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难言
温凉的晚风送来了白檀的平宁与明静, 令人分外安心。
简秀没有说话,蔚起也没有。
蔚起与简秀所见过的多数人相比,都格外的殊途;太多人习惯了站在自己位置、习惯了理所当然, 也习惯了缺乏被动的同理心;会将自己的共情能力好好利用在某些更有利且需要的地方, 绝不浪费。
他已经习惯了形形色色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各抒己见, 用自己视角解读世界,在某些自身的争议行为上, 一定要说明自己选择的无奈, 以自身的利益视角为自己辩护, 哪怕以己度人。
不是说不好,只是蔚起太不同。
他明明拥有太多足以骄傲放旷的资本与实力,甚至被潜在规则隐秘默许颠覆大部分的常规束缚, 以此为前提下,他却也无声地恪守着一切所需的规则与底线, 认真考虑每一个被牵扯其间的人, 就事论事, 丝毫不避讳得利的利益观,可哪怕“错误”, 也绝不否定错误。
简秀完全不怀疑,刀枪剑戟、战火烈焰, 强权暴力都不可能真正束缚蔚起,反而是某些看上去轻薄无物的东西,甚至毫无实质的东西, 却可以轻易建构起属于他的枷锁。
为此,这位年轻军官愿意捧起什么,又放下什么。
这样冷静的活着, 会很累。
他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如是想着,主动道:“不是说三件事吗?第二件呢?”
“第二件事……”蔚起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少见的顿了顿,“和我们双方都有一定的关系,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告知于你,你有知情权。”
“和我们有关?”简秀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
“前段时间,我抽空去了一趟医院,做了一份检查。”蔚起像是在淡淡叙述着平日里随手可为的一件小事,“AO信息素的契合度的匹配检查,第三军属医院也有你的基础资料,我提出了申请,将我们的信息素做了完整的基因匹配筛查。”
信息素基因匹配筛查。
从话音清晰落地的一瞬之间,简秀的指尖开始逐渐冰凉。蔚起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被扯散了,逐渐模糊。
“多少?”他听见自己这样问着。
截然不同,简秀的内心陷入了某种惶然,与在学生面前的侃侃而谈有别,那是一种对即将不可捉摸、无法掌控的不安,与之前在全息模拟中直观外化于身体反应上的恐惧不同,此刻的慌张像是一丝小小的毒线,肆意蹿动在他的四肢百骸,却不张不显,隐匿于青年恬静垂眸的面容下。
别说,求你了,别告诉我……
有苦难言,好像真的很安静。
可蔚起的回答终归还是传来,宣判一般:“百分之百。”
百分之百,一个稀缺到三个世纪都没有重复案例的概率;一个本该意料之外、却莫名的在简秀的情理之中的数据。
蔚起:“你知道?”
从始至终,他一直在观察简秀。
年轻的学者所表现出来的神情沉静不正常,驻足原地,没有任何的怔愣、也无所谓的惊色,连恍然大悟都没有,仿佛早有预料,只是听见了一个演算了无数次的正确答案,不惊不喜。
“不,我刚刚才知道。”简秀抬眸,眸光干净且直白,不带半分阴翳,不掺一点谎言,更不愿意给蔚起任何误解的空间,珍而重之。
“请相信我。”他说道,“我从未对您有过任何欺骗,上校。”
“但是……”简秀微笑道,“您可以质疑的。”
质疑我别有用心,质疑我故意接近,质疑我……不怀好意。
橙花柔顺清甜,其间却弥漫着一缕酸涩的苦香,简秀的信息素与自身所外化的安之若素格格不入。
蔚起:“你……”
不知为何,他并不怀疑简秀,否则并不会如现在一般开诚布公的交谈;即便祝行君的医嘱与言云鸣的警告言犹在耳,简秀的出现、接近目的并不明朗,他也并不认为简秀在主观意愿上有对他不利的可能。
信息素的亲近会影响他的情感趋向,却不应该左右他的理智判断。
那是他千百次实战、死里逃生中淬炼的危机感。
蔚起并不认为简秀可以做到这一步。
白檀愈是沉默,橙花愈是泛苦。
蔚起不知简秀这份辗转难觉的悲伤从何而来,他依然在笑,但它却切实存在。
等等!
蔚起突然想起来,由于极高的信息素适配度的原因,他们对彼此的信息素有着双向的外化感知,这一份来源于简秀的橙花气息所夹带的苦涩,只有他能够感知到。
也就是说,只有蔚起可以惊觉简秀飘渺得随时可以被忽视的负面情绪。
虽然这段时间与简秀的接触有限,他却知晓,眼前这位简教授脾气几乎好得没边,情绪状态极为稳定,哪怕仍旧有部分学生态度算不得尊重,也不见得他的信息素有什么波动。
曾经蔚起以为,时常从简秀信息素中的轻微的涩意是因为他的情绪稍有郁郁,是因为平日里性格太好,虽有不满,却也轻微淡泊,很快会散去。
现在,蔚起对自己的原有推断做了改观。
简秀,应该是一个很容易难过的人。
只是他的悲伤太悄然,倘若蔚起与他并无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契合度,那么连这一点橙花的苦香都捕捉不到,全然相信了这样一个人每一次浅笑安然,相信了他那张毫无锋芒的观音相。
唯有刀刃割到了骨髓,剜进了心肺,这人才淡笑不已,显露半分痛意,然后,极快的藏起,恍若无事。
他笑得诚挚,也痛得切肤。
蔚起不明白,信息素匹配度的百分之百,到底对简秀来说有什么意义?
他朝简秀望去:“我为什么要质疑你?”
“你应该质疑我的。”简秀缓慢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与蔚起本就保持克制的距离,语气决绝,“蔚上校,你不应该相信我。”
“简教授,你刚才的话很矛盾。”蔚起挺身,顿在了原处,没有了方才一瞬想要靠近的倾向,“请我相信的是你,而告诫我不该相信的也是你,请问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简秀嗓音喑哑,“上校,我很抱歉。”
“你对我说过太多不应有的抱歉了,除非有明确的理由,否则我不会接受。”蔚起垂眸,“简教授。”
又是相顾无言。
良久,蔚起才出言道:“简秀。”
简秀闷闷地低声:“嗯。”
蔚起:“难过的时候,不用笑的。”
与此前不同,这一次,简秀彻底僵在了原地。
“对不起。”他颤声着缓缓抬起头来,眸子发空地散开蕴藏着的苍凉无措,“蔚起,我是不是不该遇见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蔚起蹙眉。
他真的不明白,不明白简秀这突如其来的愧疚究竟是从何说起,更不明白为什么信息素的匹配度就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将简秀压垮,他刚要继续说什么,“简秀……”
“我有些不舒服!”简秀打断了蔚起,脸色惨白,“第三件事,下次再说吧,再见。”
青年纤细修长的背影匆忙地逃离,残留的橙花慌张的四散,却又不舍白檀,纠结且矛盾地缭绕于蔚起身周,欲说还休。如果言云鸣此刻还在,一定会非常熟悉这两种信息素纠缠不清、难以容许第三方接近的浓重排斥感。
不对劲,刚才简秀的情绪失控很不对劲。
较之于他此前的礼貌克制,太外露了。
一边思索着,蔚起深呼出一口气,静静的调整自己的心率,从口袋里摸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屏蔽贴,拆开,贴至了后颈的腺体处,阻隔了白檀气息的外泄。
没了白檀的回应,橙花也渐渐消逝于风中,归于沉寂-
“谢利先生?”名叫伊凡的Alpha敲了敲桌面,唤回了发着呆阿尔文,“你想吃些什么?”
“额,都行。”阿尔文回过了神,“抱歉。”
“谢利先生,对于我这种人来说,‘都行’和‘随便’一样,都是最不好挑的东西。”伊凡无奈地叹了口气,“要知道,我可没有黛安娜和凯尔那么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你还是给我准话吧。”
伊凡的自嘲口吻真诚,头疼不似作伪,与他严肃的外表有种不相符的反差,却并不令人感到反感,他与凯尔和黛安娜一样,三言两语,就很容易令人感觉到亲近。
“那就一份南瓜浓汤,一份鸡蛋吐司。”阿尔文挠了挠脸颊,不再让对方感到为难。
“这才对嘛。”伊凡满意地点完了餐,“不论什么时候,都得好好吃饭。”
“我以为你们中央星系的工作节奏都挺快的。”阿尔文轻笑,“但是排除开针对摩西的抓捕,这两天和我平时的工作比起来,好像都还挺轻松的。”
“噗!”正在喝水的伊凡被眼前人的乐观给呛了一口,讪笑,“是吗?那真不错。”
尽管他并不准备告诉阿尔文多余的事,但眼前这个从事文职的青年还是令他感慨不已,如果他知道自己事实上几次死里逃生,不知还是否会有现在的好心态。
正当两人交谈时,有几名与军装近似制服着装的人踏入了餐厅内部,原本还有些许聊天杂音的餐厅霎时陷入了寂静。
阿尔文循着动静看过去,眼神一亮,他压低声音对伊凡说道:“我们罗兹玛丽星执行厅的人来了!”
在他看来,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办,既然自己这边的专业人士已经到了,那么他也就该功成身退了。
“呵。”伊凡冷笑一声,为自己灌下了一整杯凉水,“动作挺慢啊。”
“唔,不算慢了吧?”跟着黛安娜一行人最近又吃又喝又谈心的阿尔文默默为自家执行员叫屈,“我觉得还好,而且一看就是出门办公的样子。”
“嗯,你觉得的也没错。”伊凡意味深长的瞥了他一眼。
阿尔文闭嘴,算了,他总觉得自己好像没法反驳刚才伊凡那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
罗兹玛丽星执行厅的执行员与伊凡他们便装出行不同,正装整齐,训练有素,官方标准得几乎可以随时应对督察的突击检查,在人群中显著得几乎无可隐藏。
如果是其他场合遇见这些军人,伊凡当然不觉得对方衣着有什么问?*? 题,甚至自己估计还会检查一下自己的军装衣着,避免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被督察逮出来抓典型。
但此刻,他们是在执行厅所安排的任务中,这样明目张胆,大张旗鼓,只怕是来势汹汹。
“伊凡中尉,我们已经接到了消息。”来人为首的男人向着伊凡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黛安娜中尉负伤,我们是受命前来协助您和凯尔少尉的。”
“谢利。”伊凡呼唤着还在状况之外的阿尔文。
阿尔文:“嗯?怎么了?”
伊凡:“我收回刚才那句话,你们罗兹玛丽星的执行厅,动作还挺快。”
为首的军官:“中尉谬赞了。”
“我们来这儿不久,你们倒是把情况摸得挺清楚。”伊凡再度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却并不急于饮下,“可这摩西在罗兹玛丽星搞了小动作这么多年,怎么就没见着你们这么利落呢?”
“这是我们的失职。”军官脸色一变,态度却依旧诚恳,“不论是博格·富兰克林,还是摩西·弗格森,我们都会协助中央星系调查清楚。”
伊凡似笑非笑:“我提了博格·富兰克林吗?”
军官一愣,继而冷凝了下来。
伊凡啜饮着水:“为什么你们对一个医生的关注度、竟然比对一个长期走私散播违禁药物是不安定分子还要高呢?”
阿尔文有些发懵:“什么富兰克林?不是只有摩西吗?”
“谢利先生,您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请随我们的安排做一些笔录吧。然后您就可以回家休息了。”军官调整呼吸,和颜悦色地看向了阿尔文,“这几天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工作上,从来都是勤勤恳恳在部门打酱油的阿尔文受宠若惊,自觉近段时间没做出什么努力的他恭维道,“你们比较辛苦。”
伊凡又被呛了一口:“噗!”
不知他这句话是否有深意的军官微笑一僵,差点维持不住挂在面皮上的笑意。
第52章 愧疚
当简秀慌乱地将门撞开时, 猛地惯性使他身形不稳,踉跄了几步都没能安定下来。
他下意识攥住了临近的书柜,好不容易扶稳的霎时, 素白的手腕磕上了之前翻阅过后、随意堆放的一叠精装硬质书的书角, 哗啦一声, 书页翻飞, 简秀吃痛,连带撞翻了几本不常读的书, 和它们一起摔倒在地。
零:“简教授, 系统识别你受到了一定损伤, 是否需要我为您调节到医疗指引模式。”
“不需要。”简秀支起了身子,微微喘息,眼睑半垂, “把门关上。”
零:“已接收到指令,指令二已完成, 但由于指令一与您个人生命安全相关, 请您再重新确认, 是否———”
简秀手动关闭了零的家用智能服务。
他的指尖还尚且停顿在悬浮屏“智能家居服务已停用”的界面之上,定格了一般, 许久,简秀才后知后觉手腕处滚烫的痛感已经蔓延直上, 刺激着他现在麻木迟钝的神经末梢。
好疼,他无声的低语。
“请帮我联系……妈妈。”简秀靠着书柜的一侧,努力地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 对自己的终端说道,“语音通讯模式,不接受全息通讯。”
终端通讯的提示音只响起了一声, 便被迅速接起,颜姝温柔慈爱的声音响起:“喂?阿秀,怎么了?”
只要是他的通讯……简秀知道的,颜姝将他的终端号设置为了重要通讯,优先级为最高,只要是他,不论当时场合有多不合时宜,工作有多繁忙,颜姝也一定会最快接通,没有丝毫迟疑。
她不会错过他的每一次通话。
正是因为如此,简秀通常会避开工作生活的重要时间节点,挑颜姝较为清闲的时间段联系她,甚至更多时候是通过信息联系,以免打扰到颜姝。
极少如现在这样,跌跌撞撞,猝然失控。
“妈妈……”他小声地唤着,好似不是在回应颜姝,只是在不自觉的呓语。
“怎么了?”颜姝听出了不对,心下一紧,连忙道,“乖!告诉妈妈,是不舒服吗?是信息素还是精神海?有按时吃药吗?”
“妈妈,你知道,你知道……你早就知道了?”简秀克制着自己的呼吸,竭力掩饰咽喉之间的颤音,“百分之百,我和他的信息素契合度……是百分之百,妈妈,你知道的,你们都知道。”
颜姝声色一滞:“阿秀。”
“百分之百的信息速契合度,只要用标记捆绑,他会从生理意义上绑定成为我的……‘药’,再也无法真正摆脱,这算什么?交易吗?用别人的自由,来交易我活着的机会!”简秀诘问,“妈妈,你们是不是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连二次分化以后,他是Omega,我是Alpha,我成了有利方,因为百分之百契合度的影响,你甚至都不用担心他伤害我。”
简秀的确是在刚才才得知自己与蔚起的信息素契合度数据,但也恰是如此,那些被怯懦而刻意隐瞒的矛盾、被简秀与颜姝一起粉饰太平的疮痍,才在此刻避无可避。
简秀:“你们知道,他的父母也知道,星联官方也默许了,你们所有人都知道。”
同一家医院的刻意预约诊疗,同一时间中央军校的工作调动,甚至一墙之隔的教师公寓分配……正如蔚起彼时意味深长的凉意——“太巧了”。
怎么能不巧呢?
全世界都在为他们而让步。
相遇是蓄谋已久,相识是权利算计,蔚起感知敏锐,他不是没有察觉,可是他真的太好了,他明明知道简秀的出现有那么多不确定性的威胁,却从来没有因为任何莫须有的罪名而伤害他。
蔚起的道德意志太沉太重,简秀受之有愧。
他抬起手臂,借臂弯捂住自己的双眼,濡湿的颜色浸染了银白色的教师制服袖口,“可是蔚起不知道啊……”
我也不知道……
“阿秀。”颜姝放缓了自己的语调,“你不喜欢他吗?”
“我……”简秀惶然不安地摇着头,“我……那不理由,妈妈,我的主观意愿不是理由!你教过我的,你说过,什么都不该是伤害别人的理由。”
“可是,妈妈想让自己的孩子活着啊。”颜姝苦笑,“我其实很后悔,教了你那么多,为什么没有教你自私呢?”
简秀哽咽:“我这样,还不算自私吗?”
蔚起猜得不错,简秀确实在精神海方面受过重创,有着严重的缺陷,甚至危及性命;这其中外化表现之一,便是不稳定的精神海。
他并不是天生孱弱。
高昂的医学干预成本已经为简秀几乎争取到了极限,他可以如一个正常人一般活着,纵然病弱,但在优渥的生活环境与智能AI的辅助之下,却还有可以自理的能力。
但他的寿命与健康依然在递减,命不久矣简直是已成定局。
可是,医疗团队也曾给出了一个没有大范围推广可能性的治疗方案:精神海与ABO三性相挂钩,尤其是Alpha和Omega,在进化之初,他们便有了互相标记、同担精神海风险的能力;如果高匹配度的Alpha与Omega在精神海方面的绑定、互相抚慰,再结合医疗手段的辅助,未尝不可以为简秀现有病症提供了延续寿命的可能。
此前,由于治疗条件太过于苛刻,包括简秀Omega的性别条件在两性标记中并不算占据优势,都使得颜姝不得不慎重考虑。
可现在不一样了。
基因自然的二次分化,信息素百分之百的契合,恰如简秀所说——“千载难逢”,这样难得的机会,颜姝放不下。
她的孩子求生的机会本就幽微难测,她没办法说服自己错过,她不甘心。
她不是考虑不到别人,只是在对于她来说,身为一个母亲,真正的切肤之痛面前,简秀更重要。
简秀继续说道:“妈妈,这样,很自私。”
他毫不怀疑自己,他对蔚起确有好感,甚至在与日俱增;此前他不觉有异,此刻他才深感绝望,原来从相逢的那一刻,基因的自然选择便开始了,覆水难收。
他们基因会对彼此产生无限趋向的生化反应,优秀的精神海等级在此刻成为枷锁,没有理由,没有条件。
但是,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此后余生,简秀的每一次示好,每一眼心动,每一刻倾慕,都将被打上了“求生意志”的标签,求生是本能,活着是本能,连信息素都是本能,蔚起不会因此而责怪他,可是简秀将再也无法为自己对蔚起的一切情感证?伪。
你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因为信息素的生理引导?你到底是真的愿意,还是为了活着而不择手段?
既定的事实无法更改,一切解释无法证实,一切可能无法证伪,怀疑的概率永远存在,误解是表达的宿命,他身陷囹圄,犹如困兽,不可挣脱。
说到底,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上校,我真的不是一个好人。
我有所贪图,无可辩驳。
所以,不要相信我。
不该相信我。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颜姝的嗓音带上了某种别样的诱导,“哪怕没有这些事,你们也会对对方互生好感,即便没有我们的推动,只要你们一旦相逢,你会动心,他也会,你们的契合是本来就是百分之百,这是不可回避的。”
她说道:“既然是注定的,你为什么要愧疚呢?”
简秀的言辞浸染上了泪意:“不一样啊,妈妈,是不一样的。既然你都说了,我们迟早会互生好感,那你们又何必着手干预呢?”
对的前提,对的时间,有些“注定”便是天作之合,一片良缘,所有的外在附加不过是锦上添花,千般搓磨不可转也;可当前提更改,动机紊乱,某些“注定”偏偏生生就纠缠成了不可说的孽缘,剪不断,理还乱,零星小事也成猜忌。
信息素百分之百的契合度下,所谓的“ 两情相悦”就是个笑话。
远看皆大欢喜,近看满目戚戚。
如每一次自然选择一样,精神海为人类提供了一个更好的发展方向,作为交换,人类便要接受这份进化所带来的弊病。
简秀想起来了今天他曾和蓝斯所探讨的一切。
有的观点认为——“所谓的ABO多性人类,不过是催生了一群没有自由意志的疯子”,现在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而要让蔚起为这样的“两情相悦”付出自由,绑定一生,受制于人,在当下这个号称平等现代的星际时代,更是个天大的讽刺。
更何况,在这样的一段感情里,蔚起什么错都没有,他更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连因果报应都无从说起,他只是运气不太好,遇见了简秀,不堪的从来?不是他。
这样的喜欢太卑劣,简秀说不出口。
生物在进化,社会在进步,可人依然是人。
“……我怕你知道以后,你一辈子都不会出现在他的面前。”颜姝疲惫道,“你是我的孩子,我太了解你的想法了。”
如果早知道……简秀浑浑噩噩地思考着这一种可能,他一定一定躲得远远的,绝不出现在蔚起的面前,他会乖乖巧巧地躲进角落里,把自己这七零八落的破烂人生藏好,绝不给上校原本干净明白的人生添上一点污点。
简秀:“妈妈,他是人,我也是人。”
颜姝:“阿秀,人只有活着,才会拥有一切物质文明和精神世界的基础,人也只有保证自己生存的前提下,才有资格提‘自由意志‘的神圣,你活着才会有更多的可能,而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简秀嘶哑道:“是不是我们的个人意愿在你认定的方向面前都不值一提?”
颜姝一字一句:“简秀,妈妈希望你活着。”
他问:“可是蔚起有什么错?”
她答:“可是我的孩子有什么错?”
“你还记得你十八岁的模样吗?”颜姝突然笑了,笑得却凄厉又愤恨。
她质问道:“你见过蔚起了,也许其他人看不出来,可你们拥有着最亲近的契合度,你们基因的记忆几乎完美倒影着对方,你不会看不出来,他的精神海评估等级为S。”
简秀:“那又怎么样?”
颜姝:“那你还记得自己以前的样子吗?阿秀,你甘心吗?”
简秀太阳穴开始抽痛,他咬紧牙关,颤抖着说道:“我早就……不是十八岁的孩子了。”
颜姝:“好!这些我们都不要了,没了就没了,妈妈也不在乎。哪怕你没有那么优秀,哪怕你不是个健康的孩子,哪怕没有那些前置条件,你也是妈妈的小阿秀,是我十月怀胎带到这个世界上孩子,我也永远爱你。”
“大局为重,但凭什么……”她浑身发抖,每一个字却都掷地有声,“凭什么因为这个大局!我的孩子要被可能的罪名千夫所指?被抹去大好前程?现在连基本的生命健康安全都保证不了?”
她想拭去眼角的泪渍,却发现原来不知何时,面上早已湿润一片。
她的孩子曾经从容恣意、洒脱骄傲,昔年的简秀,少年凌云时、自成人间第一流。
二次分化以前,或者说更早以前,简秀是Omega,可他天性从来不该纤弱如菟丝花,他也曾构想过热爱事业的理想蓝图,也曾是多少人眼里的惊才艳绝的年少天才,也本该有着稀有珍贵的S级精神海。
“可是妈妈……”简秀颓唐地垂首,沙哑着喃喃,“是你们……是你和爸爸,先为了大局先抛弃我的啊。”
颜姝呼吸一窒。
简秀问道:“爸爸,妈妈,爷爷……是想补偿什么吗?”
宛如美好童话一般的画皮被青年的苦笑低语彻底撕烂了,扯开了这数年以来母慈子孝的和睦假象,星联的默许,颜姝的溺爱,简秀的理解,在此刻都被拆皮抽筋的肢解开来,狼狈地散落了一地,捡都捡不起来。
“你在怪爸爸妈妈吗?”颜姝感觉自己连站都站不稳了。
“不怪,我不怪你们任何人。”脑海被疼痛撕扯的简秀胸膛中一阵血气翻涌,他下意识地摁住胸口,眼眶发热,“每一个人,都只是在做一个自己角度上正确的选择。”
电车轰鸣,倾碾过了本就渺小的尘埃。
由于尘埃太渺小了,以致于连破碎都看不出。
简秀:“妈妈,没有人有错。”
“对不起,对不起。”颜姝泣不成声。
他竭力压制着身体的不适,平稳着气息,说:“星联没有错,东部星区没有错,执行厅没有错,蔚家没有错,爷爷没有错,爸爸妈妈……也没有错。”
所有人都在坚持正确的选择。
简秀:“所以,妈妈,不要愧疚,不要挽回。”
简秀:“我的病痛,不该让别人来承担。”
说罢,简秀挂断了与颜姝的通讯。
不能再继续了,他快撑不下去了。
简秀苦中作乐地想,其实他也是和蔚起一样,运气有些不好,只不过在某些事情上,他可能……格外的不好一点。
对,只有一点,简秀如是对自己说,毕竟,加害者没资格在受害者面前哭诉自己的受难。
上校,对不起。
我很抱歉。
其实人都是容易被自我催眠的生物,总觉得自己可怜多了,就太容易怨天尤人了,简秀不敢放松对自己精神上的约束,尤其是面对蔚起。
那个人太好了……
当思绪飘零时,他的目光也开始游弋,被简秀撞翻了一地的一摊书里,一本书正好翻开,就在他的面前,停顿在了被他所标注过的某一页,仿佛某种启示,撞入了他的眼帘。
不知是不是太恰巧,这本书与曾经被蔚起和他一起谈论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是同一个作者。
———“他在阴影里坐得太久,几乎饿死于期待。”
啪嗒一声,某根丝弦崩断。
简秀:“噗咳咳咳咳咳咳咳!”
终于,一切压抑都在一个临界点彻底爆发,猩红温热的血雾四散铺洒,蔓延开来,染红了米黄色的纸页,浸透了文字。
“我不想再思考了。”
他想擦去自己唇畔的血渍,却越擦越多。
“让我睡一会儿。”
再也支撑不住了,简秀阖上了沉重的眼睑。
“我有些累……”
他轻轻低语。
“蔚起……”
第53章 无避
蔚起原本是打算今天到此为止, 简秀的情绪起伏失控,他也无心再刺激于他;但不知是否是简秀临走前悲怆难言的凝视太过刺人,一路沿途, 他似乎都能捕捉到橙花缭绕着的……深切悲恸。
眉目清雅美好的青年笑着, 无声垂泪。
蔚起的心绪逐渐悬空。
——青年说:“蔚起, 我是不是不该遇见你。”
蔚起心间一顿, 蓦然抽痛。
他不知这分偏安一隅的异动是来自于何处,更说不清其中有多少是来自于深刻于基因的生化反应、信息素百分之百契合度的精神偏向, 又有多少……是某些更为悄然的意义。
纵然不知何解, 但他原本想告诉简秀, 不是的。
没有应不应该,遇见了就是遇见了,没有遇见就是没有遇见, 这和遇见的过程没有任何关系;诚然,他知道和简秀的相遇来处诡谲重重, 归处亦非明朗。
可蔚起的人生从来不缺阴谋家与欺骗者, 第九星轨的军事部署与秘密行动几乎占据了绝大多数, 去伪存真、辨别真假几乎成了蔚起的本能,很多时候他们没有失误的资格, 一旦行差踏错,会牵连更多无辜者。
所以, 尽管毫无佐证,他却有一种预感,在这巧合到虚假的一切里, 简秀是真实的。
百分之百的契合度,带来的不止互相吸引,更多的还有无所遁行;既然如此, 换一种可能,另一种境遇,和这样的简秀相遇,蔚起扪心自问,他思考过这种可能。
恰好得见简秀一人,恰好偶遇橙花一朵。
这个可能百转千回,出于蔚起多方考虑、审慎思考,与本能无关。
——他想,他依然愿意。
愈是靠近舜华楼,橙花所悸动的苦涩愈是浓重。
蔚起眉宇微蹙,暗暗思忖,或者他其实不该让简秀自己冷静,而应该和他坦言,将一切说清;按照他的推测,这个人又将如此前数次一样,把所有东西都熬进骨子里,用言笑晏晏的太平皮相示人,最后深深咽下。
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但蔚起不希望简秀如此。
人间事无非如此,心结倘若解不开,便会成为死结,长此以往,又将拧成一个疙瘩,当沉疴聚散,最后便成了疮痍。
决定做下以后,蔚起却在舜华楼下接到了蔚深的通讯的,是工作终端号。
“喂。”蔚起接起终端通讯,“将军。”
非私人情况下,他是不会称呼蔚深为父亲的。
“你现在在舜华楼,需要你去做一件事。”蔚深连疑问都没有,语气冷练,陈述着他的要求,“现在立刻前往舜华楼02-5,里面的人已经处于短暂的昏迷状态,需要急救,注意,他精神海方面先天评估为S级,但有相当的缺陷,极度不稳定,有失控风险。”
蔚起骤然蹙紧了眉:“简秀?”
等不及蔚深的回答,蔚起即刻冲向了楼道,现在是下班高峰期,单就二楼来说,电梯反而更慢。
蔚深:“他家常备有相关药物,已经通知了零给了你暂时的入室权限,剩下的事该怎么办,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蔚起:“明白。”
一切交代完毕,蔚深才终于放松了自己的态度,在蔚起面前显露出一点父亲的颜色:“我知道那是简家的孩子,也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现在,需要你救他。”
蔚起睫羽翕动:“嗯。”
蔚深对此事的了解,蔚起并不感到意外,中央星系范围以内,还没有人能毫无破绽的在蔚家眼皮子底下对蔚起动手脚,而这,也是蔚起起初可以容许这场漏洞百出的“巧合”在他的身边继续的原因。
但现在,似乎不仅仅局限于此。
如果只是简蔚两家的私事,以蔚深严谨的性格,不会使用工作终端来联系蔚起,可如果是紧急救人,中央军校的辖区,也不应该是蔚深来亲自通知。
还有多少人盯着这里。
想到这,蔚起心底一沉。
“小起,你放心。”似是若有所感,蔚深和蔼道,“爸爸向你保证,很多事情,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蔚起唇角抿起:“包括他的人身安全?”
闻言,蔚深嗓音中莫名带上了几许笑意,他别有深意地说道:“小起,现在能保证他安全的人,只有你。”
语毕,蔚深单方面切断了与蔚起的通讯。
来不及多想,蔚起并没有因为方才的简短交谈而放慢自己的行动,上了二楼以后,他疾步来到02-5门前,快速将自己的生物信息输入,通过权限,解开门锁。
推开门扉的一瞬,蔚起瞳孔微缩。
橙花香与血腥气相交融,哀戚弥弥。
冰冷的地板之上,凌乱的纸质书籍,或开或合,杂乱无章的散落一地,苍白荏弱的青年瑟瑟地蜷缩着,双目紧阖,淑人如玉的姣好容貌上覆着斑驳的血渍与清亮的泪痕。
几欲被文字所埋葬。
“简秀!”蔚起急行几步,将青年扶起,揽入怀中,他打开自己的终端,“零,为什么02-5的医疗模式没有紧急响应?”
零的声音自终端传来:“很抱歉,蔚上校,02-5的户主已停用智能家居模式,我无法开启医疗模式的紧急响应状态。”
蔚起:“现在开启。”
零:“您作为02-4号户主,同样无权——”
蔚起:“使用星联军官紧急权限,申请启用02-5的医疗模式、对中央军校任职教授简秀实施急救,状态为紧急响应,军籍编号9083210501,申请人,蔚起。”
零:“申请通过,现在开启。”
零:“已向就近的医疗单位发出急救申请,已将室内频波调整至稳定适眠状态,请将患者平放,我将通过终端手环简析患者状态。”
“着重检查精神海与腺体信息素。”蔚起将简秀抱起,平稳的安置沙发上,抽离出自己的精神海,雾化,保持着一个稳定安抚的频率,自简秀眉心向四周缭绕。
零:“收到,正在简析中。”
他听着,默默抬手,为昏迷的青年拭去了唇角的血污:“常备的急救药物在哪里。”
零:“卧室,书桌右下第二个抽屉内部,家用医疗箱。”
蔚起起身,正准备往卧室方向走去,但在转身的一刹,被一点细小的力道牵制住袖口,如此前每一次的轻轻拉扯,这点微弱力道本可以被蔚起轻松挣开,可他却从未脱离过。
简秀眼睛没有完全睁开,纤长的墨睫凝结着残存的泪珠,他看不清眼前人,不确定地低声呢喃:“……蔚起?”
“嗯。”蔚起叹息一声,回身垂目,“你先放手,我去给你拿药。”
“哦,这样啊……”简秀愣了愣,他其实什么前因后果都没有听明白,只来得及听清蔚起那一句无奈的“你先放手”,缓慢又不舍松开素白的指尖,“……那你走吧,上校。”
松开了手,简秀索性将本就尚未睁开的眸子死死合上;果然,身侧的白檀气息渐行渐远,与他所料想的如出一辙。
别看,也别想。
闭目不言的简秀默然思量着。
闹剧结束了而已,这样收场很好,很安静,也没有更多难堪。
他只是……有点舍不得而已。
嗯,只有一点。
素日生活里,很快就可以割舍掉的一点。
是在雪落无声的清寂梦境里,悄然无声的一点白檀,凤眸冷冽的一点朔风,极光星海的一点埃尘;如是我闻,唯有一点而已。
“怎么又哭了?”淡如清风的声音响起,伴随着的是白檀的去又复返,指尖泛着温暖,覆上了他的额间,“还是很不舒服吗?”
简秀蓦然睁眼,撞见了半跪在一侧、正欲探身上前仔细观察的蔚起,凤眼乌眸,虽霜雪如旧,竟却盛着浅浅的关切。
白檀的气息离得格外的近。
橙花颤颤巍巍,不知深浅,欲说还休。
简秀还想下意识地拉住他靠近的袖口,不知是想起来了什么,又慌忙地手了回去,拿另一只手攥着,生怕再一个不注意,又拉扯上去。
他其实想牵蔚起手的,但是他不敢。
太冒犯了。
简秀:“你怎么回来了?”
蔚起:“拿到了药,当然要回来。”
简秀:“药?”
蔚起:“对,药,零的简析结果出来了,精神海方面的问题,由于情绪起伏造成对控制精神海的神经中枢的刺激,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情绪化一些,但是你的精神海本身就有创伤缺陷,所以导致了陈伤恶化,暂时没有失控风险。”
思路还有些理不清的简秀本还想再问什么,却被蔚起的动作打断,他牵起了简秀的手,抬手去解他袖口的别扣。
“上校?”简秀耳尖一绯,有种心事被戳破的滚烫,“怎么了?”
蔚起:“我看了,针对精神海紧急调整的药物只有针剂,有自动注射器,需要静脉注射。”
军校文职的制服是参照军装改良,虽然用色和细节不同,但大概形制上大差不差,所以蔚起很轻松地便将简秀的袖口束起,在青年白皙的手臂上找到了隔着皮肉的静脉血管。
蔚起打开自动注射器,调试了一下,确认没有问题以后,便准备抬起简秀的手臂,为他注射。
但不知怎的,明明针还未扎下,简秀也很乖巧的将手臂停在蔚起的手中,可是蔚起就是觉察到了眼前人肌肉的缩瑟,太快太浅,转瞬即逝,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闭眼。”蔚起轻声道。
“我不害怕的。”简秀目光犹豫,但依旧坚持道。
蔚起勾了勾唇角:“这是条件反射,属于生理本能,不是害怕,所以没什么的。”
“嗯。”简秀眼眶有些许发烫,学着蔚起的模样,垂眸半掩,挡住眼底多余的情绪。
生理本能,多无奈的一个词,可以成为多少问题的借口。
“不要胡思乱想。”蔚起抬手,抚下了简秀的眼睑,“闭眼,别看。”
简秀没有睁开,小声的答应着:“哦。”
许是信息素绝对契合的原因,简秀觉得,自己在蔚起面前,总是难以彻底内敛干净自己的情绪,即便外在已经极力克制,但内里丝丝缕缕都会被无限放大,然后被其捕捉。
他原本想告诉蔚起,其实闭上眼,看不见,会更有种无法捉摸的细微恐惧,可白檀的气息安定明神,简秀竟怎么都无法再多萌生一丝惧意来。
尖锐的刺痛很快袭来,熟悉的药液注入体内,手臂内侧的软肉酸麻感弥起,又很快被冰凉的酒精棉签摁住。
蔚起:“疼不疼?”
简秀:“只是扎一下,不疼的……”
蔚起:“睁眼,自己把棉签摁住。”
“哦。”简秀霎时落寞,但仍然听话地睁开了双眼,顺从的从蔚起手上接过了棉签,摁住了针孔渗出一点洇红。
“我是问你这而疼不疼。”蔚起没有离开,也没有沉默,而是扶起简秀的手腕,大片的红色淤血在纤细的手腕处连贯成骇人的一片,“明天应该会发青,也应该会很疼,所幸不是常用手,不影响日常生活。”
说着,他从方才拿出的医疗箱中找出针对外伤磕碰的治疗仪,打开,就着简秀的伤处,认真的垂首,将仪器扫描而过。
二人彼此相对,久久缄默,只能听清彼此的呼吸声。
“下次一个人的时候,不要再把零的家用智能功能给停用了。”蔚起没有抬头,“至少,家用医疗功能不要关。”
简秀这时才回过神来:“嗯,不过……上校是怎么开启的?”
蔚起:“星联的部分特殊职业使用编号,可以在部分区域、紧急情况下申请临时调用就近医疗权限,人工智能会就当下情况适时判定是否通过,职业军人也属于此列,只需要事后向上级写报告说明就行。”
简秀恍然:“对啊,我忘了。”
蔚起瞳孔闪过一丝暗光,简秀说的是……“我忘了”,虽然也无不可能是简秀常识面广泛,毕竟这不算什么机密,只是算对有些不关?*? 注这些的普通人有些冷门的常识,但方才他的语气并不像是一个偶然想起来的旁人态度。
这样的语气,更为熟稔,倒是像曾经多有接触,所以显露出来了那么一星半点的懊恼。
不过这也无法说明什么,简老爷子也是军旅出身,简家亦不逊于蔚家,简秀从小习惯了这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时,治疗仪的扫描已经完成,“滴滴”的提醒,蔚起停住了思索,放下治疗仪,找出了外伤药,重新拆开棉签,蘸好了外敷的药液,为简秀的伤处仔细的上药。
蔚起:“还疼吗?”
简秀:“不疼了。”
刚刚被治疗仪扫过的地方还带着点点轻微的麻痹感,所以确实也没有多少痛楚。
一直低头的蔚起此刻终于抬起了眼:“所以刚才还是疼的。”
简秀语塞,哑然地点点头:“……嗯。”
“简秀。”蔚起擦完了药,放好了棉签和药瓶,低声唤道,“第三件事。”
“上校?”简秀心跳一慢,像是好不容易找稳了着陆点,却又陡然一踩空,没什么找得着底,他不敢听。
蔚起神情专注,一字一句:“第三件事,花花想你了。”
有那么一刻,简秀只觉得,须臾之间——
冰销雪霁,草木蔓生,万物可解。
可是,怎么办?
到底,该怎么办?
哪怕没有信息素,哪怕没有二次分化,哪怕彼此不是Alpha或Omega……简秀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胸腔里有什么起伏消长,宛如潮汐,蜿蜒成悠长的丝线,弦歌不断。
“所以。”蔚起说,“别害怕了。”
完了,简秀想。
穹顶长空之上,宿命一般,月东升,日西沉。
避无可避。
第54章 虚伪
“厅长!”银雀面沉如水, 向来好脾气的他这次连门都没有敲,直接闯入了安知宜的办公室,“为什么阻止我前往中央军校!他是我的任务对象, 我——”
他还未来得及脱口的话在和季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视上时, 戛然而止。
“额——, 那个, 厅长他不在。”季墨可怜兮兮的抱着怀里的花束,小声道。
他确实被吓得不轻, 倒不是因为银雀的来势汹汹, 而是因为他正准备为安知宜办公桌上的花瓶换水, 差点被银雀刚才的突然闯入惊得一把薅秃手里的水仙花。
鉴于安知宜临走前格外和善的再三叮嘱,季墨毫不怀疑,现在自己和这束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如果这花没了,那他估计就是秋后的蚂蚱了。
面对刚被吓得一哆嗦的季墨, 银雀缓了缓语气:“安厅长呢?”
季墨:“……出差了。”
银雀:“那可真是巧了啊。”
“还有, 上尉。”季墨宝贝地放好了花, “厅长临走前让我转告你一句,‘放心, 有人会处理,放个假, 劳模’。”
这应该是在夸上尉吧?
应该是吧……
听着季墨的转述。安知宜那张喝着热茶、笑眯眯的脸几乎就晃荡晃荡在银雀的眼前,力争气死人也不偿命。
“是吗?那我可真是得谢谢他了。”劳模面带微笑,咬牙切齿。
小季同学又是一哆嗦。
……
“滴, 您已拒接对方语音通讯申请。”
当身侧的安知宜已经是第五次挂断终端通讯时,西泽·柯林斯终于把自己的注意力从“论浓缩咖啡的一百种喝法”的推文中拔出来,疑惑道:“既然不想接, 为什么不直接开免打扰。”
“那多没意思。”安知宜饶有趣味看着一连串红色的通讯申请,不紧不慢地啜饮一口民用星舰商务舱特供的新茶,“我要加班的时候,我就喜欢看某些可以放假的人坐立不安的样子。”
“……你这是什么恶劣的癖好。”西泽脸色一黑,某种意义上,他也算是安知宜恶趣味的受害人之一,这样想着,柯林斯厅长不由对终端那头的人产生了某种心心相惜的怜悯之情。
继而,第六次了终端通讯申请响起-
“滴,您有一通语音通讯申请。”-
“喂。”
阿奇柏德接通了终端通讯。
“厅长,我们已经将中央星系的几个专员和那个阿尔文分开了,这几边都有我们的人现在盯着。终端的那头,男人的声音压得格外的低,“需要动手吗?”
阿奇柏德没有盲目乐观:“你确定所有中央星系的专员都在你的可控范围之内?”
“……还差一个。”男人显然非常了解执行厅的行动方式,“专员一般二二组队行动,现在只有三个人。”
阿奇柏德啧了一声:“……博格呢?”
“很抱歉,长官。”男人犹豫道,“博格也不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内,我们已经把能动用的权限都用了,但博格就是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群废物!”阿奇柏德眉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这里可不是中央星系,这里罗兹玛丽星!你们在这里干了多少年?他们又在这里干了多少年?”
他怒骂道:“罗兹玛丽星的执行厅精锐,被几个总厅来的、连地皮儿都还没踩熟的黄毛小子给耍的团团转!”
“实在抱歉,米尔大校。”男人保证道,“我们会努力补救!”
“补救什么?杀了那个现在已经没用的愣头青吗!”阿奇柏德快要被自己的手下给气笑了,“人已经全须全尾的送到了你手上了,他们背后也不是以前那些虾兵蟹将!是中央星系总厅!解释权不是我们单有!”
“现在那个阿尔文要是在我们手里出了问题,那你这是白给总厅那群人送把柄!”说着,他平复了一下呼吸,又问道,“摩西呢?”
男人:“社区拘留所,他们临时申请了个单人监狱,那个叫伊凡的人和我们的人一起守在那儿。”
阿奇柏德:“狙击手呢?”
男人:“和摩西一样,单人监狱,不过您放心,他是黑市上雇佣的,没有任何人与他直接?接触,他那条线也就到此为止了。”
勉强算得上一个好消息,但并没有令阿奇柏德脸色好看多少,这既是名义上的共同协作,也是促使忌惮彼此的双方互相监视。
事到如今,摩西的事已经只是小问题了。
总厅的反应太快太迅速,一天的交锋有来有回,阿奇柏德原以为他们至少还需要摸清楚了摩西的那条线才能反应过来医院档案的问题。
明线的专员确实如他所料,一落地直奔摩西的去处;可暗线的专员居然放弃了原本的辅助保护职责,违反了二二行动准则,直接盯上了博格·富兰克林!
可为什么会这么迅速?
思索着,阿奇柏德胸膛中翻涌起某种诡异的寒意,他可以确定一点,中央星系总厅笃定了关键在博格身上。
只要最后一根暗线成功保住了这个关键节点,并与中央总厅保持联系,哪怕黛安娜一行人都在阿奇柏德的监视范围下,也无法再阻止事件后续的走向。
他们有持无恐。
该死的!阿奇柏德暗骂一句,创世纪那群疯子!
他早就劝过他们做事该收敛一些,虽然他知道,这是群人凑不齐几个正常人;可至少和人合作,就应该给他做一群可控的疯子!
事实上,他会这么暴躁,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创世纪的合作不可控,更有甚,是一种格外难言的郁闷,因为他知道,自己其实不能完全把锅推到创世纪的疯子们头上。
中央星系会注意到罗兹玛丽星的异动,阿奇柏德并不意外。
但他并没有想到,这命运般的节点、一切居然都是由一个连阿奇柏德连存在都不曾知晓的女人引起,甚至大部分人都没有想到,那个叫“苏珊”的普通女性Beta会引来如此严重的蝴蝶效应。
连调取资料备份博格·富兰克林也毫无防备。
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这样一群人,惯看了阴私交易,将贪婪包装成赤忱,脏心烂肺和毒牙一起淬炼,反骨狰狞在人间的表象下,一起溃烂成数不尽的血肉财富。
可无所谓,就像有人以为自己不会成为英雄,也有人也以为自己总没有那么坏。但总有人会走到某些位置上,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
况且,阿奇柏德自认为自己即便算不上什么好人,但在无关紧要的大事小情上,他自诩自己是个不错的厅长。
如果那个叫苏珊的女人和他无关,甚至完全不会和他有半毛钱的利益牵扯,那么他也许会在听说一个罗兹玛丽星户籍的公民横死时为她怜悯垂泪,甚至在听说她很早就失去孩子与丈夫、失怙一人时感慨一句——“真是可怜啊。”
可是她偏偏死在了中央星系,死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九号试剂——优化版的九号试剂。
这就令阿奇柏德不得不多骂一声娘了;这个女人的死,他并不觉得愧疚,甚至在发觉自己莫名其妙被牵扯到了其中时,反而还有些委屈。
这个世界,恶龙从未死去,而他也不过是盘折在庞然大物上的一条小蛇,依靠吞食蝼蚁而生。
万万没有想到,被捕蛇人抓住的三寸不是什么为了某个政客抹去的灭门惨案,也不是漠视了一个慈善孤儿院的大火,更不是什么参与针对重要人士的政治毒杀。
甚至,连他在职权范围下、默许某些人向中央腹地输送禁药、赚取而来的高昂中介费都不是。
他构思过那么多可能,并谨慎地将那些危机的前兆碾死,擦去,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因为一个女人,还是个Beta,平凡普通得在她死前阿奇柏德从不知晓这个人该和她有什么瓜葛?
包括博格·富兰克林。
真是天大的冤屈!
苏珊的女儿是因为稀有类基因类疾病而夭折,稀有得连例行产检都没有发觉的有异,是一个不论如何也原本就是该死的孩子,所以,当初在资料入库前再备份她的病例,没有任何人会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当博格直接使用了阿奇柏德默许的特权完成了这场并不高明的偷天换日,连多余的信息隐藏都没有时,他可能目光只为此多驻足了一两秒。
最多三秒。
这件事真的太小太小了,小得彼时还只是执行厅某个重要干部的米尔少校毫不知情。
因为无人在意。
却偏偏被中央星系的总厅给死死揪住了。
真特么的是阴沟里翻船了!米尔大校不由得又骂了一句。
现在,他们和中央星系总厅那群人,双方都处于一个按兵不动的状态,总厅很有可能有备而来,阿奇柏德不信他们没有准备后手,问题是,他还能怎么翻盘呢?
博格·富兰克林会被他们藏在哪里呢?
阿奇柏德陷入了沉思。
他在罗兹玛丽星经营多年,深深驻足于这里的权利机构中心,几乎各方势力都有插手,他或多或少都有部分话语权,也早就已经习惯了对于这里的只手遮天,那么,就不应该有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安然藏人的地方。
还有一个地方。
不不不,应该是三个。
他们参与不到罗兹玛丽星的真正权利走向,影响不了阿奇柏德·扬·米尔大校的行动,甚至职责相当外围,不论呆在哪个行星,他们都独立于当地领导核心,日常解决着非本地户籍人口的大小问题,无权决定罗兹玛丽星的主要抉择走向。
领事馆。
只要是星联下属的人口常驻小行星,都会安排有其余三星区的领事馆,以此为在非户籍行星的居民办理业务,解决问题。甚至在必要时刻,各星区领事馆代表了所在星区在本地意见,可协助本地官方完成调度工作,协调互助。
他们管不着阿奇柏德,阿奇柏德管不着他们。
但隶属于其他三大星区的领事馆没有罗兹玛丽星的下属执政权力,却有协助中央星系的职责义务。
“这样吗?”阿奇柏德喃喃自语,他不知这次行动的部署人到底是谁,玩得一手灯下黑,用最少的前期力量,打出了一副极好的牌。
“大校?”男人有些不明所以。
“伊西多,给我另外抽调人手,重点关注领事馆,三个都给我看着。”阿奇柏德冷静道,“至于摩西那边,既然双方在互相监视,那就拖他们一起下水。”
他说:“还有,一般配对出勤的都是老搭档,给那个在躲起来的暗线施压……还有医院,既然已经确定我们这里的医疗体系有问题,那医院人多眼杂,出点小事也没问题吧。”
“大校!”名为伊西多的男人暗暗心惊。
既然不能稳中求进,那不如放手一搏。
阿奇柏德意味深长:“既然无法我们无法证伪,那就让他们也无法证实。”
伊西多脊背发凉。
这是准备……彻底撕破脸了。
“做得利落点。”阿奇柏德冷笑道,“相信我,如果我倒台了,你解释不清楚你私人账户上的高额奖金的。”
说罢,他反手切断了通讯。
第55章 随意
“喵, 喵呜,喵呜~”
蔚花花同学咕噜咕噜地在温暖软和的被窝山上打着滚,放肆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被窝上里, 是之前那个多次抱过它, 萦绕着橙花香的好看人类, 他还在床榻之上憩眠, 胸膛浅浅的起伏,呼出了温暖气息, 弥漫着熨烫了自然清新的平和热度。
这不是它第一次和这朵“橙花”相处, 不过, 这似乎是第一次由“白檀”带着它主动来了这儿。
“白檀”是它的好朋友,也它是现在的长期饭票。
“白檀”将它带来时,身周还残留着橙花眷恋不舍的轨迹;很浅, 人类闻不出来,但蔚花花是只很厉害的小猫咪, 它一下子就闻出来了。
蔚花花很自豪。
它很喜欢这朵“橙花”。
当然, “白檀”它也很喜欢, 他和那些烟熏火燎的薰香不一样,有种天然妥帖的植物木质香的安宁, 让蔚花花想起来了自己格外偏爱的原木猫抓板,不多不少, 是最喜欢的恰到好处。
其实,不论是“橙花”,还是“白檀”, 在它懵懵懂懂的回忆里,它都觉得他们熟悉且安心;他们的气息和一个人很像,一个蔚花花一直在等的人, 但是她不见了。
它其实已经等了她好久好久了,它从来没有等得那么久过,它等得忘记了碗里的小饼干,忘记了高高的猫爬架,但是它记得她的身上充盈着花木生机盎然的气息,衣襟上有漂亮的缎带蝴蝶结,时不时逗弄似的晃动在它的眼前。
每当它坏心眼儿糟蹋花花草草时,她就会将它揽入一个柔软舒适的怀抱,紧接着,美味的海鲜味猫条就会送到它的嘴边。
“不可以乱跑哦,尤其是花房。”她还会在它的耳朵尖儿边呵气叹息,“花房里的某些花,对你来说是有毒的。”
她总是说,花店?不适合猫咪呆,但是她不能不工作,得给它找个一个更好的家,她会经常去看它的,但是到最后,她却又舍不得,于是一再搁置,最后干脆默不作声,不再提及。
不再提送它离开的事以后,她依然会为它挠下巴,温声软语的哄着它,却从不为它取名字。
蔚花花觉得是因为那个人太胆小了。
她呀——
胆小得害怕孤单,孤单得害怕失去,失去得害怕拥有。
她只允许蔚花花在一个固定的活动室玩,会担忧它爬太高,也会担忧它靠近一些花草,好像孱弱的不是她,而是它。
但她很好,会为它准备香香的猫条,会为它铺好舒服的猫窝,还会为它准备很多有趣的猫咪小玩具,和她在一起,花花很开心。
后来,它就遇见了“白檀”和“橙花”。
小猫咪一生会遇见多少人呢?它不知道。“白檀”像她,“橙花”也像,但他们却都不是她,蔚花花又“喵呜”了一声。
蔚花花不明白很多道理。
它只是想她了。
“喵呜……”
有些难过,但蔚花花小小的脑瓜子里想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情绪,它只是觉得自己很不舒服。失落地漫步到了“橙花”的身边,让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想要再贴近这个温暖的花香一点。
“橙花”纤长的睫羽轻颤,然后缓缓睁开,醒来。
“唔……几点了?”他喃喃着,懒懒洋洋的睁开双眼,和满眼懵懂明亮的蔚花花正对上目光,“感觉睡了好久……”
简秀其实做了一个梦。
浅淡,悠长。
梦里,有平静安宁的白檀香,有烹煮得相濡以沫的粥,有人和缓的呼吸,和低低的书页翻动声、整理声。
一切的一切,像是隔世的清欢;而简秀,但愿长醉不愿醒。
蔚花花:“喵呜!”
回过神来的简秀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身周还有一个小小的毛团子,摇摇晃晃地滚到了他的面前,与他对视。
简秀愣住:“花花?”
蔚花花似乎是对他的反应格外的满意:“喵呜~”
简秀抱起了它,为他顺着毛:“你又自己跑过来的?”
“喵呜……咕噜咕噜……”蔚花花舒服的摇曳起了尾巴。
这时,简秀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之前说着要提醒上校关于蔚花花“串门”一事,居然被他给遗忘了个干干净净。
尔后,蔚起又登门拜访,牵走了简秀的注意力,而蔚花花又不知何时潜逃回了家,行动利落干脆,悄悄的完成了在二人眼皮子底下的偷天换日,浑然不觉有什么异样。
某些方面和蔚起真像,简秀如是想。
“花花……”他低头垂首,“你喜欢我吗?”
“喵~”蔚花花很粘人,开心的翻着肚皮,撒着娇。
简秀勾了勾唇角:“喜欢啊……”
花花不知所言:“喵呜喵呜喵呜……咕噜……”
“我们去吃早餐好不好?”简秀将脸颊埋进它软乎乎的肚皮,语气温和,“吃鳕鱼泥、猫咪小饼干和小鱼干,好不好?”
蔚花花舔了舔他的脸颊,小猫咪有倒刺的舌头让简秀感觉有些发痒,有了为花花美人投食的动力,简教授也不再眷恋睡梦软塌,利落的收整起身,抱着蔚花花,朝卧室外走去。
在来到门口后,他顿在了原地。
卧室的门是虚掩着的,为花花窜进简秀的房间留出来了一条小缝,但重点并不在这里,而是门上贴好的便签。
便签纸很简单,是中央军校师生常用的带有校徽底印的白色便签,很随意的贴在门上,尚且残存着零星白檀微冷的气息。
便签转述着一段留言:“不用担心上班迟到,已经请好假了;厨房保温舱里有粥和小菜,饭后记得吃药。请帮我照顾一天花花,它一天的口粮放在客厅,少喂它猫条,一根就够了,最近很挑食。”
整段话没有具体的落款,言辞平铺直叙,甚至没有多余的问候,只有两句话,一句简秀,一句花花。每一句都是目的明确的交代,和蔚起这个人一样,冷静又自然,条理清晰,有条不紊。
简秀怀里还抱着温热的蔚花花,心跳有些愣愣怔怔的悸动,下意识的探出手,小心翼翼地点了点纸笺上的字迹。
上校的字很好看,不同于简秀的儒雅俊逸、随性舒畅,而是一种迥然不同的风格,铁画银钩,凛冽如刀,但却不过分锋利,殊然的气质被克制进了骨子里,含而不露。
简秀的指尖停顿在了“请帮我照顾一天花花”的字句之下,唇角轻轻勾起。
“喵。”蔚花花又在他的怀里翻了个滚。
“蔚花花,怎么办啊?”简秀小心的取下便签,眉眼弯弯,“你家主人真不会安慰人。”
蔚花花歪头,一脸天真:“喵呜~”
正当简教授幼稚的沉迷与蔚花花对话时,零的提示音忽然打断了他。
零:“简教授,您有一份通讯申请。”
简秀看向终端提示,申请人:银雀-
“老实交代……唔,等会儿。”言云鸣顺口咽下了加德纳刚刚塞来的泡芙。
加德纳很是贴心的举起保温杯:“燕麦奶,75度。”
“一边玩去。”言云鸣满头黑线。
“好的。”加德纳笑盈盈的为他让出了空间。
今天一大清早,连水都来不及多喝一口,奔赴吃瓜一线的言主任就从教师公寓杀到了蔚起的办公室,身后还跟着一个拎着早餐点心、看着热闹的杜兰上校。
言云鸣深吸一口气,满腔激动的情绪被加德纳一打断,此时完全烟消云散,好半天也聚不起来,只能这么不上不下的问道:“为什么今天简秀的病休请假,是由你的终端账号提交申请的。”
“帮忙。”蔚起脸色不改,尚未开始工作的他静静的翻看着手里的一本书,纸质书,那是他今天刚刚从图书馆借阅出来的。
由于纸质书籍在现代几乎没有什么人翻阅,所以他手上的这本书其实很新。
“你——”言云鸣被他这简短的回答一噎。
“言,冷静。”加德纳微笑着扶着言云鸣坐下,“别像个封建大家长一样,你不能阻碍人们追求自由,而浪漫至死不渝,我们……”
“自己凉快去!”再度被打断的言云鸣抓狂,“去我办公室等着,把早餐吃了!”
加德纳顺从的离开,同时不忘为他们合上门,最后一刻还不忘记感慨:“我太感动了,言,你居然还记得让我吃早餐。”
言云鸣微笑:“滚。”
啪嗒,门合上了。
蔚上校放下了手里的书,体贴的问道:“需要让零安排学工食堂送一份过来吗?泡芙和燕麦奶?”
“不用。”言云鸣已经无暇顾及朋友的体贴,此刻的心情相当的复杂,“加德纳告诉我,他看见你昨天半夜你从舜华楼02-5室出来。”
蔚上校自觉没有什么异常,点头:“嗯。”
言云鸣:“……然后今早你又替我们亲爱的简教授请了病休假。”
蔚上校:“……嗯。”
似乎,串联起来是有些不对劲。
蔚起默默低头扶额:“不是你想的那样。”
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言云鸣注意到了蔚起后颈露出的一点屏蔽贴,他不由自主联想到了今早是蔚起为简秀请的病休,加之二人的二次分化、百分之百的契合度,结合刚才的辩解,一个更为惊恐的猜测逐渐成型。