身阈值的范围,四裂坍塌!

与此同时,黛安娜猝然翻身,离开了病榻!随着她的行动,她的袖口滑落出了已经空了的自动注射器,待她站稳后,原来的位置已经明显看清了已经被高温灼烧而碳化的痕迹,很是骇人。

下一秒,有人自窗外闯入了昏暗的病房中!

黛安娜四周,呈水珠状的荧蓝色精神海猛地凝结,袭向闯入者,倏地炸呈水雾状炸开!

她的精神海长项并不在正面战场,但她可以通过自己的精神海附着追踪,和凯尔一起配合,这样昏暗的环境下,正是他们的有力战场。

“还挺扎手!”闯入的男人无可避免地沾上了黛安娜的精神海,低骂一声,“一起上!”

话音落地,门被破开,门外自称是护士的女人强行闯入!

而凯尔早已静候多时,他的精神海形成了寒芒锋利的细丝,朝对方脆弱的咽喉处割去,可来人同样不弱,早在凯尔动手后,即刻后仰,借强悍的核心力量避开了攻击!

凯尔没有犹豫,直接开枪!

女人抬手扣住了门框,强行转移了自己的躲避轨迹,堪堪避开了弹道,却仍然被子弹擦破了右臂。

凯尔扫了一眼门外,没有其他人,不确定是否还有其他后援,但绝对不可能是直接调动大范围群体军人进行违规,采用精悍的精兵特种战略。

他冷声道:“看样子,阿奇柏德大校也不愿意闹太大动静,想把我们安静点儿的摁在这里了。”

“那你们就──”女人没有管自己的伤口,笑得妩媚,在少许的光里,她的五官被衬托得有些艳丽,“恭敬不如从命吧!”

第57章 父子

统战中枢, 候事厅。

今天等在那里的人有些特别,白铭想着,推开了门。

端坐在那里的是个眉目精致美丽的夫人, 女性, Omega。衣着裁剪精良的缎面旗袍, 雪青底色, 蝴蝶牡丹的暗纹,衣襟盘扣处绣着一枝挑然欲放的昙花。

她的眼角有点点岁月的痕迹, 可气质却沉淀着青春少女不曾有的典雅沉稳。

久候的女子姿态优美地为自己斟着茶, 哪怕身处军部, 也大方舒展,不见怯意,不输下风, 宛然手上的不是军部统一的普通玻璃杯,而是某家制作别致简约的水晶盏。

“颜夫人, 劳您久等。”白铭低下身, 轻声对正在外室等候的颜姝说道, “将军请您进去。”

“好。”闻言,颜姝礼貌的放下自己手中的茶盏, “麻烦您了。”

身为蔚深副官的白铭摇了摇头,诚恳道:“不麻烦, 这是我的职责。”

颜姝含笑:“谢谢。”

当白铭将颜姝领进了蔚深的办公室时,蔚深还在看一份文件,注意到了客人的到来, 他合上了手里的纸质资料,示意白铭先离开。

“颜夫人,请坐。”蔚深起身邀请颜姝落座, “军部没什么好茶招待,今年新制的毛尖,请。”

“香高味浓,汤色明亮,已经是极好的茶了。”颜姝还笑落座。

“颜夫人谬赞了,不过……”蔚深没有再多做闲谈,“我们也不需要打什么哑谜了,我知道您是为了什么而来。”

“他还好吗?”颜姝问道。

“他是您的孩子,现在也不在监/禁期。”蔚深眸光一暗,“您却要通过我来得知他的安危?”

颜姝苦笑:“我不敢再刺激他了。”

“您在害怕,夫人。”蔚深浅浅地啜了一口香茗,“害怕面对您的孩子,同样,这也是您在尽可能地利用一个父母爱子的弱势心态来换取蔚家的让步。”

颜姝默然,因为蔚深说的是事实。

所以,这份愧疚不仅仅是针对简秀,还有蔚起,那个蔚家的孩子,简秀说得没错,他同样何其无辜……

太多时候,太两难,她真的不敢去深思,生怕多想一步,就真的再不忍心了。

“及时注射了特效药,已经没有问题了,简教授最近的医疗诊断,我也会让中央军校发给您一份,请您不必担心。”蔚深说道。

“谢谢。”颜姝松了一口气,“很抱歉,麻烦您了。”

“您可以适当放松些。 ”蔚深说道,“但值得你亲自跑一趟,应该不止这些吧。”

此话意味深长,不知是在针对什么。

“……蔚将军,我的孩子不该是负罪而生。”许久,颜姝才好整以暇,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只要有一丝可能,我都希望我的孩子可以活着,活下来。”

“人之常情。”蔚深颔首,示意理解,却并不多言。

简短直白,阻隔了千言万语。

蔚深看似是在主动给颜姝开口的机会,却又不动声色的将这些苗头一一按下。

见他这般彬彬有礼的疏离态度,颜姝唇畔扬起了一丝苦涩,眸光定格于蔚深办公桌上被仔细蓄水养好的水仙插花之上。

那水仙插花裁剪得实在是不成样子,似乎插花者无意保留原有花的精巧雅致,率性一剪,草草成束,便插到了这瓶中。

“秋芸练习插花,剪坏了的残枝。”蔚深注意到了颜姝的目光,解释道。

颜姝转移话题道:“您和秋夫人的感情很好。”

“嗯,呈你吉言。”蔚深含笑点头,唯有此刻,他的情绪才有稍许的松动。

事实上,这段时间,秋芸已经是连自己剥的烂菜叶子也不屑丢给蔚深了,这一束残枝,还是他委托安知宜替自己偷留下以后,悄悄带回来的。

颜姝:“您和秋夫人也是为人父母,我知道,我现在的请求实在是难为……”

“您难为的不是我们,而是小起。”蔚深摆弄了一下斜斜的花枝,“包括您的孩子。”

他淡漠道:“基于星联的默许、简家的苦衷,以及两家的情谊,中央军校现在的情况,已经是我们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蔚深停下了动作,抬眸正视对面眼神哀愁的颜姝,他看过简秀的所有资料,简秀与她生得极像,恰如他的母亲一样,是个美人。

容颜若桃李,美目多潋滟。

可那又怎样?

他直言道:“我和蔚起,是家人,是父子;可同样,我们是军人,是上下级。”

蔚深:“之于我们而言,先军人,再父子。”

他的语气冷静且理性:“身为他的长官,我可以给他下达一切职责以内的所有命令;他可以去牺牲,可以去边境,可以去送死。”

“因为他是军人、战士,他应该是先行者,执行者,甚至殉道者,但唯独不该是我的傀儡。”

蔚深:“同样,身为他的父亲,我没有履行好慈爱庇护的职责,在他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更没有尽到应尽的义务,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他牺牲自己仅有的私人感情和自由。”

军装革履的将军沉声道:“毕竟您也说了,我是个父亲。”-

当季墨出现在蔚起眼前时,那一身的架势,委实不像是个执行厅特派、前来对接的执行员。

小菜鸟季同学难以为继的拎着大包小包的袋子,怀里还捧着一捧鲜亮活泼的水仙花束,雪白的花盏在婀娜的枝头俏丽,芳香四溢,染得蔚起严肃沉静的办公室满是馥郁的香气。

蔚上校毫不怀疑,季墨这副样子入校,中央军校的安保一定以为这是某位学生家属的探亲,尤其是他这东部星区的面相,十分具有说服力。

“雪川”委屈巴巴的抱着花,努力让自己走出前来军事对接的气势来,但走了两步,终于还是被自己这满身重负给拖累得有些中气不足:“……上校。”

“……嗯。”蔚起起身,帮他接过了花和部分打包袋,默默指了指一边的置物架,考虑着自己的措辞,“你现在……这是负重练习,所以顺路了?”

季墨:“……”

不是,为什么蔚上校这句话听起来那么真诚,却又那么欠呢?

“是顺路,是厅长让我一起顺路带来的,他还叮嘱我一定要送到您手里。”季墨苦哈哈地笑了笑,一边放着手里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边说,“还有厅长让我一定口述转达,夫人要求转交的,有吃的,也有用的,还有最近花园里新鲜的水仙花。”

现在的科技水平,植物逆时生长不是什么稀奇事,出现什么时令的花都不奇怪,何况秋芸本身就对植物研究颇有建树,蔚家的花园与其说是纯粹作为欣赏景观的花园,倒不如说是她的植物收纳园,一年四季,碧意盎然,氤氲着蓬勃无声的生命。

“她说,花可以插花瓶里养着,也可以放水里点灯花玩。”不知怎的,季墨突然回忆起来,同样的水仙花束,安知宜的桌面上也有一束,养得很好。

蔚起颔首表示了解:“嗯,好。”

但季墨没有被这份回忆与力竭的气虚拉扯住思绪,不忘初心:“夫人还交代了,记得好好吃饭,不要拿能量剂来应付,注意作息,别老不是训练、就是看报告。”

蔚起:“……谢谢。”

说着,蔚上校无奈的想着,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谁说母爱不能沉重如山?小季估计可以第一个抄起秋夫人的母爱,砸死他。

季墨偷偷打量蔚起的神色:“她还说,给上校您准备了零嘴点心,可以和朋友们一起吃。”

面对秋芸的叮嘱,哪怕几经周转,听来也令蔚起总有一种自己恍然还小的错觉,温暖又莞尔,但上校依旧平静道:“……嗯,谢谢。”

季墨:“夫人特意说,邻居也是。”

蔚起眸光微微一动,停顿半秒,点头:“好。”

但季墨没有注意到任何异样,他现在脑子里只有安知宜安排的任务,认真回忆着:“对了,最后夫人还说,如果不喜欢,也没什么的,您可以挑食的。厅长让我一定要把这句话带到,他说……这很重要。”

虽然小季同学也不太清楚重要在哪里?

莫非蔚上校很挑食吗?

“嗯……我,知道的。”蔚起垂下眼睑,指尖触动怀里的花。

儿时,某一年的元宵,彼时的蔚起还尚且年幼,他和安知宜都还不是现在的老成模样;某一个夜色里,秋芸为了逗逗他们,将盛开的水仙花盏剪下一二,滴入灯油,插入灯芯,点燃,置入清水中。

天然幽香的水仙花灯自水间流转,星点回旋,宛如浮光萤火,好看得将当时没见识的蔚起和安知宜?唬的一愣一愣的。

也是那时,秋芸告诉了他们,水仙花的花语。

水仙,爱自己。

妈妈……

待一切都安置好以后,蔚起让零为他倒了一杯水,好心提醒道:“其实入校那里有寄放处,写好了了收件人,零会安排自动分配,送到相应师生的住处。”

此言一出,季墨当场呆在原地,目光呆滞:“可是……可是,厅长嘱咐我亲手交给你。”

蔚起:“重物行李中央军校提供悬浮跟随的搬运机器人,可以通过终端申请,零会安排,你只要就近等待,校内智能机器人就会前往,协助你移动重物。”

季墨沉默了。

他觉得,自己也许应该慎重考虑,以自己这简单单线的脑子,是否真的能够肩负执行员这份复杂的工作。

“刚刚你说是任务顺路,任务呢?”蔚起问道。

“差点忘了!”季墨回过了神,“您之前让我们注意到的调查重点,确实有一些新的发现。”-

“简秀,你没事吧!”银雀神情匆忙严肃,他一进门,连忙追问简秀道。

“没事。”简秀抱住了被银雀突然冲上来而吓到的蔚花花,“别激动。”

“喵呜……”蔚花花格外委屈的往简秀的怀里钻。

银雀意识到了自己的冲动,收回了自己刚要探出的指尖:“抱,抱歉。”

简秀轻柔的为有些应激的蔚花花顺着毛:“我没事,已经处理过了,中央军校的校医也检查过了,后续……我会去军部的下属医院再复查的。”

“那就好。”银雀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对不起。”

简秀:“这是你职责所在,为什么要对我说对不起。”

银雀:“我……”

冷静下来以后,银雀才觉察到了空气中流动的白檀香;冷练,宁静,浅淡,将要散去。

告知着他,昨夜是谁身处在这里。

他问道:“是那次和楚朝同行的Omega上校吗。”

“你是以什么身份在问呢?”简秀蹲下身子,帮蔚花花将小碗里的羊奶斟满,“朋友?还是执行员?”

银雀笑笑:“……朋友。”

“是。”简秀坦然回答。

银雀呼吸轻轻一窒。

“别站着了,坐吧。”简秀忙完了蔚花花的喵生大事,邀请他坐下,“ 你这次来、肯定还有别的任务吧,如果只是我的人生安全,你昨天就该赶到了。”

银雀深吸一口气:“对。”

简秀照例让零为银雀斟了一盏茶:“你之前强调的关注方向,有新的调查进展了。”

银雀:“是。”

简秀:“比如。”

银雀:“比如……苏珊·罗莎的丈夫,多米尼克·迪安·罗莎。”

第58章 初见

“您好, 我想买一支花。”一个拥有着幽深碧玉般眼眸的Alpha青年半蹲下身,侧过头来,看向了苏珊, 他问道, “请问您有适合的推荐吗?”

“请问您是想送给谁吗?还是有什么需求吗?”苏珊微笑着, “有寓意的花往往更难忘呢。”

“如果没有需求呢?”青年把玩着就近的一支花, “也没有想送的人,就是今天天气太好了, 我想在窗台插上一支花。”

苏珊也跟着蹲下了身子, :“我们今天进了很多新鲜的花, 比如您现在手里的这支花,叫香豌豆,香气比较清甜, 花语是甜美又美好的回忆。”

青年松开了手:“还有别的花吗?”

“别的花。”苏珊认真的思索着,“还有风铃草、玛格丽特、玫瑰、香雪兰、郁金香……薰衣草, 唔, 它们都很漂亮, 也很适合做室内插花。”

苏珊:“摆在窗台的话,如果您不反感花香, 可以选择带着一些香气的花,这样, 不论是看书的时候、还是喝下午茶的时候,风一吹,都可以闻见花香了。”

“对了!”她好似想到了什么, 眉眼弯弯,“你家有可以挂起来的花篮吗?可以放一些花泥进去!然后插藤萝洋槐类的花,自然垂落, 像流苏一样好看!要是是晴天,有光打进来……”

少女姣好的面容上荡漾着明亮的笑意,灰蓝色的瞳孔深处是温柔热爱的光,伴随着她介绍时的小动作,盘发上用于装饰的缎带蝴蝶结垂落,摇曳,扫过她白皙的侧脸。

青年忽然觉得,这些花都不好看。

“你……喜欢什么花?”他突然问道。

“啊?”苏珊一愣。

“你喜欢什么花?”青年又问道。

苏珊不明所以,但依然给出了回答:“百合花。”

“那请给我包两只百合,分开包装。”绿眸的青年慌忙错开自己的目光,找寻着这片烂漫繁花中的百合,“谢谢……”

真可惜,苏珊这样想着,他的眼睛很漂亮,真想多看一会儿。

当苏珊将包装好的两束花递给青年时,青年只接过了一束,但他已经付了两束的花钱。

“先生?”苏珊不解,“您买了两束花。”

“嗯。”青年点点头,“还有一束是送给您的,谢谢您为我推荐。”

苏珊哑然失笑:“但我的意见似乎没有帮上多大的忙。”

“不,帮了很大的忙。”青年试探性的问道,“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苏珊:“嗯?”

青年连忙道:“我,我是说,下次我还可以来找您买花,这里是会员制的吗?我可以办理的,您帮我办一下吧。”

“是。”苏珊莞尔,“我叫苏珊·加西亚,是这家店的店员。先生,请问您的名字是?”

“多,多米尼克·迪安·罗莎。”青年低下头,凝视着怀里的百合,它还未盛放,是一株纤细且青涩的懵懂花苞。

“很快就会开花的。”苏珊在他的耳畔说。

“嗯。”多米尼克说道,“谢谢。”

他们交谈着,仿佛熟识了很久的模样。

那一天罗兹玛丽星的风光很好,好得似乎可以让人忘却很多事情,比如多米尼克为什么会拐入那条街道,比如他为什么会路过那家花店、踏入其间,比如自他们交谈时,身后、未曾找到嫌疑人而离开的警卫。

再比如……他衣襟内侧口袋的一支密封的药用铝瓶。

彼时下班,苏珊抱着今天收到的一束百合,哼唱着自己喜欢的小调,坐上了公共的浮空车。

闲暇下来,她打开终端,匆忙的扫过了最近的一些热点,发现在她上班的花店不远处,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骚乱,似乎是某家制药公司对外展览的药品样本的失窃,怀疑是商业打击。

“对了,先把晚餐点好,不然今天又得白等一会儿了。”疲惫的苏珊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晚餐,匆忙退出了新闻界面。

很快,她就将方才看到的信息甩到了脑后,再想不起来-

“多米尼克·迪安·罗莎,他的户籍在第六星轨,我们查过了,没有可深入的具体线索,很早就断了,我们怀疑这应该只是一个合法身份的挂名。”季墨乘着蔚起专注于资料时,尽可能的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季墨:“他的父母早逝,所谓第六星轨的远方亲戚早就搬家了,他们有意转手了很多次,有几次辗转于当时还尚在建设的边境线,也就是曾经的第七星轨,所以这方面无可追溯了。”

虽然蔚起大多时候都是在沉思,可一旦他开口,就没季墨多少事儿了。

蔚起没有打断他,安静地听着,目光一寸寸的扫过执行厅选择所提供的资料。

季墨所言非虚,多米尼克整个在第六星轨的资料都虚无缥缈得提取不出什么线索,只是一层单纯为他提供游走在合法世界背景的表象,一戳就散。

而这,也恰恰说明了他本身的不对劲。

多米尼克真正出现在星联所能挖掘到的所有记录,都是从第四星轨的大学时光开始,也就是说,从他一出生开始,直至成年,此前的一切身份都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来为他遮掩修饰,而彼时的第六星轨,恰恰正是距离尚且为边境线第七星轨最近的合法区域。

时至今日,第九星轨建立,第六星轨成为了中间星轨区域,经由多年建设,星联重心向第九星轨转移,对第六星轨也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戒备。

这是无可避免的事实。

创世纪又是否也做此类打算呢?

蔚起沉思良久,多米尼克的存在提醒着现在的他们,一条蛰伏至今的暗线,于此刻才初现端倪。

根据蔚起多年周折于第九星轨的经验来说,创世纪的资源分布一直都极为明确,他们对外星域的武装掌控就是源自于受到他们物资资助的星盗,至于他们是否有一个明确直系的规模化武装团体,这个猜测还是待定的。

但不论如何发展,只要想要掩人耳目,那么他们绝对无法达到现今星联军队的体量规模,所以在纯粹的军事力量面前,人类星联官方有着绝对的优势。

而创世纪真正的威胁与不可控,源自于他们对于伊维格试剂霸道且迅速的升级优化、极大范围的能力资源调动,高学历从犯者的整合率远高于其他非法类组织。

这背后,不可能只是一群不成事的星盗或者科研疯子能成的事。

毕竟太多时候,这个组织虽然行事号称怪诞离奇,却总能在某些关键时刻及时抽身,哪怕损耗自己多年的经营也在所不惜。

就多米尼克的资料上记载,他的大学专业是——生物制药专业,硕博求学期间也曾参与过多项基层实验室的研究,主攻方向包括有基因工程与生物分离工程。

目光汇聚于此,蔚起心上轻轻抽动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来了简秀,一个本该与此毫无关联的文学教授。

他想起来……简秀曾对他说过……

——“小的时候,读的书还不算太多,见识浅薄的那个年纪,我还可以轻轻松松说出‘最喜欢’这个形容词。”

——“如果是那个时候的我,一定会告诉你,‘我最喜欢的书,是《物种起源》’。”

——“上校,你可要记得啊。”

蔚起的指尖放到了他才拿到不久的书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为什么会想起简秀?

蔚起不知道。

他沉默着,继续翻阅,眼神却陡然定格在了一?*? 张照片上。

这是一张婚礼的照片,一张新娘的特写,少女有着清澈的灰蓝色眼眸和褐色头发,蕾丝质地的头纱垂落,半遮半掩着她的面容,盘发端庄明丽,妆容精致,难得的有种飘飘渺渺如隔雾看花的别致感。

她穿着坠有珍珠水钻的繁复婚纱,裙?衣襟有着法式的重工刺绣的百合花,手中捧着百合与铃兰交织的捧花,言笑晏晏,极为幸福的模样。

苏珊·罗莎,新娘模样的苏珊·罗莎。

或者说,她是还未完全成为苏珊·罗莎的苏珊·加西亚。

其实按照星际时代以来的人类寿命来算,这个时候的苏珊还很年轻,许多人大概不会选择这么早结婚,更想拥有才刚刚开始没多久的自由。

但真正让蔚起注意的不是这些。

而是处于她身后角落里的新郎。

多米尼克·迪安·罗莎。

年轻的新郎西装得体,胸前别有细致的百合胸花,碧绿的瞳孔泛着细而碎的光,他正侧头听身侧的一个花童模样的孩子说什么,可视线却一直偏移于苏珊的方向。

眸光流转,温柔似水。

同样惹人注意的还有那个孩子,小小模样,却极为严肃冷淡,不像是婚礼上的花童,倒是像一个过分早熟的小大人,仅仅的一张侧脸,可以看见他眼下的一颗小小的黑色泪痣。

“多米尼克和创世纪的关联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蔚起突然出声,“对于他和苏珊的关系,你怎么看?”

“很可怕。”季墨想也没有想就回答道,“那么早就开始筹谋,还和她结为了夫妻,而苏珊本就是孤儿,好不容易有一个爱的人,拥有了一个家,却想不到自己的枕边人是奔着要自己作为实验样品而来的,这样的人,光是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如果说……”蔚起思索良久,“多米尼克,他并没有伤害苏珊呢?”-

“多米尼克!多米尼克!”面容稚嫩的孩子无聊的摆弄着多米尼克桌前花瓶中的百合花,有些烦躁,“这是我来你这儿看到的第七株百合花了!你什么时候对它感兴趣了。”

“好端端和一株花过意不去干什么?”多米尼克腾出手,拿走了孩子面前的花瓶,摆放到了高处,“加百列,要吃点心和糖果吗?”

“不要。”加百列闷着气,“我是要侍奉神明的人,要克服自己的口腹之欲。”

“你只是个孩子。”多米尼克没有管加百列的拒绝,从架子上拿下了包装精致的盒装巧克力,拆开了丝带,放在了加百列的面前。

“哼。”加百列依旧冷着脸,但斜着眼的余光一直飘向了桌上精致的巧克力。

多米尼克好脾气的拿来了茶杯和茶壶:“还有红茶。”

“以前来你这里,只有面包、果酱、水,实验样品和手记草稿。”加百列眉梢一挑,“姑且不要说茶叶了,你连做饭的牛奶都没有。”

“别说的我虐待小孩一样啊。”多米尼克无奈道,“每次你来,我可是都点了外卖的。”

不知怎么的,加百列更生气了,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兽:“我都说了,我是要侍奉神明的人!不需要你每次的特殊照顾!”

“加百列?”多米尼克注意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半跪下来,拉平自己与他的视线,“怎么了?是有谁对你说了什么吗?”

“我……”加百列张了张嘴,想争辩什么,却又突地卸了力气,“算了,反正拥有圣子血脉的人也不只我一个,我只不过是那么多个‘加百列’里,随时可以被取代的一个罢了。”

“……劳伦斯。”多米尼克叹了口气,但并不再换他‘加百列’,而是叫着他的中间名,那个独属于这个孩子的中间名,“你就是你,和你是拥有谁的血脉无关的。”

这个孩子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担得起这个所谓的圣子血脉,之前一直不让多米尼克叫他这个名字,而是繁复强调,自己是“加百列”。

这个名字寓意着神左侧的七大天使之一,八月的守护天使。

同时,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独属的名字。

“可你不也是祭司之子吗?”劳伦斯抬眸,目光深处藏着自幼以来与之伴生的偏执,“你也是神之子,而且你是祭司的孩子,而祭司允许婚姻生育,你才是独一无二的。”

多米尼克:“劳伦斯……”

小小的劳伦斯拉住了他的袖子:“多米尼克,我要看书,你的专业书!我要证明,我比其他的‘加百列’都要厉害!”

多米尼可揉了揉他的头发:“嗯,劳伦斯最厉害了。”

第59章 可鉴

“多米尼克?”简秀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愣了一下, “他和创世纪有什么关系?”

“我还没提,你就知道了?”?银雀语气有些意料之外,但却也不算大惊讶。

“这个名字……源自于晚拉丁文, 意思是‘主的’, 历史神话中, 有许多西方圣人修士用过这个名字。”简秀摆弄着自己面前的白瓷茶杯, “它的寓意有几个,分别是‘正直的’、‘不善变的’, 以及……‘属于上帝的’。”

银雀眼睑垂下, 无奈叹息:“你这样, 倒还真像是个语言文学教授的样子了。”

简秀扯了扯嘴角:“嗯。”

“创世纪这个组织我无法肯定所有,但是我敢肯定,其中中有一部分人是相当虔诚病态的神论者。”他慢吞吞的啜了一口茶, “他们和一般信仰者不同,他们的信仰要更为绝对、疯狂, 极端的偏执。”

顿了顿, 简秀继续说道:“苏珊亡于九号试剂, 伊维格试剂的后续系列优化几乎都是从创世纪诞生,她的丈夫又偏偏有这样一个名字……我实在是难以认为这一切都是巧合。”

“是的。”银雀苦笑不已, 而他们这种人,偏偏最不信的, 就是巧合,之于苏珊如此,之于简秀, 亦是如此。

说罢,他打开了自己的终端,将文件投送给了简秀, “这是目前新的资料,你看看。”

简秀沉默且认真的翻阅着眼前的资料。

这份资料与之前执行厅短时间挖出来的资料不同。

此前的资料虽然详细,但具体的针对是在于苏珊来到中央星系以后,五年之内的生活轨迹与就近半年至一年的所有资料。

而现在这份资料更为完善,补充清楚了苏珊·罗莎资料在罗兹玛丽星的许多细节,包括她的家人、朋友,只言片语,不仅仅局限于他人口述或者简单记录在册的零星记录,而是以苏珊为中心,包括她自己、辐射而出的大部分可查人生轨迹。

银雀:“多米尼克的资料应该有部分伪装,可能的部分已经标记出来了。”

简秀没有回应,飞速阅览着现在的信息界面,种繁杂的碎片化信息自他的虹膜倒影上划过,宛如流光。

苏珊·加西亚。

多米尼克·迪安·罗莎。

他们的女儿,夏洛蒂·罗莎。

蓦然间,简秀一直划动的指尖停了下来,停顿在了夏洛蒂·罗莎的病例文件处。

“基因疾病……”他沉吟着,喃喃低语,“这个原因在现在应该很少见了。”

星联正常的夫妻生育以前,是有要求孕检的,如果孩子有这种基因类疾病,医院相关是会给出直观建议,由父母来决定是否留下这个孩子。

可是根据现有资料的痕迹来看,苏珊与多米尼克至少在夏洛蒂·罗莎降生以前,都不知晓这是一个会有着先天缺陷的孩子,而在她降生以后,他们几乎将当代所有的基因疾病可能的治疗方法都尝试了个遍,却依然不曾挽留这个孩子的生命。

银雀:“会不会多米尼克原本就是蓄意接近苏珊的?那个时候他已经着手对苏珊进行了实验,所以才导致了苏珊产下了基因缺陷的孩子?”

简秀:“我感觉不像……其他实验不好说,但就目前已有记录的创世纪的实验来说,他们的实验目的大部分都绕不开伊维格试剂的优化,越是靠后的试剂优化,对实验样本本身的伤害就越霸道惨烈,大规模的人体实验与受实验者,这才是他们的常态。”

简秀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夏洛蒂·罗莎的病例文件上,刚才他的疑问也并非不能解答。

基因检测其实是借助已有的医疗手段核对大部分基因疾病是否存在,现有基因是否有着隐患,但是一旦某种基因缺陷足够罕见,并且是第一次出现时,它超出了现有医疗体系记录可查的一切范围,会被归为“大概率无安全隐患一类。

如果面对的是一流实验室高精度筛查也许还能够发现的端倪,但苏珊显然没有什么理由于条件做这样精密的检测,她所接受的是基本已经能够满足绝大部分人群的普通医疗检查。

“可创世纪也不是会做无用功的人。”银雀思索着,“苏珊足以让他们以婚姻关系来安置一个生物制药方面的专家,绝对说明这件事有利所图。”

这个思考方向也是简秀目前还有所困惑的方向。

“多米尼克与苏珊夫妻十六年,这已经是一个非常长的时间线了。”简秀重新打开了一个悬浮屏,上面是苏珊的身体信息资料,与所有从出生到现在的医疗相关的消费记录。

“说实话,这个时间段,虽然苏珊的身体算不上强壮,但在每年的医疗体检与平时对医疗相关的支出来看,我更倾向于她的身体是属于一个比较健康的状态。”

“反倒是多米尼克……在夏洛蒂死后不到一年时间,身体健康状态开始下滑……”

话音刚落,他思绪赫然一顿。

多米尼克?!

简秀瞳孔骤然收缩,再度打开了多米尼克的病例资料,开始浏览-

啪哒!

在实验台上一整排玻璃试管摔落地面、清脆连贯的碎裂声传来很久以后,多米尼克也没有回过神来,说实话,他是个很严谨的人,从事相关研究多年,实验台他比自家桌子都要熟悉,几乎不可能出现刚才那样的低级失误。

他脸色有些苍白,脑海中还回忆着刚才自己得出的结论,这个猜想太过于沉重,砸得多米尼克昏头转向,炎炎夏日里也陡然如坠冰窟。

上帝啊……

苏珊,为什么偏偏会是苏珊……

“罗莎先生——”门外传来了旁人的声音,他有些关切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没事!”多米尼克心跳骤然剧烈,下一秒他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状态实在是太过应激,很容易被人发觉出不正常。

冷静,必须冷静。他的大脑在极端的紧绷中有些乏力,他告诉自己,我必须要冷静,为了苏珊,为了夏洛蒂,现在还好,一切还有的挽回,一切都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几息之间,多米尼克强迫自己的神情平静下来。

实验室的门打开了。

他背过身去,整理着自己所有可能外溢的情绪颜色,紧抿的唇角被暗自扯开,像是将一根白纸上画得深而紧的线条粗暴的擦出,粉饰干净一切原有的不畅。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他带着墨色的眼镜,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色彩,显得他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有些刻板的黯淡。

男人问道:“罗莎先生?怎么了?”

“博格,我得去医院一趟。”多米尼克回过身来,含着疲惫的笑意,“苏珊最近太累了,你知道的,因为夏洛蒂的事,我和她最近都有些焦虑,我刚刚接了她的电话……我,我有点担心,所以没注意到离实验台有些近。”

“您和您夫人最近太紧绷了。”博格扶了扶眼镜,“您放心,您是基因制药研究方面的专家,我们也会全力帮助您的。”

多米尼克眸光感激:“谢谢,麻烦你们了。”

“您先回医院吧,我来收拾这些。”博格·富兰克林宽慰着他。

“实在是太抱歉了。”多米尼克愧疚的扫了一眼这一地狼藉,“本来是你好不容易带出来的数据,结果我这么一走神,也不知道又要重来多少。”

“没事。”博格·富兰克林眼底弥漫上来了一丝嘲讽,“罗兹玛丽星那点儿松散的医疗体系,组织已经早就打通好了,直接从组织备份的终端里再提取就行,我们甚至都不用再走一趟医院的流程。”

“实在是太感谢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下次我会带瓶红酒拜访感谢的。”多米尼克揉了揉眉心,“我去看看她。”

博格·富兰克林耸耸肩,微笑:“我很期待。”

当多米尼克赶回医院时,苏珊正守在婴儿隔离病房外,开着终端看书,她阅读得非常仔细,时不时还会做一些笔记,或者上网搜索某些专业名词的释义。

那是一本关于基因工程学的入门书籍,对于多米尼克来说,这已经是很早时候的专业启蒙书了。

但对于苏珊来说这不一样,她的大学专业是风景园林,最喜欢的事情大概就是种种花,工作之余,做着一点生活里无伤大雅的悠闲小事,这些书对于她来说,难免枯燥晦涩。

但是为了夏洛蒂,她看得很认真。

“苏珊。”多米尼克眼眶一烫,轻声唤道。

苏珊抬起头来,眸光瞬间亮起,她刚有些欣喜地张了张口,可突然似乎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家,又重新压低了嗓音:“迪安,今天夏洛蒂的精神好了一些,她睁眼看了我一眼……她的眼睛和你一样漂亮,很漂亮的翡翠色。”

“是吗?”多米尼克莞尔,走近了苏珊,抬手,指腹揉过她的眼角,“怎么不像你呢?像你的眼睛该多好,这么好看。”

“别闹。”苏珊无奈的抓住了他的手,“你不是去实验室查夏洛蒂的基因序列了吗?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吧……是不是很累?”

“这种基因缺陷太少见了,现有医学记录中没有记录,应该属于基因的特殊变异。”多米尼克坐到了苏珊的身侧,“已经有了一个大概方向了,在做第二轮筛查了,应该还需要些时间。”

默了数秒,他又说道:“别担心,亲爱的,照顾好自己,你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

“好。”苏珊将头缓缓地靠上了多米尼克的肩,“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是,好吗?”

“好……”

语毕,多米尼克握住了苏珊的手,十指相扣,仿佛想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攥紧他的妻子,再不愿意分开的模样。

他突然出声:“苏珊。”

“嗯。”苏珊应了一声。

他说——-

“我爱你,上帝可鉴。”-

蔚起暂停了终端视频,调整了眼前视频的进度,重新倒带回了数秒以前。

他得重新听一遍,刚才那句话。

这次的视频与上次临时录下的二维平面动态不同,这次的影像记录明显是作为要珍藏的婚礼视频来来记录的,精心筹备,采用的是更为细致复杂的全息录像。

对于蔚起这个旁观者来说,这一切都身临其境,仿若眼前。

婚礼之上,庄严的教堂之内,慈爱垂眸的圣母玛丽娅大理石塑像之下,一对新婚夫妇成双而立,他们站在了主持婚礼的牧师面前,听着牧师宣读的誓言,他们互相偷偷瞧着彼此,年轻的眸光里溢满了瑰丽的爱慕缱绻。

这一对新人宛如希冀又翘首的孩提,忍不住的想要多看一眼彼此最美好的模样,各自悄然,却总在不经意间目光相撞,然后又匆匆挪开,羞涩又期待。

他们的头顶便是教堂常有的绮丽玻璃玫瑰花窗,严谨工整的几何图案繁复层叠,装潢华丽,细致来看,甚至可以看清每一朵花形后神明门徒的肖像,他们被簇拥在鲜花与繁华里,悲悯地凝望着尘世间。

这样的玫瑰花窗属于哥特式教堂特有的设计,它又被称为上帝之眼,这样的起源要追溯到古地球时期遥远的古罗马的万神殿穹顶的圆形天窗,传说诸神可以通过此处注视人类。

牧师问道:“新郎先生,你有什么要对你的新婚妻子说的吗?”

多米尼克侧过眼眸,好似此时,他才有了一个可以落落大方端详自己爱人的机会。

在众神的注视之下,他看着苏珊。

虔诚而又热烈。

“我爱你,上帝可鉴。”

第60章 罪否

蔚起退出了全息投影的视频, 静静的坐在原座之上,久久不发一言。

季墨悄悄地去打量着此时的蔚上校,其实在他的印象里, 沉默与不可琢磨确实是常态, 但不知道为什么, 此刻的上校的默然无声中, 他并不觉得有多少他们初见时的淡然飘忽,而是要更为沉重。

无声, 寂寥, 重若千钧。

某种压抑感自胸膛之中弥漫开来, 季墨担忧道:“蔚,蔚上校,苏珊的婚礼视频……有什么问题吗……”

说实话, 那个视频他也看过,并没有感觉到与寻常婚礼有什么区别, 少有的区别大概就是——新郎是一个神棍暴力危险组织的成员, 新娘则是死于该组织之手的无辜受害者。

“季墨, 你是一开始就从上帝视角来看问题,所以你知道了多米尼克有问题, 是创世纪的成员之一,所以你一开始就在做有罪推论。”蔚起看向了季墨, 眸子幽深。

他反问道:“那倘若从无罪推论来着手推论呢?”

季墨:“无罪?可是他明明就是……”

蔚起:“单就苏珊这件事。”

季墨神色懵懂:“苏珊?”-

简秀将目光移开了屏幕,阖上双眸,一手疲惫的揉着眉心, 一手抬起,调暗了悬浮屏的亮度。

就在方才的一个小时里,他将多米尼克临终前一年的所有病例资料都浏览了一遍, 这是一项极为吃力、繁琐、且不讨好的工作。

隐隐的,他现在只觉得双目倦怠而刺痛。

“盯着屏幕盯了那么久,喝点水吧。”银雀关切地将简秀面前的杯盏推近了一寸,“歇会儿。”

此前简秀屏息凝神的模样太过专注,他并不敢出声打扰他的思绪,也只有趁着现在的空档,他才敢劝他喝口水。

“唔……谢谢。”简秀捧起了面前的茶盏,小口小口的啜饮着杯中茶,缓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对于多米尼克……你们怎么看。”

“创世纪的长期成员,应该是从小就处于隐藏身份的状态下活着,伏线多年,否则不至于说在政审上过关。”银雀撑着下巴,表述着自己的看法,“所以,我更倾向于他的父辈也是组织的一员,其中的身份相当重要,值得他们花费大量的精力与心血来培养。”

“是的。”简秀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唇畔笑意苦涩,“我们是在由多米尼克已故多年后,在苏珊的死亡案件中介入,才得以挖掘到这里。”

简秀:“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选择的一切分析,都是建立于苏珊本身的重要,所以多米尼克会有意接近,并蓄意实验,而由于不可控原因,他死了,多年以后……创世纪的其他人为他完成了实验,献祭了苏珊。”

“……难道不该是这样的吗?”银雀轻声道。

身为执行员,他们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人心。

谁都一样。

闻言,简秀垂下了眼眸,低低地笑出了声:“多米尼克道医疗资料我已经全部速读了一遍,他早期的身体其实非常健康,最多的其实是关于例行的医疗体检,甚至可以说,我并不认为他是会突发疾病并因此而死的人。”-

“疾病不可以。”蔚起说道,“但对伊维格的人体实验可以。”-

简秀:“他远比苏珊还要早成为实验品。”-

多米尼克无声地伫立在保育箱前,他站了很久,他深深地凝望着安静睡在保育箱中的小小婴孩,那是他的女儿,夏洛蒂·罗莎,一个一出生就来不及多看看这个世界精彩一眼,就得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的孩子。

她先天稀有的基因缺陷注定了她可能连现在的生命状态都很难维持,随时可能早夭。

同样,她也丢给了多米尼克一个无解的难题。

“你这么小,怎么这么能给爸爸妈妈们填麻烦呢?”多米尼克的语气有些嗔怪,但又复而无奈,“不,不能怪你的……其实我应该庆幸,庆幸你的出现,提前让我率先知道了这件事。”

在这第四星轨上,只要他们还在罗兹玛丽星一天,他们就避不开第罗兹玛丽星的医疗体系,倘若他一直无知无觉下去,迟早的……一次生病住院,一次健康体检,都有可能让他人觉察到苏珊的特殊。

“幸好,幸好还有转机。”他仔细打量着女儿的睡颜,喃喃,“夏洛蒂,我们一起保护妈妈,好不好?”

她没有回答,她还很小,再孱弱不过,好似苍白得要透明,连呼吸都异常单薄,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逝。

可是谁也不知晓,这样的一个孩子身体内,到底潜藏了怎样可怖的一种基因,会为生物的发展与变异提供怎样的可能,绝望、或是希望?

只是现在,这些都无从得知了。

对多米尼克来说,也并不重要了。

“呀……呀……”许是外界的目光太过于压抑,她醒了,喉咙里无力的挤出了几声音节模糊得都可以忽略不计的声音,她抬手去抓着头顶的光,可惜什么都没有。

她看见了多米尼克,并与他对视。

多米尼克的呼吸轻轻一窒。

她的眼睛睁开得还不多,只有一条小缝,但是已经可以看清她眼瞳的颜色,如苏珊所言,是翡翠一般的碧绿色——与多米尼克相同的瞳色。

她小小的手,挣扎的探出,朝多米尼克的方向胡乱的虚抓一气:“呀……啊……”

明明她连话都不会说,却想安慰一下多米尼克。

他陡然间发觉了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她是他的女儿,他和苏珊的女儿,而他现在,要放弃了她。

是的,她注定夭折,但是他却不能如那些重病孩子的父母一样竭尽所能去挽留他女儿的生命,他要主动放弃自己的孩子,他和他的爱人唯一的孩子。

这是苏珊那样期盼且深爱的孩子……

我的夏洛蒂啊……

霎时之间,滔天巨浪般的愧疚淹没了多米尼克,他仍旧站定原地,却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挺拔身形,仿如枯树颓唐,悲伤与苦痛蜿蜒成腐朽的枝桠,一切的信仰似乎都可以轰然坍塌。

夏洛蒂没有选择,她从一降生就所有甚少,她没有健康的身躯,不能如其他孩子一般在父母的怀里哭闹,仰赖着输液管与营养剂而生,她不知道人间有四季,不明白什么是白昼黑夜,不曾见过云海蓝天,苍白的医疗保育箱就是她的小小世界。

她一生短暂,贫瘠,且荒芜。

“对不起,对不起……”终于,多日以来,强装镇定的多米尼克泣不成声,“我,我很抱歉……对不起。”

他慌张且惶恐,哆哆嗦嗦地在胸口画着十字,念念有词,尽管他并不清楚自己在祷告着什么。

多米尼克其实从来不曾在意过自己所谓的祭司之子的血脉,他甚至甚为反感那些帝国复国军所谓的神授论与唯血统论,他摆脱不了自己的原生家庭,于是嫌少祷告,以此作为自己微不足道的抗争。

可是神明啊,倘若我的祭司血脉真的存在,我真的是所谓的神之子,而您又真的存在,求求您呢,您可否庇佑我爱的人,远离灾难苦厄,远离劫难不幸。

他于心底呢喃。

为此,我可以抛却一切-

“不论病例如何伪装,痕迹终究无法被全部抹去。”简秀拉出了自己刚刚特意标注粘贴出来的重点,“病例上显示,由于常年累月接触一线实验,多米尼克精神海过度疲劳、受到了某只实验虫族样本残余精神海影响,诱发的精神海失控。”

银雀:“创世纪接触的本就是这样癫狂的实验。”

简秀:“自此以后,他的身体健康状态一落千丈。”

银雀:“……是的。”

“我看过那份病例,问题很多,虫族死后,精神海确实还会保持一定程度上的不可控活性,这个时间随着它原有精神海的强悍程度而定,但基本不会在超过二十四小时以后,还对他人造成这样严重的伤害。”

简秀:“除非是边境一线,第四星轨的普通的实验室几乎接触不到这样活性的虫族样本。”

“如果是女皇呢?”银雀斟酌着自己的语气,注意着简秀的状态。

“有可能。”容貌俊秀的青年面色如常,“但多米尼克所在的实验室等级不够,接触不到。”

“这些所谓外化反应,都与伊维格实验样本中的受实验者的外化反应,如出一辙。”简秀深吸了一口气,“而他在世时期间,苏珊毫发无损。”-

“创世纪会自他一出生就费心竭力为他隐瞒背景,在组织本身最重要的领域花费大量时间精力来培养他,我不认为这样的人可以随时被舍弃成为实验品。”

说着,蔚起重新调出了他曾经拿到的早期的资料。

来自于苏珊邻居,爱德华太太的口述。

——“她有过一个孩子,是个先天不足的早产儿,很快就不幸夭折了。这让苏珊倍受打击,为了脱离这段伤心的记忆,罗莎先生带她来到了中央星系,想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可是没多久,罗莎先生被诊断出了致命的重症,几乎没有康复的可能。”

——“上帝没有眷顾这个可怜的女人,罗莎先生选择了保守治疗,联系律师,为自己的妻子置办了遗产,为她开了一家花店,还有一些资产的管理投资定期分红。最后,苏珊在医院送走了他,我曾经也见过那个时候的苏珊,她仿佛灵魂都被抽离开了。”

依然是爱德华太太伤感又同情的叹息,可时隔多日,这段源自于旁人眼底的表述,在此刻多了许多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蔚起:“可多米尼克比苏珊早一步接受了实验,甚至在自己命不久矣之时带苏珊离开了罗兹玛丽星,更为她安排好了后来的一切……你觉得这像什么?”

季墨傻愣愣的重复着蔚起的话:“什么?”

蔚起平静道:“交代后事。”-

“创世纪拿走了夏洛蒂·罗莎的医疗资料,一个拥有先天稀少基因缺陷孩子的医疗资料。”简秀眸光冷而亮,“你觉得他们难道是会为组织成员提供医疗援助的福利公益组织吗?”

“个人不好说。”银雀摩挲着茶杯,“但是从组织宏观来看……不像,在我印象中,他们行事作风虽然危险性极高,不顾社会影响,但同样也极端冷静利己,即便有某些便利?,那也必然是其对象本身有利用价值。”-

蔚起:“倘若夏洛蒂本身稀有的基因缺陷对创世纪有极高的利用价值,但这个稀有基因的携带者不论采用何种治疗手段都注定命不久矣,那么你又该从哪里入手?”

季墨难得清醒一回:“基因……父母!”-

“孩子。”一个沉稳且年长的声音响起,带着温和却不容质疑的权威,“夏洛蒂身上的基因缺陷确实是有可利用的方向,但这是一次失败的计划,再继续下去就是死路,所以我们必须得找到这部分基因变异的起点,找到一个更稳定的方向。”

多米尼克苦笑:“我知道您的意思。”

他问道:“孩子,我很抱歉。”

“我已经做了多次的我和苏珊基因筛查了。”多米尼克看着藏于幽暗中的长者,冷静地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资料,“以防因为和我亲属的关联,所以我也让其他的负责方面各自分析检查了数份,保证不出误差……”

“结果如何?”长者哑声道。

“我……”多米尼克有些犹豫,“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沙利叶先生……”

沙利叶:“孩子,你要知道,不论你愿不愿意说,我都可以从其他地方得到结果。”

“是……”年轻的研究员努力放松自己的身体,“这份基因的遗传自我。”

沙利叶瞳孔一凝:“你?”

“是的。”多米尼克唇角泛白,轻轻颤抖:“我,我其实有心理准备,我是祭司之子,我知道的,这也许是神的旨意,也许是衪的指引,引导着我们走向成功,所以赐给了我夏洛蒂,但是,但是我……”

“别怕,孩子。”沙利叶叹息着,拍了拍多米尼克战栗的肩膀,“这是很正常的事,毕竟你拥有更优秀的血统,更不是那些泛滥的试管婴儿或者复制体,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神选中了你。”

“……我,我知道。”多米尼克瞳孔发散,“我愿意的,沙利叶先生,为了我们的成功,我愿意的……可?*? 是,可是苏珊她……她还……”

“未必会那么糟糕,迪安。”沙利叶话语中夹杂着慈爱,“你得怀揣着希望,神明会庇佑你的,你要相信自己可以与她共渡余生。”

多米尼克:“嗯。”

沙利叶沉吟片刻:“以防万一,还是让其他人在重新核查一遍吧。”

“……是。”多米尼克双拳攥紧,合上双眼,“愿神明庇佑我们。”-

简秀:“多米尼克的专业是生物制药,主要攻克方向有基因工程与生物分离工程。”简秀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简而言之,这是他的专业领域。”-

蔚起:“创世纪成员一般会为了保持低调,有意控制自己的受关注度,他本人的能力应该要远比这些明面资料上所表现的更优秀,伪造基因序列熬过重重筛查虽然困难,但他应该不是做不到。”-

简秀:“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死。”-

蔚起:“他在代替一个人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